那是一間叫「Callin'」的酒吧。
裝潢走的是西部牛仔風格,沒有那種令人有壓迫感的極度時尚,也不會播放那種讓人幾乎不能呼吸的電子舞曲。
石諾倫似乎和這家店的老板很熟,簡單的兩句話就能夠讓夏英潔在這里面四處走動,高興怎麼拍就怎麼拍。
──當然,如果少了那些好奇的客人的話,那會更完美。
只要鎂光燈一閃,就會有無數個眼光朝著她投射過來,這令夏英潔從頭到腳都感到不自在。
「上次那個人……」
像是結束了另一邊的寒暄,石諾倫走到她身後問了一句,「就是我打電話過去問妳號碼的那一位。」
「嗯?你是說我主管?」
夏英潔回頭看了他一眼,又別過頭去繼續探看著每個角落。
「應該是吧。」他聳聳肩,繼續道︰
「那個人是妳的男朋友?」
一听,她驚愕地回過頭看著他,拿在手上的數位相機險些滑落。
「怎麼……你怎麼會忽然這麼問?」
看著她臉上的表情,石諾倫知道答案是什麼了。
「從他談論妳的口氣可以感受到一些。」
他被她那夸張的反應給逗笑。「還有,一般主管不會對下屬的電話號碼倒背如流吧?我一問妳的號碼,他連想都沒想就直接報出來給我。」
她沉默著,否認似乎也沒有什麼意義了。
「……是嗎?」
她垂首,手指頭操作著相機,卻不知怎麼的,又想起了詹逸楓和黎淑姿那曖昧的舉止。
「反正,應該就快不是了……」
像是立刻意識到自己說了奇怪的話,她抬起頭,「抱歉……我干嘛跟你抱怨這些!」
「我沒听見什麼像是抱怨的話。」他笑了一聲。
夏英潔也只能擠出一絲干澀的微笑來還給他。
接著,是一間叫作「橙花」的酒吧。
石諾倫說他不認識這家店的老板,但是他喜歡這家店的氣氛。她猜想,或許那是因為「橙花」和「海邊」的整體調性很接近的關系。
一直到她完成了她該完成的工作,應石諾倫的邀請,坐上吧台前的椅子時,她才知道,原來「橙花」也是一杯酒的名字。
「我幫妳點了一杯這里的招牌。」他側首看了身旁的夏英潔一眼。「別跟我說妳會起酒疹。」
她搖搖頭,又問︰
「這是什麼?」
「這杯叫「橙花」。琴酒加柳橙汁,正常人喝了應該不至于會醉。」吧台內的酒保微笑講解。
那笑容不是最親切的,但卻讓人很自在。
「不過,我指的是正常人。」他立刻補充。
「橙花?那不是店名嗎?」
「這家店的名字本來就是以這杯酒來命名的。」
「哦……」夏英潔點著頭。「真特別。」
她拿起杯子小啜一口,之後又擺了回去。
老實說,她對「酒」這種東西並不熟悉,什麼酒對她而言都是大同小異。而這杯叫「橙花」的酒,與其要說是酒,不如說是比較接近果汁。
她有一口沒一口地啜飲著,坐在左側的石諾倫和吧台內的酒保正聊得起勁,但是聊的內容她一句也沒听懂。
而坐在右側的兩個女人正在抱怨主管有多該死。
至于後面的那桌男男女女,則是在猜測誰和誰又有一腿了。
她不自覺地吁了一口氣,摘下了鼻梁上的眼鏡,順手在眉宇間輕揉。
「累了?」
石諾倫忽然問道。
「啊?」她抬頭,擠出微笑,「沒有啊,只是眼楮有點酸而已。」
「累了要說,我可以先送妳回去。」
「真的沒有。」
夏英潔拼命搖著頭,像是在否認什麼天大的事般。
石諾倫卻也發現,她有一雙相當細致的眼楮。把這雙眼楮掩藏在鏡片底下,還真是一件暴殄天物的罪過。
向來都不習慣被人直視,夏英潔避開了他的眼神,刻意將目光轉向吧台內那琳瑯滿目的酒櫃。
「可以給我一杯那個嗎?」她伸手,指了其中一瓶酒。「紅色的,寫著DITA的那瓶。」
「這個?」
酒保應了她的要求,倒上一杯給她。
見她能清楚說出瓶字上的英文名,這讓石諾倫遲疑了幾秒,但也只是短短的幾秒。
「妳以為甜甜的東西喝了就不會醉嗎?」他搖搖頭,笑道。
夏英潔呵呵干笑了幾聲。
「我的體質好像天生就對酒精沒什麼反應,怎麼喝也喝不醉。」
「真的?」他揚眉,偏頭看了她一下。「是沒試過極限,還是妳已經偷偷試過了?」
「我也不清楚。」她聳聳肩,拿起杯子。「以前公司聚會,或是去參加別人的婚禮,再怎麼喝都不會醉……甚至連人家說的那種微醺感都沒有過。」
石諾倫瞠目,若有所思地點著頭。
「好體質。」
這是他最由衷的想法。
「如果可以的話,我倒很想醉一次看看。」
「勸妳是不要,」似乎沒醉過的人都會想把自己搞醉。「那種感覺會讓妳生不如死。」
「不是听人說,那樣可以暫時忘記不想記得的事?」她半轉身看著對方。怎麼她看別人喝醉酒都笑得很開心。
「那當然。」
石諾倫笑了一聲,「在妳生不如死的時候,怎麼可能還會記得什麼。」
這答案讓夏英潔沉默了。
乍听之下好像有幾分道理。
不過仔細想想好像又有幾分詭異。
***
他們在十點整的時候離開「橙花」。
而在十五分鐘之後,石諾倫就將夏英潔送回了家門前。
「我送妳到門口。」
「啊?」
正要伸手去打開車門的動作驟然停止。「不……真的不用了。」
「沒差那十步路吧?」
沒有理會她的推辭,石諾倫徑自走下駕駛座,走到了另一側。
「不好意思,麻煩你帶我去了兩個地方,還要你陪我喝酒,現在又麻煩你把我送回來……」
她欠身,不停地道謝。
「我怎麼覺得……妳說出來的立場都是相反的。」
明明事實比較像是他強迫她。
「相反?」
夏英潔抬起頭,疑惑地看著對方。
「沒什麼。」
要跟她解釋到清晰明了的話,可能要再花上十五分鐘。「妳不該浪費妳這雙眼楮。」
忽然,他冷不防地伸出手,摘下了她的眼鏡。
這讓夏英潔楞在原地,絲毫不知道該怎麼反應。
「其實妳沒近視吧?」
又是一支箭直射她的腦門。
她愕然。
「你……你怎麼會……」
「我只是猜測而已。」他折好鏡框,交到她手里。「剛才在酒吧里,妳拿下眼鏡,可是還能看到酒瓶上寫DITA。」
「你怎麼不說我可能是度數比較低……」
「所以我說我只是猜測。」他笑了一笑,「而且近視的人看遠的東西會習慣瞇眼,妳卻沒有。」
夏英潔怔怔的,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為什麼這個看似吊兒郎當、什麼也不在意的男人,竟是這般的細心!
從來沒有人發覺的事,他卻能在短短的幾秒之間一眼看穿。
「我是不知道妳是不是那種喜歡瘋狂收集眼鏡的戀物癖。」他退了幾步,走回駕駛座旁。「我只是想說妳有一對漂亮的眼楮,不應該就那樣藏起來。」
──被他說中了一半。
她的確是那種喜歡瘋狂收集眼鏡的人。
不過她有一對漂亮的眼楮?這就讓她懷疑了。
「那就先這樣吧,我還得回去店里。」
他的道別讓夏英潔醒神。
「啊……你還要回去?」
「我只是暫時出來避風頭而已。」
「避、避風頭?」
她的腦海里瞬間閃過電視里的黑道追殺情節。
「晚安。」
石諾倫沒有多作解釋,徑自上了車,駛離了她的視線之外。
留下她佇立在公寓的大門前,手里握著那支無度數的眼鏡,內心里殘留著一絲不明確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