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前往捷運站的小巷子里,她在腦子里瞎猜伍維光那句沒說完的話是什麼。是公事上的?還是私事?她毫無頭緒,卻無法制止自己毫無方向地亂想。
直到有人喚了她的名字。
「文琪。」
聲音從背後傳來,她嚇了一大跳,立刻回頭。
喚她的人是顏儒孝。
一個不該出現在這里的人,她震驚,呆愣在原處。他撐著一把深色的傘,站在離她二十公尺遠的地方。
「你怎麼……」她持續茫然著。
首先,他應該不知道自己在這里上班才是,因為記憶中他從來沒有關心過;其次,他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尾隨在後頭的?
「我來看你過得怎麼樣。」顏儒孝平靜地說道,和施文琪臉上的表情形成了強烈對比。
這時施文琪像是如夢方醒似地燃起遲來的怒火,他想看她「過得怎麼樣」?怎麼說得好像他早就忘了自己做過什麼事一般?
然而她已經不想追究更多。
于是,她深呼吸了一口氣,勉強微笑。「還不錯。謝謝你的關心,我在這里待得很好。」
「是嗎?」顏儒孝突然提步向前走近,揚起了淺淺的笑容。「可是我過得不太好。于公于私都很糟糕。」
施文琪怔住,不明白這句話里背後的動機。
難道他想表達自己對于分手的後悔?否則,他又何必大老遠跑來告訴她說他過得很糟糕?
「剛才那個小毛頭是正在追求你的人?」
突來的一句話將施文琪從思緒里拉了回來。
「不是。只是個同事而已。」她否認,同時也沒了耐性站在這里瞎猜。「你干脆就直說好了,你到底是來干什麼的?」
顏儒孝卻靜靜地凝視著她,不發一語,然而那樣的眼神卻讓施文琪感到微微的恐懼。
他輕聲月兌口說道︰「你真會裝蒜。」
「……什麼?」施文琪皺起眉頭。「我裝什麼蒜?是你才夠會裝蒜吧?明明是自己偷腥,把我趕出去,現在又一副沒事人的樣子跑來,你到底在想什麼?」
「你一定是氣炸了。」
「氣,當然氣,怎麼會不氣?你大老遠跑來就為了說這句廢話?」她無法置信地看著他,猜不透他在想些什麼。
「所以你就別再演戲了吧。」顏儒孝突然從襯衫前的口袋里抽出一張紙,攤了開來,強硬地推到施文琪面前。「這是你印的?為什麼要印這種東西?你以為這樣子做很聰明嗎?」
施文琪錯愕,完全模不著頭緒。
「你在說什麼……」她稍稍後退了一步,這才看清楚那張紙上的內容。
紙上印著密密麻麻的電腦字體,再附著一張黑白影印照片,照片里是男人在超市門口摟著女孩的腰,男人正是顏儒孝,女孩則是當天晚上出現在他公寓樓下的那一個。
「我不知道這件事。」她別過頭,轉身就要離去。
「你少在那里跟我裝無辜!」顏儒孝卻粗魯地把她給硬拉回來。「你一定很恨我吧?你以為這樣做很高桿?你以為印這種匿名指控就可以讓我在大學里混不下去?」
「你放手——」她掙扎,卻甩不開他的手。「我說我不知道!你欺騙我就罷了,還想誣賴我?你還有沒有一點廉恥?」
「廉恥?」顏儒孝顯然是氣炸了。
他瞠著雙目,眼神里只剩下仇恨。
走到了摩托車停放處,伍維光仍然猶豫著。
其實,他是想把背包里的一張電影票交給她,雖然那兩張電影票只是公司慣例的福利之一,但他明白這只是邀約的借口而已。
杵在摩托車旁,他拿不定主意,左思右想竟找不到一個說服自己開口的理由。
兩分鐘之後,他轉身往來時路走了回去。
就這麼開口試試吧。
倘若她不答應,就當作是把這兩張電影票轉送給她便罷——他知道未滿三個月的試用員工並沒有這項福利。
也許,這就是最好的借口。
他循著前往捷運站的路,沿途找尋她的身影——或許找尋那把熟悉的雨傘還比較容易些。
然而當他追上了施文琪的腳步之後,卻目睹了她正與一個男人爭執拉扯。
他愣住,停下腳步,遠遠地看著兩人。見那情況,似乎兩人早已熟識。
伍維光不確定自己該不該介入。
但那爭執卻愈來愈激烈,男人甚至伸手去揪扯她領口,這點讓伍維光無法視而不見,他不再猶豫,直接快步走上前。
突然,男人高高抬起手,眼看一個巴掌就要落下。
「你干什麼?」
伍維光及時扣住那男人的手腕,同時使力推了男人一把,將他往後推開了兩、三步距離。
認出了對方正是他剛才口中的「小毛頭」,顏儒孝悶哼一聲,笑道︰「現在換成英雄救美了嗎?」
「滾!」伍維光怒視著他。「不然我馬上叫警察。」
雖然不甘心,但顏儒孝想到自己現在的狀況已經非常不樂觀,不願再把事情鬧大,于是模模鼻子轉身就走。
見對方走遠,伍維光這才回過頭,看了看施文琪。
「你還好吧?」
「嗯……」她揚起淡淡的微笑,卻感覺到自己的十指在顫抖。「謝謝你,不然我還真以為我會被——」
被怎麼樣?其實她完全無法想像了。那根本不是她所熟悉的顏儒孝!別說是發狂,她甚至很少見到他發怒的模樣。
「那是你認識的人?」他問。
施文琪點了點頭。
雖說這是早已意識到的事,伍維光卻還是難以接受。她到底惹了什麼麻煩?竟會讓一個認識的人當街對她動粗。
「……我陪你搭計程車回家。」
「嗄?不用麻煩了,真的。」她笑了出來,笑得很勉強。「被你那一喊之後他應該不敢再——」
「我不敢保證。」他打斷了她的話,似乎不打算理會她的天真想法。「走吧,我陪你搭計程車回去。」
拗不過他,就算覺得有些尷尬,施文琪最後還是讓他隨行。
並肩坐在計程車後座,伍維光終于忍不住開口問︰「那個人是誰?」
施文琪沒有急著回答,反而沉默不語。
瞬間,伍維光仿佛從她的反應里看見了答案。
「……他就是你的未婚夫嗎?」他直覺這麼猜測,卻在心里想著「應該不可能吧」。
她這才點了頭。
她的反應讓伍維光感到有些吃驚,畢竟兩人看起來確實有很大的年齡差距。
「很驚訝嗎?」她稍稍側頭,看了他一眼。
「有一點。」他照實回答。
「因為年紀的關系?」
「或許是吧。」其實根本就是。
接著兩人沉默了一會兒。
「你……不覺得年紀大一點的男人比較有魅力?」她問,卻問得像是刻意在找話題。
伍維光聳聳肩。
「我不知道。」他轉頭望向窗外,看著外頭的街道。「我沒跟年紀大的男人交往過,所以別問我。」
這答案讓施文琪笑了出聲。
但是,伍維光卻一點兒也笑不出來。他不想去在意施文琪的那句話,也覺得沒什麼好在意的,可是偏偏自己的右腦並不如想像中瀟灑。
是失落。
可是,怪了,為什麼要感到失落?只因為這女人喜歡比她大上許多的男人?伍維光煩躁地別過頭,望向車窗外。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在意這個女人?是那天不小心看見了她的淚眼?還是因為意外得知她被未婚夫給甩了?
餅程如何他其實並不怎麼在乎,現下他所困擾的,是該怎麼面對這份已經超乎平常的情愫?該壓抑它,還是避開它……
將她送到了家門口,伍維光說了聲「晚安」就轉身打算離去。
「喂,等一下,」施文琪叫住了他。
伍維光回過頭來看著她的眼,站在那兒等待她的下文。
「車錢……」她側身,從包包里拿出皮夾。「計程車車錢……至少你坐回公司的這筆車錢讓我付。」
「不用了,小事。」他淺笑。
「不準。」她故作瞪著他瞧,板起臉色。「不然這樣子吧!如果你覺得不該收這筆錢,那就找個時間請我吃頓飯。」
然後她抽出三張百元鈔遞上,瞅著他。「OK?」
伍維光木然盯著那三張紅鈔。
他猜想,眼前這個女人是真心想接受他的邀約?抑或只不過是想找個排解寂寞的對象?
不過,念頭一轉,以她的條件看來,如果單純只是想找一個伴,她應該可以找個更風趣的男人才是。
「OK。」他應允,將鈔票接過手,同時提出了另一個疑問︰「還有,那個男人怎麼會——」
「嗯?」
「你為什麼會和他……」他指的是起爭執這件事。
「你是說為什麼會和他分手?」
「不、不是,我只是好奇為什麼你會和他在那里吵成那個樣子。」好吧,他承認自己也想知道他們分手的原因。
施文琪沉默了幾秒,沒立刻回答。
「不方便說也沒關系,我隨口問問而已。」
「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她微微一笑,再次沉吟了半晌才繼續道︰「他大概是懷疑我惡意在大學里散播他的負面消息……我其實也搞不清楚。」
「大學?」他皺眉。
「對,他是大學教授。」
「什麼樣的負面消——」他突然覺得自己好嗦,立刻改口︰「算了,你當我沒問。」
見他這模樣,施文琪忍不住露出了微笑。
她靜靜地看著他,那樣的眼神令伍維光感到不自在。「……怎麼了?我臉上有蜘蛛?」
「你知道嗎?我一直很想問你一件事。」她轉過身來,正面向著他。
伍維光揚揚眉,已經認定那肯定是自己答不出來的。
「你問吧,但我有保持緘默的權利。」
她笑了,笑得很燦爛,然後她斂起笑容才問道︰「我一直覺得你很討厭女人……至少我確定你很討厭我們部門的人。」
「然後呢?」他無意識地點著頭。
「可是你其實對我不錯。為什麼?」
這是個尷尬的問題。
伍維光不自覺地舌忝了舌忝唇角,然後咬了下唇,似乎是在苦思哪個答案比較恰當。
「因為——」他拉長了尾音。「你身上沒有香水味。」
「……啊?」這答案出乎她意料之外。施文琪皺了眉,重復著他的回答。「沒有香水味?就這樣?」
「對,就這樣。」他點了頭。「我對香水有過敏反應。」
「你……」她依然皺著眉宇盯著他。「你還真是個怪人。」
她下意識地模了模頸後,像是落入了某一段回憶里。
「其實,那是我剛進航空業的時候,一個前輩教給我的經驗。」
「什麼意思?」
「那位前輩告訴我說,飛機上的乘客不見得每個人都能接受香水味,所以希望我們能盡量避免使用。」
他微笑,卻接不了下文。
曾經有人對他說過,他那對香水過敏的毛病其實是心理因素造成。說他相信也好,不信也罷,總之那對他來說已經不重要了。
「那我該走了。」他醒神,並且要求了她一句︰「如果那個男人還來騷擾你的話,別留情,記得報警。」
「我知道。」她向他擺了擺手,道別。「不好意思,還浪費了你這麼多時間。」
「不會。」他回了她一抹笑容,然後轉身往前走。
「于珊珊也不擦香水嗎?」
突然,毫無預警地,施文琪在他身後吐出這麼一句話。
伍維光頓時打住了腳步。
他沉默,沉默了很久。
「……對,她不擦香水。四年前的她不會擦香水。」背對著她,伍維光說得平淡無奇。
施文琪沒打算要打破接下來的凝結氣氛。
見她不再接話,伍維光繼續提步向前。
「晚安。」他轉身下了階梯。
同時他想,雖然他不確定為什麼她會知道這段歷史,但總有一天他會用雷射手術把這個顯眼的胎記給處理掉。
肯定又是那本該死的八卦雜志。
肯定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