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吃的不是豆漿。
葉東旭說,清粥小菜也不錯。不過,由于賣粥的有點距離,他提議兩人共騎一台車過去,之後再接她回來,讓她騎自己的車回家。
她沒意見,只是覺得有點小小的害臊……不,是大大的害臊。
前幾天才在人家面前臉紅,現在又答應單獨一起吃消夜,還共騎一台車……所以這是約會嗎?這可以算是約會嗎?
坐在後座的時候,她尷尬得不知道該把手往哪里擺,只好反手抓在後頭的橫桿上。葉東旭倒也任由著她,沒說什麼,這讓她有些困惑。她心想,或許他對她是真的沒有別的意思吧?如果有,那麼,他應該會暗示要她把手給環在他的腰上,不是嗎?
她的思緒紛亂,一心克制自己別去想太多,一方面卻又情不自禁地無邊無際盲目猜想。
見她的神情有些恍惚,一碗白粥沒吃下幾口。
「怎麼了?」葉東旭忍不住問。
「嗯?」她回神。
「不好吃嗎?」
「欸,沒有啊,怎麼會……」她干笑,急忙夾菜。
他靜了靜,就算是木頭也察覺得到這氣氛不太對勁兒。猶豫了幾秒,他輕輕嘆口氣,放下筷子。
「其實,如果你不願意陪我吃消夜,讓我知道沒關系,用不著強迫自己。那句要你賠罪只是玩笑,我並沒有非要--」
听了,梁若穎急忙打斷他的話。
「你誤會了!」
她有些慌張,差點連筷子都掉到地上。「我真的沒有強迫自己,跟你出來吃消夜,我……我很……高興……」
聲音漸漸細如蚊蚋。
也許她的臉又紅了也說不定,她寧可不要知道真相。
看著她那窘迫的樣子,葉東旭暗忖,這女孩如果不是真的喜歡他,就是非常容易臉紅。事實上。在事務所里工作久了,見過的怪人很多,有些女性當事人只要被三個人以上同時盯著瞧,便會立刻臉紅結巴;有些呢,則是談到稍微比較心理層面的問題,就會耳根熱、臉頰燙。
所以第一次看見她的臉頰泛起紅暈,他其實並沒有太多的聯想;而這一次,他卻有些迷惑了。
他沉默了一陣,再次舉筷。
「事務所那邊的合約有簽成嗎?」他試圖緩和她緊張的情緒。
「那個啊……」或許是知道他是故意找了正經的話題,她牽牽唇角道︰「暫時是約明天下午,不過對方說如果臨時有會議的話,會再通知我更改時間。」
他為什麼要轉移話題?
沒有理由、毫無道理,她就是覺得心里難受。
葉東旭沒有答話,短暫的沉默幾乎讓她窒息。她抿抿唇,又抬起頭,勉強擠出微笑。
「律師的工作好像真的很忙呢。」無所謂的一句廢話。
但真的是無所謂,她只是想填補令人抓狂的空白。
「嗯,的確。」
這是他的真心話。他待過,所以他很懂。然而听在梁若穎的耳里,她卻認為對方只是馬虎應聲。
她好沒用,居然這樣就熱了眼眶。
沒用的女人,沒用!梁若穎,你太沒骨氣了吧?
「後來你把我的名片拿去哪了?」她吸氣振作自己,揚起笑容,沒事般地提起這件她不小心遺忘過的事。
「你現在才想起來呀?」他還以為她會忘記一輩子。
「工作太多,不小心忘了嘛……」
她每天都得打三、四十通電話,還要精心設計謊一百去欺騙別人家的房仲,哪有那種心神去想起那幾張被盜定的名片?
「我拿去發給了一些朋友、熟客。」
「喔。」
她沒多疑。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她想起以前上館子吃飯的時候,偶爾也會在櫃台上面看見一些業務人員的名片。
比起這些,她反而更好奇另一件。
「可是你怎麼會知道我坐哪?」
「我又不是笨蛋。」
「……你的意思是我很笨?」
很好,她恢復正常了。葉東旭笑了出聲,道︰「你不知道一個人的辦公桌跟他的年資有絕對的關系嗎?」
她一頓,好像有點道理。她想起其他人的辦公桌都亂得像是戰場一樣,只有她的桌面上是如此的……干淨。
「好吧,我比較笨。」她扁嘴,故作不悅。
那模樣卻逗笑了他。
後來,莫名其妙下起了一場大雨。
「不會吧?!」她驚呼。
那時他們正在結帳準備離開。
「氣象局明明就說不會下雨。」她忍不住又多抱怨了幾句。
「千萬不要相信氣象局。」他笑出。
然後兩人走出店外,望著夸張的雨勢。
「怎麼辦?你有雨衣嗎?」
「有是有,但是只有一件。」
她不語,望向對街,見路上行人驚呼連連,跑的跑、躲的躲,機車騎上似乎連停下來穿雨衣都來不及。
看來這場雨下得每個人都措手不及。
她忍不住偷偷瞟向身旁的男人。他沒什麼特別的表情,偶爾抬頭看了看天空,又或者是望著對面似乎在想著什麼。
像是察覺到了她的視線,他側頭,俯看著她。
「現在呢?」
「嗯?什麼現在?」她驟然回神。
「看是要我的雨衣給你穿,還是一起搭計程車回去。」他聳聳肩。
見他一派輕松的樣子,梁若穎突然意識到--她似乎不太討厭此刻的感覺。就算要和他一起困在這兒整個晚上,她也不討厭。
他們決定攔輛計程車。
不過雖然說是搭車回來,但是兩人在進出騎樓之際,多少還是淋濕了發絲與雙肩。
她率先沖進了騎樓內,他則是在付了車資之後跟隨在後。
看著她正奮力拍去身上的雨珠,他楞了楞,道︰「這讓我想起第一次看到你的時候。」
「嗯?」她先是困惑,而後隨即意會了過來.「哦,那個啊……你就別提了吧。那八成是我人生中最糗的一天。」
「你想太多。」
社會新鮮人大致上分兩種。一種,是不知事情的嚴重性;另一種,則是任何事情都想得很嚴重。
但,有時候他會分不清楚這小泵娘到底算是哪一種。
「要不要我開車送你回去?」他無預警問出。
她一楞,不太確定自己是否听錯。
「什、什麼?」
他靜了幾秒,道︰「待會我開車送你回去吧。」
這一次不是問句了。
「呃……不用啦,我自己有雨衣!」
她顯得手忙腳亂。其實,他要送她回家,她當然高興,但總覺得好像哪里不太妥當。「而、而且你送我回去之後……我隔天上班怎麼辦?我又不能把機車丟在這里不管。」
「明天再去接你上班不就好了?」他說得好像是開冰箱那樣容易。
「可是我--」
她想再辯駁,卻擠不出話來。
不,這不成,一切都太快了,快得她毫無招架之力。她怕自己不小心陷了進去,不小心自作多情,不小心就愈來愈喜歡他。
不行,絕對不行。
于是她重整態度,讓自己冷靜些。
「真的,我自己騎車回去就好。」她微笑,不再心慌意亂。「反正是要回家,萬一淋濕了也可以馬上沖澡。」
她說得有理,所以他也不再堅持。
「好吧。」
他俯視著她,發現她的睫毛上沾著雨水。
其實她的五官很細致,而且必須在一定的距離之內才能發現這些好看的線條。他幾乎每天都坐在她對面看著她吃飯時的樣子,于是,他不小心便把這女人的五官給深深記下來了。
後來發現,她有點傻、有點天兵,雖然老愛裝作很精明老練的樣子,但性子卻很單純,心腸又軟。這讓他總是忍不住想拉她一把,想護著她,不希望有任何污點濺灑在她身上。
這樣說好像有點自私,也或許有些自大。
思及此,他不自覺地伸出手。
「有水珠。」
她本能似地閉上眼。
他則是以拇指在她的眼瞼上輕輕一抹。
下一秒,她倏地睜開眼楮,眼神里滿足錯愕。那樣的動作,太親密,也太過甜膩,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該用什麼樣的表情來面對他。
她尷尬、她難為情,心跳瞬間變得飛快,十指微微刺麻。
或許是她那發慌的反應讓他有了意識。他醒神,連忙收回手。「抱歉,一不小心就……」
不小心?他皺了眉頭,听听自己在說什麼鬼話!他剛才簡直把自己說得跟天殺的公子沒兩樣。
「抱歉,更正,不是不小心,是我沒有深思熟慮,我的確是有意這麼做,只是我應該在著手之前先詢問你的同意,或是確認你的……」
長篇大論。
可梁若穎一個字都沒听進去。
逃,是最好的方法。
「那、那我先回家了。」丟下一句話,她掉頭走向自己的停車處。
雨勢仍然不減,她卻站在雨中笨拙地翻找車鑰匙。他見狀,先是怔楞住,隨後立即沖上前去將她拉回騎樓里。
「你在干嘛?」笨也不是這樣子的吧?
「對不起。」
「……為什麼要道歉?」他莫名。
「我--」是啊,她為什麼要道歉?明明被吃豆腐的人是她。「對不起,我只是突然……」
然後她眼眶一熱,兩顆淚落下。她心虛,迅速低下頭來佯裝在背包里翻找著什麼。
葉東旭既不是瞎子,也不是傻子,就算她滿臉雨水,他還是分得出來什麼東西不是來自天上。
那眼淚讓他震驚。他僵滯住,說他不知所措是一點兒也不過分;他不懂,是自己越矩的行為冒犯到她,還是……
「你哭了。」他說。
「沒有。」她別過頭,卻無意識地抬手拭淚。
事實上,她自己也不明白這淚水是怎麼一回事。她只是瞬間覺得驚慌、覺得激動,心跳快得嚇人,快得她雙膝發軟,覺得身體好像不是自己的。
當然,她不是小女孩,她懂這滋味。她明白這是迷戀對方的感覺,可對方卻只是「不小心」……
思及此,她低下頭,煩躁地在提包里翻找鑰匙。
「若穎。」他喚了她的名。
她充耳不聞。
「抬頭,看著我。」他霸道要求。
「不想。」
听了,他皺眉。這是什麼奇怪的回應?不過也罷,他自己來。下一秒,他伸手勾起她的下巴。
「你為什麼哭?」
「我沒有!」
「沒有嗎?」
真是死鴨子嘴硬,他眉一皺,指月復輕拭過她的眼下,含入嘴里。「咸的。沒錯,是眼淚。」
這突來的舉動嚇得她全身頓時僵直。
她張著嘴,震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