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迎光臨。」一听到鈴聲,許如茉禮貌地揚聲問候,但卻在看見來人時,笑了出來。「萱茗,今天沒課嗎?」
自從兩個月前兩人因萱草結緣後,萱茗偶爾會來找她聊天,但與其說聊天不如說是安靜地听她說花的故事,萱茗年紀雖輕,卻是個沉靜的女孩,目前就讀護校,是未來的準護士。
「老師出差,全班放假。」萱茗回以一笑,走到櫃台邊。
「你坐一下,我去拿餅干出來,你要花茶還是咖啡?」
「花茶。」
「好,那你等我一下。」得到答案,勤勞的身影快速地轉過身,沒發現沉靜秀眸里閃過若有所思的光芒。
當東西都準備好後,許如茉還沒開口,萱茗首先發出疑問︰「你生病了嗎?」
許如茉一愣,「沒……沒呀,為什麼這麼問?」
「那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萱茗沒有回答,繼續發問。
「你指什麼樣的事?」
「不好的事。」
「那可多了,情人節來了,最近店里事情多得做不完,我白天忙得半死,晚上偶爾還會失眠,瞧!黑眼圈都出來了。」語畢,她無奈地嘆了口氣。
萱茗看了她幾眼,沉靜的秀眸閃了閃,卻也沒再說什麼,只是端起杯子靜靜的喝茶。
看著忽然沉默的萱茗,許如茉雖然覺得奇怪,但是就在此時又有顧客上門,沒時間多想,她馬上起身招呼客人。
就在許如茉起身後沒多久,萱茗放下甕杯,起身走到她身邊。
「既然你忙,我就不打擾你了,我先走了,再見。」語畢,她轉身就走。
「咦?等等。」
走到門口的萱茗聞聲緩緩轉過身,然後朝她淡淡一笑,「你會幸福的。」
她的話讓許如茉一愣,來不及喚住她離去的腳步。「幸福?」
※※※
「沒想到你也能釣到條件那麼好的凱子。」
「你說什麼?」許如茉心一驚。
「我都看見了,中午那個從花店走出去看起來很有錢的男人,你跟他在一起對吧?」吸了口香煙;朦朧的煙霧中,鄙夷的聲音淡淡透出,「沒嫁人卻跑去跟男人同居,不愧是你媽生的小孩,母女一個樣。」
許如茉對阿姨鄙夷的語氣感到反感。「請不要侮辱我的母親。」
「都做了還怕人講,裝什麼清高?哼!」想到那個為愛自殺、還把女兒丟到她家的表妹,張媚不屑地冷哼了一聲,「不過你比你媽聰明一點,懂得找有錢的男人,雖然注定是沒結果,至少還有錢可以拿。」
「我和他不是那種關系,我沒有跟他拿錢。」許如茉很生氣地反駁。
「都把身體給人了,還不拿錢,你真笨。」
「我不是情人也不是妓女,請你放尊重一點。」
「好了好了,說什麼你生氣什麼,我也不想再惹你生氣,我就直接說明來意,給我錢。」撩熄香煙,張媚高傲地伸出掌心。
「我沒錢。」許如茉早明白阿姨的來意,想也不想就開口拒絕。
「那就跟那個男人拿。」
「我說過我不是他的情人,所以我不會跟他拿錢。」听到阿姨把主意打到湛蒼身上,許如茉皺緊了眉頭。
「可是我需要錢。」
「你自己想辦法,我真的沒有錢,沒辦法幫你。」
「沒辦法?」挑了挑眉,張媚忽地勾起紅艷的唇角,「那男人知道你的過去嗎?」
「過去」兩個字讓許如茉臉色迅速一白,無法自己的輕輕顫抖起來。
「月兌衣舞娘、陪酒小姐、舞女,想一想,你做過的行業還真不少,那個男人一定是看上你的清純長相,我要是不好心一點跟他提醒提醒,他恐怕會被你一直蒙在鼓里吧?」
「你在威脅我!」握著拳頭,許如茉瞪著眼前的女人。
「別說得那麼難听,我只是心地好,不忍心看到那麼帥氣又有錢的男人被你騙,不過如果你可以給我錢,我會當作什麼事都不知道。」
真的忍無可忍!「沒錯!拜你之賜我是做過那些行業,但是我唯一命好的地方就是遇到有良心的老板,她答應只讓我賣笑不賣身,而我努力工作就是為了償還你的賭債和賺當初的賣身錢,你應該比誰都清楚我的潔身自愛,你怎麼還能利用這種事情來威脅我?」
拳頭不停的顫抖,許茹茉恨恨地看著眼前自己唯一的親人,卻也是把自己推入火坑的凶手,心中溢滿悲憤。她不明白她怎麼還會有臉來找自己?為什麼還能這麼惡劣地拿她過去的傷痛來威脅她?她不願去憎恨她的,但她為何還不肯放過自己?
當時年紀小,可她很快就明白自己工作的地方不是好場所,自己是上了阿姨的當。于是當晚她立刻試著逃跑,但馬上被抓回去毒打,可她不放棄,只要找到機會她就逃,即使沒有一次成功。
那時她就想,自己恐怕不是被打死就是被餓死。可誰料得到事情有了轉機,老板見她寧死不肯賣身,曉得自己是付了冤枉錢買到了賠錢貨,于是腦筋一轉,換了個方法讓她為她賺錢。
月兌衣陪酒、跳艷舞、讓客人吃吃豆腐,賣笑、賣女人美色但卻可以不用賣身,要她自己想。
當她抬起頭看到老板眼里的妥協無奈,她明白除了死那是唯一的出路。就在那時,本來麻木的身體開始發疼,原來沒有感覺的傷口開始辣痛了起來,連肚子、大腦都開始發出警訊。
為了活下來,她答應了老板的建議,但她聰明地學當初被賣進來一樣跟老板簽了契的。雖然她不懂何為契約,但她明白那是可以保護她的東西,自人生有了大轉變的那一天起,她想她領悟到現實,也學會了很多東西。
可賣笑總不比賣身好賺,年紀還小時,她做店里的小妹,雜事一切包辦。等十四歲時,她開始努力賺錢,為了不讓老板後悔,把主意打在她開始成熟的身體上,她不停的賺錢滿足老板,並且不顧身體健康,一天工作十九個小時,一天兼兩份差事,她想她的健康就是從那時埋下了危機。
整整十四年,她過著幾乎沒有歡樂、休息的生活,一切辛苦就是為了保護自己,可這個人怎能拿那些她為了保護身體而做的工作來威脅她!她怎麼可以!
「啐!你以為不做妓女就是清高干凈?你敢說你的身子別的男人沒見過、沒模過?你沒向男人賣弄風騷借此賺錢?出賣靈肉跟出賣色相有什麼差別?」張媚鄙夷外加諷刺地刺著許如茉的痛處。「你不會天真的以為男人會因為自己的女人是處女就高興?男人哪個不賤不自私?你只要身體被別的男人踫過就是骯髒就是不潔,更別說以前你是靠色相賺錢的,你高傲得意什麼勁!就算不說你是妓女,你以前的豐功偉業說出來也夠嚇人了!」
看著得意洋洋、滿臉算計的阿姨,許如茉覺得心好痛,面對她,難道她只能一次又一次的屈服在她的威迫下嗎?
可是不屈服,她又能如何?她看著湛蒼那麼久,她比誰都了解他,他或許不會介意她以前做過的工作,但是他一定無法原諒她欺騙了他,什麼天真無邪、清純無知的形象,什麼不懂男人世界的純情女人,如果讓他知曉道一初都是她刻意營造出來好接近他的手段,他一定會恨她,她會失去他的!
顫抖地,她听見自己問︰「你……要多少?」
張媚唇一勾,比出一個五字。
「五十萬?」
「五十萬?」眼一瞠,張媚哈哈大笑,「五十萬能賭什麼?我看連馬都賭不到幾場,至少也要給我五百萬。」
「五百萬!」許如茉瞬間倒吸一口氣。
「對,就是五百萬,你當初有能力幫自己贖身,想必這些年來也賺了不少錢,或許不到五百萬,但是……我可以幫你。」
馬上就了解張媚的想法,許如茉抗拒地猛搖頭。「我不會再去那些地方,我絕對不去!」
「容不得你說不要,想想那個男人,想想他知道事情後會怎麼看你,你不希望你愛的男人看不起你對吧?」外甥女就跟表妹一樣,都是只會愛的蠢蛋。
「我……」只有他,她最不希望讓他知道自己的過去。
他喜歡的是一雙清澈無邪的雙眸,他要的是讓他自由、不會算計他的女人,所以她利用自己清純的長相接近他,用他最想要的生活方式跟他共處,這一切都只是為了能在他身邊好好愛他。
她愛他愛了好久好久,她不奢望他也能愛上她,只想留給他美好的印象,難道這一點願望也這麼難達成嗎?
渺小如茉莉,渺小如茉莉,她一直都知道自己渺小無力,可她都已這麼努力了啊,老天為什麼非得要在她所剩無幾的生命里添上這筆捉弄?
「怎樣?」
「我……」看著眼前誘哄的紅唇,許如茉的腦海里閃過十六年前那和眼前笑唇出如一轍的紅唇,閃過那束最後被扔入水溝里的花束,閃過那隨風消失的背影,閃過那最初對她說著喜歡的俊美面孔……
閉上眼,她听見自己的聲音說——
「我答應你……」
「你竟然還坐在這里發呆?!王老板等你五分鐘啦!」突來的爆吼撕裂許如茉深陷的回憶,瞬間將她從三日前的噩夢拉回到黑暗的現實。
對著鏡子中那張濃妝艷抹的面孔,除了那對眸子,許如茉幾乎認不得自己,心里閃過濃濃的悲哀,卻沒有多余的時間去平復。
她又來到噩夢里,噩夢里她依然喚作茉莉,卻不再是最初那純潔無邪的茉莉。
「您別生氣,我……我馬上去。」慌忙地站起身,她腳步不穩地往包廂走去,一路上弄倒了一堆椅子。
這情景看在媽媽桑的眼里,除了生氣還是生氣,涂得紅艷的嘴唇當下吐出一句句抱怨︰「真是的!除了發呆就是惹麻煩,還說什麼經驗豐富,我看根本就是個煞星,我也真是老糊涂、不知道她還會惹出什麼麻煩——」說到一半,媽媽桑突然想到一件事,拿起口袋的手機撥了一串號碼。
「喂,張媚,你怎麼搞的,不是說她很厲害、經驗老到嗎?可是怎麼跟你說的差那麼多?你是不是在騙我?沒騙我?可她一天到晚就只會發呆,上了台也不太喝酒,還不準客人亂模,我這里又不是開清純茶店的,她再這樣下去我實在受不了……
「你會跟她說說看?」皺起眉頭,媽媽桑心里卻不認為這有什麼用。「你愛說就去說,不過我可告訴你,她再這樣下去別怪我不著你面子把她開除,我這里小,養不起你家那大牌,你自己看著辦!」
狠話撂完,媽媽桑不想再听張媚廢話,直接把手機切斷。
「真是的,自己本身是個麻煩就算了,還丟個麻煩過來,一家人都惹人嫌!我當初到底是為什麼會跟這兩個人扯上關系,真是倒霉!」沒好氣地把手機塞回口袋里,媽媽桑嘴里依舊抱怨不斷,顯然三天來受的鳥氣委實不少。
※※※
「我回來了。」
「你回來啦。」聲音淡淡的,听不出什麼情緒。
瞄了眼牆上的時鐘,凌晨三點多,許如茉立刻擠出一抹討好的笑,「對不起,這麼晚才回來,下班的時候遇到澄潞,所以去了趟PU——」
「你不用跟我解釋,你有你的自由空間,我們當初說好的不是嗎?」輕輕截斷她的話,湛蒼從計算機熒幕中轉身,臉上掛著淡薄的笑。
看著他那讓人猜不出在想什麼的笑容,她內心一驚,但還是端起平常的表情。「也對,那……我回房間了,不打擾你了。」
就在許如茉要走進房門的時候,湛蒼忽然發出聲音,「你洗過澡了?」
「啊?」
「你身上有沐浴乳的味道,你在外面洗過澡了?」問問題的同時,湛蒼一邊翻開手中的資料,一邊喝著咖啡,最後才抬頭看著站在門邊的她。
對上他的黑眸,她揚起一抹笑,「是啊,PUB里煙味重,我覺得難受,就在澄潞家先洗了澡。」
「是嗎?」點點頭,湛蒼將椅身一轉,沒再說什麼,但他的舉動看在許如茉的眼里,卻讓她的心跳漏了一拍,但她還是照往常的習慣跟他道晚安。
「我先去睡了,晚安。」
「晚安??下次記得別喝太多酒。」
聞言,正要轉身的許如茉臉色一白。
「好,我會注意。」語畢,她穩住步伐走進自己的房間。
她知道紙永遠包不住火。
但是她還離不開他,現在她還離不開他。
他們才同居兩個月而已,而她卻計劃了將近五年,這樣的時間怎麼夠填補她累積五年的渴望?
走到書桌,許如茉從排列整齊的書里拿出一本毫不起眼的記錄簿,翻開記錄簿,里頭赫然是密密麻麻的文字和日期。
一九九八年八月十五日
他回來了,他終于回來了!
我看到他走進PUB,他依然沒變,依然像是隨風飄泊的閑雲,而我卻變了好多……
一九九八年十月十七日
他又來了,身邊依然圍繞著眾家美女,前幾天他帶走了安娜,所以今天應該是米荷會雀屏中選,他好象喜歡美麗又帶點天真味道的女人呢!
不過我還是只能在這里看著他,看著他追逐美麗的花朵,看著自己滄桑的舞步。
一九九九年一月一日
她們說他好得無可挑剔,是全世界最完美的男人,但是卻令人難以捉模。她們有人哭著,有人甜蜜笑著,有人陷入回憶,但是眼里都盛滿了濃烈的愛以及淡淡的……心碎。
我在一旁听著,看著窗外依稀的殘雲,想到了自由和無情,雲從來不會為誰停留,也不會愛上任何人,雲本無心,又怎麼去愛……
二OO一年六月六日
兩年多來,他偶爾會來店里,我現察到那俊美優雅的面容下是怎樣的無情,這個男人依然離我好遠。
不過最近我受到一對好心老夫婦的幫助,很快就可以離開這里,出去後,我想去花店工作,我會很努力很努力的工作,償還老夫婦對我的恩情。
二OO二年六月六日
一年了,我沒再看過他,因為我很努力的在花店工作,學了很多東西,也開始做起研究,雖然失敗了幾次,但還是有成功的時候。
我將成功的實驗品送給一些清寒的花農,因為他們比我還需要這些花,看著他們臉上陽光也比不上的喜悅笑容,我又想到藍天白雲,然後也想到自由……我立誓要創造自由。
二OO三年六月六日
我見到他了,在我心不甘情不願踏入我厭惡的PUB的五分鐘後,我想這是我唯一的機會,也是最後的機會,老醫生的話猶在耳際,所以我只能成功,不能失敗!
二OO三年六月七日
他來找我,我傻了,卻本能的想吸引他的注意。
我的腦中閃著清純、閃著不能給他壓力,閃著任何有趣的反應,雖然我覺得我笨拙極了,但是卻意外的……成功了?
他問我要不要跟他交往……我想我一定是在做夢,所以我說要考慮,如果不是做夢,那麼我一定還會有機會說出我願意的是不是?
我希望我不是在做夢……
二OO三年六月十二日
我終于來到藍天白雲的世界里了,我好快樂,因為我終于達到我的目標。可是我不能太興奮,接下來我還有很多事情要做,如果可以,我希望能快點跟他結合,快點感受他的體溫……
二OO三年六月二十三日
我達到目標了,甚至更多!
他的吻……我不會形容,但是我好高興!我想我的目標又完成了一個。
二OO三年六月二十五、二OO三年六月三十一、二OO三年七月二日……翻著接下來一頁頁寫滿欲達成目標的書頁,許如茉突然覺得好恐懼,再也沒有當初的喜悅興奮。
她欺騙了他,也算計了他,明知道他最恨被人設計、被人納入計劃里,她還是做了他最憎恨的事。
但是除了這個辦法她還能怎麼接近他?還能怎麼去愛他?
像她這樣早已污穢不堪的女人,若不用謊言遮掩一切,高傲的他還會多看她一眼嗎?只怕沾了都會後悔。
她好愛他,好愛好愛他,他的臉、他的身影刻印在她的心里整整十六年,她愛他這麼久,只有兩個月真的太短了,如果有一天她必須離開,他會記得那個只待在他身邊兩個月的女人嗎?
他會記得她叫許如茉,會記得那朵渺小的茉莉花嗎?
走到窗邊,許如茉看著那已開始往外伸展的花瓣,眼眸一瞬,輕輕撫上兩年來的心血結晶。花開之時,便是她離開的時候,這是當初她對自己的承諾。
忽地,腦海里襲來一陣暈眩,許如茉瞬間無力地滑坐至地板上,蜷曲起身軀,她咬著唇,不讓腦里難受的暈眩痛苦化作申吟逸出。
她明白自己的身體已經產生器官浸潤的現象,現在就連爬個三層樓梯都無法做到,而且暈眩的頻率也愈來愈密集,一切癥狀都顯示自己的時間就快要用光了,但是她得忍住,因為她需要再多一點時間,讓她再靠近他一點,讓他多記得自己一點,到那個時候,她才有辦法主動消失,真正的給他自由。
到那個時候,她就會真正的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