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府國內涼亭中傳來古箏音曲,曲音時而華麗燦爛,時而沉思吟詠,隨著撥箏之人精湛的琴藝,在弦箏之上按、滑、揉、顛,音律繁響,波瀾起伏不斷。
這銀箏果真是箏中之母,搭配上珍貴古譜,簡直是天作之合,完美無瑕,堪稱天籟之音。
衣玉露沉醉的撫著弦。太完美了,真是太完美了——
當箏鳴發揮到極致之際,音律卻倏然中斷,撫箏之手軟綿綿的垂下,雙眸灰蒙之後,人已失去意識。
再醒來,「啊——」她發現自己處在一片漆黑之中,忍不住驚愕的尖叫。
「玉露,別慌,我在這兒。」
這熟悉的聲音讓她更加吃驚。「敏申,你也在?」
一道黑影迅速準確的移至她身旁,他醒來得較快,已能適應黑暗,乍聞驚叫聲即辨認出是她的聲音,這才愕然的循聲移至。
「嗯,你還好吧?」他知道黑暗中還有另一個氣息,但訝異這人竟是她。
听到他的聲音,她穩住了驚慌。「我沒事……不過,這是哪?」奇怪了,她記得前一刻自己還在園里撫箏,怎麼醒來後會處在這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之地?
「我也不清楚。」
「難道你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來到這個地方的?」
顏敏申苦笑。「是的,我正在帳房里翻閱帳冊,突然眼前一黑,再次睜目,人已在此。」
「莫非咱們雙雙被擄來了?」她愕然不已。
「好像是。」
「是誰要這麼做?」
「我也……不知……」他遲疑著。
「小子,這事交給我,你只要配合演出就成,事成後,咱們翁婿倆到城中最大的飯館‘饕食館’辦上一桌,喝酒慶祝。」
「爹,你說了算,事成後,咱們不醉不歸!」
「哈哈哈——」
「不過,爹,您要我演什麼,怎麼演?不先告訴我一聲,讓我準備準備嗎?」
「不用。到時候,你收到我的暗示就知道該怎麼做了,這回萬無一失,女人心嘛,好解決得很……」
想來這是老頭的安排嘍?顏敏申眼楮賊溜的轉了圈。
是時候該他上場了!
「我說玉露——」既然老頭費心安排他們倆獨處,那他當然得好好把握,這回漆黑一片,又無旁人打攪,就算一言不合她想拂袖也無處可去,非逼得她與他面對不可。
他打定主意,就算在這黑不溜丟的鬼地方得耗上七天七夜,他也在所不惜,非要讓這女人點頭下嫁不可。
「這里好像是處洞穴?」衣玉露哪有閑工夫管這黏膩膩叫喚人的家伙,逕自模索著四周的環境。
「是啊,在你醒過來前我就簡單勘查過了,這里是個洞穴沒錯。」老頭還真費了心,居然能在杭州找得到這麼個好地方。「玉露——」他挪挪挪,他擠擠擠,他蹭蹭蹭。
「喂,你這是做什麼?」兩人幾乎要黏在一塊了。她蹙眉將人推離,但他百折不撓的又貼回來。
拉不開這黏皮糖,她不禁氣結的問︰「喂,咱們被困在這里,你不趕快尋找逃生之路,這樣黏著我做什麼?!」
逃什麼,他還巴不得兩人被綁在這里一生一世呢!「喔,我剛也查過了,這洞穴的唯一出口被人用碎石封住,咱們無路可逃。」嘿嘿,老頭安排得好啊!
「那怎麼辦?」她又慌張起來。
「別擔心,有我呢,我會保護你,別怕!」這時就該知道有男人的好處了吧。
「有你?你能變出食物來嗎?沒東西吃,咱們會餓死的。」
「食物?」噢噢!他呆呆的眨了眼。對厚,沒吃的,他這男人也當不了三天的英雄……嗟,窮擔心個屁,老頭會想到這法子,想必都安排好了,八成時間一到就有人會為他們送吃的來。「放心,這事我會解決,咱們餓不死的!」他自信滿滿的說。
黑暗中,柳眉高高挑起,接著冷笑一聲,「你這麼鎮定啊?有你在身邊真令人放心。」
他大言不慚的仰起下顎。「當然,你只要依靠我就得了,我是男人嘛!」
「說的也是,尤其當在這艱困不明的環境里,有雙男人臂膀可以依靠,那真教人放心不少。」
「就是說啊,就是說啊!」老頭的法子似乎奏效了,才眨眼工夫,這女人就敞開心房了!
「嗯,敢問這位有著堅強臂膀的男人,打算什麼時候讓咱們月兌身呢?」
「什麼時候啊……很快的。」只要你快點答應嫁給我!
她涼涼的問︰「多快呢?」
「這個嘛……」顏敏申搓著冒汗的手,開始轉移話題,「玉露∼∼」
「如何?」
「咱們誤會早沒了,該要成親了,趁現在咱們被困住,反正閑閑無事,不如來將成親的日期訂下,你說好不好?」他人又黏上來了。
「不好!」
這麼斬釘截鐵?
沒關系,這回老子有的是時間耗!
「玉露∼∼這里黑壓壓的,你若怕就抱緊我,知道嗎?」他倏地把她抱緊。
「知道。」聲音有點勉強,但沒把人推開。
顏敏申見沒被揍,開心的又在她耳邊低語,「玉露,成親吧,若肚子大了還沒嫁人,不好看的。」
「我無所謂。」清冷的聲音很平靜。
「玉露,嫁了吧,我會是個稱職的好夫君的。」他親眉毛、親鼻子,親親親!
「不嫁!」
「玉露,我沒你會死呀!」
「怎麼不去死?」
啊!好受傷。「玉露,為了你,我在苟延殘喘哪。」
「喔。」
「玉露——玉露∼∼玉露∼∼玉——」
衣玉露一手一邊,拍開他的魔爪和色嘴。「別喊了!」
「唔唔……」不敢再喊,他轉而無辜的拉著她的衣袖。
「夠了,別再耍無賴,要我嫁你也成,我只問你一句話。」嘆了口氣,她說。
要嫁了?!他登時雙眉飛揚。「什麼話,你盡避問。」有望了!
「是誰出的主意將我抓來的?」她冷聲問。
「嗄?」糟!怎麼問這個?!
「還不說?!」聲音更冷了。
顏敏申驚愕的重重抹臉。娘咧,又破功了。
「原來你早發現了?」這女人干嘛這麼精明!
「瞧你那賊樣就知道有鬼了,說,是你的主意還是有共謀?」
「共、共謀啊……」要將老頭抖出來嗎?會不會不夠義氣?
「快說,不然休想我會答應你成親!」
這話可讓顏敏申當下立刻決定要大義滅親了。「是你爹,這全是你爹的主意,我也是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被擄來的,也是無辜的受害者!」
她根本不信。「無辜?」
「就是,你爹說要幫我,還說我做定他的女婿了,要我別擔心,一切由他來安排,所以——」
「所以今天的一切你根本不知情,全是我爹的意思?」
他無奈的點頭。「嗯,是這樣沒錯。」
原來大義滅親也不好受,老頭,算我顏敏申不夠義氣,對不住您了!
「那好,我嫁了。」拍板定案。
「我知道我也有不對,不該將責任全推給你爹——耶?什麼,你嫁了?!你答應嫁了?」還在碎念認錯的人忽然听清楚她說的是什麼,整個人跳起來。
現在是怎樣?他錯過什麼,還是漏听了什麼嗎?莫名其妙,毫無理由,更無征兆的,她、她她就說要嫁了?!
「咱們出去吧,出去後就可以辦喜事了,不要太招搖,我有身孕,受不住折騰的,簡單就好,但希望喜宴上有樂師撫箏助興——」
「等等,你真願意嫁了?」他還是無法置信。
「嗯。」衣玉露堅定的點頭。
「為什麼?」他竟呆問出口。
晶亮的眼眸在幽暗中直透向他,讓顏敏申心驚的瞪著眼前燦爛奪目的光點。
「傻瓜,我不嫁你嫁誰?」美人兒整個柔軟的偎上他的胸膛。
他還處在呆愕當中。這變化會不會太快了?「你……」
「別震驚,你不是說過要解決與我爹之間的恩怨嗎?這會才算是真正‘徹底’的解開心結了。」
「欸?」
「還不懂?」瞧他像傻子似的搖頭,她低笑一聲,「瞧,我爹與你已經前嫌盡釋,你們倆還能共謀設計我,這表示我爹真的認同也接納你了,如此一來,咱們才能真正毫無顧忌的在一起。」
「你是為了讓你爹真正接納我才故意拒絕婚事的?」他眼楮眨也不眨的問。
「我若不這麼做,爹雖已允婚,但是出于無奈,仍舊不甘心,成親後定會成天找麻煩,甚至咳聲嘆氣數落自己沒能照顧好我,讓我所嫁非人。為了避免咱們成親後問題多多,所以我只好出此下策,而有這法子,靈感也出自你,是你先讓我傷心憔悴後才讓爹心軟的,這回我如法炮制,爹為了孫子,定會找你解決,這過程就足以讓爹認識你,進而喜歡你。」
顏敏申這才恍然大悟。「你爹這會對我是好得不得了,咱倆經常拎著酒一起想對策,喏,我穿的這件衣裳,听說是他上街時瞧見料子不錯,尺寸也合,就買回來給我了。」
「是嗎?」衣玉露笑得極為開心。爹當他是自己人了!
「你爹已不是勉強才接納我,而是真的把我當成半子了,呵呵……不對,難道你沒想過,萬一你爹還是對我不滿呢?難道你就真的拋棄我,不嫁了?!」他臉又拉下了。
「不會的,我對你有信心,爹會喜歡你的,就跟我不知不覺愛上你一樣,不會有萬一的。」她甜滋滋的笑。
這話可讓他感動了,緊緊抱著她,差點沒喜極而泣。
「好了,所有事都解決了,咱們出去吧。」她環著他的腰說。
「好,但還是要等到你爹出現,才能放咱們出——」
「里面的人听好,你們將咱們神聖的摩勞草偷走,以為就能逃得了懲罰嗎?咱們是絕對不會放過敢偷神草的人,天涯海角也要追緝到手——」
兩個人瞬間綠了臉。敢情這里不是老爹安排好的地方,而是——武夷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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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兒,幸虧你平安回來啊,萬一你有個三長兩短,爹也不想活了!」衣榮雄抱著女兒痛哭流涕,久久不放。
「爹,我這不是平安歸來了,你就別哭了。」衣玉露愧疚的拿著帕子幫老爹擦淚。
「嗯嗯……爹不哭了,爹不哭了,嗚嗚嗚……哇哇哇——」還是大哭。
她無奈的望著大哭不止的老人。其實這也不能怪爹控制不住,當日她被擄後,對方「好心」的留下條子告知家人,說是守護神草的勇士,神草被偷離武夷山觸怒了天神,已將他們抓回讓上蒼懲戒。
爹一看,當他們死了,當下兩眼一翻,一連昏迷了七天,直到他們返家,忽然睜眼見到她好端端的站在眼前,這才喜極而泣,哭得浙瀝嘩啦,止也止不住。
「爹,沒事了,沒事了……」她只能在一旁不斷好言相慰。
「嗚嗚……」衣榮雄終于哭累了,逐漸只剩啜泣聲。「嗚嗚……我說女兒啊,這怎麼回事?你倒給爹說個清楚吧。」哭了老半天,也該問清楚始末了。
「唉,你還記得女兒先前提過,我與敏申是因為盜取摩勞草而相識的?抓我們的這群人是守護神草的人,他們得知我們帶著神草順利跑了,所以專程來將我們抓回武夷山祭天。」
「祭天?」他嚇得老淚又要狂泄。
「不過,後來就釋放我們了。」為避免又淹水,她趕緊說。
衣榮雄淚一抹,又問︰「怪了,都千辛萬苦跑來杭州抓人了,怎麼會又輕易放人呢?」
「那是因為他們發現我是孕婦,在他們族里,孕婦最大,是傷不得的,所以放人。」那日他們差點被剁了祭天,幸虧有肚里的免死金牌,不然真死定了。
這之後他們也才了解,先前一直以為守護摩勞草的是一群普通的莊稼漢,事實不然,這些人自稱勇士,是一群有著特殊教義的化外族人,他們個個武功了得,人稱不上善惡,但只要犯了他們,必追蹤到死。
「你是孕婦得以逃生,那敏申那小子為什麼也跟著沒事?」那小子也回來了,听聞顏府也收到了條子,一家老小全當他遇難了,正哭得死去活來,送玉露回來後,又見他也已清醒,便趕著回家去安撫家人了。
「他啊——」衣玉露嘆了口氣。
「怎麼了?」他心急的問。不會有後績吧?
「他因為是孩子的爹,雖免于一死,但每隔四個月就得親自奉上大批的平地美食,那群人的人口逐年增加,不僅糧食不夠,也好奇山下人都吃些什麼,所以要他定時奔波送糧,以抵罪過。」
「原來如此,但四個月跑一趟武夷山,挺累的呢!」他舍不得的說,老眼偷瞄著女兒,想瞧她態度如何,心不心疼。
兩人經過此劫,死里逃生後,這別扭不知鬧完了沒?
可瞧女兒的神情,好似沒多大改變,莫非這小子還沒搞定她?
嘖嘖嘖,真是沒用,看來還是得勞他出馬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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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夜——
「女兒,不好了,顏敏申那小子自殺了!」一道破鑼嗓子驚天動地的傳來。
「爹,你說什麼?!」衣玉露正在廳上品著先前顏敏申孝敬的上等西湖龍井,聞聲後,震驚不信的瞧著驚惶失措跑向她的老人。
「那小子他……他、他死了!」
「死了?」她白了臉。
「對,死啦!」他拍著大腿,哭得凶,但聲音大,淚滴少。沒辦法,上午哭得太猛,淚水用盡,這會好不容易才硬是擠出兩滴。
這回他是搏命相助了,事成後定要大大敲那小子一筆,要他帶他去喝個痛快。
「怎麼可能?」她不信。
「怎麼不可能,那小子留下遺書,說是為愛自白,喏,這是他爹親自要人送來的遺書,你瞧,他還要你帶著月復中的孩子好好過活呢。」他喘呼呼的將一張白色紙簽交給她。「唉,他定是萬念俱灰,想以死明志了,這傻小子,死得真不值喔!」
瞧了那紙簽後,衣玉露冷靜了下來,瞄了老爹一眼。真是的,爹又搞不清楚狀況了。
「女兒啊,你快準備準備,咱們去顏府上香去,好歹……他也是你月復中娃兒的爹啊。」
「上香是嗎?好啊。」她含笑欣然點頭。
衣榮雄愣了愣。這女兒也真絕情了!「你怎麼還笑得出來,那小子死了耶?!」
「爹的意思是我得哭是嗎?」她莞爾。
「當然,要悲,盡量的悲,才能顯得咱們有情有義。」
「喔。」
完了,女兒這麼冷淡,那小子沒希望了,听他死了都無動于衷,那怎麼辦?
「女兒,那小子是你男人,你對他如果還有一點情份在,就該去撫尸痛哭,說不定這麼一來,他會起死回生的。」
「起死回生?爹,我沒听說過人死可以復生的。」
「呃……」好像是喔,這藥會不會下得太重了?「哎呀,死馬當活馬醫,試試也許真能有奇跡發生。」
瞧見外面的騷動,衣玉露好氣又好笑的說︰「這樣啊……爹,你確定我真得去撫尸痛哭?」
「當然!」不去那小子怎麼有表現的機會!
「可是尸首自己跑來了怎麼辦?」
「什麼,尸首自己跑來了?」他愕然的回身一看。
那「尸首」真跑來了!而且身後連他雙親也跟來,還帶了一大票奴僕,扛了一箱又一箱的東西,浩浩蕩蕩的朝他們走來,衣榮雄登時月兌了下巴。他不是派人要這小子在家裝死嗎,怎麼讓「尸首」跑來了?
「爹,把你的嘴闔上吧,假淚也順便擦一擦,那男人耐不到天明,今晚就帶著雙親來提親了,五日後,女兒又要出嫁了,不過這回做大不做小,是正牌的顏夫人喔!」她微笑著將這消息告知呆若木雞的老爹。
好樣的,原來他白演一場了!
收拾起驚愕,衣榮雄鼻子一吸,揉去鼻涕,笑得門牙空空的迎了上去。「我說親家公、親家母啊,五日後的喜宴,我至少要辦上三百桌,還有……」
顏敏申摟過即將過門的娘子,一臉志得意滿。
他總算苦盡笆來,將杭州第一美人買大送小的迎回家了,心滿意足的牽著她的手輕輕烙下一吻,兩人甜蜜的相視一笑。歡喜冤家,幸福得不得了!
全書完
*欲知杭州絲綢大少宋連祈費盡多少心機才釣到自家丫頭李數兒的心?請看花園系列950《丫頭•上》、951《丫頭•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