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天寒地凍的二月天,天色尚未露白,某戶人家的高牆上竟探出了一顆小頭來。
圓圓的臉兒上嵌著大大的眼楮,挺挺的鼻子不是小巧的嘴兒,這不是個精雕細琢的小人兒嗎?
可這麼冷的天,誰不是抱著毯子縮在床上,能窩多久就窩多久,這小家伙居然天未亮就出來吹寒風,而且還爬上了高牆,這牆足足有三個她疊起來這麼高,她是怎麼上去的啊?
就瞧她靈動的大眼兒往下瞄。「小菊兒,我順利上來了,換你了。」天氣冷,她壓低聲音一開口,四周立即染上一層白霧。她催促自個兒的小婢女快點跟著爬上來,再遲些府里的人就都醒來活動,屆時她想出門可就難了。
小菊兒的臉凍得發紫,露出一副為難害怕的樣子。
「小姐……好高啊……我怕……」瞧著仿佛像天一樣高的圍牆,還沒抬腿往上爬,腿就先軟了,更何況爬上去後,還得再由另一頭爬下牆,萬一摔下來……她光想就快嚇死了!
水靈的大眼瞪向小婢女,「沒什麼好怕的,你若再不上來,我就丟下你不管了哦,回頭爹找不到我,你等著被爹找麻煩去!」她恐嚇也婢女說。
想起老爺生起氣來提著大嗓門咆哮的樣子,小菊兒雙腿頓時生出力氣,開始奮力往上爬,只是一到牆頂幫著小主子將梯子往另一頭搬後,眼兒往下一看,雙腿又開始軟趴趴,連頭都暈了。
「小姐……您非得這時候山去嗎?過兩天等解禁時再出門——」
「等過兩天老婆婆就餓死啦,你別羅唆!」小主子敲著小婢女的腦門說。
「可是……外頭這會兒正在鎖城當中,您現在出去老爺會急死的。」小菊兒瞄著牆下,心髒怦怦跳,極力勸阻著小主子的不法行為。
「我們只是為老婆婆送食物去,只要動作夠快,說不定等我們回來,府里還沒人發現我們出去過。」她模模背在兩人身上的包袱,里頭裝的是她由廚房里搜刮出來的饅頭跟肉干。
這些應該夠老婆婆吃上個七、八日,希望到那時候城里的戒嚴就能解除,她就可以順利再為老婆婆送食物過去。
「小姐……但外頭還有一堆官兵在搜城,萬一這時被逮到鎖城期間還敢外出,這會連累老爺的。」小菊兒不死心的力勸小主子。
「你真的很羅唆啊,如果怕了就留下,把你身上的包袱給我,我一個人去就行了。」她說著動手要解下小婢女身上的包袱。
忽而,她听見不遠處有腳步聲接近。
「不好,一定是園丁李伯起床干活,來不及了,小菊兒,我很快就會回來,你千萬別告訴別人我上哪去了,知道嗎?」交代完,來不及解下小婢女身上的東西,也顧不了她著急的模樣,便見一個俐落的身影風風火火地爬下梯子,一溜煙就消失在圍牆邊了。
以十四歲的年紀而言,她算是矮小的,在無人可外出的鎖城期間,安然的穿梭在街道上,一路躲躲藏藏的過了幾條街還沒教人發現。
小菊兒擔心的可沒錯,萬一被逮,身為京城的副尉,協助京城鎖城的爹可就尷尬了。
所以她一定得小心,千萬不能被發現,讓爹惹上麻煩!
她要送食物的對象是一位孤苦無依的老婦,平日老婆婆在街上賣糖葫蘆維生,她每次上街總要吃上一串老婆婆做的糖葫蘆才能滿足。
可是她前一陣子上街時卻發現老婆婆消失了,一問之下才知她不慎摔跤,連著好幾天下不了床,她趕去探視之後,發現老婆婆傷得很重,而且身旁竟連一個親人也沒有,也沒人照顧她,于是她花錢幫老婆婆請來大夫醫治,並定期帶食物去探望她,才打算再幫她帶些吃食過去的,誰知就傳出京城緊急鎖城的消息,所有人都得緊閉門戶不得外出。
而且連著兩天都有官兵挨家挨戶的上門搜查,因為她的爹是負責這次搜查的官員之一,所以她听說了這事。
後來她問過爹為什麼皇上要這麼大規模的鎖城搜索,到底要找的是什麼?
可爹也只是支支吾吾的要她別多問,還千叮嚀萬囑咐的告誡她,這段時間千萬別外出惹禍,否則一不小心會殺頭的。
她心里雖驚訝,也知曉這次的鎖城非比尋常,此時出門實在不妥,但眼看老婆婆已經兩天沒東西吃了,鎖城又不知要持續到什麼時候,說不定等皇上宣布解除禁令時,老婆婆已經活活餓死了,所以她才決定要冒險走這一趟。
就快到了,只要越過前面的小橋,老婆婆住的小茅屋就到了,眼看小屋子就在眼前,她不禁稍稍松了一口氣。只要放下食物,她立刻就得走,再不回去,小菊兒在盛怒的爹面前鐵定會嚇掉了魂。
就在上橋前,突地,橋上出現了一堆神情凝重的官兵,她驚得趕緊縮回身子,往身側的小巷躲。可那群官兵怎麼也往巷子里來了,莫非是發現了她的身影?
她這一急,更往巷子深處去,發現巷子里竟還接著數條昏暗的小巷子。
這要往哪去好?不留神可是會迷路的……正焦急著,耳邊听見官兵們逼近的腳步聲,她一咬牙。不管了!隨便選了條暗巷,死命的往里頭跑,她絕不能被抓到,不然不僅老婆婆沒了食物,就連爹也慘了。
她就這麼卯足勁的在巷子里瞎竄,等跑了一陣子後,才發現自個兒似乎闖進了一處死胡同了。
「這是哪啊?」她愣了愣,不過好在沒再听見後頭有腳步聲跟來了。
她大口喘著氣,瞧著這死巷,四周全是高牆圍住,當中只有一口老井在中間,而她奔進來的人口也只是一條小縫,天啊,她剛是怎麼跑到這來的?
「是誰來了?」
這時她竟听見有人說話?
她嚇了一跳,趕緊四處看了一下。見鬼了,根本沒人!
她全身發毛,正拔腿想跑——
「是要殺我的人,還是要救我的人?」帶著些許空遠的聲音又傳出,只是這次聲音的方向比較明確了,是從井底傳來的。
她一驚,有些害怕,但抵不過心中的好奇,轉身走近死巷里唯一的一口井邊,往下探去。
「有人在里頭嗎?」她隱含著絲絲恐懼出聲問。這井瞧來干涸己久,竟藏了個人在井底?
井里的人沉默了一會才開口回道︰「你的聲音听來像是個小孩子?」
這人好沒禮貌,一出聲居然質疑她是個小表?
「你的聲音听起來也像是個乳臭未干的小娃兒!」她都十四歲了,明年就及笄了,雖然個子是矮了點,但還不至于被當成小孩吧!她不高興的回嗆他。
井里的人听了她的話後,傳出幾聲低低的笑聲。
「喂,你在里頭做什麼?你是怎麼下去的?」這輕潤的笑聲她听了卻不覺得刺耳,反而還好奇的問。
「我是自個兒跳下來的,但這會兒卻上不去了,你能幫幫我嗎?」他拜托道。
有人這麼傻的自個兒跳井?
不對,他方才問過她是不是來殺他的人,莫非他是被逼跳井的?不然,誰會傻得這麼做?
「好啊,但你得告訴我,該怎麼幫你上來。」听他的聲音可能年紀與她差不多大,頂多大一些,應該不會是什麼作奸犯科的人,被困在井里頭挺慘的,她同情心泛濫,立刻答應。
「你能去幫我找人求救嗎?」他問。
她站在井邊露出為難的神情。「可能沒辦法,這會兒外頭正在鎖城,我是偷溜出府的,不方便找人來救你。」她現在出去不是自投羅網嗎?不成的!
「鎖城?」他沉吟著道,莫非……
「除了找人求救外,還有其他方法嗎?」她語帶歉意的問。
「……幫我找條繩子吧。」他沉默了會兒說。
「好,我曉得了。」用繩子拉他起來,這沒問題。
她轉頭尋找四周有無繩索之類的東西,還真是巧得很,地上恰巧就躺著一條繩子。
她拿起繩子一瞧,心里胡亂猜測,這八成就是逼他跳井的人留下的,說不定那人正綁著繩子要下去追殺他,可是不知為何臨時改變了主意,就留下了這條繩子在井邊……
「我找到繩子了!」她撿起繩子往井里拋。「接到沒?」她對著井內大聲問。
「我接到繩子了,可是你拉得動我嗎?」他疑心的問。
「少瞧不起我,我力氣可是很大的!」她不甘示弱的說。
井中又傳來那低低的笑聲了,她心想,這人還真愛笑呢!明明不以為然還笑得出來?
「我是說真的,我的力氣不小,而且就算你不相信我也沒辦法了,因為這附近連一棵樹也沒有,完全沒有地方可以固定繩子讓你上來。」
「那好吧,你拉我試試。」他的語氣听來有點不放心,,又不得不妥協。
「放心吧,我年紀說不定此你還大,拉得動你的!」她腰上纏上一圈繩子,兩手握緊粗繩,雙腳站好馬步,打算一鼓作氣將人拉上來。
但是——
「喝——唔唔……咿……呀……咿咿……呀呀……啊!」
轉瞬間,她感覺到一股大力襲來,她一陣咿咿呀呀大叫後,眼冒金星的陷入一片昏天暗地之中。
「你還好吧?」
奇怪了,這聲音怎麼近到好像就在耳邊?
「你……」
「對不起……你跟我一起了。」
「一起了?」她感覺身不好像有個溫暖的軀體墊著,伸手模模,自個兒竟然跌進某人的胸膛里了。「一起在井底了!」她大叫。
完了,她也跟著摔進井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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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待在這井里幾天了?」在她貢獻出要給老婆婆的食物後,好奇的問。
見他束著黑發,身上的白袍衣料是高級織錦制成的,明明應該是多日未進食,饑腸轆轆,吃起東西卻還是斯斯文文的,果然是富貴人家的公子,才能在這樣狼狽的情況下,依然氣度矜貴。
她已問清楚他為什麼會被困在這井里,原來他是大戶人家的長公子,被不明人士綁來要殺害,幸虧他命大,跳入這口枯井中,才逃過死劫。
而且這小子年紀居然還大上她四歲,兩人縮在狹小的井內,瞧見對方的體格幾乎是自個兒的一倍大,難怪她會反被他拉進井里來了,這只能說他當初的顧慮是對的,她真的很自不量力!
「三天了。」他一面撕著饅頭,再慢條斯理的送進嘴里,那姿態優雅高貴得很欠扁。
「三天?那不就是皇上開始下令鎖城的時候?」
「原來鎖城了,難怪……」
「你曉得皇上為什麼下令鎖城?」她訝然于他的態度。
他微笑起來,那模樣還真是好看,就像春日里溫暖的陽光,可現在明明就是太冷天,這會兒還是在陰冷的井底啊,但為什麼面對他的笑容,她卻暖得全身舒暢?
「大概、可能知曉吧。」他模稜兩可的回答。
她蹙著眉。「你回答得很不干脆耶,什麼叫做大概、可能,到底是知曉還不知曉?」
他又笑了,在昏暗的井底中,只有井口的微光透入,瞧著他眉宇之間流漾著的溫雅神采,竟是如此高雅出塵。
她一愣,對上他那雙笑吟吟的漆黑眼眸,心頭居然亂糟糟的怦跳起來。
「喂,你別笑了!」她沖口而出。
這下換他愣住了,嘴角上的笑容跟著僵在臉上,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好生尷尬。
她見了反而噗哧笑出聲,忍不住動手捏上他的臉頰,他仿佛更吃驚了,好似沒想到居然有人敢對他動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