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潼抱膝蜷坐在床榻靠牆的角落,瑩澈的眼眸在黑暗中閃動光芒,卻是空洞一片。喜燭燃盡後,房間被夜色整個籠罩,她就維持這樣的姿勢沒有動過。
她想起小時候,嬤嬤第一次沒陪她過夜,那一晚,也是這麼黑。
「娘……」三歲的她縮在牆邊嗚咽哭泣。
一直被嬤嬤捧在掌心的她,不曾羨慕過那些有娘疼寵的姊妹,這是第一次,她那麼深刻感受到沒有母親陪在身邊的寂寞。
「您這是在丟貴妃的臉。」嬤嬤的聲音從房外傳來,映在門上的身影卻不願跨進房間一步。
「您是公主,怎麼能哭?別讓別人笑話您!」
她忘記自己經歷了幾晚才學會不哭泣,只知道等她察覺到時,她已習慣將所有情緒隱藏在心里,不再因難過而哭、不再露齒而笑,成為嬤嬤口中的端莊公主。
這姿勢太不得體了,快坐正,要優雅、要矜持,別讓死去的貴妃蒙羞!嬤嬤嚴格的指正在耳邊回蕩。
她想挪動,頸肩傳來的酸疼卻讓她蹙起了眉。眨了眨眼,觸目所及的陌生環境讓她一時之間反應不過來。
她撐坐起身,低頭看到身上那件殘破的嫁衣,昨晚的情景一涌而上,才發現原想等他回房的她竟就這麼靠著牆,不知不覺地睡著了。
他呢?李潼連忙下榻尋找他的身影,但在滿室明亮中,鳳冠和他除下的喜服都散在原地,無聲訴說著昨晚沒人進來過的事實。
他終究還沒回來……她輕咬著唇,走到鏡台前坐下,看到鏡中發散衣亂的自己,憶起他的舉止和那雙幾乎將她焚毀的狂熾厲眸,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心又開始顫動起來。
可能是他喝醉了吧。嬤嬤說有的男人會在洞房花燭夜喝太多酒,變得粗魯無禮,所以他昨晚才會這樣對她。
她記得第一次見面時他那俊朗的笑顏,還有即使生氣時也能控制抑壓的忍耐力,他不會傷害她的,他不像是那種人。
何況拜過堂之後,他就是她的天地,她不能怕他,而是要順從他,以他為尊……意識到自己新嫁娘的身分,害羞和無措灼燙了她的面容。
經過一夜沉澱,那時所受到的驚嚇不再那麼清晰,加上她又刻意為他平反,恐懼已然褪去,期待著他的出現。
不過,她必須先把自己打理好。
「來人。」等臉上的紅期褪去,她開口輕喚,等了一會兒,都沒有反應。沒人候在外頭嗎?她疑惑蹙眉,聚攏衣襟,走到門邊又喊了聲。「來人?」
還是沒有回應。
以往只要她一起榻,嬤嬤就會帶人進來為她梳洗,但現在她已不在「莫愁宮」了。微一躊躇,不能再放任自己一身狼狽的她只好開門走出房外,正好看到有個人影在長廊那頭一閃而過。
「等等。」李潼趕緊叫住她。「我要有人服侍我梳洗。」
那名婢女听到開門聲本來想跑,但被抓個正著,只好走了回來。「是,奴婢立刻去端水。」她一福身,急忙退下。
李潼回房等候,過了會兒,那名婢女端著水盆進來了,服侍她更衣、梳洗的過程中,膽顫心驚的臉上沒有一絲笑容。
當婢女正為她梳理一頭長發時,一抹森冷的語調響起——
「我不是吩咐過不準有人進來這里?」
李潼轉頭望去,看到楚謀走進房間,雖不像昨晚那麼狂霸駭人,但那面無表情的俊容仍透著讓人喘不過氣的冷洌感,加上他那句像是斥責的話,剛剛努力安撫自己的功夫全都白費,她開始不安了起來。
怕沒有辦法保持自若的神情,她趕緊裝頭轉回,不敢正視他。
「是……可是……」婢女抓緊手中的發篦,面有難色,但礙于李潼在場,那些話又不能說出口。
楚謀揚手,沒讓婢女繼續支吾下去。
他早料到這個命令沒辦法嚴格執行,壞公主的威名太強大,誰敢違逆?即使他都做了保證,仍然沒人敢拿自己的生命當賭注,就像表妹他們一樣……黑眸掠過一抹黯澤,他隨即抹去,取而代之的是不帶情感的冷肆光芒。
無妨,他已經做好安排,這將是她最後一次享受,從今以後,就算她再耍狠使蠻也沒有人會附和她了。勾起邪冷的笑,他緩步走到李潼身後。
察覺到他的接近,李潼緊張得僵直了身子,一股突如其來的沖動促使她抬頭,卻在鏡中對上他深不可測的幽凜黑眸,下一刻,他低沉吐出的話語讓她瞬間停止了呼吸——
「把她衣服月兌掉。」
婢女怔愣,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話。
「還不快動手?」楚謀的聲音更加冷凝。
婢女只好將李潼扶站起身,動手去解她身上的衣帶。
他想做什麼?洞房不是白天該做的事……李潼驚慌地白了臉,垂下眼簾,昨晚被強力撕開嫁衣的恐懼又襲上心頭。
「抬起眼。」楚謀卻不許她逃避。
李潼必須深吸口氣,才有辦法抬揚眼睫,卻驚訝地從鏡中發現他已走到窗邊落坐,視線並未在她身上逗留。
「以後沒人服侍你,好好看清楚衣服要怎麼穿和月兌,我尊貴的樂平公主。」他冷冷嗤笑,最後的稱呼透著再清楚不過的譏嘲。
被第一句話分走心神的李潼並沒注意到他的語氣,她忙著學習和那些衣帶糾纏,如他所言,尊貴的她自小就被人服侍慣了,連穿月兌衣物都不熟悉。
覺得嫁過門後就該以夫家的規矩為主,對于沒人服侍,她並沒有任何不滿的想法,她只怕沒學好就不能維持整潔合宜的模樣,會削了他的面子。
「教她盤髻,最簡單的。」等她把衣服穿好,楚謀已快沒了耐性。
「是。」
即使是最簡單的式樣,只須一根發簪即可固定,仍讓從來不曾動手的李潼學得眼花撩亂。
「走了。」終于把髻盤好,楚謀上前握住她的手肘將她拉起。
「可是、胭脂還沒上……」李潼忍不住開口。她不能脂粉末施就離開房間,這樣太不得體了。
楚謀笑了,那抹笑卻充滿輕蔑和嘲弄。果然是不知世事的嬌貴公主,有多少人為求三餐溫飽忙到連睡覺的時間都沒有,她竟只在意搽不搽胭脂這點小事?
「沒必要。」他拽住她的手臂往外走去。
李潼被拉得踉蹌,周遭的景物和僕婢們詫異的神色不斷掠過視線,她卻沒有余力去管,因為光是要跟上他寬大的步幅就已讓她忙不過來。
他們要去哪里?從被他拉離房間後,這個疑問就一直在舌尖打轉,終究,她還是沒有機會問出口。
因為他帶她到後門,直接將她扔上一輛破舊的馬車,就此離開了這棟府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