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他說。
妍雅呆呆地看了好一會兒,才想起自己還是躺著的,急忙坐起來。
他在跟她道歉?
「中午的時候,是我不好。」
她的眼楮動了一下。
「你的朋友,還有小梔都跟我說了。」
她又眨了一下眼楮。
「謝謝你幫了她。」
幫了她……眼簾又全部低下去。你道歉,你謝我,只是因為我幫了「她」。
葉暉走過來。等她再次抬起頭時,發現他已經站在了自己的床邊。赫然莫名的慌亂,她看著他,他也看著她。
「你的臉還疼嗎?」
妍雅下意識的就抽動了一下嘴角,仿佛一片火辣升騰上來。其實他不問的話,她根本就已經沒有感覺。「不疼。」她說。
葉暉又沉默了,她也不知該說什麼。但他卻沒離開,她于是心懷忐忑地僵硬地等著。終于他深吸一口氣,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一般,開口︰「你……能不能幫我一個忙?」
「什麼忙?」
「能借我錢嗎?」
妍雅怔住,呆了半天才問︰「你要借多少錢?」
「你能借我多少?」
她能借多少?妍雅愣在那里細細的想,自己有多少錢?現金的話大概一千多點,加上一張卡里的有五千。她還有一張定息存折,里面的金額是二十萬,是父母從小就給她存下的,期限到她十八歲那年。
她看向葉暉,「你為什麼要借錢?」
他說︰「黎梔住院了。」然後又補充了一句︰「……我身上的錢不夠。」
妍雅的心一下沉下去。果然,只有因為那個人,他才會來找自己。借錢這樣的事,也只有因為那個人,他才會向自己開口。
「我手頭有一千的現金。夠嗎?」
「……不夠。」
「那,我卡里還有四千多,我明天取傍你。」
葉暉問︰「一共只有五千嗎?還有沒有多的?」
妍雅一下子就莫名地憤怒起來。「你以為我是金庫嗎?」她大聲說沖他喊︰「我一共就這麼多,你愛要不要!嫌不夠的話你等爸媽回來吧!」
喊完了她胸口劇烈起伏著。她以為接下來葉暉就會甩門而去。可是他依然沒動,直等到她略微平息了,才說︰「那就請你先借我五千吧。明天早上我來拿,行嗎?」
他的眼神壓得沉沉的,語氣卻謙卑而小心翼翼。妍雅心里突然涌起一陣悲哀。那樣心高氣傲的人,居然能至此?
「好。」她說,然後看著他點點頭退出房間。她終于忍不住大聲問︰「她——黎梔她究竟得了什麼病?」
葉暉停在門邊,眼神動了動。「骨癌。已經是三期。」
葉暉走了。妍雅呆在床上。
這是怎樣的命運?
她向來不喜歡那個女生。因為她佔據了葉暉生命中的大部分時光,她是他最重視的人。
他們從小就在一起。她已經知道。
他們相互依存,直走到此刻。她敵不過。
可是現在,黎梔生病了。
那個可怕的名字,一听上去就是如此駭人,看不到希望。
葉暉他……會怎麼樣?
他還會一直陪著她嗎?
一定會的。不過這個「一直」已經有了期限。
這算是一個機會嗎?也許不久的將來,她再也不用看見他對誰那麼好,好到自己傷痕累累也不在乎……
妍雅呆呆地想著,猛然發現有淚水滑下了臉龐。
第二天葉暉來拿錢,妍雅把五千元錢裝在一個信封里給他。葉暉說了謝謝,立刻轉身去醫院。她也跟了過去。
她終于又見到了黎梔。那個女孩躺在病床上,蒼白而消瘦。她的目光淡淡地望著窗外,發現他們進來,轉頭微笑。
葉暉拿著錢去交各種名目的費用。妍雅坐在病床邊,突然覺得安靜得有點不自在。
黎梔先說話了︰「昨天謝謝你啊。」
「沒什麼。」妍雅匆忙回答,然後問︰「你……還好嗎?」
「嗯。昨天做了初步的檢查,醫生說這兩天做過全面的檢查後就開始一期的化療,然後再做手術。」
「你——什麼時候開始生病的?為什麼不早點來檢查?」
「我查過的。」黎梔淡淡地說︰「其實我早就查過了,我的腿一直都不好,越來越不好。最近一次來醫院是一周前,那時醫生就懷疑有骨瘤,而檢查結果正好昨天出來了。」
「那你為什麼不早點治!?」
黎梔沒說話,妍雅看著她的表情突然就明白了。
她沒有錢。
她是育英院的孩子。是從小被丟棄、本身就不健全的孩子。
這樣的病,需要太多的錢去治療。
何況即便是治療,最後的希望依然是渺茫。
有誰會為了無父無母的她去支付這麼大的代價?
她能做的也只有等待。知道了,壓抑住,等待,等待時間過去,直到死亡。
妍雅咬著嘴唇,「那他知道嗎?」
黎梔搖搖頭,「昨天他送我過來才知道。」她的手指捏緊床沿,「我不想他知道。我真沒用,還是被他看到了,真沒用。」
「別傻了!」妍雅不自覺地氣起來,「你怎麼能不告訴他?他不是這世上你唯一可以依靠的人嗎?」
「是呀。就是因為我只能依賴他,可是他只是一個高中生啊,還能為我承擔多少呢?我一點也不想要他再為我承擔了。」黎梔低著頭,唇邊維持著一絲微笑︰「我總是想,要是在他還不知道之前,我就這樣悄悄死掉的話該多好啊。」
「別說傻話!」妍雅一下站起來,帶得凳子發出很大一聲響,她沖著病床上的人大聲說︰「你死掉的話他怎麼辦?你要他怎麼辦?」
沒有人回答她。黎梔抬起的眼里閃著光亮,那是淚水的顏色,不過很快又黯淡下去。淚流掉了,她的眼里重新變成一片死寂。
生與死,這樣的事情,是他有權利選擇的嗎?
葉暉回來了,看到病房里僵住的兩人有些奇怪。「怎麼了?」他問。
妍雅轉身越過他跑出了病房。
芬園。
「顧媽。」妍雅走到老管家身邊,猶豫地開口︰「我想問您一件事。」
彼媽停下手里的活計,「小姐,什麼事呀?」
「如果……要取定息的存款該怎麼辦呢?」
「唔,那要帶身份證去銀行,利息換算成當天的活期利息,還要交20%的利息稅。」
「身份證?那……我去年去歐洲玩的時候辦的那個身份證還能用嗎?」
「那是臨時的身份證,有效期是五年。」
「太好了!我去找出來。」妍雅轉身就往樓上跑。
「小姐!」顧媽喊住她︰「你找那個做什麼?」
妍雅支吾不語,顧媽問︰「你不會想去拿你父母替你存的那筆錢吧?」
「我,顧媽……我現在要錢有急用。」
「是為了暉少爺嗎?」
妍雅一愣,「你……知道?」
「我听說了。他的同學得了重病,需要一大筆錢。」
妍雅拉住她的手,「顧媽,我的存折里有二十萬,我想先取出來,你幫幫我。」
彼媽嘆了一口氣,「不行,那筆錢現在取不出來。」
「為什麼?你不是說有身份證就可以嗎?」
「那是你父母人替你存的,你現在還未成年,只有監護人才能去領取。」
「那怎麼辦?」妍雅急得跺腳,「黎梔馬上要做手術,沒錢的話……她會死的!」她從口袋掏出的存折,狠狠地咬著嘴唇來回瞧了兩遍,又把它扔在地上。
彼媽嘆著氣把它撿起來。「小姐,我這里還些積蓄,你要是急用的話先拿去吧。是活期的。」她取出另一張存折,把它同剛剛被丟掉的一起遞給妍雅。
折子上的金額是五萬元人民幣。妍雅抬起頭,「顧媽,你……」
彼媽拍拍她的手,「先拿去吧,救人要緊。」
「……嗯!等爸媽一回來我就讓他們還給你!」
老管家笑著搖搖頭。這位曾經嬌蠻、任性、從小便得一身寵愛的小小姐已經長大,再也不是一個不懂事的小女孩了。
妍雅趕到醫院的時候,看到了葉暉,還有謝宜。
「謝叔叔?」她喘著氣,有些遲疑地看著面前的中年男子。謝意是今日集團的總經理,也是父親手下的肱骨要臣。
謝宜看見她也有些意外。「小雅?」他笑著望著她︰「好久不見,長這麼高了。怎麼,今天也是來看同學的嗎?」
「同學」應該是指黎梔。妍雅點點頭。她又望了望一旁沉默著的葉暉。曾經,曲迪就是拜托謝宜把葉暉接到芬園來的。她想,她大概知道為什麼謝宜會在這里了。
丙然,謝宜接著說︰「小暉的同學生病了,我過來看一看。要不你們先回病房等我吧,手續馬上就辦好了。」
原來他找到了謝宜。
妍雅捏緊手中的存折。
這樣也挺好的。到底謝宜是有能力幫他的人。而且他已經幫了他。
葉暉沒有回病房,他還有事跟著謝宜去辦。妍雅一個人來到黎梔身邊。
「你來了?」那個女孩一看到她就微笑起來。她的腕上連接著粗粗細細的管子,上方吊著幾大瓶各種顏色的液體,所有的液體都在一滴一滴流進她細瘦的手臂中。這是化療。乍見令人觸目驚心。
妍雅在她旁邊坐下。還沒說上幾句話。黎梔突然捂著嘴反胃起來。妍雅慌了一瞬間的神,趕忙跑去浴室拿過一個盆接在她胸前。
黎梔吐了好一會兒,總算停住。妍雅拿過水給她漱口,然後去浴室倒了穢物。
黎梔吐的都是酸水,其實她已經幾天沒怎麼吃東西了。
「對不起……」她說︰「我沒想到化療會讓人這麼想吐。讓你做這種事……真對不起。」她抿著嘴唇,手指捏得緊緊的,眼里全是歉意、卑弱、以及入骨的悲哀。
看得眼前的人也悲哀起來。
「你別說話。好好的把病治好。」妍雅咬了一下嘴唇。她不是同情她,只是,現在的黎梔讓人無法丟著不管。
自己尚且如此,更何況葉暉?
「過兩天就好了。」那個虛弱的女孩又微笑起來,「過兩天化療完了我就要手術了。葉暉說主刀醫生是這方面的權威,會把我治好的。」
「嗯,會好的。」妍雅說。
安靜了好一會兒,黎梔又說︰「妍雅,謝謝你來看我。」
她回了她一個淡淡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