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暉正好站在樓梯當中,先被椅子撞倒,又趕緊爬起來,一手拉住欄桿,一手接住黎梔。
黎梔的鞋子蹭在他的腿上,他皺著眉頭問︰「你沒事吧?」
黎梔點點頭,滿臉驚恐。
「好,你坐穩了……坐穩了嗎?」
她又點頭。
葉暉也點點頭,終于安心地喘了口氣。然而手臂卻再也支持不住。拉著欄桿的五指一松開,他一下就從狹窄的樓梯上滑了下來。
先沖在了樓梯口的兩張椅子上,把它們沖開後,他的整個身體又滾到了地上。
一時間體育館內一片寂靜。
所有人都被嚇呆了。
「葉暉!」妍雅終于大聲喊出來,跑到他身邊。「你、你沒事吧?你別嚇我啊!」
躺在地上的人滿臉痛苦。他想說沒事,可是腿上太疼了,疼到連喉嚨也麻痹了,一點也出不了聲。
妍雅憤怒地瞪向黎梔。「你干什麼?想把他摔死嗎?他要是有什麼事我不會放過你的!」
黎梔臉色蒼白。「我……我去找校醫來!」她站起來,蹌踉蹌踉地走下樓梯,又朝門口跑去。
妍雅根本沒理她,她直接拿出手機撥給了方泉。
「小泉,你還在附近嗎?快點回來!葉暉受傷了,快送他去醫院!」
「什麼什麼?怎麼會受傷的?好,你等我,我這就回來!」
必了電話,她看見黎梔還在往門口跑。
「別跑了!」她鄙夷地沖著她喊︰「等你找到醫生,人都死了!跑個路也這麼慢,你瘸了啊?」
一剎那間她看見黎梔的背影猛的一下顫抖。
「你住口!」
妍雅一下愣住了,因為剛剛那句話是葉暉吼出來的。她怔怔的望著他,可是他吼了一句之後就再也沒說話了,只是一手緊緊的抱住膝蓋,閉著眼楮,汗流了滿臉。
體育館內的另外兩名高一隊員終于反應過來,一個說「我去找校醫」,一個說「我去找教練」,一溜煙地沖出門去。
陛內還剩下三個人,黎梔僵在門口,妍雅呆在原地,葉暉躺在地板上,滿世界的寂靜。
砰,大門又被沖開,方泉風風火火地跑了進來,身後還跟著他們家的司機。
「雅雅,怎麼了?哇——」她看清了眼前的狀況驚叫了一聲︰「這,要去醫院吧?」
又一堆人從門口擁進來,教練、校醫都來了,還有好幾個隊員。他門一窩蜂地圍到葉暉的身邊,立刻把妍雅遠遠地擠開了。
校醫在檢查葉暉的腿,教練大聲問︰「怎麼回事?怎麼弄成這樣了?」
「剛、剛才葉暉從二樓摔下來了。」跑出去的那名高一隊員抹著頭上的汗戰戰兢兢地回答。
妍雅狠狠盯了黎梔一眼。她依然站在門口的地方,一句話也沒說,眼圈卻明顯地紅了。
「不行,」校醫抬起頭,說︰「骨折了,要立刻送醫院。」
方泉立刻大聲喊︰「老師,老師!我家的車在這里,馬上就能去醫院!」
大家七手八腳地把葉暉抬上了車,方泉、妍雅、教練先後上了車。黎梔跟到校門口,原本往前跨了兩步,可一看到車上妍雅的目光,又生生地停住了。
車門砰的關上,車飛快地開走了。
3
葉暉在醫院住了兩周,而他的腿傷完全痊愈的時候暑假已經過去了大半。
排球賽早已結束,英中如預料中拿到了全國冠軍。大賽閉幕的那天下午,所有隊員都從慶祝會上早退,跑到醫院來看葉暉。黎梔也來了。
那時妍雅和曲迪都在。曲迪笑著同他們打了招呼後又趕回了公司,妍雅留了下來,她現在習慣了坐地鐵,不再需要家里的接送。因為常來醫院的關系,排球隊的不少隊員都已經認識她了。大家都知道她是葉暉的妹妹,夸她乖巧可愛。
「小雅是英中新生吧?到了學校後大哥哥罩你,有什麼事找我就行!」
「得了吧!瞧你一臉樣,見到美少女就發暈了吧!來,小雅別理他,有事跟我說,我比他英俊得多!」
他們像對待妹妹一樣隨和地同她說笑,話語里滿溢著寵溺。而她正牌的「哥哥」則一語不發地躺在床上,嘴角微微上揚,默默地看著他們鬧。
妍雅突然覺得有點不好意思了。被這樣多的人親昵地圍繞著的感覺,她從沒有過。雖然不好意思,但其實感覺也並不是那麼的壞。有點輕飄飄的,還有點暖洋洋的得意。她此時在想,做他的妹妹,其實也是不錯的。
而最初,她甚至不允許他同別人說起他和自己的一丁點關系。真呆。
「我要回去了!」她說,背起背包準備落跑。
「嗯,路上小心。」正牌哥哥終于開口,微笑著對她說再見。
妍雅臉上莫名的一紅,像小兔子一樣跑出了病房。
這半個月以來,他對自己笑的次數比之前的整整四年加起來還要多得多。
她下了一半的樓梯,停了下來。前方,黎梔正站在樓梯的拐角處,忐忑不安地望著自己。
妍雅一步一步走下樓梯,在快要靠近她的時候猛然加快了步子。她想直接跑下樓去,當作完全沒有看到這個人。
「曲妍雅!」黎梔大聲喊她的名字,她的聲音回蕩在空蕩蕩的樓道里,清晰得刺耳。
妍雅不得不停下。「干什麼?」她回過頭冷冷地問。
「葉暉……他還好吧?」
「好?他腿斷了,現在動也動不了——你自己不會去看嗎?」
「我……對不起……」
「跟我說對不起有什麼用?你去跟他說啊!」妍雅狠狠得瞪向她,看見對方滿臉惶恐,手指用力地絞在一起,一副好生可憐的模樣。
妍雅的怒氣猛然就躥高了幾倍,「現在還一副假惺惺的樣子干什麼?你把手絞斷了他的腿也不會好起來。比賽都結束了,醫生說他半年都不能打球了你知道嗎!」
黎梔的眼圈頓時紅了。她把頭低得很低,聲音如囁嚅般,還帶著哭腔︰「對不起……都是我不好。我知道我自己很沒用,一直在給他添麻煩,一直是他在照顧我,什麼事都是他幫我的……我真的希望自己能有用一點,別再給他添麻煩了,哪怕能幫得上他一點點忙也好,可是……可是……」
妍雅一直冷冷地注視著她,听她說到最後,目光不由地銳利起來。「你和我哥到底是什麼關系?」她問。
黎梔抬起頭,一雙烏黑的眼楮望過來,里面蒙著的水汽如霧嵐一般迅速地堆積起來。
「我認識他八年了。他進育英院的時候是五歲,我七歲。我們是同一天被送進來的。他那時一直在哭,喊著媽媽,不吃飯,晚上又很吵,沒人喜歡他。他們把他關在門外,又把他床上的被子、床單全都搶光了。外面在下雪,我的床位靠在窗邊,于是听見他又啞又澀的哭聲一直回蕩在耳邊。最後哭聲沒了,只剩下撲漱漱的雪聲,我偷偷打開窗戶,看到他縮在牆邊,身上全是雪,像死了一樣。」
「我把他拖進來,給他裹上棉襖,讓他睡在我床上。還好第二天他又活過來了,但還是哭,也不吃早飯。我本來想幫他搶一個饅頭帶回來,都沒搶到。這樣過了兩天,他終于不哭了,開始喊餓,卻趴在床上沒力氣再動一下。我只能把我的飯偷偷帶回來,晚上,和他一人吃了一半。結果到夜里,我們都餓的睡不著覺,然後他說,明天一定要讓我吃飽。後來,他開始會在餐桌上搶東西吃了,搶得比誰都快。他還把自己的被子也搶了回來,之後一直睡在我的上鋪。」
「他很聰明,學什麼都很快,連院長也注意到了,常常給他新的鉛筆、本子做獎賞。他總是分給我,可是東西到了我手上又老是被別人搶去。終于有一次他同好幾個人狠狠打了一架,打得頭破血流。為此他被關了一個禮拜的禁閉,但之後再也沒有人敢搶我們的東西了。」
「其實他被送來育英院只是因為真的沒有一個親人了,他身上一點缺陷也沒有,相反他真的很優秀,不止一次有人想領養他,可他都不干。他跟我說,就這樣一直住在那里就好了。他還說以後要跟我念一樣的學校,不要分開。」
「不過最後他還是被領養了,就是你的父親曲迪,他一來就挑中了他。這次他卻沒反對,手續很快就辦好了,那天我上學,還沒來得及跟他說再見,回來時他就已經被接走了。」
「我本來以為再也見不到他了,但沒想到初一開學的時候竟然又看到了他。他沒騙我,真的來和我一起念同一所學校了。我那時真的很高興,但是,我也知道自己和他差得很遠很遠。我依然連一個家都沒有,我的戶口到現在還在育英院里。我也打不了排球,只能在隊里打打雜。你說得沒錯,我是跑不快,因為我的腿的確是瘸的。」
妍雅猛的張大眼楮望向她。黎梔卻沒動,她的雙眼依然沒有焦距地注視著前方,嘴角掛著一絲淡淡的笑,卻看得人心里發漲。
她繼續說︰「我小時候就是因為小兒麻痹癥被父母丟掉的。現在,雖然走路沒什麼大礙,不過一跑起來還是崴得很明顯,就像那天你看到的那樣。」
她說完這句話就沉默了。于是好半天的寂靜。
「……你說這些,是想讓我同情你嗎?」妍雅終于開口,眼神不帶一絲波瀾地注視著她。
黎梔的視線頓時轉過來,萬分惶然,「不是的。」她說︰「我、我只是想和你好好相處。」她又開始絞手指,「你不是他的妹妹嗎……」
「你喜歡我哥?」
對方沒說話,默默地把頭低下去。
是呀,還用得著問嗎?她說了那麼多,答案已經再明顯不過。
「不可能的。」妍雅說︰「只要你喜歡他,我就不可能跟你好好相處。」
「為什麼?」
「因為你也早就知道,葉暉不是我的親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