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個?」
桑桑順著桃兒指的方向望去,看到一個年輕男子,衣襟敞開,頭發披散,赤著腳向前跑。眼下已是深秋,天氣已經很涼,他卻絲毫不覺得冷,反而一臉都是怡然的笑,張開雙臂,嘴里發出「呵呵」的聲響,仿佛很是舒暢。
跑在他前面的,是一個慌不擇路的女子。
靠,桑桑這才明白過來,他在當街調戲女人。
「這就叫藥發?」跟精神病發作有什麼區別?「你家老爺也經常這樣藥發?」
「老爺很節制,這個人大概吃多了吧,已經神志不清。」桃兒看著,拉了拉桑桑的衣服,「我們快點走吧。」
桑桑看著那個驚慌的女孩子,大概也只有十六七歲吧,十分不忍,問︰「為什麼沒有人制止他?」
「能服用五石散的人,非富即貴,大街上人誰敢阻止?我們還是走吧。」
桑桑被她拖得走了幾步,頭卻不由自主回過來,女孩子臉上的驚恐深深感染了她,被關在那間土房子的時候,那個流浪漢也不過是捉住她的腳踝,她已經惡心得快吐了,現在這個女孩子……
她猛開抽回手,「你待在一邊,我去攔住他!」
桃兒一驚。
桑桑眨眨眼,「別忘了,我是大仙!」說著,一眼瞄到旁邊攤子上的 面杖,一把抽了過來,沖那名藥發的男子跑去。
「不要怕!」她遠遠地就沖那女孩子喊,「我來幫你!我們兩個人,一定可以壓住他!」
她就不信一個男人可以同時強暴兩個女人!
藥發的男子,神志迷糊,只是盯著面前的人追。桑桑揚起 面杖,往他的脖頸敲下去——據說這個地方不容易使人受傷且能最快暈厥。
「撲……」 面杖踫到,發出一聲悶響,男子卻沒有像想象的那樣軟軟地倒下去,反而慢慢地扭過頭,忽然對著她一笑,張開雙臂,向她抱過來!
桑桑大吃一驚,來不及反應,直覺扭頭便跑,衣服卻被男子扯住,她曲肘去撞他的胸。那男子結結實實地挨了一撞,居然絲毫沒有反應,仍然露出恍惚而怡然的笑,臉湊過來。
沒有時間尋思,桑桑猛地用力磕向他的鼻子。仿佛有「 嚓」一聲輕響,自己的頭頂痛得整個人暈了兩暈,那男子已經鼻血長流,臉上卻笑容不改,依然湊近,血一滴一滴,滴到桑桑的心上。
原先那個女孩子,居然已經跑得無影無蹤,桑桑原本打定兩個人對付一個人的計劃完全泡湯。那男子的力氣極大,一下子把她壓在地上,堅硬的地面重重地撞擊背部,還未痊愈的右手被壓住,疼痛鑽心,左手被他抓住,不能動彈,衣服發出「哧啦」一聲響,外袍被撕開了。
每一下心跳,都是密集的鼓點。從來沒有思索的時間,她張嘴咬住他的耳朵,那麼用力,自己感覺牙齒要穿透什麼。迷亂中的男子終于感覺到的疼痛,想要把頭抽開。
他一抬身,桑桑跟著一曲腿,膝蓋用力頂向他的要害,他發出一聲慘叫,滾到一邊。
罷剛滾作一團,頭發散亂成披了下來,長長地被他撈在手里,他一滾,扯住了頭發,桑桑痛得神魂出竅,不得不跟他滾在一起,男子流滿鼻血的臉就在面前放大,身子已經緊緊纏住了她,桑桑唯一想的就是再咬他耳朵,把他的耳朵咬下來!
她一口咬過去,精準非常,胸膛里有野獸一般的恨與力量,咬死他咬死他。
然而這一次,他沒有叫,沒有嚷,沒有動,頭軟軟地擱了下來。
她全身的力氣都放在這一口上,不敢松口,眼楮慢慢地睜開,看到一張臉。
不是那張流滿鼻血的臉,相反是一張非常英俊的臉。
現在,這英俊的臉上帶著一絲戲謔和玩味,「喂,可以松口了嗎?」
元上陌!
桑桑愣住,緩緩松開了嘴,藥發男子還壓在她身上,她推開他,扯動右臂上的傷,痛得皺起眉頭。
元上陌一腳把男子踢開,吩咐兩個人把男子送回去,一面拉起桑桑,「原來你不僅會打人,還會咬人。」
桑桑顫巍巍地爬起來,渾身的骨骼像是被打散重組了一遍,格格作響,牙齒也在打顫。衣服有血腥氣,那是那個男人的鼻血。
異樣的驚恐,像水、像蛇、像鬼魅,瞬間襲擊桑桑的心。
原來人在極端恐懼的時候,是不知道害怕的。
現在事情結束了,整個人反而戰栗起來。
整個靈魂都在顫抖,血腥氣包圍著她,方才的恐懼包圍著她,她顫抖地月兌衣,右手始終不能彎曲,疼痛已是鑽心,衣服掛在右臂上,扯不月兌,越用力,越疼;越疼,越用力。有一種瘋狂的怨憤,她猛然大叫起來︰「剛才那個女人你給我滾出來!」
聲音大極了,在空氣中激起顫音。
「該死的我救了你你居然不管我?!」
桑桑憤怒極了!拼了命去扯那件沾血的衣服,忽地刀光一閃,元上陌抽刀割斷了那件衣服。
苞著,他解外自己的外衣,披在她肩上。
桑桑一手揮開,嘶聲道︰「走開!你既然在旁邊早干什麼去了?!」
「我不在旁邊,只是我有家客棧在附近。」元上陌沒有平時的鋒利光芒,姿態倒有幾分溫柔,「是桃兒去喊我,我才知道。」說著,他的眉毛揚了起來,「你倒發起脾氣來了!你是白痴嗎?竟然去招惹一個藥發的人!」
「對對對!」桑桑叫,「我是白痴,我是瘋子,我不僅會打人,我還會咬人!你小心了,一會兒我就要把你咬成狂犬病!」
元上陌不跟她計較,一把將外衣裹住她。她拼命掙扎。元上陌忍無可忍,怒道︰「你給我好好穿上!大街上月兌衣服,你還要不要臉?!」
「要不要臉關你屁事?!」桑桑開始用腳踢他,「我暴露了嗎?我果奔了嗎?我就愛這樣!」
元上陌的眉頭皺了起來,三兩下捉住她的手腳,把她打橫抱起來,大步往另一條街上走。
桑桑掙扎,動手、踢腳,都被他禁錮,她一張嘴,咬在他臂上。
「啊!」元上陌痛呼出聲,到了一處樓下,也不走樓梯,直接從躥上了二樓,踢開一扇門,把她往床上一扔,卷起袖子查看自己的傷口,只見兩行牙印深深嵌進肉里,他咬牙切齒,怒道︰「潑婦!」
這一下夾著怒氣,拋得極重,桑桑的背再一次重重撞擊了一次,痛得她整張臉都皺了起來。
身體上的痛楚,心底里的恐懼,經這一摔而瞬間滅頂,眼淚一下子開了閘,桑桑翻身把臉埋在被子,痛哭起來。
她這一哭,元上陌的怒氣倒緩和下來,一個女孩子剛剛經歷過這樣的事情,都會失態吧?
「喂……別哭了……」他捂著傷口,在床畔坐下,道,「你放心,我不是那樣小心眼的人。這樣一點小事,我不會嫌棄你,婚期照舊——哎喲——」話還沒說完,上被踹了一腳,痛得他猛地跳起來,「你干什麼?!」
「去你的大頭鬼!」桑桑被激怒了,臉上滿是淚痕,眼中迸出怒火,「你盡避嫌棄我!我巴不得!讓你的狗屁婚期見鬼去吧,我死也不會嫁給你!」
元上陌忍不住發火了,「你瘋了嗎?是我讓你去招惹他嗎?你沒長眼楮啊,沒瞧見他藥發了?我告訴你尚良言,你這叫自取其辱!要不是你的丫頭機靈,知道我的客棧就開在這條街上,你就真的完了!到時候連哭都哭不出來!」
桑桑氣得噎住。知道他說的是事實,完全沒有話反駁。越是沒話反駁,就越是氣憤,她抓住枕頭往他身上砸去,「你走!你走!我討厭你!走開!」
「不知好歹的女人!」元上陌擋住迎面來的枕頭,軟軟的枕頭砸不痛人,卻砸上他的火氣來,他的胸口劇烈起伏,手臂傷口隱隱作痛,他怒道,「要不是看你是個女人,我早把你從窗子里扔出去了!」
他猛地帶上房門,發出「砰」的一聲巨響。
元上陌從客棧出來,打馬到任宣的醫苑,正踫到把病人送到門口的任宣。任宣見他滿面怒容,忍不住問︰「發生什麼事了?」
「問你的溫柔善良斯文大方的表妹去!」元上陌翻身下馬,把韁繩一扔,徑直走到里面給自己倒了杯茶,一氣喝干。
「良言怎麼了?」任宣疑惑,良言從來都很安靜,安靜得有些寂寞,怎麼會惹元上陌這樣生氣?
元上陌把袖子一捋,「你看!」
一見那深深的牙印,任宣吃了一驚,「怎麼會這樣?!」
「我這還好好的。」元上陌憤憤道,「你有空去看看周僕射的兒子,幾乎被她折騰得不成人形!」他想到那人鼻血長流耳朵出血的情況,卻也忍不住笑了出來,「也算他活該,吃多了五石散不好好在家里發散,居然跑到大街上調戲女人。任宣,你沒看到那場面,你表妹可不是一般的厲害,她差點把那人的耳朵咬下來!」
「表妹被人調戲?!」
「被調戲的不是她,她是沖上去救人的。就是西大街口,我正在客棧里查賬,忽然跑進來一個丫頭,說是尚良言身邊的丫環,要伙計去救人。伙計都知道尚良言是我的未婚妻子,自然都抄了家伙去……任宣,任宣你怎麼了?」
任宣臉色異常蒼白,「表妹她……沒事吧?」
「你看她還有力量咬我一口,就知道她沒事了!」模著痛處,元上陌的口氣又憤然起來,「我老娘哄我說她溫柔體貼也就算了,居然連你也騙我,任宣,你對得起我嗎?你表妹竟是這麼個女人!」
「表妹……並不是這個樣子的……」任宣有些無力,每一次跟元上陌談到自己的表妹,整個人就像被抽空,連呼吸都是吃力的,「她,一向很安靜,很听話……」
「很安靜?很听話?夠了!你們別瞞我了,她的真面目,我這下可是看得清清楚楚了!」元上陌一拉任宣,「快跟我走吧!我看她的手還吊在脖子上,估計上次的傷還沒好呢,又跟人廝打了一趟,你跟我去看看她的傷口。」
當兩位帥哥趕到客棧的時候,桑桑並不在房間。
「人呢?」元上陌拽過一名伙計問。
「在樓下吃飯呢!」
吃飯?
不,確切地講,是在吃菜。滿滿一桌子菜,堆在桑桑面前,雖然每上一道菜,就有伙計為未來的老板夫人講解菜名、材料,但這麼幾十道菜上來,桑桑已經暈了。
好恨啊,為什麼右手還不能自由活動?她只有一只左手,夾菜真的很不方便啊?特別是這個烤羊腿,筷子根本不管用。桑桑一手撈過來,抓住就啃。
元上陌與任宣下樓的時候,就看到了她披著男子外衣手抓羊腿猛啃的一幕。
任宣幾乎從樓梯上摔下來。
元上陌卻笑了,走來問︰「味道怎麼樣?」
「不夠爛。」桑桑實事求是地說,「咬起來太費力了。」
「那是你吃法不對。」元上陌在旁邊的椅上坐下,一抖衣擺,「看見那把手刀嗎?你應該先把腿肉劃下來,再澆上醬。」
「沒見我只剩下一只手嗎?」桑桑白了他一眼。
元上陌笑著把她手里的羊腿拿過來,三寸來長的手刀「刷刷」幾下就把羊腿變成了一堆羊肉,浮著紅油的醬料往上面一澆,竟發出滋滋的聲響,騰起一股無以言傳的濃香。那醬料竟是極燙的。
桑桑口水猛流,夾起送進嘴里,「唔,真的比剛才好吃很多啊!」
「你是怎麼侍候少夫人的?」元上陌問侍立在旁的伙計。
伙計頭上冒汗,「小的、小的以為少夫人喜歡啃著吃……」
「喂喂,不要亂叫,我還沒嫁給你呢!」
「那還不是遲早的事嗎?」元上陌模起旁邊的筷子,夾起一條羊肉送進嘴里,「呵,你一個人吃得了這麼多嗎?任宣,干嗎站在一邊?一塊兒吃。」
一直埋頭猛吃的桑桑這才留意到任宣在旁邊。糟糕,忘記了維護尚良言的形象,這下任宣又要去采藥了。
任宣坐下,臉色始終不大好,問︰「良言,你的胳膊還好嗎?」
「今天痛得厲害了一點。」桑桑說著,悄悄看了元上陌一眼,他們一起來的話,元上陌告訴了任宣多少呢?難道任宣也知道她跑上去跟那男人打了一架嗎?
「讓我看看。」說著任宣便搭上桑桑的手臂,片刻皺眉道,「別吃羊肉了,要忌口,你的傷口扯壞了,更要小心調養。」
「哦。」
伙計忙把幾樣清淡的菜式擺到桑桑面前。
「上面敷的草藥是什麼時候換的?」
「昨天。」
「晚上回去記得換。」
「哦。」
「不要再跟人爭執,下次出門,記得多帶些人。」
「哦。」
「喂……」元上陌忽然插進來,「你們表兄妹話說完了沒有?」
「完了。」任宣飛快地說,身子不著痕跡地挪開一些。
為了不讓別人看出內心的深情,眼前這個清俊的男子到底忍受了多少不為人知的痛苦?所以他的眉尖總有愁緒?所以他眼梢總有憂郁?
明明彼此相愛,卻不能在一起。
桑桑的心,被一縷悲傷蠶食。這樣細密的疼痛,不知是尚良言的,還是自己的。
「你為什麼用這種眼神看他?」元上陌有點不痛快地開口。
「關你什麼事?」幾乎是直覺地,桑桑翻著白眼帶出這一句。
任宣吃驚的目光望過來。
桑桑立刻意識到自己錯了,咳嗽兩聲,「呃,我吃飽了。」走出兩步,回頭道,「元公子,你這件外衣借我一下,下次還給你。」
元公子……叫得自己都抖上兩抖,掉了一地的雞皮。
「噗……」
元上陌才喝到嘴里的酒全噴了出來,他睜大了眼楮,「你叫我什麼?」
他沒有听錯吧?
從見面第一天起,這位未婚妻還從來沒有這麼客氣過,這變化,真讓他有點難以接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