琵琶誤 第6章(2)
作者︰一兩

「明月……」他輕輕地喚這個名字,聲音那麼低,在寂靜的空氣里,仍然響得突兀。

一間牢房里傳來響動,有人低低地「啊」了一聲,聲音低啞。

扮舒唱趕上去,打開牢門,黑暗中一角緞衣分外鮮明,她縮在一角,仿佛受了極重的傷。

牢房里的種種刑具讓人觸目驚心,他扳過她的肩,她雙眼緊閉,意識仿佛已經模糊。他抱起她。然而就在這時,身後響起紛雜腳步,各間牢房的門打開,「犯人」們一涌而上,「 嚓」一聲,將牢門鎖上,兩人被鎖在里面。

那些「犯人」們手腳利落地堵在門口。

陷阱。

而哥舒唱是獵物。

扮舒唱一咬牙,重羅劍出鞘,大喝一聲,霧沉沉的重劍帶起一層勁風,「篤篤篤」、「 啦」之聲不絕,硬生生將手臂粗的柵欄砍斷了三根,緊跟著人裹在劍光里,飛撲出來。

這一撲來勢洶洶,勁氣逼人,「犯人」們大驚失色,紛紛退後。

扮舒唱黑眸中掠過一絲光芒。

沒有人可以抵擋這一招。

明月蒼,即使你設下陷阱也沒用。如果沒有把握月兌身,我怎會來犯險?

借著這一撲之力,哥舒唱足尖輕點,已經躥到了台階上,門外有隱隱燈火,或許有弓箭手,或許有埋伏,但是不要緊,他對重羅劍充滿信心,也對自己充滿信心。

氣沉丹田,重羅劍帶起霧沉沉的劍光,他整個身子前傾,飛撲出去——正是方才那一招,里面的「犯人」倒吸一口冷氣,在這樣神奇的武功下,外面的人能擋住他嗎?

扮舒唱的身子躥上半空,全身勁氣聚于右臂,身如鷹隼當空遨翔,重羅劍勢蓄到了十分,正待一劍揮出,劈開一條血路——然而就在這時,身子突然一麻,全身的力氣都消失在胸前一點上,手掌握不住重羅劍,「當」的一聲,長劍落地。

他的身子隨後落下來,就像一只斷線的風箏,重重地摔在地上,臉上充滿不敢相信的神色。

原本神志模糊的明月,凌空翻身,落在哥舒唱身旁。她沒有內力,也不會輕功,但身體無比輕盈,不遜于中原武林好手。

她的手指保持著奇異的姿勢,兩指駢在一處。

就是這兩根手指,剛剛離開哥舒唱胸前玉谷穴。

「你、你竟會點穴……」

「是你教我的。」明月看著他,面龐在昏暗燈火下模糊不清,「當初在酒樓上,你不是點在這個地方讓我不能動彈嗎?」

「好,好,好。」門外有人輕輕撫掌,「做得好,明月將軍。」

來人的漢語說得生硬干澀,衣飾華貴,有一雙鷹一樣的碧眸。

「你是明月蒼?!」哥舒唱額頭滑下冷汗,他自信自己的武功可以逃月兌月氏人的陷阱,卻沒有想到,真正的陷阱,就在身邊。

明月蒼假扮了明月。

他們本來就是雙生兄妹,容貌像得宛如一個模子里刻出來。他刻意把聲音放得低啞,再加上牢中光線昏黃,誰也不能把他們區分出來。

明月蒼向來人施了一禮︰「陛下。」

來人竟是月氏單于哈路王。

炳路王走進來,滿意地看著自己的愛將,「明月將軍,你說晏軍知道這個消息會怎麼樣呢?主帥折在我們手里,呵呵,晏朝已經無人了嗎?派這樣一個糊涂蟲來統領三軍?」

他一揮手,立刻有人上前將哥舒唱捆綁起來,推進牢房。

「陛下——」明月蒼踏上一步,「請將此人交給我。」

「哦,我幾乎忘了,你曾經發誓要用哥舒家的人頭祭奠你的父親。」哈路王點點頭,「就把他交給你吧——」忽又低頭,「不要太過火,割下他的頭就是了。」

明月蒼俯首,昏黃燈光照來,雪膚碧眸,紅唇血一樣鮮妍。

明月將軍府的宗祠里,供著明月家世世代代的祖先。

月氏的歷史,一直跟明月家關聯在一起。再也沒有哪個家族,像明月家一樣將才輩出。明月氏先祖們的牌位如同密林,森森羅列在前。

最前面的一塊牌位,卻是空的。

明月蒼立在牌位前。

他沒有換下女裝,雪膚碧眸,美麗異常,誰也看不出他是男兒身。久久地站立,沒有動,也沒有開口。

扮舒唱穴道未解,不能站立,手被反綁到身後,背靠牆壁坐在地上。

他怎麼知道明月被點穴的位置?明月告訴他的?僅僅憑一次轉述,他居然就學會了點穴術,這個人,聰明得可怕。

然而畢竟只是模仿,而且本身沒有內力注入,哥舒唱一絲絲運氣,知道自己的穴道很快就能被撞開。要快,再快一點。重羅劍已經在明月蒼的手里,哥舒唱此刻毫無還手之力,只能任人宰割。

先解穴,再奪劍,然後謀出路。

燈光下,牌位前,沒有一絲聲音,兩個人之間的連空氣都是靜默的,卻又有什麼東西隱隱涌動。

「知道這塊牌位誰的嗎?」

明月蒼的聲音打破寂靜,眼望著面前空無一字的牌位,低低地問。

「是令尊大人吧。」

「那你知道為什麼上面沒有寫他的名字嗎?」

扮舒唱不知道。

「因為他臨死前交代,他的名字,要用哥舒家的血來寫。」明月蒼緩緩轉過身來,眼眸濃碧,「而我也在那時發誓,如果辦不到,就讓我不得好死。」

扮舒唱沒有說話。

「知道嗎?在你還沒有到月氏的時候,我就已經打听過你。據我所了解到的哥舒唱,沉穩冷靜,卻沒有想到,你竟然一而再再而三地做出這種任性之舉……你——為什麼要來?難道你真蠢到不知道這是個圈套?」

這種低低的、略帶沙啞的語氣,如濃茶入口的澀感,這兩兄妹,連聲音都這樣像,甚至連說的話都這樣像!

——那天晚上,她問︰「那邊可能已經是龍潭虎穴……縱使這樣你也要去?」

扮舒唱低低地吐出一口氣︰「既然這是圈套,令妹……沒事吧?」

明月蒼的身子似震了震,重羅劍一揮,堪堪在哥舒唱的頸邊停下,碧綠眼眸深邃不可探知,「你真是為了她而來?」

重羅劍冰冷劍鋒踫在肌膚上,皮膚自動起了陣陣顫栗,哥舒唱黑發黑眉黑眸,籠罩在燈光下,唇閉著,不說話。

「你曾經說過,你來救莫行南,是為了當一個盡職的師兄。那麼,這次來救明月,又是為了什麼?」

為了什麼?

扮舒唱也反復問自己這個問題,然而,沒有答案。

為什麼?就算明月真的被關進了牢房,也有明月蒼這麼一個哥哥在,他能幫上什麼忙?設若真要幫忙,一舉攻下臨都直搗月氏王宮,然後再去解救她——這,才是最好的辦法。

可是為什麼他就這麼懵懂莽撞地來了?

「為了做一個盡職的俠士吧。」哥舒唱低低地道,「我不能因為我的緣故,連累一個無辜的女孩子遭罪。」

是這樣的吧?他在問武院十五年,接受的教導都是指引學子們向往俠道。為了繼承父業,他終究不能成為一個江湖客。但是,俠義,已經隨著十五年的時光,滲進了他的血液里。

是的,這就是答案。

「為了所謂的俠義,可以連自己的命也不要?」明月蒼的聲音輕輕顫抖,似是不敢相信,「不,你騙我。你喜歡上她了,不是嗎?」「你誤會了。」哥舒唱的聲音極平靜,「在大晏,我已經有了要娶的人。」

「你——」明月蒼眼中寒光一盛,重羅劍逼近半分,在哥舒唱的肌膚上拉了一道紅線,「你——」他緊緊盯著哥舒唱,喘著氣,顯然心里浪濤翻天,他低聲道,「你回答我一句,你要不要明月?」

扮舒唱全身內息聚在玉谷穴上,仿佛可以听到「砰」的一聲輕響,淤結的氣血被內息沖開。

穴道,解了。

現在明月蒼情緒激動,正是奪劍的最好時機,然而他的話卻令哥舒唱怔住,「明月?」

「——要她,我就放過你。」明月蒼呼吸急促,面頰有奇異的紅暈,「不要,就把你的頭顱留下來——」

「對不起。」哥舒唱道,「我雖然關心她的安危,卻不能娶敵首的妹妹——而且,我也不能把頭顱送給你——」話音未落,他的眸子掠過一道光芒。原本半躺著的身子如貓一樣彈跳起來,一把握住明月蒼的手,反身一轉,重羅劍,就到了他手上。

這一下躍起奪劍,快若閃電,明月蒼猝不及防,怔在原地。

重羅劍緩緩擱在明月蒼的頸邊,主客頓時易位。

只要手腕輕輕一施力,明月蒼的脖頸就會在他面前如花睫一樣斷開。

只要輕輕一用力,就可以把敵軍主將的頭頗帶回營中。

他想要他的頭,他也想要他的頭,他們本來就是敵人。

然而面前這張臉,雪膚碧眸,紅唇如花,竟令他想到那個在酒樓上喝酒的女孩子。心中不知哪個地方不由自主地酸軟,右手的力氣竟像消失了一樣。

如果明月蒼這個時候推開他的手臂,也許他連重羅劍都握不住。

扮舒唱被這個情形震住了——他殺不了他。

竟然,下不了手……

便在這時,下人來報︰「將軍……」一見這陣仗,頓時呆在當地。

明月蒼很快地鎮定下來,淡淡問︰「什麼事?」

「陛、陛下在前堂等您……說、說要是辦完了事,請、請您……」說到這里下人終于明白自己該做什麼,他拔腿便跑,一面大喊,「不好了,不好了,將軍被挾持了!」

「哈路王來了。」明月蒼道,「王上出行有金羽衛軍保護,任你武功再高,也月兌不掉了。」

不用他說,哥舒唱也听到了——明月將軍府的下人說的居然都是漢話。

「那就看看吧。」哥舒唱道,收了劍,旋身便往外走,明月蒼卻撲上去,一把捉住扮舒唱的手碗,哥舒唱內息一轉,正要震開他,然而卻發現,他竟是把重羅劍拉向自己的脖頸——不,應該說是把自己的脖子湊到重羅劍的劍鋒上來,哥舒唱大吃一驚,下意識地收回重羅劍,他整個人已撲在哥舒唱的懷里。

「挾持我,你才能完好無損地離開這里。」明月蒼的聲音那麼低,有些沙啞,眼眸望著他,那里面竟然滿是心酸痛楚,「哈路王不會舍得犧牲我。」

扮舒唱身子僵住,不能動彈。

炳路王的金羽衛軍已經圍了過來,看到明月蒼的脖頸正在重羅劍下,哈路王大聲道︰「住手!」

這一聲仿佛喚醒了哥舒唱的魂魄,正視哈路王,沉沉道︰「讓我出城,就放了他。」

炳路王為救心月復愛將的性命,不得不忍痛點頭。

扮舒唱挾持著明月蒼,一步一步退出將軍府外。

將軍府籠在重重夜色下,哥舒唱還記得西角上的那個陷阱。

那夜他抱著明月旋身從陷阱里出來,鼻間有淡淡的香氣,此時此刻,明月蒼的頭靠在身上,他竟然聞到一模一樣的香氣。

「你……」哥舒唱驚疑不定,忍不住問出口,「你到底……」

「不要說話。」明月蒼低聲道,望著一步步追著出來的金羽衛軍,「你應該施展中原的輕功。」

這樣的情形下,月兌身才是最要緊的事。哥舒唱一咬牙,手臂摟住明月蒼的腰月復,足尖輕輕一點,上了屋頂。

在金羽衛軍的驚呼聲里,他踏著連綿的屋頂,一直上了城牆。

守城的將士認得明月蒼,不敢輕動。

扮舒唱放下他,眸子黑得像這無邊的夜色,又隱約在天邊燃起一抹曙光,望著他,聲音不由自主輕輕顫抖︰「你到底是誰?明月蒼?還是……明月?」

「那重要嗎?」明月蒼低聲說,唇畔忽然有了一抹淒艷的笑意,伸手將他一推,「你走吧!」

背後就是城頭,這一推將哥舒唱整個人推得跌向城外。以哥舒唱的輕功身法,這種高度當然不會有絲毫損傷。

然而他雪膚碧眸,紅唇如花,那一絲笑意淒絕艷絕,簡直不能算作笑容——而是——泣血——

扮舒唱怔怔地望著那一抹笑,身子不斷下墜,夜色無邊,瞬間將城牆上的人影淹沒。

扮舒唱重重地摔在地上,渾身的骨架都似已跌散。唯有那張面容,那絲笑意,睜開眼便在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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