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干什麼?」
「當然是救你了!」小魚兒看著又一次強行剝下元鱗化成人形的阿白,卻是一臉悠閑的樣子,「嗯,不過這樣也好,一面說著喜歡別人,一面又欺騙著別人,畢竟是不道德的吧!」
「你不說我不說,她一輩子也不會知道!」
就這樣陪她一輩子,也讓她用一輩子來陪他……不管真相是什麼,只要她相信這是一生一世,那就是一生一世。
是這樣的心情,這樣的願望,可是,被發現了!
怎麼辦?
「快,消除她的記憶!」
「開玩笑,動用法術是會引來上面那條龍的!相信我,他還沒有放棄這塊地方。而且,現在更應該擔心的是你自己吧!」本來過了今晚就滿一個月,天浴就要功德圓滿,卻在最後一刻功虧一簣,而且是兩次強行剝下元鱗,至少要損失一百年道行!小魚兒對這個被他抱著的女人真是沒有一點好感啊,「先讓她昏啦,快點繼續,不然你就再也好不起來了!」
「怎麼辦……怎麼辦……」
阿白卻像是听不到她的話,喃喃地無意識地重復著這三個字,眼神急亂又迷茫,把懷里的人抱得緊緊的,仿佛這樣就可以想出彌補的辦法——她看到了他的真身!
小魚兒詫異地睜大了眼楮,五百年了,她從來沒有看過這樣的阿白。
即使是被龍神追殺,阿白也只是笑嘻嘻地,說︰「現在就看我們的運氣了。」
和她一起長大的阿白,無論發生什麼樣的事,都能用甜甜的笑容面對。
她早就習慣他的笑以及笑容下縝密又冷靜的大腦。
這樣驚慌失措的阿白,不像是她認識的阿白。
「難道真是被龍神揍傻了嗎?」小魚兒微微苦笑,「這種時候,坦白不是最好的嗎?如果她還是害怕,那就跟我去元元家,他身邊的那個大妖怪,連龍神都會退讓三分。」
不,不,阿白下意識地搖頭。不能坦白,連小七歲的「人」都要花這麼久才接受,她怎麼能接受一個妖怪?
但,理智清晰地明白,小魚兒說的辦法,是解決這件事情的唯一途徑。
在她醒來之前離開。當她睜開眼,她的世界將不再有阿白。在這里住餅的阿白,一打雷就嚇得撲到她身上的阿白,其實是個妖怪的阿白……將會是她昨夜做的一個夢,第二天清晨醒來,就會拋到腦後。
她會惶惑,會害怕,但,時間會告訴她,一切都過去了。
從此生命里都不再有他。
阿白緩緩將臉貼在懷里的臉上,感受到她肌膚的溫度與質感,元鱗剝落的位置這樣地疼,絲絲鮮血滲出來。
「等她醒吧。」他低聲說,忽然,輕輕地扯動嘴角,笑了一下,「至少,得告別。」
以一個妖怪的身份。
小魚兒並不認為這種告別有什麼意義。對人類來說,醒來還看見妖怪在面前,恐怕是另外一重驚嚇吧?
躺在沙發上的米苔無知無覺,眉眼沉靜,阿白伸出手,輕輕撫著她的面頰,動作輕柔。
其實,很早就想這樣做。在她笑的時候想這樣做,在她睡著微微皺眉時想這樣做,在她吃得腮幫子鼓起來時想這樣做。
指尖撫過眉眼,到鼻梁,到唇畔,輕輕留連。心里充滿著雲霧似的哀傷,我以為能騙你一輩子,在我的無限的生命里留下你更多的影子,但是,但是,原來誰都要接受命運的安排和捉弄,無論是人,還是妖。
他閉上眼楮。
輕輕俯下頭。
輕輕踫到她的唇……再見了,米苔……終于決定,還是,在你醒來之前走開。
因為,我實在沒有勇氣,再看到你充滿驚駭的眼楮。
「走吧。」
他站起來對小魚兒說。漆黑的眼楮深到無限,就像是最深處的清湖水。
小魚兒還沒來得及回答,他的衣角忽然被拽住,接著,一個聲音在身後響起︰「吃完豆腐就想溜嗎?」
扁圈在瞳孔深處驟然點亮、擴散,阿白倏地轉身。沙發上,燈光下,米苔撐起一只手半坐起來,衣服還是半濕,頭發有點散亂,臉有點紅。
眼波轉流,似嬌似嗔。
阿白呆住了。
小魚兒也呆住了,吃吃道︰「你、你剛才沒看到?你不知道他是——」
「魚。」米苔站起來,接過她的話,臉上神情看不出深淺,扔下一句,「你們兩個在這里等著,我去換件衣服。」
于是兩個呆若木雞的妖怪乖乖呆在客廳里,交換著不可思議不敢相信的眼神。
米苔過了很久才出來,身上穿著浴袍,頭上包著雪白毛巾,皮膚是沐浴餅後特有的粉紅,眼珠都像是用水洗過,濕漉漉的,身上帶著沐浴露的香氣,在沙發上坐下。
「你,」她用下巴一點阿白,「去給我倒杯酒——要你冰箱里最好的那瓶。」
指令立刻得到了執行,腳步快得差點撞上樓梯扶手。
「你,」她看著小魚兒,「告訴我到底是怎麼回事吧!」
「什麼嘛,」小魚兒悻悻地坐下,「你這個女人的神經是混凝土的嗎?」
「你們真的是妖怪?」
「真沒水平,你不是親眼看見了嗎?」
米苔輕輕吁出一口氣,「我怕你告訴我,那也是超能力的一種。」
「我們是鯉魚,因為運氣不太好,不小心活的時間太長,就成了精,被龍神發現了,然後讓我們去躍龍門。」
「鯉魚躍龍門?」真不敢相信這種事是真的,「躍過龍門就會變成龍嗎?」
「是啊。」小魚兒答得懶洋洋的。
「那不好嗎?」連人類千百年來都「望子成龍」哎。
「好個鬼……變成龍,前面五百年的記憶就沒有了。這五百年來的一切,我都不想忘記,而且……」還有個人的原因,但這沒有必要也告訴這個女人吧,「總之我們就跑了,龍神現在正要追我們,喏,這就是這家伙被天打雷劈的原因。」
「那我家……」
「你家這種風水,是非常少見的虢藏穴,可以掩藏里面的一切,如果有人埋在這里的話,幾萬年都不會有人來挖墳的。」
米苔恍然大悟,「難怪怎麼都拆遷不到這里來……」
「——龍神如果不離開雲頭親自下凡,是不可能發現阿白藏在這里的……所以說這小子眼光毒,挑中這麼個地方……想當初我就差點被劈死……至于他為什麼還被劈得這麼慘,大約是把元鱗給了你的緣故吧……」
「元鱗?」
一道淡淡銀光被扔過來,是那條細細銀鏈,「就是這個。」
「啊?」米苔眼中充滿疑問。
「那個墜子,是心口處的鱗片,對于我們來說非常重要。喏,既然你都知道了,等下把這個貼回他的心口,讓他繼續保持原形,那樣對他的傷有好處。」小魚兒說完,整個人癱在沙發里,忽然一揚頭,叫︰「偷听什麼?都講完了啦,快點出來,說這麼多話,我渴死了!」
阿白立刻在樓梯口出現,加了冰塊的杯子里倒上半杯,放到兩人面前。
小魚兒一飲而盡,掏出手機。而米苔喝了一口,微微抬起眼梢,「你不來一杯嗎?」
真是可惡啊,他從來沒有發現過,她僅僅是一個小動作,竟然會這樣嫵媚,像刀光那樣劈進心髒里,一種快要因為滿脹而撕裂的甜蜜疼痛彌漫全身。
指尖輕輕顫抖,她輕輕動一動眉毛,對他來說都像是地震。
這樣下去心髒遲早會罷工吧!
內心卻像是要發出歡快的尖叫,因為,因為,她眼里再也沒有那種又驚又駭的神情。
「米苔……」
「喂,快過來吧!」像是故意要蓋住他的聲音似的,小魚兒打電話的聲音又響又大,「這邊沒我什麼事了……嗯嗯,是啊,好討厭!」毫不掩飾地看了兩人一眼,她合上電話。半分鐘後,門被敲響,上次跟她一起來的年輕男子出現在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