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點了點頭,同意他這種說法。當婚姻勉強維持下去只會讓情況更糟時,適時放手對雙方都不失為一種解月兌;與其以後想起對方深感痛苦,倒不如在彼此心中留下一個良好的印象。
她笑了笑,又問︰「你女兒多大了?」
「八歲了。」他微笑著說,「其實簡並不是我的女兒,我和杰西卡結婚的時候,她才三歲。我們的關系也一直很好,我答應以後有時間常去看她。」
看得出他是個很念舊的人,可想當初他們的感情一定很好。若說不在意那是自欺欺人,可是一個男人對他曾深愛過的女人仍懷有深厚的感情——即使不再是愛情,那麼他對他以後的妻子想必會更情深意重吧?她從來沒想過做他的妻子,不過和這樣的男人交往過,無論最後結局如何,總會有段美好的回憶啊!
她微笑著說︰「你……還愛著她嗎?」
他注視著她,猜測著她這麼問的用意,是否像他所希望的那樣?
她卻把他的不回答當作默認,聳聳肩說︰「不想說就算了,我不在意的。」真的不在意嗎?騙鬼去吧!
安適仿佛看出了她的心思,微笑著說︰「並不是你想的那樣。想听真話嗎?」
她點了點頭,其實有點心虛。
他想了想,說︰「我不否認我愛過她——不然我也不會娶她。但是現在……」他微微一笑,「讀過俄國詩人普希金寫的《我曾經愛過你》嗎?最後幾句是這樣寫的︰‘我曾經那樣真誠、那樣溫柔地愛過你,但願上帝保佑你,另一個人也會像我愛你一樣。’這倒可以很貼切地形容我現在對杰西卡的感情。」說完他看著她,似乎期待她有什麼反應。
而她又能說些什麼呢?她想問以後他想到她時是否也會懷著這樣溫柔這樣真摯的感情,但她開不了口,這等于間接要他說愛她,那他想必又會笑著反問︰「那你呢?」她該如何回答,愛他嗎?連她自己也不清楚。
沉默片刻,他擱開餐巾站起身來,開始收拾餐桌。他微笑著說︰「我來就好,你去樓上看電視吧!」
她笑了笑,沒說話,到客廳里打開唱片機。
他做好善後工作,見她正站在玻璃門前望著院子里的那棵松樹。他走過去,從身後輕輕摟住她,低聲問︰「在想什麼?」
她靠在他胸前,微笑著說︰「那麼一大片花圃只種一棵松樹,太可惜了!」
他笑著說︰「听我父親說,原先那里還有一棵梅樹和一大片竹子,是我祖父最心愛的歲寒三友;車庫那邊原來有幾棵葡萄,長得很茂盛,葡萄架子就搭在那片空地上,夏天的晚上,一家人都喜歡坐在那兒乘涼。」
她問︰「那時候你多大?」
他不禁笑了,「那時候我父親才十四五歲,你說我能有多大?」
這麼說來那該是建國前的事了。她不禁深感好奇,猶豫著說︰「介意跟我講講家里的事嗎?」
他微笑著說︰「看來你對我家的情況並不像你認為的那麼了解。」而他認為她的確有了解的必要。
于是他放開她,到廚房沏了一壺果珍端到客廳里,他拉著她坐到沙發上,開始詳細地向她介紹家里的情況。
他父母兩家是世交,在當時的C市雖稱不上名門望族,倒也都是書香門第。解放前夕,兩家相攜赴美,先後去過華盛頓、紐約,最後定居在舊金山。他父母都在紐約求學、工作,他祖父母去世後,他們就離開舊金山定居在紐約,他們兄妹六個都在那里出生。
78年他父親作為著名專家應邀回來,政府將這幢房子發還給了安家,那時他十一歲,小妹安琪只有三歲。他父母都是四十年代在國內接受的基礎教育而在美國深造,他們認為國內的基礎教育比較扎實,高等教育卻不如國外靈活,所以他們兄妹六個都是在國內念的中學,除了安逸和安然,其他的人也是在美國念的大學。有趣的是,由于回來時他的幾個弟妹年紀還小,他父母怕他們錯過了學外語的最佳時期,所以一直到他出國前,他們一家都是在家講英語在外講漢語,總算功夫不負有心人,他們兄妹六個的英語都跟漢語一樣好,本地方言卻一句也不懂了。
他又說起他在國外的弟、妹︰大妹安寧和小弟安宇是龍鳳胎,長相一樣,性格一樣,上大學選的專業也一樣,同屆畢業于斯坦福大學法學院,同在一家事務所實習,直到98年安宇去了溫哥華和父母住在一起,這對連體嬰似的姐弟才算分開;小妹安琪自幼就很有音樂天賦,父母也打算讓她朝藝術方向發展,誰知到美國以後她迷上了證券交易,現在她外表倒像個藝術家,實質上卻是個地道的錢鬼,連家里人請她做投資顧問,手續費、分紅一分都不少,用她的話說︰「Businessisbusiness。」
听到這,慕容實在忍不住笑了起來,問︰「真是這樣?」
他苦笑一下,說︰「舉個例子你就知道了,安寧有一次為件案子向她請教了幾個有關證券的專業問題,事後忘了答謝她,她把‘咨詢費’的賬單寄到了安寧在華盛頓的事務所。過後安寧對我說,小妹沒有登門討債已經很給她這個唯一的姐姐留面子了!」
她笑得幾乎喘不過氣來,問︰「那你怎麼說?」
安適聳聳肩,說︰「我說︰‘她那種人時間就是金錢,你若真等到她登門討債,要報銷路費不算,她也許還會跟你算利息和誤工費呢!’」
天吶!她可從不知道他家的軼事竟這麼有趣,也從不知道安適這麼幽默。她笑得肚子都疼了,躺在沙發上身子躬得像只蝦米。
安適撫著她披散在他膝頭的長發,笑問︰「好些了嗎?總躺著也不舒服,出去逛逛街,怎麼樣?」
她白了他一眼,說︰「別忘了我今天是請假陪你過聖誕的,逛街遇上出來做市場調查的同事怎麼辦?」
「那這會做什麼呢?」
「去彈首曲子給我听听吧!」
他笑問︰「有獎賞嗎?」
她翻了個白眼,沒好氣地說︰「你和你小妹倒挺像的,什麼事都不白干!」
他低頭想吻她,她扭頭避開了,坐起身來撈過皮包,掏出個包裝好的盒子扔給他,「你的聖誕禮物!」
他打開一看,是個Gucci的皮夾,不由得笑嘆︰「真沒創意!」
「我的創意都用在工作上啦!」她笑著說,「喜歡嗎?」
「很喜歡,謝謝!不過……」他看著她的紅唇,微笑著說︰「我更喜歡之前你的答謝禮,我是不是也要有相同的表示呢?」
她將皮包扔向他,從沙發上跳了起來,大聲說︰「我要回去!」
「吃過晚飯我送你。」
「不要!誰知你會在晚飯里做什麼手腳,醫生通常都很變態!」
雖然知道她在開玩笑,安適仍不禁有點生氣。救死扶傷是何等光榮崇高的神聖職業,怎麼到她那就成了「變態」了呢?她再怎麼討厭醫生,也不該這樣信口雌黃,尤其身為她男友的他也是醫生。這是她禁忌的話題,他本不想提及,盡避他一直很好奇她討厭醫生的原因。現在他倒真想弄個明白了,「你過來我們好好談談。」
他的神色和語氣令她疑惑,她坐到他身邊,問︰「你怎麼了?」
他看了她一眼,「你剛才那句話是什麼意思?」
她問︰「哪句話?」
他忍耐地嘆了口氣,說︰「就是那句‘醫生通常都很變態’!」
她恍然大悟,笑著拍了拍他的手臂,「你生氣了?不值得吧!我開玩笑的。」
「我知道你是開玩笑的,不過你討厭醫生總是事實,能告訴我原因嗎?」
「我只是討厭外科醫生而已!」
還「只是……而已」!他又忍不住想嘆氣,「那也要有個原因吧,你或是你的親人朋友出過醫療事故嗎?」
她狠狠捶了他一下,「大過節的就不能說點吉利的!」
「那就是沒有?!那我就不明白是為什麼了。」
「你為什麼想知道原因呢?」
有一剎那他真想告訴她,可是沒弄清楚原因之前,他不想冒這個險,「我是你男朋友,我也是醫生,你討厭我的職業,我想我有必要知道原因。」
她看了他好一會兒,才說︰「你這人好奇怪!就算你是我男朋友,你也是醫生,也不一定要知道我討厭醫生的原因啊!如果我真在乎你的職業,就不會答應跟你交往,是否喜歡一個人跟他的職業沒太大關系。」
他不禁笑了,「那你喜歡我嗎?」
她這次意識到自己說漏嘴了,臉上不禁有些發燙,扭過頭去說︰「不跟你說了!」
安適卻不肯放過她,順勢將她壓在沙發上,問︰「你喜歡我嗎?」
她不說。他笑著又問了一遍,她還是不說。于是他低下頭一個個輕吻落在她的眉、她的眼、她的唇上,如羽毛輕撫著她的肌膚,她怕癢,忍不住笑了起來,叫道︰「我投降!我喜歡你,行了吧?無賴!」
「這樣就叫無賴?你還沒見識過什麼是真正的無賴呢!」
他笑著呵呵手指,她知道他要干什麼,趕忙說︰「我喜歡你,我喜歡你……」口中這麼說,心中卻在不停地罵他無賴。也不知說了多少遍,他還是保持著她害怕的「預備姿勢」,她忍不住說︰「喂,夠了吧?我都口渴了!」
他拉她坐起來,將飲料遞給她,將她攬到懷里,笑問︰「能對‘喜歡’下個定義嗎?」
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搖了搖頭說︰「不能。」
他笑了笑,也不追問,又說︰「喜歡一個人就應該喜歡他的全部,既能欣賞彼此的優點,更能包容彼此的不足,這樣才能很好相處,不是嗎?一個人的職業,尤其是他選擇並熱愛的職業,就像他選擇的愛人一樣,是他生命中的一部分,如果是你,你生命中不可缺少的兩部分卻有著不可調和的矛盾,你會怎麼做呢?」
他說「生命中不可缺少的兩部分」?這等同間接向她示愛呢!她有些心悸,她沉吟片刻,「所以你很想知道我討厭醫生的原因?」
「是的,很想知道。」他忍耐地嘆了口氣,說,「要等到你願意告訴我,我不勉強。」
她嘆了口氣,靠在他胸前,說︰「有機會我會告訴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