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她回家又到了該道別的時候,車停在她家樓下,車廂里有種與往常不同的氣氛。
安適看著前方的擋風玻璃,輕輕地吐口氣,緩緩地說︰「剛開始的事我向你道歉。後來我所說的話是認真的,也請你考慮考慮。不必急著答復,我等你的電話。什麼時候都可以。」停了片刻,他轉過頭來笑了笑,又說︰「不管怎樣,希望不要影響我們的友誼,答應我,好嗎?」
慕容猶豫片刻,看著他的眼楮,說︰「我會的。」
兩人不約而同地笑了。
這也許是現代人的感情觀念的特別之處,男女之間做不成情侶還可以做好朋友;既然愛情都不一定非得在異性之間產生,那麼異性之間的感情也並不一定都是愛情。
下了車,他輕輕摟住她的腰,經過今晚的相處,這動作感覺很自然。他沒有再多說什麼,想說的已經說了,就輕輕地吻了她的額頭向她道晚安。
今晚的一切都有種不真實的感覺。想起剛才餐館里別人看他們的眼光像是在看王子和公主。她深深吸了口夜間的冷空氣,不禁笑著嘆了口氣。現在王子乘著白馬離開了,午夜的鐘聲早已響過,童話故事本就不存在于現實當中,也許明天一覺醒來就會發現這一切不過是個夢而已。
如果真的是夢,一切就簡單得多。周一上班沒多久,她收到一束香水百合。上面沒有附卡片,但她知道是他送的,如果沒有前天晚上他突如其來的坦白,她會當作是對陪他出席舞會的感謝,現在卻多了一層含義。
同事們笑問她是否有了新的追求者,嚷著讓她請客。她笑笑沒有否認,至于請客卻不忙于一時。她沒想好接受或是拒絕,還是先不要破費吧!她不是情竇初開的少女初遇白馬王子,對愛情還懷抱著玫瑰色的幻想,她所經歷的已讓她的情感趨于成熟,趨于理智,當然也趨于現實。她對安適並不十分了解,但就她所了解的,他已經符合絕大多數女性心中的理想標準。即使她是個很挑剔的人,也不能不為之動心。然而容易令人動心的男人往往也容易令女人心碎,她向來理智勝于情感,對這種類型的男人的態度是欣賞勝于愛慕,自然地,做朋友勝于做情侶。
對于安適她拿不定主意,她已不記得有多久沒有因為情感上的困擾而失眠,那仿佛只是初戀時才會發生的事。以前因為壓力大引起的失眠已經很令人痛苦,沒想到在習慣了一夜睡到天亮之後,再度失眠的痛苦更勝以前。令她失眠的偏偏又是這個治好她失眠的人,她不禁有些怨他!除了那束花,安適再沒有其他表示,甚至連電話也沒有打過一個。他是想給她充分的時間考慮,卻想不到會給她帶來這麼大的困擾。
連續一周的睡眠不足對她的情緒有很大影響,周末她以為他會像往常一樣來送藥,但他沒有。她稍感輕松,緊接著周六加班到深夜,周日上午又臨時加課,她眼楮幾乎要睜不開了,所以下課回家連午飯都沒吃就上床睡覺。
偏在這時門鈴響了,她積郁了一周的怒火也隨之燃起。她壓壓火想裝作沒听見繼續睡覺,可門鈴就是響個不停,看來這人知道她在家,她睡眠不好,最忌有人在她補眠時打攪,同學同事都知道這點,沒事先約好不會在這個時候上門,除非……他不是說等她電話嗎?為什麼這時候來又沒事先打個電話?她不情願地起床開門,到現在她還沒想好接受或是拒絕,他若問起,她該怎麼回答呢?
開了門,安逸笑吟吟地望著她,她輕松之余也不免有些失望,這家伙一個月不見,偏在這個時候犯她的忌,她有點惱火,作勢甩門。
他早料到這一招,忙伸手去擋,跟著她進了屋,開口就說︰「得罪你的是我大哥,可別把這賬記到我戶頭上!」
這麼說他是什麼都知道了。她給自己找了什麼樣的麻煩啊!真後悔剛才沒真的給他閉門羹吃!她說了句︰「想喝什麼自己弄!」然後徑自進了洗手間。
安逸也不計較,他們有這個交情。他打開冰箱,見里面除了果汁、牛女乃就是杏仁露;翻了翻櫥櫃,也不見咖啡或是紅茶,只好拿了瓶果汁,又在杯子里加了些冰塊——冬天喝冷飲和夏天吃火鍋一樣格外刺激。
慕容洗完臉又去了廚房,熱了袋牛女乃和幾片吐司,連果醬一起端到茶幾上。安逸剛伸出手就被她狠狠敲了一下,說︰「這是我的午餐,沒你的份!」
他笑著去洗了手,拿起片吐司涂上果醬,示威似的大大咬了一口。
她不禁皺眉,說︰「怎麼像個小孩子似的,三十多歲的人了就不能穩重點?」
「像我大哥那樣?」他笑著反問。
她不理他。
他又問︰「剛才開門見到我是不是很失望?」
「有東西吃還堵不住你的嘴?」
「嘴也是用來說話的。」他瞄了眼她的牛女乃,笑著說︰「你什麼時候變成乖寶寶的?家里居然連一點咖啡、茶之類的刺激性飲料都沒有!」
她瞪他一眼,沒好氣地說︰「廚房有瓶消毒用的白酒,要不要來一杯?」
「不了,謝謝!我和我大哥都只喜歡喝葡萄酒。」
他的話題總是離不開安適,她受不了地翻了個白眼,叫道︰「你到底想怎麼樣?」
他咳了一聲,佯裝生氣,說︰「這是你對老師該有的態度嗎?」
慕容不禁笑了,從幼兒園開始到現在研二,教過她的所有老師當中屬他最不像個老師,何況他比她大不了幾歲,又是很好的朋友,因此除了剛開始的兩年在課堂上,她從不拿他當老師看,他也最不樂意學生們叫他老師。她擺擺手,根本不把他那句話當真,笑著說︰「你向來‘無事不登三寶殿’,到底有什麼事就直說吧!反正‘弟子服其勞’,是不是啊安老師?」
丙然,一听這稱呼,安逸的俊臉頓時垮下來,埋怨似的說︰「說過多少次別叫我‘老師’,真受不了!」說著掏出個紙袋丟給她,「我是受人之托!」
她隨手放在茶幾上,說︰「謝了,好久不見,你怎麼樣?」
「還可以吧!你不都看見了?」他笑著說,「先別說我了,你怎麼樣?我大哥什麼時候成了你的私人醫生了?他可是很貴的喲!」
她不禁皺眉,「拜托!你用詞就不能斟酌斟酌?別說得他好像‘賣’的一樣!」
「喂,到底是誰說話過分啊?」他剛說了一句,見她瞪起雙眼,趕忙又說︰「好好好,是我有錯在先!」不管怎樣,他要給「未來大嫂」點面子。想到這,他又笑了,說︰「到底我大哥什麼地方得罪你了,你不願意見他?你們吵架了?」
慕容看著他,這麼說來他還什麼都不知道,按他當初一相情願的想法推測,進展倒比實際發生的還快!安適不是個多話的人,尤其是這件事更不會告訴他這個多事又多話的弟弟,那麼今天他是來打探情報的??
他接著說︰「不會吧?我大哥很有紳士風度的,寡言少語,人又冷淡,你們怎麼吵得起來……」
她還是不開口,懶懶地依在沙發扶手上,手托著頭做沉思狀,將他所說的和她所認識的加以對比︰紳士風度是有點,但也有蠻橫的時候,那麼這個「很」字就說不上了;他的話的確不多,但算不上少言寡語,難道都得像他一樣多話嗎?冷淡嘛,至少她感覺不到,也許他只是對她才不會那樣吧!
「我說的話你到底听進去沒有?」安逸見她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忍不住提高了聲調。
「听到了呀,請繼續。」她說。
「你怎麼說?」
「話都讓你一個人說完了,我還有什麼可說的?」她實在忍不住打了個哈欠,「對不起!拜托你行行好,有什麼要緊事趕快說,我實在累得不行了!」
「你現在睡飽了,晚上又該失眠了!」他皺眉,接著卻笑著說︰「看來我大哥這藥送得還真及時!」他拿出張請帖給她,說︰「十八號我生日!」
她翻開一看,地點又是錦江,不禁皺眉,說︰「三十二歲又不是什麼大生日,用不著這麼隆重吧?」
「我也不想啊!」他苦笑著說,「斯圖非要這麼搞,我有什麼辦法?我剛說要辭職去巴黎、米蘭游歷兩年,他就這麼做,看來是不想放人啦!」
「你要出國,那學校的工作怎麼辦?」
「算是外派進修,不過是自費的,學校的事好辦,就公司這邊麻煩!」
「學校這邊當然好辦,出去進修又不用它出錢!這英國佬兒也真是,總要去充充電嘛!你辭職又不是不回來了,公司里不是還有你百分之三十的股份嗎?」她拿請帖輕輕敲著自己的臉頰,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睜大了眼楮,叫道︰「天哪!那家伙該不會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她用憐憫的目光打量著他,感嘆道︰「難道男人長得太帥也是種錯誤?他該不會看上你了?」
「你說的這是什麼鬼話?人家斯圖可是有未婚妻的。」
「是真的最好,這年頭這種事也很平常,你們這兩個帥哥整天在一起,傳言還少得了?說真的,安逸,你也該認真談個女朋友了,再這麼下去,不說別人連我都會以為你是個‘同志’呢!」
這大概是除了學生對他的稱呼之外,他最不樂意討論的話題了,趕忙說︰「行了!跋明兒你成了我大嫂再來說這個吧!」見她變了臉色,他笑眯眯地又加上一句︰「俗話說‘長嫂如母’嘛!」
這家伙就見不得別人比他好過,非得人家跟他一樣不痛快!她瞪他一眼,起身送他,到了門口,她才問︰「十八號你大哥也去嗎?」
「當然!」安逸轉過身面對她,用少有的、正經的語氣說︰「你該不會為了躲他連我的生日宴會也不來參加吧?那我會很失望的!慕容,這也不是你的作風!避而不見解決不了問題,有什麼誤會說清楚就好。」
她低聲說︰「並沒有什麼誤會,而是……」她嘆了口氣,沒有說下去。
安逸也沒有問,盡避他十分好奇。他清楚什麼該問什麼不該問。這件事他當然樂見其成,但不想多管閑事。其實感情本就是兩個人的事,沒有他人置喙的余地,何況一個是他大哥,一個是他好朋友,他對做「夾心餅」不感興趣,一切就順其自然吧!
安逸走後,她困意未消,但並沒有馬上回到臥室倒頭就睡。她的確需要認真考慮考慮了,如他所說,逃避並不能解決問題,也不是她一貫的作風,即使對待感情問題,她也極少有猶豫不決的時候。如今對他卻是這樣,是不是表明他是特別的呢?想到這兒,她不禁笑了,拿起茶幾上的藥袋,仔細看了看,把它握在手里,這就拿定主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