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後,九月,紐約,陽光明媚。
SPI集團頂樓總裁辦公室被一只手強硬地推開,隨後傳來秘書緊張的喊話︰「總裁對不起,是總經理她——」
「沒關系,你先出去。」埋首在大堆文件和報表里的人連頭也沒有抬,一邊看報表一邊淡淡地說。但是奇異的,他沒有情緒起伏的音調,反而安撫了在場情緒異常的兩個人。
秘書點了點頭,盡責地把門帶上,留下了全公司脾氣最任性乖張的總經理。
「有事?」坐在辦公桌前的人站了起來,因為拉開了窗簾的緣故,一道陽光很不客氣地照在了他的臉上,讓人看不到他的臉,卻把他修長優雅的手和挺拔的身材映照得一覽無遺。
沈彤臉色一暗,「我听你秘書說,你從前天開始就在頭痛?」
「我沒事。」男人淡笑著坐在了沙發上,示意沈彤也坐。
沈彤沒有坐,反而從口袋里掏出一樣東西甩在他的面前,然後定定地看著他,不說話。
「這是什麼?」他挑眉問。
「我和爸爸一直認為你該放個長假,你需要休息。目的地是哪里不用我說吧?」沈彤一直是驕傲的,只是微微顫抖的手泄露了此時她的情緒。
他淺淺地嘆息了一聲︰「小彤,我沒有說過我要放假。」
沈彤渾身一顫,「你還在怪我,靖和!」
「我沒有。」沈靖和看著沈彤肯定地說,他站了起來把沈彤壓到沙發上坐好,「我從九年前就沒有再怪過你。」
「為什麼?」沈彤用力抓著他的手。
「你是我的家人。」他微笑著輕拍了拍她的手。
「既然你這樣說,那你答應我收下這張機票!算我求你!就當去巡視業務也好,我欠你太多了,我知道因為我當年的任性你一直不開心,如果能因為這張機票,可以讓你不再在冬天的時候每個晚上睡不著覺,那我至少會安心一點。」沈彤握著沈靖和的手把機票塞到了他的手里,在自己的眼淚還沒有決堤的時候打開門沖了出去。
沈靖和看著自己手中的機票,沉默了許久沒有說話,眼中有著再也掩飾不了的痛楚。沈彤根本沒有必要這樣做,因為現在不是冬天,不會下雪。
下午三點,憬仁市機場。
一個女人,一身白衣白褲,戴著一副茶色的眼鏡,美麗的臉龐、盤起的長發,優雅而舒暢的氣質吸引了機場里來來往往人的視線。她站在大廳里四處搜尋著熟悉的人影。
「海潮,這里。」魏行薇伸手在半空中用力地揮著,跑過來就給了她一個大大的擁抱。
章海潮摘下眼鏡回了魏行薇一個大大的笑容,「我回來了,行薇。」
另外一個站在一旁的人,緊張兮兮地說︰「我都告訴你不要跑了,要是出事怎麼辦?」
章海潮驚訝地看著眼前站著的男人,「學長。」
易揚咧開嘴笑了,伸出手,「歡迎回來,海潮丫頭。」
章海潮笑著握住易揚的手,難掩激動,「學長,好久不見。」她在國外就听到過易揚的消息——他現在是很有名的作曲家,卻沒有想到他已經回到憬仁了。
「是啊,好久不見了,差不多有十年了吧?」易揚摟著魏行薇大笑著,「不過沒有關系,回來就好。」
三個人上了車,易揚開車,魏行薇和章海潮坐在後面。
章海潮笑看著眼前的兩個人,「我從接到行薇懷孕的電話就一直傻到現在,我還以為她‘變節’了,誰知道繞了一圈,還是還給了學長。」
易揚哈哈大笑,「這個女人這麼難搞,也只有我受得了。」
魏行薇沒好氣地敲了一下她的頭,「你還說,要不是我懷孕了,你舍得回來?你這個‘崇洋媚外’的女人!」
章海潮抓著魏行薇「行凶」的手,「我對你夠意思了,接了你的電話推了下半年所有的演出,就急著趕回來,你還怪我?」
易揚一邊開車一邊問︰「準備待到什麼時候?海潮。」
章海潮指著魏行薇,「總要等你老婆坐完月子才可以走,要不然她不把我殺了?」
魏行薇搖頭,「那麼大的人了,還沒個正經。我都懷疑這些年你在國外一個人怎麼過的?」
「你說我老了?」章海潮眯起了眼。
魏行薇立刻舉起了手,「我怎麼敢說國際上頂尖的小提琴家——章海潮小姐老了?我又不是不想活了。」
易揚在前面哈哈大笑,「不過說真的,海潮,你推了今年下半年的演出沒關系嗎?」
「這有什麼關系?」魏行薇摟著章海潮嘻嘻哈哈地笑著,「她的錢夠多的了,讓她少賺點才好,免得老是全球各地地跑。」「是、是。」章海潮無奈地點頭。
「先送你回去,你好好休息一下把時差調整好,明天晚上我們來接你吃飯。家里已經幫你整理好了,什麼東西都是齊的。」易揚話剛講完,眼前就出現了她家的輪廓。
「一個人沒問題吧?」易揚幫她把行李提進家。結婚以後,行薇就從這里搬了出去。
「你們放心,這怎麼說也是我家。」她笑著把兩個人趕了回去,卻在房子里只剩下一個人的時候,看著久違十年的家,落下了眼淚。
手,放在門上猶豫了很久,另一只手上的煙點了很長的時間。終于在煙快要燒到手指的時候被他掐滅了,扔了煙蒂抓了把傘,推開門走了出去。
外面下著很大的雨,很符合他這十年來的心情。回來一個月了,他總是避免去那些刻在印象中太過清晰的地點,怕勾起太多甜蜜的回憶。但是不去,是不是就代表不會去想?這一個月來,過去的回憶就像鴉片一樣,痛苦得上癮卻又欲罷不能。煎熬了一個月之後,他決定去走一遍,再自欺一次她還在身邊。
家的前面就是廣場,他緩緩地撐著傘走,每走一步刻在心里的過去就漸漸清晰。他記得在這里,她第一次在他懷里時的悸動,記得過年時她賴著他放煙花時的俏皮,還有……他走之前的那個晚上她哭著的笑臉……
大鐘敲了三下,他抬頭看了鐘三秒,撐著傘走了。
他剛一走,背對著他的方向,一個女人也撐著傘走來。
「阿姨,買枝花吧?」
章海潮看著眼前的小女孩,一怔,很久以前也有這樣一個小女孩提著花要他來買。時間真的過得太快,轉眼之間已經十四年了。廣場的鐘敲了三下,她下意識地望了眼大鐘,彎下腰來微笑著問︰「你這里有沒有香雪蘭?」
「有。」小女孩脆聲聲地答道。
「給我一枝吧。」付了錢她拿著花撐著傘繼續走。今天的雨大得有些過分,可是她醒來之後卻只想看看記憶中的故地。他繞著路走,先去了以前的面館;她轉了方向去了學校。兩個人在這個地方——交錯。
沈靖和站在十年前面館的位置看著眼前已經物是人非的地點。
我問你一個問題啊?
記憶中帶著撒嬌的聲音再次傳到耳邊。他心中一緊,像被雷劈到一般在周圍尋找著記憶中熟悉的身影。
沒有人。
他低頭自嘲地笑了笑,從口袋里掏出一個硬幣投入了身邊的販賣機里——這里唯一沒有變的就只有這台販賣機。
章海潮抬頭看著大學的校門,深深地嘆了口氣。旁邊跑過兩個追著鬧的學生,男孩子抓著什麼東西嘻嘻哈哈地炫耀著,後面的女孩子笑罵著在追。她看著他們兩個人走遠,想著以前自己和行薇、易揚在這里的樣子,輕輕地笑了。又想起第一天見他的時候,追著他要樂譜的樣子,繼而嘆息了綿長的一聲,繼續走。
這個時候很多學生還在上課,她微笑著從一樓開始慢慢走,想著以前在這里上課時候的點點滴滴,然後听听現在的學生們練琴的琴聲……
一層一層地走上去,到了八樓琴房的時候遲疑了一下,還是推開了門。
記憶隨著門的打開,開始連續……
她可以听到十年前從這里停住的那一首歌,有一個人在唱,低低沉沉的聲音,溫柔纏綿地一直蕩漾在耳邊。琴室里燭光點點,她靠在門上,門那一邊的情歌跨越了十年的距離再次響在了她的心里……
手,輕輕觸踫鋼琴,轉身離開的時候他從另一個方向的樓梯上來了。
她在五樓樓梯口的時候听到了一串熟悉的旋律。
爸琴……《月亮代表我的心》……八樓琴房……靖和!
她轉身就往樓上沖去,卻在六樓的時候停住了腳步,搖著頭喃喃自嘲道︰「我在干嗎?不可能,他不可能在這里。」
轉身,她在這首情歌中走下了樓,離開了學校。
沈靖和彈出最後一個音,有人在門口鼓起了掌。
昂責管理這層樓的大叔在門口呵呵笑著,「我就知道在這間琴房里彈這首歌人一定是你。」
沈靖和笑了笑,合上了鋼琴。
「對了,我還以為你還會像前幾年那樣,冬天下第一場雪的時候才來。怎麼?等到你要等的人沒有?」
沈靖和眼神一暗,「沒有,我回來休假。」
「這樣啊。」大叔點了點頭,拍了拍他的肩膀,「也難得你一等就是十年。不管怎麼樣,還是祝你今年可以等到想見的人。」「謝謝。」點了點頭,他道了謝拿起傘也離開了。
大叔在他走後嘆了口氣,「也不知道他等的到底是什麼人?每年冬天都來這里等一個晚上,都在彈這首歌——難得啊。」沈靖和撐著傘從學校里出來,漫無目的地走著,傍晚的時候回到了廣場,卻不想回家。徑自站在廣場邊看著對面來來往往的行人。
章海潮在廣場邊的車站等車,到邊上的販賣機里投了一杯咖啡,照樣喝了三分之二就喝不下去了。端著剩下的咖啡找著垃圾筒。出去這麼久就是這點不好,什麼東西都變了。
直到車子來,都沒有找到垃圾筒,干脆端著紙杯上了車。今天車上的人不多,挑了個窗邊的位置坐了下來。向著窗外不經意地一瞥,卻驚掉了手里的紙杯。
沈靖和撐著傘看著公車從身邊開過,突然一個紙杯帶著咖啡從車窗里掉到了他的面前,下意識地抬頭看去,卻看到了一張魂縈夢牽的臉。
海潮!
她看著他站在廣場邊,手上的傘因為看到了她而掉了下來,他整個人就置身在綿綿的大雨里。她不知道自己該有什麼反應,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太過想念才在這里看見了他。
雨,模糊了他的臉;讓她坐在車里只能看得到他孤單的身影。淚,已然爬滿了臉頰。
沈靖和站在雨里看著她的臉漸漸模糊走遠,一時間洶涌的感情涌入心里,讓他甚至來不及反應她已經走遠了。
她回來了!
當這個認知清晰地傳入他的大腦時,一身濕透的他,眼里閃爍著熠熠的光輝——很深很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