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連邱和血燕走了之後,整個平京王府就空了下來,昔日的繁華偌大的地方就真的只一個人。她也還愜意,並沒有真的一味地只知道等,竟然在王府的空地里種起了花。種得了的花就拿到早市上去買,日子一下來也不覺得乏味,倒也樂在其中。她去買花有兩個目的︰一,免了將來坐吃山空;二,探听一下兩國目前的情況和時局。
這一日,茉莉開得盛,她賣了好幾盆收了攤子買了一些日常用的東西,正在和茶葉店的老板看著茶葉,突然一從店子面前奔過一個騎馬的人,看裝扮像是守邊境的士兵,他一路狂奔而來即使進了都城速度也絲毫不減。
茶葉店的老板重重地嘆了口氣。蝶悱惻方才看那士兵一身衰敗心急,再看老板又是一臉的嘆息,料到必定有事。遂問道︰「老板,出什麼大事了嗎?」
老板又是一聲嘆息,「快要打仗了。才剛消停了三年就又要打了,這次據說東陵出兵百萬來勢洶洶已然到了蒙古,看來就連西都這次也難逃厄運。」
蝶悱惻放下了茶葉鎮定了心神才道︰「老板,你可知這次東陵的主帥是誰?」
老板搖了搖頭,「這消息都是大家在傳,東陵那邊我又怎麼會知道?莊姑娘,你問這個做什麼?」
蝶悱惻在外一律道自己姓莊。蝶悱惻敷衍地笑了笑,「好奇而已。我听說上次東陵軍隊在蒙古從不擾民,如果這次掛帥的還是那位將軍,那即便軍隊開進城也不用擔心了。再說,也沒這麼快。」
老板當她是個女流之輩,說的話自然沒怎麼上心。反倒對她說︰「莊姑娘,我們都知道我國怕是氣數將盡了。我勸你還是早點為自己找個後路,如果實在不行就去蒙古。再過個三五年,要是東陵軍隊真的兵臨城下,你就是想走也走不了了。」蝶悱惻笑了笑沒再說什麼,指著一種茶葉道︰「老板,這茶我要五兩。」
老板也回過神來做生意,笑道︰「還是你莊姑娘識貨,這可是上好的西湖雨前龍井。說句不中听的話,我們西塞整個朝上都拿它做牛飲,看了真叫可惜。也就只有以前平京王府的總管和你來買我才賣得心甘情願。」
蝶悱惻笑了笑,給了銀子提了茶葉離開了。回王府的路上,見到街上熱鬧人人神色各異,人人自危;就連茶攤里說的都是東陵如何如何,我國又如何如何;盡是些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的話。
她在心里嘆了一口氣︰這西塞朝廷怕是久不得人心,東陵大軍還沒壓上邊境,全西都的人卻認為西塞必輸無疑。如此人心,西塞豈不是上天送給東陵的?又豈不是讓東陵的主帥白白地撿了個便宜?
如果她沒有料錯,東陵主帥應該就是靜睿王淮斟。
淮斟和赫連邱,兩個她以為都該是王者的男人。江山,天下,感情,性情……這些都曾經以為是那麼的相似。
誰知道,赫連邱卻寧舍江山獨要美人;他走得瀟灑放得干脆,未必不是英雄,未必不是王者,未必又不是另一方天地的霸主。
淮斟,一生情冷,一身算計又一腔抱負。他是東陵的王者,天下的勝者,未必就是她心中的英雄。
這場仗,應該是最後一場。她就守在這里,等著多年後東陵號角吹進城的那一刻,那一刻,她相信︰她會看見她心中的英雄——雙目含笑,眉目如畫。
……
這一仗打得比赫連邱料想的要短,只三年東陵軍便兵臨西都城下。
東陵屯軍西都城下,並沒有要一舉攻城的意思,在城外按兵不動。他們這是要等著已經人心惶惶的西都更加的亂,甚至亂到守城士兵連換崗都大亂方寸。
此時的西都城中早已大亂,能走的都走了,那些不能走的已然在城中成了流寇。那些人想著東陵軍隊已兵臨城下,國破家亡反正都是死,以往膽小的紛紛在這個時候膽大了起來,膽大的就更加肆無忌憚了,都成了亡命之徒。
弱肉強食,在此刻的西都中被體現得淋灕盡致。有的甚至還打起了豪宅官宦家的主意,不管有人沒人一窩蜂上去就是一搶而空。整個城中莫不人人自危,都各人自掃門前雪,哪里還顧得了他人死活?
蝶悱惻一個人住在平京王府里,好在王府里也沒有什麼東西可以搶了,她索性把門打開了起來任那些已然失去了理智的人們進進出出。那些人擠破了腦袋大搖大擺進來以為一個王府里一定有什麼稀世之物,誰知道翻遍了整個王府才知是個空架子,悻悻地走了。
蝶悱惻在的後院好在當初赫連邱為了掩藏血燕修得極為隱秘。那些人又是些從來不懂宮廷王府的格局,一通瞎找胡鬧也就離開了。誰曾想過,看似王府家的陵墓後會有一個後院?
她也知道這個地方並不能安全一輩子,所以自從三年前兩國開仗以來,那把赫蓮邱送的匕首她從未離身。
每一個夜晚她看著月亮;玉,她系在腰間從未離身;只是看月亮的時候手里換了一樣東西。看著匕首的寒光在月光下的冷,她總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她活到現在,活下去的意志最強烈;如果萬不得她會殺人——一定會。
不知道就這樣一個人困在後院里多久,該感謝茶店老板在去蒙古前把手上的雨前龍井都送給了她,要不然在這樣難熬的日子里豈不無趣?
一日下午,她燒好了水正在泡茶。心里面總有一些奇怪,說不出來是為什麼,就是一股氣糾結在心里,仿佛什麼事情就要發生了。
她茶正喝到一半,突然听見後院門口一陣嘈雜的腳步,心中頓聲警惕。動作機敏地把剩下的茶潑到花盆里。手邊的東西全都撿好,回到房間中拿了簫出來,抓了井口 轆上掛的水桶毫不猶豫地跳了下去。
轆轉了幾圈就停了,她抓著水桶在水面露出了半個頭,把簫用穗子縛在繩子上再沉到了井中。然後一手從懷里模出匕首,全神貫注地听著外面的動靜。
平京王府的大廳中,一個人靜靜地坐在那里。神情嚴肅,面容疲憊;昔日的年輕和稍嫌青澀已被沉穩和淡淡的滄桑取代。唯一不變的仍只有冷然的一身和如畫的眉目。
他面上一派平靜,手卻緊緊握著輪椅的扶手,指尖白的沒有絲毫血色。
「大人,」一個士兵來報,「整個王府都搜遍了,沒有見到一個人。看來這里已經很久沒有人住餅了。」
沒有人?他有些單薄的嘴抿得更緊了,「每個角落都檢查到了嗎?」他神態自若,話語中卻多了抹不易察覺的嚴厲和緊繃。
「回大人的話,都檢查到了。」
他的眉因為回答而淡淡地打了個褶,道︰「你隨我再去看一遍。」
「是。」那士兵隨著他再把平京王府檢查了一遍。等到最後到了墓冢前,看見雜草叢生甚為荒涼,士兵盡責地道,「大人,前面沒有路了。」
楚琴淵默默地看了墓冢良久,眉皺得更深了。他的心里此刻哽著一抹揮之不去的壓抑,仿佛只要一轉身就是終生的遺憾。但是,這里沒有他要找的人。
他轉了身,徑自推了輪椅吩咐道︰「走吧。」
蝶悱惻在井里突然呼吸一頓,心頭茫然若失……
她靜等了一會,門外好像又沒有什麼聲音了,正想拉著井繩上去,忽然一聲門被推開的聲音讓她立刻打消了念頭。連忙沉到桶下,借著桶擋住自己。
外面的聲音開始多了起來,腳步走來走去的聲音,很多人說話嘈雜的聲音都重疊在一起,她在井里听不清楚他們在說什麼,略微地感到事有蹊蹺,卻又不敢輕舉妄動。
突然頭頂上響起了聲音,「這里有口井。」听口音有些像蒙古人。她心中一緊,此時分不清敵友,當即握緊了手中的匕首,死死地看著水桶,一身警惕。
那人又道︰「別是井里有什麼吧?怎麼水看起來那麼渾?我們拉上來看看。」
突然水桶被人一拉開始往上走,她曉得如果沒有了水桶的遮蔽,她不是淹死在井里,就會暴露,所以沒松手由著自己被漸漸帶出了井。
桶剛升上去沒有多久,上面的人便吃驚道︰「這桶怎麼這麼重?不是里面有什麼吧?」突然井繩的拉力加大了許多,應該是上面拉的人多了。
她一面抓著水桶往上升,一面腦子里想著千萬種應急的方法。許多種方法都一掠而過,她曉得如果外面真的是敵,那恐怕自己活下來的機會很小。為今只得看她的造化了,她苦笑了下,沒想到如今自己走投無路倒開始信起天來了。
井口的光離她越來越近,她咬牙把匕首握在了眼前。
「上來了,上來了!」圍在井邊的人開始歡呼。
她心中又一沉,看樣子人數不少。等到水桶開始被人提走,她也漸漸露出井口,還沒等自己露出井口便先聲奪人地借著井繩翻出了井,匕首就先揮出抵著面前的人。
脖子上一涼,她知道自己被人從背後架上了刀。
「月華。」
一聲如同嘆息的輕喚,仿若穿過了六年的歲月在她耳邊響起。有一點桃花的飄零,帶一點滄桑的嘆息,和著泛著淡笑的冷與思念一一掠過她的耳畔。
她就這樣舉著匕首在他胸前,一身濕透呆呆地看著眼前的人。很詭異的畫面,他被她用匕首指著胸口,她的脖子上被他的士兵架上了刀。
兩個人就這樣看著彼此,目光膠著,仿佛千言萬語、萬語千言卻又不知從何說起,只有哽在喉頭,呼吸著同一片天空下的氣息。
相思無用,唯別而已。
相見如何?不見又如何?若心意相通,天涯海角不過是咫尺,歲月滄桑也不過是彈指一瞬間罷了。
一滴水自她的劉海而下,滑過臉頰落在他的手背上淡成了痕。他輕輕地抹去了她臉上的水,為著她此刻過低的溫度皺起了眉。
這一刻她才可以感覺到他是真的在自己面前,匕首自手里滑下「鋃鐺」一聲落到地上,她在淚水還來不及洶涌而出的時候撲到了他的懷里,全然不管架在脖子上的兩把刀。
接住撲在懷里的女子,他緊緊收攏了雙臂。長長地暗嘆了一聲郁結六年的嘆息。他終于再見到她了,她終于在他的身邊了。為了這一刻,他仿佛已經花盡了一生來等待。
桃花開了六年,謝了六年;六個冬天里,雪下了又停停了又下;每一個月里,月亮圓了又缺缺了又圓;什麼時候開始,他的心境竟然變得如此滄桑又如此的柔軟?
懷里的人雙肩開始不住地抖動,他眉頭一皺,看著懷中的她問道︰「怎麼了?是不是冷了?」
蝶悱惻在他懷里搖頭,抽泣了半晌才鼻音濃重地道︰「你現在不要看我,我現在很難看。」她直到真的感覺到了他才相信他就在眼前。同時,她也清楚︰他既然來得了,那麼東陵軍一定攻下了整個西都。
楚琴淵深深地笑了,這是他的月華,那個只會對他使小性子、老問他自己漂不漂亮的莊月華。
一旁站著的東陵士兵被眼前這一幕震傻了。他們從來不知道一向冷情淡然的監軍會有這樣深刻的表情,也模不清監軍和這位西塞女子是什麼關系——這個時候蝶悱惻還穿著西塞的衣服,更搞不清現在他們自己該怎麼辦,只好站在一旁,所有人都死盯著眼前的男女。
楚琴淵拍了拍懷中的蝶悱惻,怕她一身濕漉漉的要著涼,對身旁的士兵吩咐道︰「都下去在外面守著,沒有吩咐不要進來。」
「是。」士兵應聲魚貫而出,走時每個人還是一臉的費解。
楚琴淵推了推蝶悱惻,「去把濕衣服換下來。記住不要再穿西塞的衣服了。」
蝶悱惻這時候也感到冷了起來,畢竟秋末的天氣越晚寒氣越重。趕緊起身去換了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