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一大堆嘍羅圍在一片空地上。
「就這里好了。」雲起道。
溫宣桑斷然拒絕︰「不行!」
「為什麼不行?」
「這還用問嗎?」溫宣桑沒好氣地瞪她溫柔的笑顏一眼,心里一陣惡寒。有毛病的女人,他是把她綁架到土匪窩的惡人好不好?老是笑得花枝亂顫的,不怕他一個不爽丟她去喂狼?
「但是我不知道。所以當然要問啊。」雲起笑顏不變。
眾嘍羅興奮看戲,有人小聲問︰「這個是不是就是戲里唱的歡喜冤家?」
有人小聲答︰「大概吧。看樣子三當家比較佔下風哦。」語中大有幸災樂禍之意。
「誰?詆毀本當家名譽的是誰?」凌厲的目光掃過去,「給我自動報名!」
「王大嘴。」
「孟含暉。」
兩只手臂乖乖地舉起來。
「你們兩個,」溫宣桑一揮手,倒頗有幾分氣勢——小孩子板起臉來裝大人的氣勢,「過去那邊練武場,每人五十個跟頭。自己數,許多不許少。」
「三當家的處罰越來越像老大了——」
「什麼像,就是從老大那照搬的嘛。」
低聲交流完畢,王孟二人一同垮著臉應了個「是」。
「別以為我沒听見。」溫宣桑哼一聲,「說我學大哥,你們有膽子不妨把剛才的話拿去對他說,他不罰你們繞這祁連山跑一圈,我跟你們姓。」不識他的寬宏大量,唉,果然對笨蛋是不能有太高的要求的。
「王宣桑?」
「孟宣桑?」
兩嘍羅對看一眼,一齊搖頭,異口同聲道︰「難听。」
「你你你們——」手指顫顫地點出去,大叫道,「一百個跟頭,一個不準少!」
眾嘍羅齊齊大步後退,包圍圈瞬間擴張一倍。
「哇,好恐怖。」痛苦掩耳。
另一個接口︰「三當家的變聲期還沒過嗎?」
「老大不是說三當家發育遲緩嗎?」第三個加入,「真可憐。」
「混、混賬!」他氣得拼命跺腳,「大哥什麼時候說過我發育遲緩了?你們這些人才是腦子發育不良!你你,還有你——」手指挨個點過去,「剛才說話的,統統到那邊去,五十個跟頭,許多不許少!」
「等等,」雲起略起了好奇心,看著其中一個年紀不過二十左右的年輕人道,「你叫做孟含暉?」
孟含暉直接被點名,有些受寵若驚,結巴道︰「是、是啊。」
「這名字誰起的?」
「我爹,他教過私塾,」孟含暉靦腆而驕傲地亮了眼楮,「還中過秀才哦。不過,不過他已經不在了。」
「玉韞山含暉——難怪。」這樣秀氣的名字在這山賊堆里實在太過扎眼,咳,並且和本人的五大三粗形象也差太遠了些,要她不注意都難,「令尊好學識。」
孟含暉挺了挺強壯得過頭的胸脯,「村里的人都這麼說。」
「這小子是個孝子,」溫宣桑插話,這一打岔他暫時忘了跟頭的事,「我還沒見過孝順成這樣的,他爹臨去時叫他當山賊,他就真賣了房子和田地跑到山上來了。」
雲起呆住,「呃?」
「那個——」孟含暉抓了抓頭,有點為難地想著稱呼,「三嫂,你剛才念的那句什麼詩就是我爹留給我的遺言,他去得早,我那時候小,又頑皮不肯念書,只听懂里面有我的名字和一個‘山’字,大概是我爹怕他去了,我一個人養不活自己,就叫我上山入了伙吃百家飯。」
他這麼說著,又是靦腆一笑。
「……」
「三嫂,你怎麼了?」孟含暉奇怪地問,「有點眼熟——嗯,那時候老大听我說完也是這副表情呢。」
眼光再轉過去,打了個冷顫︰「三、三當家,你這又是什麼表情?」
「……」吸氣,再吸氣,一字一頓︰「你、叫、她、什、麼?」
「三嫂啊——」三個字一字比一字低下去,「那個,反正也是早晚的事嘛——」
「早晚的事——」溫宣桑被刺激到極處倒是說不出什麼了,「你,兩百個跟頭!」
他轉頭,「還有你們,愣著干什麼?快去!」
于是,多嘴五人組在眾嘍羅同情的目光下排隊前往練武場,尤以殿後的孟含暉的背影最是蕭瑟。
兩百個——嗚,他的頭一定會一個變成兩個大了。
小出了口怨氣地抬眼,冷不防又對上雲起溫柔得近乎寵溺的眸光,溫宣桑不自禁模了模手臂,「喂,我告訴你,我們之間除了‘綁匪和肉票’這種關系之外,是沒有也不可能有任何別的關系的,你別想什麼奇怪的事。」
雲起微笑道︰「沒關系,我會讓你承認的。」
「認你個頭!」這女人的腦子八成也是發育不良!
雲起不在意地揚著唇,「你還沒說,為什麼不能在這里。」
溫宣桑這才想起之前的矛盾,瞪她一眼。他向側前方走出了十步,走到自己的屋子門前,又走回來,惡聲惡氣地道︰「你明白了?明知故問。」
「所以?」好脾氣地追問到底,明顯挑戰對方的底線。
「還要問?」
「那個三當家,我們也看不明白啊。」有嘍羅插話。
「笨蛋。」溫宣桑雙手比劃出長度,「看不出來?這里到我的屋子只要十步就可以走到,我怎麼能允許她要蓋的房子離我那麼近?」
小嘍羅受了教,卻不服受到的侮辱,小聲喃喃︰「不知道誰被老大罵的‘笨蛋’次數最多——」
「練武場,一百個跟頭!」
又一個犧牲者誕生。
「近點不好嗎?」不怕死的雲起繼續問下去,「宣桑不覺得很適合我們聯絡感情?」
「我們沒那種東西可聯!」溫宣桑冷冷瞪著她,「再?嗦,你就到京城去和那個什麼尚書聯好了。」
「真的不可以嗎?」遺憾地嘆了口氣,雲起放棄了死纏爛打,「那好吧,我換個地方好了。」
她展開手中的圖卷看了看,出了包圍圈往後一排房屋走去。
溫宣桑松了口氣,老大不情願地跟在後面。夾纏不清的女人,真讓她靠自己那麼近,以後的日子還怎麼過?大概連門都出不了了。
「那就這里吧。」雲起止了腳步,四處看看,勉為其難地道。
「隨便你。」溫宣桑跟著看看周圍,目光忽然定住,「不對——不行!」他叫起來,聲音比剛才更大了十倍,「絕對不行!」「但是這里離你很遠了啊。」雲起無辜地道。都不在一排了呢,她犧牲好大。
溫宣桑不說話,清秀的臉板得一絲笑容也看不見,咚咚咚用力走過去,到倒數第三間屋子前,又咚咚咚用力走回來,「明白了?」
雲起搖頭。
苞過來的身後的嘍羅跟著搖頭。
「八步。」溫宣桑比出手勢,眼楮亮晶晶地瞪著她,「離大哥只有八步,我絕對不準你離他那麼近。」
「這回又是為了什麼呢?」發問的女子眸中波光瀲灩——或者,其實也可以說是詭光閃爍,「這是寨主的意願吧,你可以代為否決嗎?」
「這個不關你的事,我說不行就是不行。」全身的防備都打開來,警戒提升到頂極。
他現在模不清大哥對這個女人到底什麼想法,無論如何,盡量把兩個人隔遠點總是沒錯的。這里——哼,他都沒能離大哥這麼近,這女人,更是休想。
「但是我覺得這里不錯啊,不然至少要給個不行的理由吧?」雲起很有耐心地和他耗。
「說了不準你離大哥這麼近,听不懂嗎?」溫宣桑看看近乎是咫尺之遙的溫良玉的居所,攔阻的決心愈加堅定起來,「誰知道你會不會半夜模到大哥房里,對他做出不可告人的事。」
「咳、咳——」雲起嗆到,「不可告人?什麼不可告人?」竟然真認為她對溫良玉有興趣?
「不可告人的事我怎麼會知道?」他理直氣壯地反問,「我又沒做過。」
呆了一下,雲起抬了烏黑的眼眸看他,「原來——你還不懂?」
今早是她誤會了嗎?難道真的沒什麼?沒、沒這麼夸張吧,這麼多年了,不說別人,那個溫良玉怎麼看也不像個毫無所覺的笨蛋啊——
「莫名其妙。總之絕對不準在這里蓋,你繼續選地方吧。」溫宣桑懶得理她好像听到什麼奇聞一樣的震驚表情,女人都是這麼奇怪的生物嗎?他回頭要跟大哥說他才不要娶老婆——嗯,氣昏頭了,應該說,就算他能娶也不要娶,有大哥就好了,才不要別人插進來。
「你不覺得,還是問過一下寨主的意見比較好嗎?」雲起笑眯眯,她今天的形象從頭到尾與昨晚實在相差太遠,並且,似乎因著溫良玉的不在場,連上午那一點點最後的遮掩偽裝也完全丟棄了,只是一以貫之的笑顏,模糊了這其中的差別而已。
「說不定他會同意呢?」
「胡說,大哥才不願意!」少年的性子被輕易激上來,轉頭問,「大哥哪里去了?把他請過來。」
有嘍羅舉手回話︰「我知道,我看見老大下山去了。」
溫宣桑蹙眉,「下山?做什麼?」
「這個不知道了,老大沒說。」嘍羅答道,「不過有交代,叫三當家你記著他的吩咐,不要以為他不在就可以偷懶了,等他回來要檢查的。」
他學著溫良玉的口氣和那種慣常的懶懶散散的神情,半眯著眼——一雙綠豆眼眯得像睡著了一樣。
溫宣桑惡寒地撇過臉去。人比人——不是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