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計 第六章 疑(2)
作者︰槐綠

沒有給他反應的機會,風過,剛才的眼見似幻覺,一眨眼的工夫見到的已又是淺笑,「殷主事大約是誤會什麼了,度砂是我五哥。」

殷采衣張大了嘴,「……五、五哥?」

這是什麼笑話?八竿子打不著的兩個人,居然是親戚?!

相從點頭,神色溫暖,「失散很多年了,沒想到會在這里遇見,說來還要多謝殷主事。」

難怪那天度砂憤概成那個樣子,敵手是一回事,但若他的妹妹被別人這樣算計,他也難有什麼好臉色,度砂對他還算客氣了。

腦子里轉了一圈,總算回過了神志,「原來是這樣啊。」干巴巴的一句。心里想的是︰這麼算的話,豈不是度砂那小子說什麼相從都絕不會有絲毫懷疑了?

真不爽。

完全沒意識到自己的注意力已經轉移到詭異的地方,殷采衣惋惜地想,看來是沒辦法知道那小子造了什麼謠了。

包加郁悶的是,這個啞巴虧只能自己認了。不用想也知道,和人家失散多年的哥哥比起來,他算得什麼。

相從不知道他轉什麼心思,等了一刻還不見說話,便道︰「我回廚房看看,早上炖的水晶肘差不多要到火候了。」

說著轉身走去,殷采衣一抬頭,見她已走出去了三四步,倒不急追究她轉移話題,忙先拖住,笑道︰「錯了,你往那邊走又是回到花圃了,北邊才是回去中庭呢。你在坊里也呆了一陣子了,方向還沒弄清嗎?」笑容忽然凝住。

相從一回首見他眼中精光,她察人眼色何等厲害,雖不知首尾,腦中只稍稍一轉,立刻抓出重點,「淮陰的北邊莫非是?」

「正是,我竟然一直沒有留意。」殷采衣微微吐出一口氣來,和這伶俐丫頭說話何等賞心省事。「你那日覺得不對的大概也就是這個吧?只是你不辨方向,所以只模糊抓個影子,卻想不出究竟。」

「巴掌大的門派,想錢想瘋了,主意敢打到本齋來,怕死得不夠快嗎?」

相從搖搖頭,「那麼突然崛起的門派,發展勢頭太快,自然有些地方要月兌節的。沒有穩定的進項,入不敷出是遲早的事。」

殷采衣不自禁盯了她一眼。

這也是一個女子該有的見識嗎?聰明或可天賦,眼魄卻必要後天歷練養成,不到一定的高度,便看不到那麼多步。誓門便是個例子,弄到要靠暗搶維持,與上位者的躁進短淺月兌不了關系。

總是啊——在他決定撤防的時候又出狀況,這淺約如杏花的少女,城府至此,要他如何不在沉溺的同時繃緊了神經?

但是完全轉不開眼光……這麼多年,還能為誰如此?找不到第二個,找到了也不是他要的,他越來越肯定這點。

誠然是出乎意料的動心,然而相識以來,他哪里有工夫去想這些?驚慕她的才智,安適她的言止,興致勃勃地斗法,獨角戲也無比起勁,可是她稍一皺眉,他又不忍心起來。

不忍心呢。

相從被他盯得有些局促,「殷主事?」

「嗯?」殷采衣讓她一喚,忽然就無比春風滿面地笑了起來,好像剛才凋零的海棠花全都開到了他臉上,「相從。」他還是盯著她,聲音都輕盈起來,「我要去現場查探一下,看究竟是不是我們認為的那個地方。來回大約五六天的時間,這陣子不太平,你呆在坊里就好,有事也別一個人出去,安全些。」

相從努力將他的高興當作是因為事件有了突破,可惜還是覺得有些詭異,退了一步,點點頭,道︰「我會注意的。」

殷采衣似乎愉快得昏了頭,全看不見她的躲閃,居然往前走了兩步,把彼此的距離拉得更近,眼楮彎成了月牙,涼意全消失無蹤,「我——」

陽光照在身上,相從莫名地覺得臉有些發熱。

殷采衣重復了一遍︰「我——」

那個音頓在那里,頓了足有一刻,殷采衣的臉上出現奇怪的懊惱郁悶之色,他無聲喃喃了一句不知什麼,跟著嘆了口氣,道︰「算了,你等我回來再說吧,注意安全,嗯?」

見相從點了頭,方一路去了,風里送來幾句似乎是「怎麼說不出來,可惡……」之類的咕噥。

相從站在原地,目送他的背影遠去,臉色慢慢幽暗了下來。

安全嗎?她被拖下水是難免的了,沈忍寒那個懷疑的眼神,她來的時機這麼湊巧,身份又如此曖昧,不被疑慮才是奇怪的事。

這其實是個十分粗糙的圈套,沒有任何可稱道的所謂精心設計的細節,殷采衣是什麼人物,本身隨時隨地就能借著條件編出無數個圈套出來,哪是這種一目了然的把戲套得住的。

然而關鍵是,這時機實在選得好,殷采衣的大半疑心都在她身上——窒住,深吸了口氣。

視線被混淆住,進度必然受影響,只要拖過半月之期,這麼嚴重的失責,殷采衣的坊主之位大半是保不住的。

相從苦笑,即墨好心幫她制造接近的機會,卻不曾想是入了一個莫名的泥坑中,她盡了所能地對他好,雖然本來就沒有懷著要有回報的心思,但是,但是連那人一點點的信任都求不得——

她微閉了一下眼,心里有些難過。

被拖下水她從來就不介意,被懷疑也是可以理解的事,但是——來自于那個人——

想象和現實終究是有差距,以為只要守著就好,真的接近了,卻不能不渴望,明知是不帶真心的試探,依然因那只言片語心動。

然後,不得不面對現實。

想當作看不見,卻已習慣了冷靜的洞悉,多年的歷練條件反射出背後的真實,竟是連自欺都辦不到。

尤其那日五哥說——

他完整轉述了殷采衣回來時和他的談話,同行以來,她被數次算計試探,加起來卻也沒那天的遍體生涼。

日影移動,被陽光照得有些出汗,相從醒過神,慢慢往中庭走去。

解決了這次的事件,也許,她就該回去了。

殷采衣這一去一回恰好花了七日,大半的疑惑都得到印證,徐州貢品被劫事件,基本已經模清,遂緊往將離坊趕,欲早些把消息傳給負責的宮無釋。後續的算賬事宜也順便扔過去,他自己坊里的事還一團迷霧,才沒工夫在不相干的事上窮耗。

不過有那個敏銳的丫頭在,那里的事說不定也解決了呢。

殷采衣心情甚好地一邊趕路一邊想。他臨走時還有話沒有說完,那丫頭身上牽扯的線太多,雖然度砂已經是另一筆賬,可以忽略不計,卻還有個不知名的分行主事,加上和三爺之間的曖昧不清,要思想以後的長久,總要把礙事的東西全剔除了才好。

他轉著心思想著要怎麼先把那個主事的名字套出來,再去怎樣怎樣。唔,想到初見面時,那丫頭那樣沉靜而堅定的語氣就有點郁悶——

我只是要見一個人。

不知道到底是哪個臭小子,敢搶先他一步,不過排除查探下來,應該也不太難才對。

至于三爺,打是打不過的,不過可以從即墨那里下手。越想心情越好,路上一場大雨也沒澆熄他的熱情。

他這時完全想不到,就在這七天,將離坊里已經翻了天地。

他走的第二天,緊鄰海棠的紫薇花林步上了香消玉殞的後塵。

第三天,沈忍寒調回了一半的暗衛看護花圃。

第四天的三更,就是下著大雨的那天,沈忍寒和兩個暗衛在花圃里遇到拿著毒粉的相從,與她私會的陌生人影逃走。

第五天,相從被關入地牢,度砂與沈忍寒當場翻臉,非但不準任何人拷問,連靠近都不準,日夜守在地牢門前,凡飲食必事先嘗過。沈忍寒忍無可忍,與度砂打成兩敗俱傷。

第六天,因為兩位副坊主通通受傷,無人做主,坊里人心浮動,表面無事,暗里早已亂成一團,謠言如草瘋長。

就在要變成一鍋粥的時候,第七天,總算——殷采衣趕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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