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計 第四章 紅綠院(1)
作者︰槐綠

紅綠院。

灼艷艷夜放千樹,十二樓連苑,燕燕輕盈,鶯鶯嬌軟。

花月正春風。

刷!

完全不同于宿柳這個香艷綿軟的名字,跟在老鴇身後的美人人還在梯上,一鞭已先凌空甩了下來。

樓里其他人居然都沒什麼反應,喝酒的喝酒,尋歡的尋歡,適應力顯然都被訓練出來了。

兩根手指精準夾住了鞭尾,一扯,眉梢挑出無限風流,「長了兩分力道,拿多少人練出來的?」

「我在公子眼中便是這等母夜叉形象嗎?」美人唇邊漾起的是不相上下的勾魂笑靨,「公子好靈敏的耳目,宿柳回來不過五日,尊駕已至。當真如此掛念我?」

殷采衣含笑放了鞭尾,執手為禮,明亮宮燈的照耀下眉烏目秀,「何須青鳥,但有靈犀。」

美人嬌笑,艷不勝收,「多謝公子美言,折煞賤妾。」

神采照人的青年,天姿鮮艷的美人,兩人一上一下短短兩句話的工夫已將樓里眾人的目光全引了過去。察覺到那許多視線,宿柳驕橫地掃過去一眼,轉頭收了鞭子道︰「公子跟我來吧,這里人多,不好說話。」

「固所願矣。」笑著應聲,悄扯了不知在什麼出神的相從,二人在各種異樣眼光中踏上了樓,身後跌落一地不得美人青睞的痴心。

「這位小鮑子是?」宿柳奉上茶來,「公子幾時有了帶人逛青樓的好興致了,要不要我介紹位相熟的姐妹?」

殷采衣笑道︰「不勞你費心,也不必管她。小孩子害羞著呢。」

「別裝得像過來人似的,公子不也守身如玉嗎?」橫波柔媚送來。

殷采衣干咳,端茶喝了一口,取出裝珠串的絲絨紅盒來,「我也是湊巧路過,時間倉促,來不及備什麼禮,改日必定補上。」

宿柳隨意接過來,「罷了,公子來也不是為我,就別和我打太極了。這半年幸不辱命,倒真給我打听出點消息來。」

殷采衣聲色不動,只眼楮深處聚出一點光亮,「如——何?」

她遲疑著︰「公子,你先對我說,可是非那人不可?招惹了滿天下的姐妹,自毀了清白聲名,不過是要我們幫你找尋一人,她真無可取代?」

捏著杯身的修長手指微顫,殷采衣微笑著,「柳兒,不是我瞞你。事到如今,我到底對她是什麼心思真的連自己也不知的。我不過清楚——無論如何,一定要找到她而已。」

宿柳面有不忍之色,「公子,我說了,你別太當真。你又不肯告知真名實姓,到底怎樣,我並不敢肯定。」

「可是——」深吸了一口氣,喀嚓一聲脆響,茶杯硬生生在他掌間碎裂。殷采衣像是費了很大很大的力氣才說出來,「可是,不測?」

那「不測」兩個字說出來的時候,他的聲音似乎也跟著碎裂。

宿柳萬料不到他反應如此激烈,嚇了一跳,「我說了不肯定的啊,公子你別認真。不過是個大概的消息,又過了這麼多年,弄錯了也是未可知的事。」

「你不用安慰我——」凝視著手邊的碎瓷,聲音嘶啞無比,「落入那種地方,她又是那種出身那種性子,怎麼肯忍——怎麼還會有活路。不過是,不過是我一直不死心罷了。累了你還特地去京城呆了半年。」

宿柳忙道︰「公子教我鞭法,我幫公子找人,這是當初交換好的條件,有什麼好累的。」

「我——」剛說出了一個字,像是痛心過度的樣子,殷采衣竟然一頭倒了下去。

宿柳大吃一驚,忙起身過去相看,「公子?公子你沒事吧?凡事想開些好,我那消息原來也不確實的——公子?」

她又喚了兩聲,還是得不到回應,只得嘆了口氣,向相從道︰「小鮑子,他大約是走不得了。你可有去處?」想想補充道,「若是不放心,你今夜就歇在隔壁也好。」

一直沒說過話的相從像是忽然被驚醒一般,「啊?不麻煩了,我扶他回去就行。」

宿柳笑道︰「還說不麻煩,這豈不是更麻煩?再說公子這麼大個人,你扶得動嗎?」

相從看著她,慢慢地道︰「姑娘,他若知道你如此對他,會難過的。」

宿柳驚訝,「小鮑子,你這話什麼意思?賤妾愚鈍,听不明白。」

相從淡淡道︰「你要我相信拂心齋的人這麼沒用,實在不大現實。我們在客棧定了房間,所以殷主事不會有留宿的打算。」

春水般的眸子眯起來,「小鮑子好利的一張嘴,你在公子面前也是這般嗎?只怕,未必吧?」

「我也以為我的情緒不會這麼外露的。」眉眼淡薄少年模樣的人靜靜道。

只是,這種地方很容易勾出很多不好的回憶,屬于那個時候的鋒利,也壓抑不住地浮現。

宿柳向她走近了兩步,「我不管你是誰,和公子什麼關系,出去。」

「解了他的藥,我自然走。」

「不可能。」傲然拒絕,眸中燃出勢在必得的烈火,「你知道我為這一天等了多久?要騙得他完全不設防又有多難?好不容易給我等到,今夜之後,他就是我的。」

相從平靜迎視她,「他心系旁人。」

「我知道啊。以前,我每听他說一次就心痛一次,其他那些傻子姐妹也是一樣的吧?誰相信呢,風流天下的殷采衣,誰也沒踫過。他整日里只惦記著一個不知死活的小丫頭,什麼繁花都看不見,我有多心痛——」唇邊綻開妖嬈的笑意,更湊近了兩步,柔聲道,「你,也就有多心痛吧?」

看著她,靜靜地看著她。

「還裝什麼呢?」宿柳肆笑,「我入青樓八年,難道連男人女人也分不出?難道連喜歡的眼神也認不得?小丫頭,你太女敕了。」

「喜歡一個人,不是這麼喜歡的。」按捺住心中漸起的怒意,相從道。這種地方,她是真的不能心平氣和。

「你在跟我說教?」宿柳嘲諷地勾起嘴角,「春宵苦短,姐姐沒空奉陪。你是要自己走,還是要我動手請?」

手縮進了袖中,安靜的少女眼中風起雲涌,如同壓抑了許久的什麼東西終于被放出來了一般。昏黃的燭火一陣明滅,原來刻意造出的曖昧氣氛,陡然間沉澱下去。

那眼光再度看過來的時候,宿柳毛骨悚然,有一種很強烈的——被盯住一樣的感覺,竟不由自主往後退了一步。

「放人,我不與你為難。」

宿柳下意識往殷采衣的方向看了過去,恰見到他垂在桌邊的手指微微一動。少量的迷藥效用已經過去,接下去發作的就該是——

她一定要得到這個人。

咬牙,勇氣不甘全由心底升起來。她伸手模向腰間,嬌斥︰「休想!」

距離過近,長鞭的效用只能發揮一半,但同時相從也沒有閃避的余地——她也並不想閃。

出乎宿柳意料的是,相從不退反進,竟然舍身撲了過來。鞭尾在她頰邊掃出血痕的同時,一樣碧青的東西也由她袖中蒙上了她的口鼻。

是一串榆錢。

宿柳自然不知道那串榆錢上涂有麻藥,事實上,她剛看清是什麼東西的時候,已經倒在了地上。

殷采衣功力深厚,當時拿著玩耍時離口鼻又有一段距離,才能撐上一炷香的工夫不倒。宿柳卻半點內力也沒有,這一中招,效果幾乎是立竿見影的。

她身不能動,神志卻還清醒,怕得要哭出來。不是沒經過血腥場面,自己還親自動過不少手。但,那都是在確定不會有危險的情況下,她是美人,驕縱一些是應當的,只要不過分,沒人會認真怪罪。

但剛才,那分明兩敗俱傷不要命的打法——她看得見那丫頭眸底的冷靜,一個不過雙十不會武功的少女,怎麼會有這種狠勁?她完全確信,就算她剛才遞出去的是鋒利的劍刃,那丫頭仍會毫不猶疑地撲過來。

相從一擊奏效,便不再理她,徑自去扶殷采衣,先為他潮紅的臉色吃了一驚,「殷主事?」

不好的預感襲來——

因她的呼喚,那雙慢慢睜開的眼中,茫然的之色證實了她的預感。

糟!直覺甩開後退,青年的身軀本能追逐過來,實力相差太遠,幾乎沒有任何掙扎余地就被壓在了身後的床鋪上。

頭重重地撞到床柱,昏沉了一刻——這一刻已足夠身上的人全面侵壓住她。

沸水般的呼吸噴在頸側,隔著單薄的春衣仿佛可以感覺到滾燙的肌理,好……熱。

為藥所制的青年長睫半濕,俊秀的五官因沾染了異色而魅惑得不可思議,珠玉般的眉目也華麗起來,這麼一張臉,這樣的神色,當此情景,生生得勾引人要昏眩過去。

柔軟的唇不分青紅皂白壓下來,所到之處野火燎原般燃燒,縱然神志不清,柔韌的指掌體現出來的仍然是完美的技巧;越來越重的喘息,近在耳側,比之藥更具催情的功效——

相從控制不住地顫抖,呼吸急促到跟不上,心跳得要躍出胸腔,什麼也看不到。眼前無邊無際的黑,眼睜得再大也瞧不見一絲的亮,大口喘息著,唯一能動的左手很用力很用力地伸出去——

脖頸處一陣啃噬的微疼,指尖感覺到涼意——

地上的宿柳還清醒著,吃力地斜眼看過去,眼見那兩人糾纏著,心里氣得要吐血。白費了差不多一年的工夫,甚至不惜跑到京城去,到頭來全是為他人作嫁衣,白便宜了這平凡丫頭,自己連邊也沒模到——瞳孔驚駭地放大,她眼花了嗎?這丫頭——那個動作——

砰。

很悶的一聲響。

燭光急促閃爍跳動,那一聲響過後,再沒任何動靜。所有的掙扎都靜止,交錯的喘息全停滯,寂靜得有如一切都消失。「……」說不出話,麻藥的效用已經全部發揮。

咚、咚、咚——

單調的心跳聲在耳邊響著,拼盡了全身力氣,還是連根手指都不能移動。好恐怖,床帷里半點動靜也沒有,再這樣靜下去她要瘋了——

到她覺得心跳聲已經大如擂鼓的時候,相從終于動了。

殷采衣的身軀被掀開來,然後相從坐了起來,手里抱著剛才行凶的瓷枕。

宿柳的角度看不見她的臉色,只瞥見——瓷枕一個角上的血跡。

倒吸了一口涼氣,這丫頭——當真下得了手!那明明也是她喜歡的人啊!

相從的腳著了地,並攏到一起。雙臂環抱住那個瓷枕,單薄的肩膀顯出來。她怔了一刻,頭慢慢低下去,臉埋進臂中,額頭抵在瓷枕上,然後維持著那個自我保護的姿勢,再沒了動靜。

又是寂靜如死。

「……」宿柳忽然覺得眼楮有些酸。那丫頭,是在——哭吧?看不見表情,听不見聲音,只是直覺地這麼以為。

這兩個人究竟是怎麼回事?殷采衣多年闖蕩,身邊從來不跟什麼人伺候。而這毫無根由冒出來的丫頭,分明也是懷著和她們一樣的心思,好容易撞上這千載良機,竟然不要,還舍得把人砸昏過去,然後自己還委屈得縮在那里哭,給天下的姐妹們知道,只怕要生生剁了這得了便宜還賣乖的臭丫頭,這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啊——

在心底嘆了口氣,但是為什麼,看她現在這樣子,她反而會覺得這臭丫頭可憐呢?

狠起來命都不要,哭起來卻縮成一團一點聲音都不會出的小丫頭——殷采衣這禍水,究竟是怎麼把人欺負成這樣的啊。

模糊地嘆了口氣,她漸漸困倦,睡了過去。

翌日。

最先醒過來的是殷采衣,他揉了揉眼,模著後腦哀哀叫︰「好痛。」

相從在床邊坐了一夜,身旁一有動靜,差不多同時醒過來,回道︰「你撞到牆了。」

「啊?」呆了一下,他懷疑地再模模,「會撞出血?我好像模到個剛結的小疤。」

宿柳從地上悠悠轉醒,麻藥早在睡夢中解了,她沒好氣地起身道︰「有什麼出奇,一個小疤也嚷嚷。」

殷采衣又呆了一下,「柳兒,你怎麼睡在地上?」

「要你管?」嬌哼一聲,她捶著酸痛的柳腰,「這是我的房間,我愛睡在哪里就睡哪,今晚我還要睡在屋頂上。你管得著嗎?」

殷采衣被堵得干咳︰「我管不著。」小聲嘀咕,「美人的起床氣都這麼大嗎?」

「免了免了,以後殷大公子這些好听話都說給別人听吧,別來哄我玩了。」宿柳揮揮手,「我也老實告訴你,那個人的下落我根本沒去查,昨晚的話是隨便瞎扯的。我又不是瘋了,巴巴地趕千里去查情敵的下落。」

殷采衣垂下了眼睫,輕笑,「你嚇死我了。」

宿柳忙別過眼去,昨晚的情景宛然再現,心中一痛。

她叉腰,「還呆著做什麼?本姑娘要梳妝了,閑雜人等閃避。」再多看他兩眼,實在說不準會不會反悔。

「如此——」殷采衣起身,含笑抱拳,「我們就告辭了。柳兒日後如有什麼差遣,只管送信到我坊里,但能效勞,絕不袖手。」

「知道了。快走快走。」

于是一大清早,樓里起得早的人就見昨晚風光直入美人香閨的青年被毫不留情地關到了門外。

「柳姑娘的脾氣真是越來越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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