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哈利波特有一天突然收到霍格華茲的入學通知一樣,夏曙光在大學畢業那一天,與她共同生活了二十三年的父母也忽然對她說,其實她並不是他們的親生女兒。
吃過晚餐,夏家夫婦、夏曙光與弟弟夏陽升圍坐在客廳,夏父神情肅穆地向曙光宣布這項消息。由于太過突然,讓不知情的曙光與陽升一時傻了眼。
「爸、媽,你們到底在說什麼?」曙光很想模模父親的額頭,確定他是不是發燒了。
「小扁啊,爸媽沒有騙你。其實你本姓魏,叫魏曉蕾,是‘天魏門’老大的獨生女,也就是我們的門主魏晴天的女兒;當年被‘風火堂’那個狗賊阿彪出賣,全家遭到殺害,一夕之間‘天魏門’群龍無首,風聲鶴唳,好不淒慘。
幸好你的親生母親,也就是少夫人,偷偷把你給藏起來,在她斷氣之前,請求我把你救出來養育成人。為了報答老大的恩惠,也為了把你養育長大,更為了躲避仇人的追殺,所以我跟你媽及所有‘天魏門’的門徒這二十多年來隱姓埋名,利用‘天魏門’的資金轉而從商,終于在商界闖出名堂;為了掩人耳目,表面上我們偽裝成尋常人家,其實‘魏氏制藥’就是‘天魏門’從良的新開始,現在咱們‘魏氏制藥’可是全台灣最大的藥廠呢。」夏父一口氣把事情經過大致溜了一遍,最後還不忘自我吹捧一番。或許是因為父母刻意隱瞞,曙光與陽升雖然知道父親平日做的是賣藥的生意,卻沒想到會是那麼大的一間藥廠。
「吼,原來干黑道這麼好賺喔。不過說真的,干黑道的賣藥品還真是實至名歸。姊,我看這次你發了。」十八歲的夏陽升也是第一次听到這麼離譜的事。
「臭小子,什麼姊不姊的,從今天起,要叫‘大小姐’,懂不懂!」夏父巴了一下夏小弟的頭,用他們從來沒看過的「肅殺」表情說道。
「靠,老爸,你說真的還假的?今天不過是姊大學畢業,沒必要搞這麼大的吧?」夏陽升模模頭,一臉不解。
反倒是夏母眼泛淚光地說︰「親愛的,我好久沒看過你那麼‘殺’的表情了,真的好酷喔。」
「爸──」曙光眼角抽搐。「這會不會太夸張了點?」
「一點都不夸張。小扁,當年啊,情勢有多麼凶險你知不知道?那時候你爸爸是‘焰火堂’副堂主,而我是‘嘯鳳隊’的小隊長,為了替‘天魏門’延續唯一的香火,說什麼都要保護你,所以你記不記得小時候我們常常漏夜搬家?你以為我們喜歡搬來搬去、居無定所的嗎?還不就是為了躲過阿彪和‘青龍幫’爪牙的耳目。那群人的心真狠,連你這麼小的幼兒都不肯放過,有好幾次我跟你爸都快嚇死了,幸好你老爸很英勇,不愧是‘焰火堂’副堂主,機靈得很,才沒讓人給識破我們的真實身份。呵呵,老公啊,你那套魏門拳法打得可真是好。」夏母一臉崇拜地望著夏父。
「哪里。老婆,你那嘯鳳劍耍得才真的精采,我當年就是被你那窈窕的身段搭配上那絕妙的劍法給‘煞’到的,到今天我都還記得你是怎麼對我拋媚眼的……」夏父也深情款款地說。
「等等!現在不是談你們羅曼史的時候吧?」一群烏鴉從曙光頭頂飛過,令她哭笑不得。「如果你們說的是真的,那為什麼早不說晚不說,偏偏在我畢業這天說?還有,那個叫什麼彪的,究竟跟我們有什麼深仇大恨,恨到必須殺害我全家?」
「漂亮!虎父無犬女,一下子就問到重點。因為根據線報,‘青龍幫’經過這麼多年的分分合合已經勢微,而阿彪那狗渣也被判終身入獄,所以我們認為大小姐應該是安全了。至于仇恨嘛,表面是為了爭奪地盤,事實上是因為‘青龍幫’幫主愛戀你的母親,可是少夫人卻選擇了大哥,因此害得他們反目成仇。」
「就為了這麼蠢的理由要殺光我全家哦?」理由之粗糙令曙光深受打擊。
「不、不、不,這一點都不蠢。小扁啊,你不明白,對男人來說,心愛的女人嫁給了別人,尤其又是‘同行’,這是多麼大的恥辱啊!那左青龍的面子簡直不知該直著放還是橫著放,總之,就是一個‘糗’字。」夏父雙手交叉胸前。「如果他不給我們一個教訓,將來如何要眾人替他做事?又要如何在黑道立足?換作是我,我也會這麼做。」
「為了這樣就可以殺人嗎?太過分、太過分了!我要報警、報警!」曙光氣炸了,拿起電話筒要打電話。
「小扁啊,你別激動。當初那件事的人都已經不在了,這件事情也已經隨時間被大家給淡忘了,更何況我跟你爸爸也已經‘從良’那麼久,不會隨便動刀動槍的了。真的,你要冷靜,冷靜一點。來,跟媽一起深呼吸……」夏母勸著女兒。一起生活了這麼久,他們都很清楚曙光的脾氣,她嫉惡如仇,最有正義感,听到這麼悲慘的事情,一定會生氣。
「是啊,小扁,爸爸現在連一只小螞蟻都不敢殺呢。」
「爸,原來小時候你放在衣櫥里的烏茲是真的哦?」夏小弟伸伸舌頭,想起十幾年前玩捉迷藏時,無意間在父母衣櫥里發現一把烏茲沖鋒槍,當時爸媽以玩具槍為理由搪塞過去,而他也深信不疑。
「太扯了,我不相信。你們是不是故意在整我啊?」夏曙光滿腦子疑惑,這一切實在太詭異太突然。
「小扁,我們沒有騙你,我們怎麼敢騙你呢?你記不記得李叔叔跟雷伯伯常到家里來?每次我們都在書房里談話,還不準你們進來?」
曙光側頭回想,似乎有那麼一回事。從很久以前開始,家里就老是有一堆陌生的叔叔阿姨來來去去,每次都在半夜三更來,天亮前回去,並且與爸媽在書房里竊竊私語,不知在密謀些什麼。她又回想起,小時候爸媽雖然常常對陽升體罰,卻從來不曾責罵過她,甚至她犯了錯,還會輕聲細語地對她「規勸」,讓陽升以為自己是爸媽從垃圾堆里撿來的。現在把這些記憶組合起來,倒還真覺得有點怪。
夏母匆匆進房里拿出一本相簿,小心翼翼地打開第一頁,那是一張全家福的照片,照片里一對年輕夫婦一坐一站,坐著的少婦懷里還抱著個嬰孩。夏母眼眶濕濡地指著照片上的男人說︰「這就是我們老大魏晴天,旁邊這是少夫人姚夙華,那個小嬰兒就是你。那時你剛滿月,為了慶賀,在滿月酒宴上拍了這張照片。」
夏曙光湊近一看,不怎麼相信。「小嬰兒長得不都一樣?憑什麼說這就是我啊?」
「你看看這照片中的女人,是不是覺得很眼熟?」
「是……是有點眼熟。」
「你覺得她長得像誰?」
「咦?的確有點像姊。」夏陽升盯著照片看了老半天,然後再瞧瞧夏曙光,得到這個結論。
「這世界上長得像的人很多好嗎!難不成長得像就是母女哦?」
「啊?」這下子,換成他們夫妻倆傻眼。
「可是個性總騙不了人吧?姊,我很早就懷疑你是大姐頭,看吧,事實證明你果然很有乃父之風,可以說是家門絕學、一門英烈……」夏陽升開始耍白目。
「一門英烈是吧?夏陽升,我馬上讓你變‘英烈’!」曙光很想揍人。「我好困,我要去睡了。」夏曙光伸伸腿、扭扭腰,想回房睡覺。
「老公啊,那……那件事該怎麼辦?」夏母用眼神暗示丈夫。
「這……這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你也知道小扁那性子,不會輕易任我們擺布……」夏父也一臉為難,不知該如何啟口。
「OK,還有什麼事情是我不知道的,拜托請一次說完吧。」夏曙光在樓梯口停下,回頭望著雙親。
「欸……事情是這樣的。就是當年除了我們‘天魏門’外,還有‘駱幫’,他們是由日本與台灣兩大幫派組成,因此有日本血統。二十年前,‘天魏門’與‘駱幫’是兄弟幫關系,‘天魏門’被滅後,‘駱幫’也跟著解散,從此‘天魏門’從商,而‘駱幫’從政。」
「從政?」夏曙光在腦中思索著目前最有權勢的政治家族。
「沒錯。第一代從政的駱老爺就是目前的國策顧問駱方雄,他的兒子駱得全則是擔任政黨機要秘書。駱得全有兩個老婆,一個是台灣人,一個是日本人,大房生了一男一女,男的駱偉健是市議員,女的駱偉倩曾是國大之花。解散前,駱老爺因念及大小姐孤苦伶仃、無依無靠,便與我們約定二十年後要結成親家……」
「什麼」夏曙光一雙眼楮睜得又圓又大。
「對對對,這是合約書。」夏母不知何時拿出一張泛黃的紙,遞到曙光面前。
「連婚約都有合約書哦?」夏陽升還是頭一次听到這麼新鮮的事。
「當然啊,口說無憑,為了表示誠意,當然得打契約,保障雙方的基本權益。」夏父雙手在胸前交叉,頻頻點頭。
曙光抄起那紙合約,上面寫著︰
本人駱方雄與魏世男情同手足,今因魏兄一門慘遭殺害,為表達吾之沉痛,本人自願照顧吾佷魏晴天之女魏曉蕾,然因顧慮曉蕾之安危,特約二十年後,讓吾之孫兒迎娶曉蕾,以此證明。
「呵呵……」曙光把這份合約看了兩遍,發現其中的破綻,笑著說︰「這份合約上寫著‘吾之孫兒’,並沒有明確指出是誰。」說不定駱家並沒有與她年齡相近的男丁。
「駱得全有兩個兒子,一個我剛剛說過,是駱偉健,三十三歲,已經娶了黨國大老的女兒,剩下的小兒子駱英司,今年二十七,配你恰恰好。」
「駱英司?什麼怪名字?」曙光皺眉。
「他母親是日本人,所以才會取這麼日本味的名字。」
「夏曙光?什麼怪名字?」駱英司坐在駱方雄的書房里,顯然對這突來的消息很不滿。
「你認為你有資格批評別人的名字嗎?」駱方雄抽著老煙斗,背對著他,向著窗外,似乎在思考什麼。
「爺爺,這太夸張了,現在都什麼時代了,還玩這種老掉牙的游戲哦?」
「什麼游戲!我可是對天發過誓的,還簽下合約書。」
「二十年前的東西早就超過法律追溯期了,不履行也無所謂吧。」駱英司笑笑,打算混過去。
「駱、英、司,爺爺平常是怎麼教你的?我有教你鑽法律漏洞嗎?這是道義問題,我答應過要照顧魏晴天的後代,既然答應就得做到,這是我的原則。」想混?沒那麼容易!
「可是你為了你的原則卻要傷及我這個無辜。」
「呵呵,關于這點,爺爺可以向你保證,這魏曉蕾長得眉清目秀、清純可愛,你一點都不吃虧。」
「這不是吃不吃虧的問題,爺爺,我的結婚對像我要自己找。」
「又來了。婚姻大事不比其他小事,有爺爺替你作主還不好?看看你,為什麼不學學你哥哥、還有那些堂哥們,他們哪一個不是乖乖听從爺爺的安排?只有你,硬是不肯踫政治,偏要搞那什麼玩意兒……」
「網路線上游戲。」駱英司最驕傲的就是他開創的網路公司,到目前為止,這套游戲軟體已經賣出十萬套,吸引十多萬玩家加入會員。
駱方雄沉吟了一會兒,問道︰「听偉倩說,你那公司經營得不錯,是嗎?」就算當初孫子拒絕踏入政壇使他頗失望,但畢竟是自己疼愛的孫子,所以他還是對他寄予厚望。
「還不錯。偉平幫了我很大的忙。」駱偉平是他的堂弟,駱家就他們兩人最志同道合,當初要「離經叛道」投入網路事業,還是他們共同革命的結果。
「總之,既然當初我答應讓你去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業,那麼就表示你欠我一個人情,這個人情我現在跟你要,這不過分吧?」
「爺爺,這是兩回事吧?」駱英司不能苟同。
「這件事就這麼決定了。明天晚上,我約了很多老朋友來家里聚會,順便公布你們的喜訊,訂婚戒指我已經請你母親去選焙,到時你只要準時出席就可以。對了,你要穿正式一點,會有各電視台記者來,所以這件事不得馬虎。好了,你走吧,我累了,要躺一下。」
「爺爺!」
駱方雄不顧駱英司抗議,逕自打開與書房相通的臥室,把駱英司隔在門外。
駱英司老大不爽地步出書房,他的母親道子正等在門外,一見兒子出來,立刻上前詢問︰「英司,你沒有忤逆你爺爺吧?」
「原來你早就知道這件事了?」駱英司有點埋怨地望著母親。
「我也是昨天才曉得的。你也知道,媽在這個家沒什麼地位,你又不肯從政替媽爭一口氣,我住在別院,離這里也有兩公里遠,主屋里有什麼消息哪輪得到讓我先知道。」道子是傳統日本女人,平日性格拘謹,尤其在這種復雜的大家庭里,更是戰戰兢兢;也因為不懂得爭勝,反倒更讓駱家人看輕了。
「媽,我拜托你不要這麼畏畏縮縮的好嗎!什麼主屋、別院!這里也是你家,你是我的母親,誰也不準瞧不起你。」駱英司明白母親雖是二房,但也有她的尊嚴,誰敢欺負她,他絕對不會輕易放過。
「總之,這次你就乖乖听爺爺的話,娶魏家的小姐,趁這個機會,讓爺爺開心,說不定將來咱們母子還有點好處……」
「好處?我一點都看不出來在這個家有什麼好處。媽,錢我有的是,你要什麼我都可以買給你,你還有什麼不滿足?是不是爸爸也給你壓力?」駱英司精明地眯起眼。他不會不清楚母親在駱家的處境,大媽眼里根本容不下道子,之所以會允許丈夫取二房,完全是為了要拉攏日本人的支持。道子的父親曾經是日本黑道頭頭之一,而她本人也是小妾所生,在組織里並不受重視,才會選擇讓她遠嫁到台灣,成為雙方聯姻的工具。
「英司……」從前,道子畏懼丈夫,現在,她畏懼兒子。如今,駱英司已經是個頂天立地的男人,他的勇氣遠遠超過她的想像。「媽從來沒有對你要求過什麼,媽也不在乎錢,我只希望你這次無論如何都要答應我,跟魏家小姐結婚,就當是你報答我生育你的辛勞,好不好?」
見母親落淚,駱英司難得心慌。他向來很能控制自己的情緒,否則如何能在這復雜的政治世家夾縫里求生存。「算了。媽,我會娶她的,你放心。不過,我希望你也能答應我,別再這麼委曲求全,如果爸爸不能讓你依靠,我也絕對有能力照顧你,你並不孤單。」
駱英司陪著母親走出駱家大門,那雄偉的建築、廣大的庭園,在在顯示駱家的社會地位與財富,但他駱英司對它不屑一顧。
「爸、媽,我希望這件事到此為止。」夏曙光表情凝重地說,她並不想改變目前的生活。
「不行啊,大小姐,我們總有一天要把‘魏氏制藥’還給你的。但在還沒轉交給你之前,我們會給你一筆嫁妝,讓大小姐風風光光嫁過去。」
拜托!曙光覺得頭很昏。「爸、媽,請你們不要叫我大小姐好嗎?我是小扁,而你們永遠都是我的爸媽,永遠。人家說生的放一邊,養的大過天,我是你們從小拉拔長大的,所以請你們像從前一樣,把我當成女兒看待好嗎?」
「可是……你真的是我們的大小姐……」夏家夫婦為難地互相對望。
「對啊,爸。姊就是姊,你們不覺得叫大小姐很別扭嗎?像我就叫不慣……」
「臭小子,叫不慣也得叫,你算哪根蔥啊!」夏父又敲了下夏小弟的頭。
「爸,陽升說得對。請你不要打他好嗎?」曙光覺得她再不出言阻止,夏小弟可能會被打成智障。
「是、是,大小姐說不打就不打。」夏父馬上變臉,溫柔地給夏小弟「呼呼」。
「爸──」曙光快抓狂了。「我說不要再叫我大、小、姐了,OK」
「大小姐,你這樣是沒有用的,你要用‘命令’的,你‘命令’我們大家都不可以叫你大小姐,這樣不就解決了?」夏小弟自以為聰明地獻計。
對啊!曙光激賞地瞥了夏小弟一眼。這夏小弟偶有佳作,也有聰明的時候。然後很認真地說︰「從現在起,我以大小姐的身份,命令你們大家不可以再叫我大小姐,一律叫我小扁或姊姊,听到沒?」
「可是……」夏父面有難色。
「什麼可是不可是!難道你們有人敢違抗我的命令嗎?」曙光覺得這場景好荒謬。
「好吧,既然是大小姐的命令,那小的就只好听從大小姐的指示,從現在起,你是我們的小扁。」夏父一副勉為其難的樣子。
「爸、媽──」曙光激動地抱著雙親。這才對嘛,明明就是一起生活了二十幾年的親人,怎麼可以在一夕之間變得生疏起來,她才不要!
「小扁,這……真的可以嗎?」夏母拭去眼角的淚水,這個女兒終究沒有白養,還是念著親情。
「爸,媽,陽升,我們說好,永遠都是一家人,不管我是不是姓魏,我只知道,你們是我最親愛的家人,我永遠永遠都是這個家的一份子,好嗎?」
左右各自握住案母的一只手,曙光的眼眶濕濡,說著感性的話。
「好、好,我們永遠都是一家人,永遠……」
說完,一家人感動成一團,氣氛和樂得連鐵石心腸的人看了都要流下幾滴感性的眼淚。
「姊,我好高興,你未來的老公竟然是‘魔迪王國’的老板。」陽升揉著紅紅的鼻頭說道︰「姊,這樣我要進他們公司就簡單多了,我多年的心願終于可以實現了,你要記得提拔提拔我。」
「傻瓜,我還沒答應要嫁給他呢。」這小子!在這麼溫馨的情景下,還能說出這麼令人啼笑皆非的話,真是敗給他了。
這一晚,夏家人彼此之間再也沒有秘密,因為這次事件,使他們的心更加接近。
是夜,曙光躺在自己房里的單人床上,翻著那一張張她真正家人的照片。
她的父親魏晴天是個高大又栗悍的男子,左頰上有一道深深的疤痕,右手臂連著胸前刺滿了圖騰,看起來相當粗獷霸道,但是當他望著妻兒時的眼神卻充滿柔情。她的母親是個好嬌小卻相當漂亮的女人,眉宇間隱約可以看見曙光的影子,如果不知道她的真實身份,誰都會以為她只是個平凡的賢妻良母。
「爸爸,媽媽……」曙光輕喚著照片中的人兒,心里卻覺得好空虛、好不踏實,不知該如何處理這雙「多出來」的父母。一下子就要她接受這事實確實勉強,只因她滿心感謝的是養育她長大的父母。
這不沖突,她想通了,她會永遠懷念逝去的雙親,然後更加愛現在的爸媽,這樣才對。
記得小時候她常常作惡夢,夢見刀光劍影的世界,而她就陷在一片火海里,一雙雙的腳在她眼前匆忙閃過,男人呼叫咆哮、小孩哭喊慘叫,女人的尖叫夾雜著東西被翻倒的聲音,然後在一陣槍聲中,她驀地驚醒!
原來,這不是夢。雖然當時她只有兩歲,卻親眼目睹著慘案的發生。那記憶太可怕,使她在往後的十幾年中頻頻作著相同的惡夢。
她閱讀當年留下來的報紙,各大報都以頭條報導,顯示當年事件有多麼慘烈。而每則標題都是那麼沭目驚心──「黑幫惡斗,‘天魏門’慘遭血洗!」、「‘天魏門’暗夜驚魂,‘青龍幫’血債血還!」、「‘天魏門’厄夜哀嚎,一夕化為烏有,‘駱幫’搶救不及,無力回天。」……
從前她想不透,為什麼父親明明是個小有成就的生意人,卻要一家人擠在這麼窄小又不起眼的國宅;為什麼家里明明經濟寬裕,他們卻不買房子,總是在搬來搬去,居無定所的,像是在逃難;為什麼父親時常換車,卻總是一部比一部古舊,愈換愈廉價,為什麼她都念大學了,卻仍堅持天天接送,不準她在外面租房子,甚至住校……
原來是怕她發生危險,怕左青龍的余孽找上門來報復。
懊怎麼辦?她才剛領到大學畢業證書,正準備要到學校實習,現在竟然要她嫁人,未免太快了點;更何況要嫁給一個從天而降的陌生人。她真的能夠這麼草率地決定自己的終身大事嗎?
她以為,這一生會當個安安穩穩的體育老師,也許認識同校的男老師,也許遇見一個可靠的好男人,就這麼單純地戀愛結婚,過著平淡的生活,她以為那是她的幸福;然這突如其來的「未婚夫」,竟打亂了她原有的生活節奏,這怎麼可以呢?
她必須想個兩全其美的辦法,好度過這個「難關」。對,她是應該好好計劃一下了。
駱英司一個人住在天母的高級大廈六樓,只因這里能提供他最需要的安靜。
他討厭駱家的氛圍,討厭那濃濃的政治味,更討厭那里的每個人眼里都只有選票和虛偽的權力。如果可以,他很想帶著母親遠走高飛,但可恨的是,道子是個再傳統不過的日本女人,她堅持自己是駱得全的妻子,說什麼也不願離開她那間駱家別院、離開她的家。哼,家?駱英司冷笑。
在外人眼中,駱家或許是權傾一時的政治世家,但其本身內部結構卻錯綜復雜。在大家長駱方雄面前,大家各自相安無事,但駱英司很明白這一切都是假象;基本上,駱家可以分成兩派,一派以大媽為首,另一派則是以大伯父為主。要談權力斗爭,駱得全根本不是妻子的對手,也因此道子才會讓大媽給趕到兩公里外的別院去。
駱英司一直是在缺少親情的環境下長大,一直到他開始上小學時才搬到主屋去;在此之前,他不曾正式與其他家人見面。不過,意外地,駱方雄看這個小孫子特別順眼,因此在主屋生活時,從沒人敢對他怠慢。
「相敬如冰」是難免,但駱英司也不想跟誰混熟,他喜歡獨來獨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四年前,他還在念研究所時便與好友相中網路游戲的商機,開始設計電腦游戲軟體,當時在駱家引起很大的風波,駱方雄原本打的如意算盤是要他接手駱得全在北投的政治勢力,從地方基層做起,奠定駱家的政治版圖,沒想到他卻說對政治冷感,一點都不想接受長輩的安排。
如果不是姓駱,你以為你的名字有幾兩重?這是駱偉健曾對他說過的話。當時他氣得咬牙切齒,但是後來事實證明,就算他不姓駱,也同樣可以闖出一片天地。
風水輪流轉,現在,他駱英司是網路公司的大老板,而駱偉健三年前立委選舉失利,他倒成了駱家兩大派系爭相討好的對象,大家都希望能得到他在金錢上的奧援。
想到這里,駱英司撫額笑了。開放式廚房里傳出一陣香醇的咖啡香,他站起來往廚房走去,替自己倒了一杯咖啡;桌上只放了一只咖啡杯,簡單明了。因為單身,他的東西向來習慣單拿出一個來使用,除非有客人來,他才必須從下方的置物櫃取出另外的杯子。說是怪癖也好,總之,他喜歡任何東西只放一個,例如︰一條毛巾、一支牙刷、一個枕頭、一床棉被……
如果放兩個……駱英司把另外一只相同式樣的咖啡杯與原來的放在一起,似乎覺得哪里不對勁,仿佛那只沒有主人的咖啡杯是沒有生命的。
如果這屋里有個女主人?
駱英司盯著那雙成對的杯子,突然感覺應該給它找個女主人,讓它有溫度,但,要找也要找真心相愛的,而這樣的女人自從在五年前錯過後,就再也不曾遇見過了。
或許並不是沒有遇見,而是他害怕去愛人。父母的婚姻使他對人性充滿不信任,對婚姻失去憧憬,如果不能與相愛的女人結婚,結果也只是徒增彼此的痛苦,他何必去蹚那攤渾水?
他知道自己事業上的伙伴之一伍萩雲已經愛了他好久,但是他沒感覺就是沒感覺。愛情並不是自動販賣機,投下足夠的金額就會掉下等值的飲料。
夏曙光?他想起這個名字,而這名字的主人即將成為他的新娘?
「魏氏制藥」背後可能帶來的利益與人脈他根本不放在眼里,駱方雄跟姓魏的過去交情也不關他的事,但為什麼他卻對這個名字的主人有著隱隱的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