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的夜籠罩著齊家大宅,雨茉捧著一本由美國帶來的小說,蜷縮在舒適的沙發上。牆上的古鐘正響起報時的鐘聲。
十一點了。但柯霆鈞尚未返家,雨茉抬頭望著古鐘猶豫著該不該繼續等他。
自昨天下午由翟至杰的辦公室回來後,她反復思量了好久,才決定今晚找柯霆鈞聊一聊,探查真相。
老實說,她實在很難相信晴薇會如翟至杰所言,是被柯霆鈞害死的。但他言之鑿鑿的模樣卻讓雨茉的心動搖了,再說他也沒必要說謊陷害柯霆鈞。
抱著半信半疑的態度,她決定試著尋找真相。
大門打開的聲響喚回她的思緒,她放下雙腳等著柯霆鈞走進客廳。
「咦?雨茉?」柯霆鈞拖著疲倦的腳步,詫異地發現坐在沙發上的雨茉,「你還沒睡啊?」
「嗯!睡不著,所以下來看看書。」雨茉搬出之前想的借口,「你忙到這麼晚啊?」
「是啊!呃……跟一個客戶談生意,聊到忘了時間。」
「你一個人要管理兩家公司,也夠你累的。公司的情況好嗎?」
柯霆鈞似乎對她提出的問題感到意外,但他隨即露出一抹苦笑。「還不是那樣,之前為了照顧晴薇堆積了一些案子,現在只能拼命地趕回來,只是今年的業績恐怕不如預期的好。」
雨茉微笑點頭。「這是一定的,不過別把自己累壞了,莉晶姐很擔心你,我們都怕你是借著工作來逃避失去晴薇的痛苦。」
柯霆鈞眼中閃過一抹憂傷,他淡淡地說︰「只怕再多工作都無法讓我忘記晴薇。」
雨茉沉默地看著他,實在無法想象他會殺害晴薇,他看起來是如此哀戚,讓雨茉心頭掠過一抹罪惡感。但她還是問出盤旋心頭已久的問題。
「姐……姐夫,晴薇是得了什麼病?為什麼之前都沒听她跟我說?」
柯霆鈞遲疑了一會兒,才道︰「醫生說是狹心癥,以前她老說胸口疼,可是我們都沒在意,但她的身體越來越虛弱,等我們發現時……已經太晚了。」
柯霆鈞低垂著頭,僵硬的肩膀似乎微微地聳動。他吸吸鼻子,清清喉嚨才又繼續說︰「我本想通知你,但晴薇怕你……不原諒我們,所以不讓我告訴你。本來,我以為她的病會好起來,我們至少還有一年半載的時間,但沒想到……她竟會走得那麼倉促……」
雨茉看著傷心難過的他,心中也唏噓不已。「對不起,勾起你的傷心,其實我早就釋懷了,愛情本來就沒有道理,你們相愛並不是你們的錯,只能怪命運弄人。」
柯霆鈞抬頭感激地看她。「謝謝你,晴薇要是知道你原諒了她一定很高興。」
看他情真意切的模樣,雨茉突然為自己居然懷疑他殺害堂姐而感到愧疚,她決定結束這愚蠢的「調查」。
「時間不早了,你早點休息吧!」她起身準備回房。
「對了,雨茉,」柯霆鈞喚住她,「有件事要麻煩你一下。」
「什麼事?」
「公司之前打算賣掉一筆土地,需要晴薇簽名,她也知道這件事,但由于她的病情加重,我一時竟將這件事忘了。現在你繼承了這筆土地,可不可以請你簽?」
雨茉這才想起晴薇雖然將管理權留給柯霆鈞,但她仍擁有齊氏企業大部分的股份和土地。翟至杰的警告再度浮上心頭。
「是什麼樣的土地?」
「呃……是一筆荒廢的建築地,市價不高,但公司目前急需資金擴充業務,所以我打算賣掉它,好擴展公司的規模。」
「哦,那我明天到公司去,好嗎?」
柯霆鈞點頭。「謝謝!那我不妨礙你休息了。晚安。」身份及來意後,接待小姐立刻殷勤地將她領至柯霆鈞的辦公室。
但由于柯霆鈞不在,所以他的秘書便請她在辦公室稍候。
雨茉隨意地打量裝潢氣派的辦公室,不自覺地想起翟至杰的事務所,相較之下,這間辦公室顯得太過奢華。
「對不起,我剛撥了總經理的手機,可是不通。你要再等一會兒嗎?」柯霆鈞的秘書說。
「沒關系,我等他好了。」
「那你要喝什麼?咖啡還是茶?」
「給我一杯白開水就好。」
秘書點頭離去,不一會兒就端著茶杯進來。當她就要轉身告退時,雨茉叫住她。
「請問你,柯總經理有沒有事先告訴你我要來的事?」
「沒有,他中午不到就離開了,也沒交代到哪兒去。」
「那你知不知道有關公司最近要賣土地的事?我是為這件事而來的。」
「知道,我有份資料可以給你,你稍等一下。
「謝謝你,呃……還沒請教你的名字。
「我叫謝雅鈴,你叫我雅鈴就行了。
雨茉再次含笑道謝。她趁著空檔,隨意地看著桌上的擺設,不小心看見一份公司業務報表正攤在桌面上。
雨茉好奇地翻閱,發現公司的營運狀況還不錯,資金也很充足,而且根據報表顯示短期內並無擴充規模的必要。但為何柯霆鈞要以擴充公司規模為由,來賣掉土地?
雅鈴微笑地走進辦公室,雨茉不著痕跡地離開辦公桌,接過她手中的資料。
「謝謝!」雨茉再次道謝,「對了,柯總經理會不會是到‘正泰’去了?
「‘正泰’?」
「嗯,他自己的另一家公司啊?
「我不知道,我來公司半年了,不曾听他提起過。
一陣狐疑滑過心頭,但秘書隨即說︰「對了,那家公司好像是我們的廠商,我替總經理處理了幾筆款項付給‘正泰’,但不知道支付的內容是什麼。」
雨茉愣住了,心頭隱隱覺得不對勁,她向秘書道謝後,決定不等柯霆鈞了。她若有所思地離開「齊氏」大樓。
思緒紛亂的她不想立刻回齊家,于是她漫步至附近的飯店,在咖啡廳中沉澱思緒。
為什麼?柯霆鈞為何要賣掉土地,就她「不小心」看到的公司報表來看,「齊氏」並不需要賣土地來增加資金,那他為何需要這筆錢?
也許急需這筆錢的不是「齊氏」,而是「正泰」。
這半年來他的那家公司業績每況愈下,而且虧損累累。若不是他借著管理「齊氏」挪用公款填補,恐怕那家公司早倒了。
翟至杰的話又跳出來,難道他說的都是真的?難道晴薇的死真的不單純?
「你一個人出來喝咖啡嗎?」
突來的聲音驚動了沉于思潮的雨茉,她嚇一跳,抬頭看向驚嚇她的罪魁禍首。
「是你?!」
翟至杰滿眼含笑地回視。「我的出現那麼讓人意外嗎?」
「你怎麼會在這里?」
「來談公務。」他朝著右前方的桌子頷首。那兒正坐著一個美麗的女子,嬌媚地向他們勾起一抹微笑。
「你呢?」
「沒什麼,出來散散心。」她端起早已涼了的咖啡,象征式地啜了一口。
「哦?我以為你正努力地查尋真相。」他輕松自在地坐入她對面的座位。
「你就這麼肯定我會相信你?就這麼確定我會展開調查?」
翟至杰挑起好看的眉。「你知道我說的是真的,查到什麼了嗎?」
雨茉嘆口氣,他說的沒錯,她的潛意識相信他,否則她也不會去查明真相,甚至開始懷疑柯霆鈞。
「你不是還在洽談公務嗎?就這麼跑來,你的女客戶不會生氣嗎?」雨茉瞄了瞄右前方正優雅地喝著飲料的女人。
翟至杰一臉興味地望著她,微笑道︰「謝謝你的關心,我的客戶不會跑掉,她還需要我的眼務。」
「你的服務一定很棒,才能讓你的客戶對你如此忠誠。」
他輕笑出聲。「我一向以提供客戶滿意的服務為榮。」
雨茉知道他們的對話越來越曖昧,而且她實在沒道理去在意他的客戶是男是女,但她卻管不住自己的舌頭。「而且不論男女。」她肯定道。
「沒錯。」翟至杰莞爾道,終于明白這小女人的心思,「對不起,你在吃醋嗎?」
雨茉的臉霎時變得潮紅。「你想太多了,翟先生,我只是怕你棄你的客戶不顧,會影響你的商譽罷了。」她提出問題好解除這尷尬的一刻,「你為她處理什麼問題?離婚?還是另一個遺囑糾紛?」
「商業機密。」翟至杰淘氣地眨眼,「你究竟要不要告訴我,你查到什麼了?’」
「你就這麼肯定我的能力?」
他朗聲大笑。「經驗教會我不要低估女性,尤其是智慧與美麗兼具的女性。」
雨茉的雙頰再次不爭氣地漲紅,今天的翟至杰似乎變得輕松、幽默,而他的調情更讓她臉紅心跳。
她低下頭,調整呼吸,並猶豫著該告訴他多少,最後謹慎地說︰「姐夫最近要賣一塊土地,但我繼承了它。他需要我簽名同意,因為公司急需一筆錢來擴充規模。」
「嗯哼,然後呢?」他收起先前的輕松,專注地傾听雨茉的話。
她舌忝舌忝下唇,繼續道︰「但是,我在無意間發現,公司根本不需要這筆錢。」
「你知道他要賣的是哪一筆土地嗎?」
她點頭,將之前謝秘書給她的土地資料遞給他。
翟至杰快速地看過一遍,然後拿出手機撥號。「子冀,是我,替我查一筆土地交易。」然後低聲將基本資料告訴對方。
雨茉等他掛線後,開口問道︰「資料上不是寫得很清楚嗎?為何還要再查一次?」
「以防萬一!」他聳肩道,「柯霆鈞要賣這筆土地一定有他的用意,而且我不相信這筆土地價格這麼低。」他話鋒一轉,語氣含笑地提出邀請,「在調查結果出來前還有一段時間,不如我們先去吃個飯,不知你賞不賞光?」
雨茉有趣地看他一眼。「你似乎把你的客戶拋在腦後了?」
翟至杰佯裝震驚地瞪大眼楮,回頭瞥一眼還在原處等他的女人。「都怪你,你讓其他女人相形失色,我該離你遠一點,不然我可能連我媽是誰都忘了。」
「那你的意思是不想和我吃飯嘍?」
「你等我一下。」翟至杰立刻起身走向他的客戶。
雨茉開心地笑出聲,她好久不曾這麼開心了,也不曾像今天這樣輕松自在地和一個男人調笑。
記憶中她交往過的男子——包括柯霆鈞,皆視她為端莊、穩重的女子,在和她說話時也都謹言慎行,而她也習慣了男性在她面前表現得就像循規蹈矩的學生。
但翟至杰顯然不同,他還是像她初見時那般聰明、冷靜而神秘,擁有絕佳自制力。但他也可以變得幽默、風趣,談笑風生。
雨茉感到不可思議,她認識他不過三天,但感覺卻像認識多年那般深入。他說他們之間有股強烈而且無法逃避的吸引力,她可以理解自己為何深受他吸引,卻不知道自己何處吸引他。
雨茉很有自知之明,她並不特別美麗,身材也不算特別好,但翟至杰看她的眼神,仿佛她是世上最珍貴的女人。而他吻她的方式,讓她感到……備受寵愛而且欲火焚身。
他向她走來,而那位等候已久的女子,已消失不見。雨茉睇著他優雅的動作和英俊的五官,心跳不禁加速。她的思緒仍徘徊在昨天的那個吻,她的唇瓣渴望再次體驗到他的踫觸。
「現在,我們可以好好享受晚餐了!」翟至杰道,「但你讓我突然想改變主意。」
「為什麼?」
「因為,我現在只想帶你回家,徹底地吻你。」他望著她艷紅的嘴唇,喑啞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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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他們真如他所預言,到他的公寓吃晚餐。由于他們所選的那家餐廳不但客滿還大排長龍,所以他們決定外帶食物回他的住所享用。
雨茉自在地打量寬敞的客廳,發現整個裝潢很有居家風味,而且樸實無華。木質地板、舒適的淺色沙發,還有印度風格的毛織地毯,這看起來一點也不像單身男人的住家。
翟至杰將外帶的食物裝進瓷盤中,他將兩盤看起來美味可口的意大利面,端到餐桌上。當他再次從廚房走出來時,手中拿著一瓶紅酒和兩個玻璃杯。
「可以開動了,希望你不介意用筷子吃意大利面,我找不到我的叉子。」
雨茉笑著搖頭。「嗯,這倒是不錯的體驗。不過就一個單身男人而言,你的公寓倒是一點也看不出來,除了不齊全的餐具外。」
他聳聳肩。「我的室內設計師一直想說服我,采用那種冰冷、單調的裝潢,可是和那比起來,我比較喜歡讓我的公寓看起來像個家。」
他將斟滿的酒杯遞給她。「至于我的餐具,我是真的有一組從未開封的刀叉,是我朋友送的,只是我不知道放到哪兒去了。」
他們邊吃邊聊,翟至杰是個很容易讓人敞開心胸談話的對象,他有一股力量讓人很容易信任他,並對他暢所欲言。
當雨茉喝完第二杯紅酒,她忍不住開口問︰「你的家看起來就像隨時歡迎一個女主人進駐,出了什麼差錯讓你到現在仍未找到她?」
他再次聳肩,而雨茉已經熟悉他這個習慣動作。「因為從沒有人像你一樣吸引我,讓我失去理智。」
雨茉申吟一聲,酒精和美食松弛了她的神經,她夸張地翻翻白眼。「別又來了,我承認你非常吸引人,但我不認為自己有那個魁力可以迷倒眾生。」
「我不知道其他人的感受,但你真的迷倒我了。為什麼你不相信,難道我昨天的表現不夠明顯嗎?」
一想到昨天的吻,雨茉原本被酒精染紅的臉變得燙熱,她慶幸她可以拿酒精當借口,但心知肚明她的臉紅大部分是因為他大膽的言語。
看來他昨天的「保證」顯然不夠。「難道從沒有人告訴你,你是多麼迷人嗎?」
她清清喉嚨。「我有過談戀愛的經驗,如果你指的是這個的話。」
「但他們不曾告訴你,你是一個令人著迷的女人。」他下結論道。
「他們不像你這般能言善道。」
「不,他們若不是眼盲看不見,就是個吝于表達的家伙。」
雨茉輕笑出聲。「你都是這麼俘虜女人的嗎?這一定讓你無往不利。」
「嗯哼,我的確有許多女伴,也有過幾段不錯的戀情,如果你指的是這個的話,但我從不玩弄女人,每一段關系都是你情我願的,只是我似乎無法留住她們。」
「那是因為你太會放電了,你的女朋友知道抓不住你,只好放你走了。」
「是嗎?那你呢?你的羅密歐為何沒將你綁入禮堂?」
雨茉原本充滿笑意的眼神一黯,她扯扯嘴角苦笑道︰「因為我不夠刺激。幾乎每個和我交往過的男人都一致認為,我是個好妻子的人選,而不是一個好情人。可惜他們都還不想踏入婚姻這個墳墓。」她學他聳肩,故作輕松,「所以我還是繼續當我的悲傷茱麗葉。
但翟至杰並沒有如她預期地輕笑出聲,反而一瞼認真地問︰「最後一段戀情是多久之前?」
「你為何這麼問?」
「因為你看起來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樣,他想必傷你很深。」這是一個肯定句。
雨茉詫異他竟能看透她,而她有股沖動想對他傾訴所有的心事。她深吸口氣,過了一會兒,才緩緩開口︰「那是一年前的事了,他長得很帥、很溫柔,我一直以為他不可能會看上我,但他卻主動追求我。我很快就陷入愛河,交往幾個月後他向我求婚,于是我將他介紹給我惟一的家人,沒想到他卻和她一見鐘情,然後他們仟悔地求我成全他們。于是我便飛到美國,離開這個傷心地。」
好半晌,他們都沒有開口說話,不知過了多久,翟至杰才打破沉默。
「于是你就好心地成全他,讓未婚夫成了姐夫。那個混蛋背叛了你,摧毀了你的自信,而你竟然原諒他?」他的聲音中有著極力克制的憤怒。
「晴薇是我惟一的親人,我不能讓她痛苦。」她苦澀道。
「所以你選擇讓自己痛苦。」他說道,「告訴我,你還愛著他嗎?」
她望進他漆黑、迷人的雙眼,搖搖頭。「我曾為他的背叛感到痛苦和憤恨,但是時間撫平了一切。對他我不再有任何情感,只有同情,失去晴薇對他打擊很大。」
翟至杰露出不屑的表情。「我懷疑。」
「我知道你對他的懷疑,但也許那只是你的想象力在作祟。」她看見他一副想要辯駁的模樣,又說︰「沒錯,他對我說謊隱瞞賣土地的理由,但不表示他就是殺人凶手。而且晴薇是病死的,而不是被害死的。」
「你怎麼知道?」他挑眉問。
「他告訴我的!」看著他翻白眼,雨茉知道他定然不信,「晴薇患了狹心癥,莉晶也說她生病至少半年之久了,她是猝死的,所以才來不及通知我。」
「有證據嗎?你看過她的病歷嗎?」
「如果她的死因不單純,那為何醫生開立死亡證明時沒有注明?我想她的死亡證明你應該看過,有任何問題嗎?」
「有,問題可大了。死因的確是狹心癥病發而猝死,但是我可以證明她在一個月前還健康得很。」他的眼神堅定不移,「我有她的健診報告書,上頭顯示她沒有任何疾病——包括狹心癥。
雨茉迷惑了。「你確定嗎?」
「一個月前她突然跑來向我表明要立遺囑的意願,因為那陣子她老覺得胸口悶痛,精神也變得很差,于是我建議她去醫院檢查。檢查報告說她身體健康、一切正常。于是她也就安心地回去了,我曾提醒她這份遺囑會讓你深陷險境,但她不以為然。然後過不久她就去世了。
一定有人在說謊,但雨茉不知道是誰。所有的事情像團難解的謎,還覆著層層濃霧,讓人看不清、模不透。
「你究竟是誰?為什麼你這麼討厭柯霆鈞?」
沉默了良久,雨茉直覺地問出盤繞在心中的疑團,翟至杰僅拿那雙澄澈、凌厲的眼神望她,不發一語。
「你為何如此肯定他就是凶手?」
翟至杰沒能回答她的問題,因為刺耳的電話鈴聲在他開口前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