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的時候,一道縴白的人影,快速的穿過容家外設的結界,其過程不費吹灰之力,眨眼間的工夫,這道人影便已深入內堂。
廢話!結界是她設的,她還搞不定的話,不就是搬石頭砸自己的腳嗎?
傳說中的四大古老神秘家族之一——容家,其府邸就位于夜魅城向北的高地之處,背倚一座匯聚天地靈氣的靈山,容家主宅就在高地與靈山中端,大有「只在此山中、雲深不知處」的意境。
容家的府門沒有實形的門框,但從未有外人能夠不經通報就進入,更別提那些懷著惡意念頭想肆意闖入的人。
而傳奇就傳奇在這兒,像是能洞悉人心一般。明明沒有門,但只要來人稍稍有點異心,就怎麼樣都進不去,想硬闖的話,便有穿刺之痛的激流刺遍全身。
容非夜的腳尖才剛踏進內堂的地板,貼身女婢綠兒一瞧見她,便驚呼起來︰「小姐你總算回來了,我看見小玉卻不見小姐回來,心里正急得要命,這會兒天又快亮了……」
「我在外面待了一會兒,想把酒氣散一散。放心,沒人看見我。」容非夜將長發攏到肩後,露出那張小巧瑩白的臉。
「小姐你喝酒了?!」
她奇怪的瞥了綠兒一眼,一邊朝自己的屋子走去,一邊道︰「不喝酒怎麼敢去找姬鳳九?」
「您您您真的去了?!」綠兒的臉瞬間慘白,緊張的將容非夜從頭到腳細細審看一遍。
「小姐您沒事吧?!」完了完了,千萬別出事兒。
「你放心,什麼事都沒有發生。他不願意。」容非夜皺了皺鼻子。
她主動送上門,姬鳳九卻拒絕她,他真的是傳聞中「風流成性又來者不拒」的姬鳳九嗎?容非夜的腦中不由得浮出姬鳳九那張俊美無儔的臉。
心,猛地跳了一下。
雖然喝了酒,但她的神志依舊清醒,身體能敏感的感覺到他在她身上的動作,親匿卻沒有下作不悅的感覺,其實……她覺得很舒服也很享受。
頭一回跟陌生男子如此親近、頭一回跟某方面名聲不太好的男子,一見面就打得火熱!
可是他最後拒絕了——一想到這點,容非夜心里就有點犯堵,胸口升起一種火熱又麻癢的感覺,她搖了搖頭,想將那股異樣的感覺甩出腦外。
幻覺,那種有點癢癢酸酸的感覺,肯定是幻覺。那人就是傳聞中的姬鳳九無疑,那刻在骨子里的不羈隨性,招牌式敷衍的笑,每一個表情都含著風流情動,每一個動作都能不經意的挑起別人的心緒。
可他不是喜歡美人嗎?難道夜晚的她還談不上是美人嗎?!容非夜氣惱極了,覺得自己丟了面子。要知道她肯主動現身去找他,將「那件事」付諸于行動,就已經是很危險也很驚世駭俗的事了。
四大古老神秘家族的容家,擅長佔卜之術,位居清靈隱蔽之地,家族中人甚少跟外界接觸。
傳承到這一代,雖然多多少少開始經營商事,但有著佔卜靈力的容家家主,既是家族的精神像征,也是夜魅城乃至鏡花國民眾信奉的對象。
相傳在很久以前,容家專司皇室佔卜、涉及國運皇命,是地位極高的巫女。後來代代流傳體內的血也與常人不同,這一代的家主尤其厲害,是歷代佔卜之術和靈力最強的一位。
而這位「厲害的人物」,此時正站在自己的房門前,直盯著門板看。
綠兒不敢吵她,她知道容非夜一旦身處容家,整個人便會變得不像自己,像換了另一個人似的。往往這個時候,大家都模不清這個年紀很輕,身份卻是容家家主的女孩究竟在想什麼。
可是天就快亮了,小姐的臉和身體……
「等一會兒,我還沒有做好心理準備。」輕易就看穿婢女的心思,容非夜原本清脆的聲音,不知為何變得低沉起來。
「小姐,天就要亮了。」
「我知道。」一踏進這門,她就不能再是……「她」了。
容非夜的神色漸漸平靜到冷涼的程度,再度成為那個面無表情的人。
何為人生的艱辛?看她就知道了!她暗暗的想著。
容非夜面上雖然無波,腦中和心里卻打起小算盤︰她是積極向上的女子,絕不妥協、不氣餒、不低頭!
綠兒一瞧她的臉上已全無笑容,每當她沉靜下來的時候,容非夜就給人一種空靈靜謐的感覺。看上去就像是一個有著良好教養、沉著冷情,不把任何事放在心上的人。
倏地容非夜像是下定決心,她推開門踏了進去,綠兒瞧見她手上的變化,饒是看了這麼多年,她還是忍不住小小的訝異一番。
只見那原本細女敕無瑕的手臂,不知為何竟出現皺紋,像是急速老化還泛著黑!
她走進屋子,對綠兒吩咐著。「去把面紗拿來。」
好沙啞的聲音啊!像是在粗糙的石頭上磨過一般,簡直可跟八十歲老太太的聲音媲美。
綠兒將隨身攜帶的面紗掏出來交給容非夜,發現她其中一只手臂已經完全變成黑皺的狀態。
容非夜將面紗接過,套在自己的頭上,綠兒在她身後就瞥見——
那張圓月般皎潔的臉,一半仍透著月之皎潔,另一半卻浮出一個古怪形狀的圖騰,先是一小點,後來以極緩慢的速度,在容非夜半邊臉上詭異的伸展漫開,肌理深處像有只流竄的怪物,將她原本的臉整個吞噬,直到形成半邊黑色的印記!
如果是人的臉,怎會可能會產生如此可怕的變化?又驚悚又駭人!
她尖銳細長的指甲一點一點的萎縮,逐漸緊貼著指頭肉成為短短粗粗的一截。
綠兒跟在她身邊這麼多年了,可說是最深知她秘密的人。
她知道小姐對待下人極好,知道她心里懼怕,便極少在她面前顯露出來,讓綠兒發誓要永遠伺候這樣貼心的小姐,對小姐也充滿敬意和心疼。
但……每回看到這等變化,她還是忍不住心驚膽顫起來。
容非夜坐下來,靜靜呆了一會兒。
她想起自己在姬鳳九面前,那個容非夜是多麼可愛俏麗、多麼坦率,誰會不想一直那樣?誰會想讓自己擁有如此怪異的身子。
可那等風貌只會在夜晚出現,白天的她是需要蒙著面紗才能見人的容家家主,沙啞的聲音和半人半鬼的面容,使得夜魅城的人都不知道,容家家主其實只有十六歲,還以為她是八十歲的老婆婆。
身在容家的容非夜,無論她想不想、願不願意,都會不由自主的有身為家主的考慮,她身上只有「家主」這個標記,而沒有「容非夜」這個名字。
罷開始的時候,自己也快被這種雙重的身份給弄瘋掉,但自從她推測出自己身體秘密的破解之法後——
「小姐,你跟姬鳳九沒發生什麼事吧?」
她不動聲色,只是淡淡的道︰「可惜了,明明是個好機會。」
「小姐你還想用那個方法嗎?這實在太危險了!而且……」綠兒臉紅。「也不值得。」
「我一定要破除身體之謎。」容非夜的聲音很冷靜,卻透著不容質疑的堅決。
「四大家族分庭抗禮,到了今天仍舊維持平衡的局面,是因為彼此都知道對方的秘密,相互抗衡之下才不敢輕舉妄動,但如果容家想要駕馭在另三家之上,便不能再有弱點。」
當然了,破解身體之謎後,就能還給她無論白日還是黑夜都漂漂亮亮的面容,她求之不得嘛!
「每回一說到這件事,小姐就會變得好強勢好冷漠,綠兒不希望小姐這樣。」
泵娘,她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身份所逼啊啊啊……容非夜在心里吶喊,臉上不動聲色。
想起那個破解之法,她就牙癢癢,也不知是不是真的,竟要她去跟男人……
綠兒隔著面紗,看不見她家小姐的面容,卻感覺得到容非夜的呼吸,似乎較之前急促一點。
記得很小的時候,容非夜曾問上一代家主,也就是當年她那還沒有去世的娘親︰「娘,為什麼我們是巫女而不是仙女?」
她的娘親,當時一點也不溫柔的一巴掌打向她的後腦,怒道︰「你見過這麼丑的仙女嗎?」
嗚嗚,她到了晚上也不丑嘛!
後來也問過曾經擁有如此詭異的身體,後來卻恢復正常的娘親是怎麼破解身體之謎,但她的娘親卻羞答答的紅著臉,支支吾吾的道︰「你你,以後就知道了。」
可還沒等到這「以後」,她家娘親就跟她爹在意外中喪生,留下她這根獨苗和容家一堆老人。
容非夜回想起娘親那羞紅臉的表情,又旁敲側擊打听到她娘在洞房花燭夜前,都一直帶著面紗,她立刻以她強大的智慧推測︰要破除,就要跟男子有親密關系,也就是行魚水之歡。
如此狗屁不通又羞于啟齒的方法,她都想罵老祖宗荒謬了!但除此之外又沒有別的解釋。
容非夜幾經思量後,她想要破除身體之謎的念頭實在是太強烈了,強烈到甚至願意拋棄矜持和女子最珍貴的清白。她這一輩子,生是容家人死是容家鬼,根本不可能跟普通女孩一樣,能尋得良人成親。
于是她下定決心,打算鋌而走險,反正最壞也就是這個樣子,但如果「陰陽調和」之後真的能「治好」她,那她犧牲一點也沒關系。
雖然要她跟一個陌生男子那個那個,而且還不能被對方發現她的身份和目的,實在難為她,但她還是著手計劃起來。
然而,要找到一個合適的「藥引」實在不容易,她苦惱了很久,好不容易尋到一個來者不拒的姬鳳九,但他竟然敢拒絕她!
啊啊啊,氣死她了!容非夜心里一股怒氣狂飆,表面上卻還要維持著四平八穩的表情問著婢女︰「今日是對外佔卜的日子,可有約好的客人?」
「有,一個月前便下了文書。」
容非夜點點頭,破解歸破解,但活兒還是要干的。
她吩咐著︰「去準備吧!」
可是,此時身為佔卜巫女的容非夜卻沒有料到,這一日的客人,竟然帶著更大的「驚喜」在等著她。
姬鳳九在「畫堂春」跟諸位美人玩了一陣後,怎麼都不爽快,腦袋里總想著那張清透瑩白的臉。
那個美得清純又勾人的謎樣女人……他後悔了、真的後悔了!
他甚至懷疑自己中了妖術,要不然怎麼一整晚都在想那不知是妖是人的女子。
想她那張俏美的臉蛋,想她直率又大膽的眼神,那雙圓圓的眼楮又大又晶亮,笑起來可人極了,還想她時不時流露出的可愛性子。
人家主動找上門來,他卻裝清高拒絕她,如此傷人心的事他都做得出來,他簡直禽獸不如!
姬鳳九狠罵自己一頓。
早知道現在會如此難過,當時就應該先吃掉她再說,管她是不是另有圖謀或包藏禍心,人家不是都說過「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了嗎?
九少對著「畫堂春」的美人們,講起這晚的艷遇時,語氣那個惋惜那個哀怨,讓美人們紛紛笑起來。
姬鳳九看著這一片百花爭艷的美態,那雙狹長的丹鳳眼,卻沒有盛載著太多他嘴上形容的那般沉淪眷戀,唇邊那抹愜意又輕淺的笑仍舊掛著。
他說他反悔了,神情卻不見有多麼認真,想必他如果真的重新回到那時,恐怕姬鳳九也仍舊是那個看似風流卻冷靜的九少吧!
後來他選了熟悉的伴兒打算共度春宵,要盡情的顛鸞倒鳳、翻雲覆雨,可身下壓著別人的時候,心里卻想著另一個人。
姬鳳九頓時覺得這等行為實在太失禮、太過分、太不尊重人家!他雖是風流浪子,卻是很懂規矩的風流浪子,該專心的時候就得專心。
于是失了玩興,悶悶不樂的正打算抽身,回他在夜魅城的落腳地——君悅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