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錯啊你,居然能拐著我們仰北私奔。」
一大早就對著這張可惡的臉,申暖咬緊牙,一腳踹到衛朝陽腿上,當然,這一次他閃開了。
「仰北呢?」
「不是你把他拐走的嗎,怎麼反來問我?」
「少唬人了,是你去告密的吧。」
衛朝陽笑笑,的確,是他打電話通知姜遠航的,這兩個家伙都太單純,他怕他們回去惹事,「我說你跟仰北怎麼都像個孩子似的,一點不高興就鬧死鬧活地惹一堆麻煩,那麼大工程是你們兩小孩能阻止得了的嗎?」
申暖鄙視地瞪著他,「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比我還小三個月呢。」
衛朝陽臉上一僵,「年齡跟幼稚程度是兩回事好不好。」
「反正我比你大。」她固執地說。
「你們兩個人要吵架能不能換個地方?」沈駱瑤不知從哪里鑽了出來,指著牆上的告示,「醫院不許大聲喧嘩,這點基本常識都沒有,簡直兩小朋友。」一句話上來,立馬把兩個人都給槍斃了。
衛朝陽以眼殺人,完全搞不明白這家伙是什麼時候跟申暖變得那麼好,隔三岔五地往他們中間鑽。
其實沈駱瑤來醫院是看謝小順的,那天跟小順坦誠他被打是她害的,那小子居然跟申暖一樣一臉不介意,哦了一聲還對她笑,說下次偷東西要小心點。
申暖看她進了病房,又轉過頭望著朝陽,「談談好嗎?」
衛朝陽抬嘴一笑,「行,走吧。」玩寵物似的,撥了撥她的頭,立刻換來一個深深的牙印。
那一天,他們被唐書帶回來以後,申暖第一次去了姜家。
是姜歆的家,是姜仰北的家,也是收養了她的姜遠航的家。
很大的房子,看著是很華麗,可到了申暖眼里,那就一哥特式的恐怖城堡,姜遠航嚴厲的目光透過厚重的窗簾自樓上傳來,只是冷冷的一瞥卻讓申暖膽戰心驚。
靠,我又不是你殺父仇人。申暖皺了皺眉頭,她有種自覺,姜遠航很討厭她,也許是因為姜歆的關系,可她又不是故意拐走他老人家的女兒,自己家庭的原因能怪在她頭上嗎?
姜遠航青著臉對著申暖和仰北,一旁的唐書捏了把冷汗。
沉默許久,最終,姜遠航走到了申暖的面前,「你到底明不明白自己的身份?」刀刻的臉,冷冽的語氣。
申暖一愣,身份?她好像跟間諜特務蜘蛛俠飛天小女警這群人扯不上關系吧?申暖就是申暖,還有什麼身份?
姜遠航又說︰「我收養你,並不代表你就能攀龍附鳳地成為姜家的人,只不過我女兒不想讓你流落街頭,求我我才收留你。」
申暖怔住了。
姜仰北緊擰著眉頭,拉住申暖的手,「我們走。」
申暖一怔,好半天才確定自己沒有很沒出息地哭出來。
姜遠航冷冷地掃了仰北一眼,「還沒輪到你,你最好安分點。」
「去你的安分,老妖怪!」申暖憤怒地吼道。
正要上前緩和氣氛的唐書听到這句,整個人像風中落葉一樣陡然僵化了。
姜遠航也是愣在原處。
沉默地僵持著,直到一片沉寂的房間里傳出輕微的笑聲,姜仰北看著申暖氣呼呼的樣子,竟是忍不住笑出聲來。老妖怪?她怎麼會想到這麼可愛的形容詞?
姜遠航像是這時才反應過來,一張臉頓時鐵青,「你剛剛說什麼,再說一遍!」
「你要我說我就說?!我現在不想說了!」
姜遠航終于失了風度,一個巴掌扇了下來,唐書心頭一顫,姜仰北卻搶先攔住了他。
「你?!」姜遠航瞪著往日唯命是從的孫子,那只手正堅定地架在他的手腕上。
申暖的眼楮仍在噴火,「難怪姜歆當初要我不要你這個臭老頭,做人這麼失敗,我瞧不起你!」她吼著,轉身就往門口跑,突然又像是漏掉了什麼,跑回來把姜仰北的手一抓,把他也給拉了出去。
唐書愣愣地站在原地,望著那扇大門「砰」的一聲關上,兩滴汗自臉頰落下。
喂,申暖,你是不是忘了什麼?
看著老板氣得失了顏色的臉,被徹底遺忘的唐書直想找個地洞把自己掩埋起來。
丫頭,你可害死我了你。
申暖拉著姜仰北跑向客廳。
「我現在明白你為什麼有那什麼自閉癥了,敢情被這麼個老妖怪折騰著,又住在這麼恐怖的大房子里,換誰誰都正常不起來。」申暖還在氣,說話就像子彈似的,仰北的表情卻僵了一下。
「我爺爺……其實也不是真的那麼壞。」
申暖停下腳步,突然意識到她一直在罵的這個人是仰北的爺爺,她的表情尷尬起來,「對不起。」
姜仰北搖了搖頭,「你應該生氣,被這麼說,我也很生氣。」他低下頭,看著申暖握著他的那只手。仰北微微笑了笑,「你很了不起,真的。」他突然說。
申暖不自在地模了模頭,因為罵人而被夸,怎麼說都不是件值得驕傲的事吧。
申暖咬了咬嘴唇,想跟仰北說些什麼,可突然間卻感到背脊骨一陣陰寒,側過頭,申暖睜大眼楮,看一個白衣長發雙眼血紅的女子正站在一旁,一雙眼楮毒蛇般地盯著這邊。
「仰北……」申暖扯住姜仰北的衣服,心里直起雞皮疙瘩,她是不是,看到貞子了?
姜仰北轉過目光,看著突如其來的姜芷姍,也略微驚了一下,「媽…」
申暖一怔,媽?他叫她媽,這麼說,這個女人就是姜歆的姐姐?
像是恐怖電影里爬出來的貞子,姜芷姍的目光神經質地在申暖與仰北的身上徘徊。
申暖牽動了一下嘴角,也不知道該不該上去打聲招呼,不知道為什麼空氣變得壓抑。
這時仰北低下頭,按住申暖的手腕,「我讓司機先送你回去,好嗎?」
申暖遲疑了一下,點了點頭。
轉過身的時候,她仿佛還能感覺到姜芷姍森然的注視,身子僵硬得差點就很沒面子地同手同腳了。
然後跨出大門,依稀之間,听那女人開口道︰「姜歆,過來……」
听到這名字,申暖猛地回頭,卻見仰北正朝著姜芷姍走去。
大門緩緩地合上了,將姜仰北黯然的神情與申暖驚愕的臉緩緩隔開。
那天晚上申暖睡不著覺,她肯定自己確實是听到姜芷姍是對著仰北喊姜歆,可姜歆不是那個人的妹妹,她的媽媽嗎?難道仰北的小名也叫姜歆?
申暖曾听姜歆說過她的姐夫是入贅到姜家的,所以仰北也過繼到這邊隨姜姓,可沒理由把兒子的名字跟妹妹起得一樣啊。而且,她怎麼看都覺得仰北的媽媽有點不對勁,整個人瘋瘋癲癲的,簡直像是一具行尸。
怎麼會這樣?
衛朝陽敲打申暖額頭的時候,她正坐在那里想得入神,被他一嚇,猛地打了個冷戰。
朝陽把荷葉飯端到桌上,然後在對面坐下了,「有什麼事要問我?」
申暖往四處看了看,猶豫了一下,才壓低聲音問︰「你知道仰北的媽媽吧,她一般怎麼喊仰北的小名?」
衛朝陽舉起筷子的手停了一下,「你見過那女人了?」
「嗯。」
「是不是听她叫仰北做‘姜歆’?」
「嗯,嗯。」申暖猛點頭,「他們家有兩個姜歆嗎?」
衛朝陽搖了搖頭,食指在杯子里沾了點水,往桌上寫道︰「是這個‘欣’字,不是指你的養母,姜欣,是仰北妹妹的名字。」
「咦?仰北有妹妹?沒听說過啊。」申暖一臉困惑。
衛朝陽往口里塞了口飯,似乎是料到她會有這樣的反應,不緊不慢地解釋道︰「仰北的媽媽,就是姜歆的姐姐姜芷姍。本來她生的是龍鳳胎,那個女孩子就叫姜欣,姜老頭子和姜芷姍疼她疼得不得了,兩歲那年,他們一家人出去旅游,出了意外,小姜歆就被人綁架了。」
「怎麼會這樣?」申暖愕然,「為什麼綁架那麼小的孩子?」
衛朝陽拍了拍她的頭,「笨蛋,當然是為了錢。誰不知道姜遠航那老頭有錢,而且又很討厭。」衛朝陽說著皺了皺眉頭,很看不起口中人的模樣。
「那後來怎樣?」
「後來?就死了。」他依舊漫不經心地說。
申暖不滿地搶走他的筷子,「你就不能說清楚點嗎,這樣我哪里听得懂?」
衛朝陽鄙視地看了她一眼,「說你笨就是笨。」他繼續說,「那之後姜老頭找了我老爸,一邊和綁匪周旋,一邊找那個孩子的下落,查來查去,最後發現背後的主使人居然是姜芷姍的老公。」
申暖一驚,「仰北的爸爸?」
「他老家出了問題,就想綁架自己的孩子在姜家套現金,被查出來後姜老頭把他送牢里,結果在里面被人弄死了,最糟糕的是姜欣還在綁匪手里,姜老頭出大筆賞金找他們,幾天後在自家門口看到一個大箱子,里面有一個面目全非的小孩子的尸體,姜芷姍當即就瘋了,後來查出來那孩子的DNA就是姜欣。」
申暖目光一窒,說不出話來。
衛朝陽嘆了口氣,「那件事是過去了,不過最後受罪的卻是仰北,女兒和丈夫的事給他媽的刺激太大,姜芷姍從那以後就神經不正常地把仰北當作了死掉的女兒姜欣,完全忘記了仰北的存在,她瘋瘋癲癲地把仰北關在房子里不讓他出門,像是害怕自己的女兒被人搶走,有時候她又會突然想起自己的女兒已經死了,拿著刀子在仰北面前自殘或是自殺,而那段時間里,姜歆無緣無故地離家出走,姜老頭也受了打擊整天不回家,他不肯把姜芷姍送到醫院,就放任她這麼瘋著,直到有一天把仰北也逼出病來,我老爸看不過去,讓姜老頭把仰北送走了……」衛朝陽撥了撥頭,「第一次看到那家伙的時候,看他一個坐在牆角里不說話,我本來想去欺負一下他的,可是走近了,看到他的眼神,空蕩蕩的,完全沒有生存,比死人還要讓人難受,那樣子,我這輩子都不想再看第二遍。」
衛朝陽說完,抬起頭看申暖,她依舊呆呆地听著,臉上沒有表情。
「我以為你听了會哭呢。」衛朝陽詫異地笑了笑。
申暖一怔,看著他,開口說︰「仰北也沒有哭……」
「你怎麼知道他沒有哭?」
「不知道,只是這麼覺得,他一定不會哭。」申暖垂下眼簾。真正悲傷的時候是不會哭的,痛卻不能說出痛的事實,那才是最大的痛苦。申暖一直都是明白的,因為她也有過類似的傷口。
衛朝陽低下頭,微微抬嘴,申暖說得沒錯,他真的從來沒有看姜仰北哭過,明明比任何人都絕望的時候,他還能保持淡定的笑容,是一股悲傷凝聚不散,從他整個靈魂深處慢慢滲透出來的,不帶一絲壓抑,卻可以使人窒息。
申暖偏過頭,透過玻璃窗望著外面。
好想見他……眼眶一熱,申暖閉了閉眼楮。
謝小順看著這兩天出境率極高的沈駱瑤,不覺有些奇怪地問道︰「你跟老大是好朋友嗎?」
「嗯?」沈駱瑤抬起頭,「你說誰?」
「申暖。」
沈駱瑤想了想,「算是吧……怎麼,你不滿意?」
「不是,只是想拜托你可不可以跟申暖說一聲,我很快就回來。」
「你要走?」沈駱瑤驚了一下。
謝小順點點頭,「都住了好幾天了,住院費又那麼貴,而且我媽現在不知道怎麼樣,我還要出去找工作準備醫藥費。」理所當然地說著為難的事情,謝小順坦誠的臉上沒有絲毫訴苦的跡象。
「為什麼不自己跟她說?」
「等她回來肯定不會讓我離開的。」
「我也覺得你不該走,傷口又沒好……」沈駱瑤打量著他,嘆了口氣,「好吧,既然你堅持那我幫你去辦出住院手續。至于工作,我有個開酒吧的朋友需要一個酒保,你願意的話可以去試試,邊學邊做,工資應該還不錯。」
「不用了,太麻煩了……」
沈駱瑤敲了敲他的頭,「行了,少婆婆媽媽,到那工作要見申暖也容易,省得你亂跑讓她擔心。」
謝小順一听這話果然軟了下來,「那,謝謝你啊……」
沈駱瑤看著他認真的樣子,不禁笑了。
好想見仰北啊……
申暖望著天花板,一臉郁悶。
今天衛朝陽跟她說的那些事不停地在她腦子里打轉,一閉上眼楮好像就能夢到那些畫面,再想起那天走的時候姜芷姍的眼神,更想沖過去找他了。
怎麼辦……電話打不通,又不敢去他們家,第一不認路,第二怕踫到老妖怪。
怎麼辦?
「好煩吶!」她喊了一聲,干脆從床上坐了起來。想了想,翻身下樓,準備去那個小教堂。今天是周末,他一定會出來吧。申暖想著,穿上外套就往外走。
天漸漸變得青白,申暖推開教堂的門,意外地,竟看到有人在里面。
「仰北!」她心口一跳,興奮地沖那背影喊道。
那人回過頭,有些詫異地望著這邊。
申暖愣住了,不是姜仰北,是……「老師?」
初二八班的班主任方宇,此時正站在真主的神像下,靜靜地看過來。
申暖遲疑了一下,走了過去,「你怎麼會在這里啊?」
方宇淡淡地笑了,「那你呢?」
「是我先問你的。」申暖不滿地說,老實說,她對這個老師的印象並不好,從進學校起就覺得方宇一點也沒老師的樣子,不論什麼事都放著不管,而且常常奇怪地看著她,說不清是什麼感覺,總之,讓人不自在。
方宇偏過頭,看著神像,「我在這里等人。」
申暖眨了眨眼楮,「我也是。」
「你要等什麼人?」方宇問,然後說,「這次可是我先問的。」
「姜仰北。」她老實答道。
方宇思考了片刻,「我听說過他跟你的關系,算是你的哥哥吧,他昨天好像沒來上課。」
「嗯,是啊。」
「你好像很累……」方宇端詳著她的臉,很沒精神的樣子。
申暖坐到長椅上,把頭挨著靠背,「睡不著。」
「你有心事?」方宇坐到她旁邊,溫和地問︰「如果有煩惱的話,可以說來听听,我保證不告訴別人。」
申暖看了他一眼,她不是個喜歡訴苦的人。
方宇笑了,「放心,不管是什麼事,我不會笑你的,人都有煩惱,不把包袱卸下來,就無法往前走。」
她想了想,也許是真的太需要一個宣泄的出口,也許是身旁的這個人這一刻表現得太親切了,許久,她忍不住開了口︰「我覺得很不順,很多事。找不到自己應該待的地方,不知道自己到底該干什麼,可是,心里卻很難受……」
「一直都是這樣嗎?」
「嗯,一直。」
方宇眯了眯眼楮,「很多人也都會有這樣的困惑吧,只是你是那種會很認真地去思考這些問題的人。可是申暖,你必須明白,在這個世界上永遠有你得不到的東西,或是無法完成的事情,即使沒有達到你想要的狀態,只要那個過程盡力了,就沒有必要感到遺憾。」
申暖看著他,「可是,我什麼也不會,能夠做些什麼?」
方宇莞爾一笑,「每個人都有只有自己才能做到的事情,在這個世界上,一定有需要你的那個人在等你。」
申暖一怔,睜大眼楮,像是突然想到什麼。
「我大概明白,你究竟在煩惱些什麼了。」方宇頓了一下,站起了身,「你在尋找被愛的理由,是嗎?」他俯視著她,笑了笑,拍拍申暖的頭,「小丫頭,打起精神來。」
申暖猛地一驚,突然覺得這一幕非常的熟悉,在什麼時候,什麼地方,也曾有一個人這麼對她說著,輕輕拍她的腦袋,很溫和地笑。那是誰,又是在哪兒?她回過神,方宇已經走出了大門,申暖望著他的背影,一陣恍惚。
這個人……為什麼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她呆呆地站了一會兒,坐下來,回想方宇剛才的話,漸漸地,許多以前不明白的地方變得豁然開朗。
心里的東西明白了,幾天來的睡意終于涌上心頭,申暖就著長椅睡下了,迷迷糊糊的。
申暖突然睜開眼。
「你醒了……」姜仰北笑了笑,站了起來。
申暖眨了眨眼楮,臉上一紅,「你什麼時候來的?!」
「剛剛。」
她坐了起來,頓了一下,局促地問︰「那,我剛才沒有說什麼奇怪的話吧?」
「沒有……」
松了口氣,申暖剛想站起來,卻又听見,「只不過不停地喊我的名字。」
她一嚇,一又坐了下去。
姜仰北終于忍不住笑了,他覺得申暖這個樣子好有趣,很像……小狽,但他不能跟她說,不然申暖肯定會像只小狽一樣咬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