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為什麼分手?」
噫?
欣賞莫納西校院夜景的男人怔住,收回落在遠道樹桿上的目光,他疑惑不解地凝向突然跳出這句話的友人。
他——也就是柳秋沐——原本是打算守在電腦前欣賞女友沐浴後的居家風情,水洛的突然到訪他未料到,但很樂意介紹給又樂認識。反正他也告訴過又樂,水洛「曾經」是他的女友。曾經哦,只是曾經。
其實,就算分手,他們在研究領域也會相見,就像這次莫納西外研課題,水洛原本就是莫納西能源研究小組的一員。朋友相見,他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對。
水洛今晚拜訪他,是因一些資料忘在實驗室,她開車來取,順道來看看他這個老朋友,又順便談起日前研究課題的一些困難。又樂在屏幕上不停地揉眼楮,他就知道他們的話題害她覺得悶了。沒辦法,他只能放任她去和魯魯修約會。
有時他真的覺得郁卒——難道他還比不上一個眼楮里面長鳥翅膀的虛擬男生?
因為停車坪離公寓有段距離,見時間太晚,為了安全,他便送水洛到停車坪。也許是南北半球的關系,澳洲的星空星座與中國有點不同,不過,沒關系,反正他也分辨不出哪顆星是什麼座。水洛走得慢,他也慢慢走,欣賞校園夜景的時候,他甚至想︰「若是牽著又樂的手在這兒散步,真是不錯……」
「這樣問很奇怪嗎?」姚水洛偏頭一笑,夜風撩起長發,無疑的美麗。
「呃……」柳秋沐笑了笑,隨著她的步速繼續慢行。他模模鼻子,不解,「奇怪倒不奇怪,你怎麼突然想起這個問題?」
「看你還記不記得咯!」姚水洛突然回頭做個鬼臉,甩發前行。
雙手背在身後,縴足站著人行道上的地磚,走一塊,跳一塊,幼稚的舉止不但無損長發女子的美麗,反而為她添了一筆古韻風情。
記不記得?
老實說,他不太記得。每次分手都是她們先提出來的,可分手後他和她們還是朋友啊,有時會笑一笑,聊一聊,有能幫到的地方盡量幫一幫。除開戀人的關系,他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對,突然撞見的時候也不會覺得尷尬。
不過,分手後的兩周之內,他通常情緒低迷,悶悶不樂——這是Ank說的。
「不記得了?」跳磚的女子突然停步,轉身,他猝不及防,緊急剎步,才避免了兩人相撞的命運。
抬眸側送,注視不遠處的停車坪,他淡笑,「那麼久的事,誰記得。」
「我記得。」昂著頭,晶亮的眼楮直視他,「我們分手,因為你看電影看一半走掉,買東西買一半走掉,吃晚餐吃一半走掉,就連……吻……」眼楮垂下些許,聲音低低的,像風中的紗絲,「你也只吻一半就走掉。你很可惡耶,知不知道!」
「知道。」他小退一步,乖乖受教。他們交往時,水洛還在國內做研究,正準備移民澳洲。以水洛的標準來衡量,澳洲的研究氣氛更能讓她如魚得水。
「不過,這些一半一半的事,和你相處久了也就習慣了。」她覺察到他的退步,搖頭淺笑,「可是Dano,你為什麼不肯和我一起做研究呢?」
「我們現在不是一起研究嗎?」他不解。
「你應該知道我問的不是這個意思。」笑容一收,她生氣起來,「你明知我問的是當時,當時你為什麼不肯和我一起來澳洲做研學?」兩個人一起工作,一起生活,志趣相投,組建家庭……
「我不想移民啊。」他的回答干脆又直白。
「……好吧,移民是問題之一。」她郁悶地嘆口氣,「可是,我提醒過你,關氏內部有不少弊病,你還是……」
「水洛,我希望你能幸福。」含笑看著她,他再度干脆又直白地丟出一句。
真心的祝福是其一,其二,他也知道任何企業都會有弊病,不僅僅是關氏。
對于一個企業而言,雄厚的財力必然會衍生一些陰影,同時,也意味著它可以抽出一部分資金贍養「閑人」。這「閑人」並非尸位素餐者,也不是伴食宰相,而是長年從事某一項研究工作的人。在短期內,他們可能得不到任何成就,也不會對企業創造財富。這些人在研究的道路上未必會得到好評,在事業有成者看來,他們得到的是冷眼和冷嘲熱諷,只是,這些人心如古井,波瀾不驚,一門心思地「專」下去,而他們的研究成果一旦出來,將會對企業乃至整個社會發生刷新的變化,就如電能,氣能。只是,這樣的人,很少。
這世界,什麼東西都會變質,閑人也不例外。
搖頭嘆了嘆,他將這個嚴肅的問題丟開,再看她,嚇了一跳。
她……她她她……干嗎含著兩泡眼淚瞪他?
「怎麼了?眼楮進沙?」皺著眉頭掏口袋,他希望自己有帶面紙。
「Dano……」
「什麼?」
「朋友之間,擁抱一下不算過分吧?」
「當然。」他懊惱地發現,除了手機和鑰匙,他什麼也沒帶,連錢包也沒有。
驀地,胸口一沉,他感到腰被人抱住。僵硬著身軀,他沒再有下一個動作,只是靜靜地、靜靜地站在那兒。
擁抱的時間不長。
就如久未見面的朋友般,姚水洛用力抱了一下他,很快放開。抬頭時,眼眶還殘留著些許濕意,神情卻愉快許多。
「我們果然適合做朋友。」她笑著轉身,目標停車坪。走出五步後,她背對著他,抬手搖了搖,「明天見!」
「明天見。」他目送她離開。直到她的車駛遠,他才轉身回公寓。不經意地低頭,瞟見襯衣上有兩片濕點。
水洛把眼淚擦在他身上了……抿抿嘴,他沒什麼浮想聯翩,只擔心這個時候的又樂肯定沉迷在卡通片里。
當又樂連續看卡通時,什麼人也不會理……
有點想吃又樂做的早餐……雖然……嗯,雖然那些早餐只是用來賣的,也不是特意做給他吃的,可就是有點想。
時間跳啊跳……
澳洲的三月秋光一片,與之相對的北半球中國卻春光燦爛。
「又樂,你這麼年輕,有沒有想過你的職業規劃?」
「我的職業規劃就是把小飯館經營下去,收入遠遠大于投入。」她很直觀地表明自己的規劃。
「進關氏,並不是讓你放棄小飯館。」
「……Ank,你現在還沒放棄?」
「我什麼時候說過放棄你。」
「……」
「Dano不在,我要一盤騎士炒!哦,對了,外帶一份國王炒打包。」
「……」
白天與儲奉封的對話在腦中浮蕩,勞又樂悠悠嘆口氣。
職業規劃。
儲奉封的話還真的把她給刺激到了。這四個字听起來多麼精英,多麼嚴謹,多少事業有成的感覺呢。
她的職業規劃……她的職業規劃嘛……小學作文寫過「二十年後的我」,那時幻想當女警,英姿颯爽啊;中學的時候想當證券分析師,所以報了金融專業;畢業後,曾有一段時間假想自己是職場白領,雖然面試過幾家公司,但母親的過世讓她無暇他顧。她大可將小飯館賣掉,然後進入正規的職場生活,叔南也有意向頂下小飯館,可她舍不得。
小飯館是母親留給她的。
睹物思人,也要有物可睹才行。
從小到大,別人對她的評語好像都是「這孩子不太活潑」,再不就是「勞同學團隊協作能力高,性格真誠,只稍欠活潑」。什麼叫活潑呢?又叫又跳,大笑大鬧嗎?這個……她也有過啊,不過相對同齡人少了一點而已。請原諒她的個性中有不少懶惰因子存在,母親過世後,懶惰因子就更囂張了,反正沒人管她。
有時,她會覺得生活很無奈,地球上這麼多人啊……她也是其中之一耶……
她今年二十六,不足,算起來,她的人生已經走了三分之一,還剩三分之二要怎麼走呢?職業規劃一下?還是生活規劃一下?
羽羽說她是個精神空虛的人,不然也不會整天迷在漫畫卡通里面。好吧,既然她的精神是虛的,至少她要肚子飽滿。這就是她的人生二元論。
她肚子飽飽的……
模模有點鼓的胃袋,她呵然一笑,深呼吸。
春天的氣味越來越濃。因為氣候回暖,街燈下聚集了一些晚上散步的居民,牽貓的牽貓,溜狗的溜狗。這條路上種了一排木棉,春天一到,猩紅滿樹,盛開的木棉花在微風中搖落下來,墜在地上,成為路面的一層自然點綴,砸在人身上,就成了花暗器。
盡避木棉花不是很重,從高高的枝頭落下來,砸中腦袋還是有點受不了。
「哎喲!又砸我一下。」
她轉身,虞叔南在她身後跳腳。看著這個像鄰家大哥哥的主廚,她突然問︰「叔南,你的職業規劃是什麼?」
「呃……呀!」很不幸又被一朵花暗器砸到,虞叔南模著腦袋,不明白她為什麼用那麼正經的語氣和說話,「小老板,你好正經。太正經了會變態的哦!」
勞又樂瞪他,「你沒有職業規劃嗎?」
「有啊。」虞叔南耳听八方,將落進衣帽袋里的花辮掏出來,一邊抖抖抖,一邊說,「我的職業規劃就是等你哪天將小飯館賣給我,然後我就是飯館老板了。我還準備在三十五歲之後開始大量招徒弟,把我的手藝傳給他們,將我美食魔人的精神發揚光大。吼吼!」
「……叔南,我現在很正經地問你。」
「我的回答不正經嗎?」
「……」
抖完衣帽袋里的花瓣,虞叔南神色一正,抬手揉她的腦袋,「好了啦,小老板,你是不是想小飯館以後該怎麼發展?
她點頭。只有與叔南在一起,她才有心思談小飯館的發展。她也不是沒想過以後的經營,做生意嘛,總要有一定的規劃和目標,是讓小飯館就這麼不咸不甜地經營下去,還是在餐飲界佔一片小小席角?但她是保守派,就算發展也要慢慢來,她經不起強烈的震蕩,也不想鋌而走險。
「以目前的經營,小飯館在郊區一帶算是小有名氣。」虞叔南蹲,從地上拾起一朵新鮮的木棉花,盯著花托看了半天,他又道︰「小老板,你是學金融的吧,如果你想將小飯館拉進餐飲界,爭一席之地,好當然好,可成本也會增加,還有一堆瑣瑣碎碎的事。何況……現在的餐飲界根本沒什麼可比性。」轉著花瓣,虞叔南以手托腮,就這麼蹲在地上斜瞟她,「我們先不說中式餐,只說意式、韓式、日式。因為地域和調味料的不同,這些餐式各有特色,但也只是一個國家的特色,真要橫向比較它們,你能說哪一家的特別好吃嗎?切,還不是中國廚師學了以後做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