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一天一天翻過,轉眼已是十二月。
秋風蕭瑟天氣涼……
斬!斬!斬!
被虞叔南扯到廚房斬排骨的柳秋沐無聲一嘆。
因為近期有新飯館競爭,他被虞叔南當成免費助手抓來用。老實說,剛開始的時候,他對那些新菜名的確有點興趣,不過當助手當久了,再有興趣的東西也會變得沒什麼興趣。
瘋狂菠蘿,簡單說也就是菠蘿盤,將菠蘿削蓋挖空,當碗裝菜。
極地木瓜,也就是冰木瓜里裝銀耳羹或西米露。冬天了,還好那些粥是熱的。
柄際象棋炒牛肉,除開原料不說,新菜單下居然還特意分標出「國王炒」、「主教炒」、「騎士炒」、「城堡炒」。
他都不知道又樂在哪兒收集到這麼多壓花模具。
斬著排骨,他心不在焉地瞪著骨頭橫斷面,一些有的沒有的念頭在腦子里亂飛。
鼻頭嘛,鈣鎂化合物,如果粗一點的,橫切面還能看到一個個的小篩孔……呃,不是,他不是在煩惱這個問題。
他只是覺得,和又樂的交往有點怪,和以前的那些女友完全不同。
難道因為離開清純校園太久?
難道因為過了獸血沸騰……呃,不,是熱血沸騰的年紀?
那天中途離開銀行,她沒太介意,也沒有事後故意不理他或暗暗生悶氣。晚上打電話道歉,她還很好心情地說「下次吧,以後很多機會呀」。可現在,兩人的相處模式沒什麼改變,就像慢火里的青蛙,不急不慌地游著,煮著。Ank對又樂的挖掘並沒有放棄,不過,他那狡猾的友人沒什麼具體動作,想必在等時機。
听叔南說她有親戚,母親那邊的。不過因為她住在郊區,那家親戚雖然很少來她這邊,但隔一段時間都會打電話問候。親戚姓茹,有個女兒,叫茹乃羽,輩分上是又樂的表妹。這位表妹隔上十天半月就會殺來郊區這邊度周末,本尊他也見過。
沒有例外,這位表妹當然也被當成免費勞力使用。
又樂的活動空間很窄,不像寫字樓里的職業女性那麼花樣百出,她的工作範圍是小飯館,生活範圍是家、超市、銀行。她並不注重打扮,逛街都少,閑時看漫畫和卡通,有時候是劇集,同學聚會基本上沒有。
又樂有點像干貨妖怪……
他知道這個比喻有點惡,可照她現在這個樣子,已經達到干貨妖怪進化的末及階段,差不多快完成了。他呢,除了工作、室友、親威,基本上也沒什麼外跑的事情,除非研究項目需要出差。休息在家時,他無非是玩游戲看大片,偶爾去去健身房,再看看這國劇那國劇,卡通當然不會放過。
所以,他們一起變干貨妖怪也不錯……
咦?這個念頭一閃入腦,就地生根。他有點驚訝自己的肯定,幻想兩人變干貨妖的畫面,心里居然有一種強烈的向往。
再仔細回想一下,他發現自從交往以來,他在廚房里待的時間變長了,具體入廚他是真的不會,但他會用模具壓花。記得前幾天的時候,他想幫小牧洗碗,卻被小牧惡狠狠瞪了出去。
那個……他不知道哪里惹到小牧,後來經叔南解釋,他才明白︰洗碗是小牧目前必修的廚藝課程之一。
為了向終極大廚的目標靠近,小牧一直很努力。他錯了,不該亂幫忙。
可……廚藝和洗碗有關嗎?
請原諒他的蠢笨,廚師的世界果然高深莫測!
為此,他向Ank請教,Ank拿著氣槌敲了他兩下,給出一個不算答案的答案——「你以為我為什麼將一些難能可貴的廚師獵進關氏?」
隨後,他問又樂。又樂柔柔一笑,給出一個他可以接受的答案——「其實我也不太明白,廚藝和洗碗應該沒什麼關系吧。」
靶動,還是又樂體貼。
他甚至感謝虞叔南,若不是那天他拍了一下又樂的手,又樂又怎會把菜汁倒到他身上,菜汁倒不到他身上,他和又樂也不會認識了。而且,他也會和常人一樣被她冰冰的外表騙去。
又樂很溫恬,是一個感性的女孩子。就算……就算最初是ANK慫恿他與她交往——那家伙目的不純——但也要他肯去做才行。他不肯,ANK也不能把他怎麼樣。
她的的確確是他喜歡的類型,文靜,處變不驚,偶爾沉默,還有一種幽默的無題感,讓他很平面。而他的真面目,因為一次無心完全暴露在她面前。失顏,失顏。
那天,他把筆電給又樂玩游戲,然後……又樂看到他忘了關閉的文檔。
他的秘密……秘密……
「你又在構思某人的訃聞?」穿著深藍色卡通熊翻帽厚T恤的女子走到發呆的男人身後。
「啊?」一刀斬下去,搖頭否定,「沒有。沒有。」
勞又樂看他一眼,走到他身邊,將斬好的排骨放進鋼盆,調味。
十二月的天氣有些寒涼,他穿著絳紫色的襯衣,套一件白色毛背心,下面是咖啡色的休閑褲和大頭鞋。這套穿著搭配他溫潤的氣質,實在不適合廚房。可他挽著襯衣袖子,斬排骨斬得似乎很開心,推門進來時,她甚至听到他的笑聲。
誰能想到,這個氣質騎士化的男人,業余愛好是寫訃聞。
謗據她目前掌握的「秘密」,她只能作此推想——他在構思訃聞。
她一邊在排骨里放調料,一邊笑眯眯問︰「在想誰?」
「想你。」誠實,月兌口而出,他似乎不知道自己說著怎樣的情話。
「……我以為你在想怎麼寫訃聞。」她笑容炭化。拜托,她現在還不想上訃聞版。
「那只是業余愛好。」他強調。一刀斬下。
除了研究員,他還是專欄作家,不過……是專為《幼稚朝代》寫訃文的「作家」。
《幼稚朝代》上的訃聞版非常搶眼,因為醫院總是掌握某人死亡的第一手信息,而關氏與全市各大醫院交好,那邊一有動靜,立即有人通知幼稚朝代編輯部。訃聞版的搶眼就是這麼來的。
凹聞,用中式風表達就是︰蓋棺定論。
好嘛,其實在業界——也就是訃文界,有這麼一種說法——訃文是死亡的娛樂書。訃聞的精彩與否,與作者的行文有關。你可以用簡潔闡述式,也可以議論文式、說明文式、散文式,還可以借用小說模式,這又包括︰奇幻式,懸疑式,情書式,傳記式。
凹聞的對象︰人,非人。
人就不必解釋什麼了,所謂「非人」,也就是如某醫院院長的寵物、動物院的珍貴動物之類。
其實——有的人在生前就為自己寫好了訃文。
其實——有的人早已與知己友人約好,彼此互相寫訃文,等到友人或自己死後,直接用。
其實——訃文不比娛樂新聞的視點低。
其實——有人用寫情書的方式寫訃文,例如……
他本人。
寫訃聞是他舒緩工作壓力的一種方式,所以,他堅持這是業余愛好。
他也明白又樂為什麼會這麼問,因為有些人的訃聞需要事前準備。以前他遇到過,當醫院那邊通知某名人因病入院時,幼稚朝代的編輯就會要求訃聞作者收集這位名人的一堆資料,對該名人的作品狠吞虎咽,可到最後,該名人月兌離了疾病和死神,生龍活虎地出現在他的下一個工作中。這時,除了沮喪,你還能有什麼情緒。不過,當某個工作領域有人上路,諸如演藝界或學術界,與之同輩的家伙們就像約好了一般,一個接一個,一起上路,媲美生命大爆炸時的突然。
是不是這樣在天堂或地獄能湊一桌麻將?
這樣比較不悶,是嗎?
祝福他們。
「DANO?」一只手在他眼前晃晃。
「啊……又樂?怎麼?」他的排骨還沒斬完……呃,不是不是,是豬的排骨。
「你……」她頓了一下,「經常解剖動物,是吧?」
他不解,仍是禮貌答她︰「解就解剖過,但不算太經常。我是做液體能源研究的。」
她並不介意他的回答,又問︰「總之你會解剖?」
「……是。」
「幫我解剖那些雞。」她很快樂地抖開不知從哪個角落模出來的圍裙,往他脖子上一掛,推著他拐彎。另一頭的砧板邊,是一箱剛運來的烤全雞。
「……好。」他乖乖讓她套上廚裙,不過還是很體貼地問了句︰「排骨夠了嗎?」
「今天的量足夠了。」
那就好。他點點頭,取下斬排骨時戴的衛生手套,扔進垃圾桶,然後換上另一只干淨的,拿起解剖烤雞的小號廚刀,比劃,比劃。
「那個……DANO……」系著圍裙,含笑的聲音從他背後傳來,夾著一絲絲……遲疑。
「嗯?」他偏頭。
「如果我愛你,我會第一個告訴你。」
他微微一怔,握刀的手無意識地落在烤雞上。這算不算是……她的表白?可這話听起來有點病,如果她愛他就第一個告訴他,言下之意就是目前還不會告訴他,可她又是在告訴他……
手尖一痛,他輕顫,慢慢將手舉到眼前。
怎麼辦,流血了……
親密的距離,讓系好圍裙的她感到他的僵硬和一剎那的顫抖。探過腦袋一看,她飛快拉起他的手,月兌了衛生手套伸到涼水下沖洗,口中輕責︰「割傷手你不會叫啊?」
他呆呆盯著她。
「DANO?」她皺起眉頭,扭頭找紙幣,拭淨血液後,從口袋里掏出一片粉藍色的龍形創可貼,撕,啪!秉在食指的傷口上。
盯著怎麼看都像少女專用的止血貼,他傻問︰「又樂你隨身帶著創可貼啊。」
「嗯,」她隨口應著,「因為我以前常常被刀割傷手指,所以養成隨時帶創可貼的習慣。」
「……」好習慣,可是,他可不可以換一張正常點的。
瞟瞟被她一並掏出來的那幾張,他聰明地選擇——不換。
除了手上這種龍形創可貼,她從口袋里掏出來就只有粉紅色桃形了。那種顏色,那種形狀,貼在女孩臉上會很可愛,貼在男人身上……
「又樂,你剛才說……」
「我什麼也沒說。」
「……明明有說。」
「你耳鳴。」
「……」哪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