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年後,無憂無慮的少年長大了。
年幼時的任性妄為,驕縱放蕩,在歲月的磨礪之下,消殘殆盡,身上尖銳的稜角都被削平了,藍非學會了內斂、克制、穩重和沉著。
在經歷過悲傷與離別,遭受過排斥與背叛,懂得什麼是痛苦,嘗到了失敗與挫折,二十六歲的他,已經是個冷靜自持,明白進退分寸,擔當得起責任的男人。
自從他執掌家業以來,持續擴展藍家在長江兩岸的生意,與三教九流建立交情,又為接連去世的雙親守孝……忙碌的生活讓他至今仍未娶妻。
「主子,龍家小鮑子邀請你今夜去攬月樓吃花酒。」當年的小廝金寶熬成了藍家的總管,學會幫著藍非處理事務。
「回個消息,說我準時到場。」藍非放下手中的卷軸,打量自己提拔的心月復。
一年一年的過去,身邊的人走的走、散的散,唯一親近又熟識的,竟只剩下這個自幼陪伴、照顧他的下人。
「你的孩子滿月了嗎?」藍非隨口發問。
蓄了胡子的金寶笑了笑,「再過兩天。」
難以言喻的寂寞,在藍非的心頭漫開。
雙親逝世之後,他為了繼承龐大的家業,與想分家的親戚斡旋,忙碌得連終身大事也無暇顧及,眼看從小伺候他的金寶都成了三個女圭女圭的爹,他卻連個紅粉知己也沒有,真的有點寂寞。
「主子,」金寶了解藍非甚深,察言觀色之余,小心翼翼的問︰「是不是該籌備你的喜事了?」
藍非淡淡一笑,搖頭。這些年,上門提親說媒的人多不勝數,但是他再怎麼孤單,也不曾想過定下心,與一個女人攜手今生。
「再過幾年吧!」反正家里他最大,沒人敢逼婚,況且有家業的男人,何患無妻?
金寶嘆口氣。主子不肯成家,卻時常跟一群富家子弟去青樓尋歡作樂,長此以往,還有什麼好人家的女兒肯下嫁呢?
「金寶,你可還記得蒼綠?」藍非心血來潮。
「當然記得。」金寶的心思跟著轉,「不知道她去了何處?過得好不好?將來能不能再見到她?」
藍非垂下目光,看著自己修剪整齊的指尖。「不知道她嫁人了沒有?」
當初,掉進寒冬湖水里的小泵娘幸運的被人救起,那人是一位頗有仙名、信徒眾多的道姑,也是藍家不能得罪的貴賓。
對方說蒼綠有仙骨仙緣,親口向藍家要了人,收為徒弟,帶回去傳授仙法。
藍非的雙親二話不說,應允了此事。
仙佛之說,對他們這些凡夫俗子太遙遠了,但家中出了一個有望成仙的下人,藍家的長者們仍覺得與有榮焉,應當大力促成。
于是,在蒼綠毫無知覺的昏迷期間,她的命運又被人擺弄成另一番面貌。
藍非最終看見的,是她失去意識的蒼白容顏,也許當時看得太認真了,印象太深刻,致使他經歷了無數的歲月變遷,仍無法忘懷她那時的模樣。
至今,每逢閑暇時,他都會記起那個被他買回家的少女。
曾經,他對她很好,細心照料,可是少年的心性變化無常,後來他還是傷害了她……
「以前,有一陣子,我常欺負你們,稍有不如意,就拿你們出氣。」藍非一手托腮,朦朧的眼眸蘊含著對于往昔的回憶。
「過去了,少爺。」金寶靦?一笑,瞬間,彷佛變成當年稚女敕的小廝。「小的沒放在心里,蒼綠……大概也不介意,她總是記得別人的好,以前也總是說少爺的本性不壞,遲早會像最初那樣,善待我們。」
藍非幽幽一笑。
當他年歲漸長後,明白了人外有人,自己無法一手遮天,知道受傷的痛、被欺壓的苦,自然也清楚了,他不想承受的一切不堪,曾經親手給予身旁多少人,而他們的感受又是何等的難堪。
許多事,他已無法挽回,留在記憶深處的許多遺憾,也只能成為日後提醒他不再犯錯的經驗。
可是失去的,恐怕就再也追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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攬月樓,城里最有名的妓院。
藍非與家世非凡的龍嘯天置身閣樓中,在數位妖嬌美人的服侍下,與眾多世家子弟飲酒、嬉戲。
酒過三巡,龍嘯天湊近藍非,低聲的說︰「待會兒陪我去一個地方。」
「舍得離開這兒?」藍非故意取笑。
「我已經膩煩了這些娼妓,有更好玩的人兒,我只帶你去見識。」
「我可不招惹良家婦女。」藍非事先聲明。
「良家婦女又不是什麼新鮮東西,我玩的,你一定沒踫過。」
藍非挑了挑眉頭,不置可否。
半夜,月色黯淡,曲終人散。
龍嘯天帶著藍非來到東街盡頭,那兒有座荒廢的莊園,園中雜草叢生,陰風陣陣,寂靜如鬼府。
「這里有住人?」藍非打量著周圍的環境,要笑不笑。
「我這位玩伴,生性羞澀怕見人,只敢在這種人煙稀少的地方現身。」龍嘯天神秘的說。
「難道是妖精?」藍非打趣的問。此時此地,即使龍嘯天叫出幾只女鬼,他也不會太驚訝。
「雖不中,亦不遠矣。」龍嘯天悄聲告訴他,「是修道的仙女。」
藍非心中一震。
「道家的房中術,可不是尋常人品嘗得到。」龍嘯天邪笑連連,熟門熟路的進到庭院深處的廂房。
房中,燃燒著微亮的燈火。
有位絕色少女坐在圓桌旁,一副等待已久的姿態,見到龍嘯天身後跟著藍非,並不驚慌,只是端詳他半晌,像是在評估一件物品,接著露出滿意的表情。
藍非心想,自己應該讓這位生性羞澀怕見人的仙女頗為滿意吧?
「嘯天,你帶朋友上門,為何不先知會妾身?」
「我這位友人非要跟來看看我夜夜私會哪位佳人,我實在擺月兌不了,根本來不及告訴你。」龍嘯天無可奈何的攤開雙手。
藍非瞥他一眼,這人睜眼說瞎話的能力越來越優秀了。
美貌的少女掩嘴而笑,輕聲問道︰「不知公子看得可滿意?」
藍非沒有表態,勾魂似的眼眸凝視著她。
少女被他看得有些難為情,不好意思的望著龍嘯天,向他求助。
「她是我的,你別想橫刀奪愛。」龍嘯天笑著提醒。
「抱歉,我只想仔細看看,所謂修道的女子是什麼樣子?」藍非沉吟片刻,俊逸的臉龐浮現緬懷之色。「我認識一個姑娘,她被帶去修道,年歲應該和你差不多。」
「她叫什麼名字?說不定我認識。」少女笑問。
藍非微微抿唇,「蒼綠。」
少女的笑臉瞬間僵硬,「真巧,是我的同門師妹。」
藍非一愣,無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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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降臨之際,赤麗獨自回到暫住的驛站,與同時歸來的師妹狹路相逢。
她嬌媚的笑了,盯著與她年紀相仿的師妹,「我正想去找你。」
「有事?」對方的態度不生疏,也不熱絡。
「你認識一個叫藍非的男人嗎?」赤麗嬌聲問道,見到師妹眉頭微蹙,霎時興致大增,看來有內情。「他向我打听一個名叫蒼綠的姑娘,說是在修道的,我听了覺得巧,那不正是我的好師妹嗎?」
「我不怎麼記得這號人物。」蒼綠冷淡的說。
赤麗卻記得蒼綠听到藍非這個名字的瞬間,眉頭凝聚的陰郁是何等濃厚,她沒有看錯,並相信其中一定埋藏著一段耐人尋味的故事。
「我約了他,今晚再見面,你要不要跟我去一趟,確定對方的身分?」
蒼綠原本筆直往前走的腳步頓住,反問道︰「他是你的食物?」
赤麗的舌頭輕輕舌忝了下嘴角。她時常夜出,找男人練房中術,采陽補陰。這種傷風敗俗的行徑,她從不隱瞞,男人對她而言,只是食物。
可是蒼綠與她不同,這個師妹挺潔身自好的,不過也只是身子干淨而已,那顆心,只怕比誰都骯髒。
「目前不是,不過日後……也許他有這個榮幸。」赤麗挑釁的看著蒼綠那沒有表情的側臉。
她以為蒼綠會受到刺激,顯露出值得玩味或嘲諷的表情,結果卻令她意外,蒼綠轉身,親切的對她笑了,瞬間,她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男人……真的這麼好吃?」蒼綠展現出無知少女才有的單純神情。
赤麗冷哼一聲,「這要你自己去吃了才知道。」
「那就有勞師姊,今夜帶我同行了。」蒼綠望著她,不容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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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個無月的夜晚。
蒼綠跟隨著赤麗,來到廢置多年的莊園。
這里是位在城郊的古老宅院,原是朝中權臣的祖屋,後來權臣被抄了家,族人的血流滿了整座莊園,家族整個覆滅,這座莊園也因為無人敢接手而荒廢。
赤麗是這個不幸的家族中,唯一存活下來的後代,離開師門之後,她時常在莊園里徘徊,偶爾會帶著勾到手的年輕男子到這里過夜。
蒼綠第一次跟她來這里,看著荒涼的景致,默默的走向還算完整的廂房,隔著一段長遠的距離,她卻听見房中有幾不可聞的私語聲。
赤麗也听見了,笑著對蒼綠說︰「他們先到了。」
她們道術有成,行走舉動宛如幽魂,尋常人很難捕捉到她們輕盈的蹤影,她們卻能輕易的感受到大自然中最細微的動靜。
蒼綠認真的傾听遠處有點陌生又有點熟悉的嗓音,不由得想象著藍非長大成人的模樣,腦海里閃過他年少時頑劣的嘴臉……
即使他的聲音依然清醇悅耳,帶給她的感覺只有煩躁陰郁。
轉眼間,她們兩人來到了廂房外。
赤麗剛要敲門,就听到里頭傳出令她感興趣的話題。
「你那個蒼綠是什麼樣的?以前怎麼都沒听你提起過這個人?」龍嘯天輕佻的問。
「她離開得早,在你認識我之前。」藍非的話語中隱含著淡淡的惆悵。
赤麗收回手,望向蒼綠,眼中散發出促狹的光芒。她也想知道,蒼綠的過去可有什麼秘密?
蒼綠站在她身後,不動如山。
「青梅竹馬?」龍嘯天的追問。
「勉強算是吧!」藍非輕聲笑說,無法判斷那個像下人又像玩伴的少女在自己心目中究竟是什麼地位。
她是他買來的東西,生死由他,他曾經很喜歡她,也曾經傷害她。
自從雙親允許她離去,他就一直忘不了她,伴隨著難以釋懷的歉疚,常常想起她最終留給他的那冰冷又絕望的臉。
藍非幽幽一嘆,「別說她了,你只需管好你那位赤麗仙子。」
龍嘯天放聲大笑,「我問你,她是否向你獻媚了?」
「我可猜不透一個女人的言行到底代表了什麼意思。」藍非搪塞。
「那個女人騷得很,你想要,拿去玩也沒關系,我根本不放在心上,上妓院還得付錢,玩她連力氣都不用浪費。」
「干淨嗎?」
「哪知道?!不過功夫好得很,全國最紅的婊子都不如她厲害。」
房里的男人開始談論女人不喜歡的話題。
門外的蒼綠看了看赤麗瞬間陰暗的臉龐,嘲諷的說︰「你的男人挺有趣……」
兩人的交情本來就不深厚,雖是同門師姊妹,卻能幸災樂禍的欣賞著對方的苦難,甚至落阱下石。
赤麗冷哼一聲,推門而入。
龍嘯天聞聲,立即起身,熱情的迎接她,「你總算來了,我等了好久。」
坐在一旁的藍非抬頭望去,在嬌艷可人的赤麗身後走出一道身影,他的目光頓時定住。
一個翠衣白裙的女子,容貌清麗,沒有表情,渾身流溢出不屬于人間的妖邪氣息,散發著難以描述的魅惑之力。
她無聲無息的靠近,彷佛淡淡的煙絲,不可捉模。
藍非感覺到胸口倏地抽緊,站起身,注視她的眼神有如看待心心念念的寶物。
這張臉,這種對生人保持冷漠的表情,他不會認錯,是蒼綠,出落得更美、更令人難忘的蒼綠!
赤麗看見他神色露骨,取笑道︰「藍公子,稍安勿躁,即便我師妹生得國色天香,讓你驚為天人,卻也是個未經人事的大姑娘,你這副餓虎撲羊的姿態會嚇壞她的,把她嚇跑了怎麼辦?」
「抱歉。」藍非對著蒼綠微笑,坐回原位,視線仍緊緊纏繞著她。
蒼綠在他對面坐下,沒有開口,亦不顯露多余的情緒,猶如置身事外的旁觀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