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的太陽隱隱約約的燥熱,潛伏著無窮的活力。
就算大學生在校結婚已屬合法,校方對于宿舍區的男女大防仍神經過敏。
「你听好,」不勝其煩的舍監隨手操起蒼蠅拍子,「就算是只公蚊子我也要把它打出去!」
「啪嗒!」一只小飛蟲壯烈犧牲。
「好,兔死狐悲物傷其類,算你狠!」五采仍保持幽默感。
「花放下吧。520賓芬。」舍監鐵板神算。
五采摟著大束玫瑰,一副「你怎麼猜這麼準」的表情。
「這個禮拜的第四十八束。」老奸巨猾的舍監推推老花眼鏡,「今天星期三,仍有上升空間。」報紙隨之翻到股票那一版。
「我才不放你這里呢!」五采抱著玫瑰花戲劇化地倒退一步,揚起一指指著黃臉老大媽,「你每束花都抽幾朵下來,再倒賣出去,你賺翻了你!」
舍監的老臉上青紅不定,現在的小孩怎麼這麼鬼靈精?隨著一聲悅耳的「張阿姨」,舍監乖覺地綻放出諂媚笑容。
「借過啦!」
五采被很不友善地推開。一個高挑妍麗的女孩子走到舍監跟前,正是賓芬,「張阿姨,麻煩你代我收花。怎麼又這麼多?」賓芬的口氣就好像節食期間看到了十公斤紅燒豬肉,「哎呀,阿姨,你幫我處理吧!真頭疼!宿舍都快成鮮花殮尸房!」
鮮花殮尸房?五采「噗嗤」笑出來,誰說美女無大腦?
黃臉舍監喜出望外,這下可不用順手牽羊了,光明正大地找花販來回收。
賓芬轉過臉,要走,又看到了一大捧艷麗玫瑰,不耐煩地抬起頭,這才看到五采,「你去交給阿姨就好了!」賓芬懶得多看一眼,「又是玫瑰花,真俗!」她掩鼻抱怨,嬌縱之極,「阿芒,我們上去。」轉臉對好友說話的時候,態度卻是一百八十度大轉彎,溫柔甜膩。
賓芬在一部偶像劇里客串了一個角色,眼下正在熱播,她陡然成為校園里的最炙手可熱的美女。入校之初,五采曾經對賓芬驚艷不已,但大學校園里有太多新鮮事物分散注意,他並沒奮起直追,直到這個席卷全校的熱潮,他慕名追看那部劇集,看著靚麗的賓芬在小小屏幕里顛倒眾生,他突然發現這個女孩子蠻值得追求。
真是嬌蠻,五采眯起了修長的鳳眼,思量對策。
「快一點哦,阿芒,我們中午都沒來得及試我剛買的新鮮欲滴的夏裝。還有,阿芒,晚上我們……」
五采終于留意到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楮,那雙眼楮的主人沖他輕輕點頭,算是招呼,也算是代好友致歉。
「對不起!」五采攔住賓芬,「我不記得我說過,這花是送給你的。」
賓芬錯愕,瞠視五采,似乎他長了兩個腦袋八只眼楮。
五采慢慢笑得像只狐狸,「我喜歡的女孩是她,清雅、明淨、溫和,像最女敕的君山銀針在沸白水中一點點綻放。」他說著將花遞到光芒身邊。
瘦弱蒼白,有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楮的光芒不能算難看,但和艷光四射的賓芬形影不離的下場就是變成她的陪襯,「你找錯綠葉了。」五采笑眯眯地繼續刺激賓芬,「你的朋友未必比你遜色。」
扁芒手足無措地接下大捧鮮花。賓芬惡狠狠地怒視五采。五采快笑破肚皮,他知道這個驕傲的女生一輩子都不會忘記他了。
室內的光線突然暗下去,光芒、賓芬、五采下意識地看向門口。果然,有個巨大的身軀懶懶倚靠在門框上,「五采,你手機沒開機?」低沉的嗓音,像醇美的黑巧克力。
「可能沒電了。」五采最後對賓芬嫣然一笑,快步走到東曜身邊,「你怎麼知道我在這里?」
「木耳說你最近都會在這里站崗。」
「還不走?戲都看完了!」五采橫出一條手臂攬住東曜的肩膀。
「你瞧!」東曜仍倚在門框上,氣定神閑,津津有味,「她丟棄了你送的花。」沉厚的嗓音里跳躍著孩子氣的頑皮。
扁芒將玫瑰花束交給舍監,主動挽起賓芬的手,相攜上樓。
「受挫嗎?」東曜嘿嘿笑個不停,幸災樂禍得過了頭。
「才不,我目的已經達到。」五采毫不掩飾自己的得意,「對了,你什麼時候來的?看了好久笑話了吧?」
「沒有多久。只听到你對那個丑小鴨說,‘我喜歡的女孩是你,清雅、明淨、溫和,像最女敕的君山銀針在沸白水中一點點綻放。」東曜笑眯眯地狀似調侃,可說出來的話卻一字一字清晰過了頭,「原來你來站崗的理由,是因為那只丑小鴨。」
「東曜,你有大半年沒發病了,又來?我剛換了新隱形眼鏡,眼光絕無問題。」五采擰緊眉頭,東曜的追女技巧絕不在他之下,不可能連這種聲東擊西的小伎倆都看不穿,「是不是你也喜歡賓芬?」他仍記得上學期入學時的那次沒頭沒腦的爭執,他們是在那天同時看到賓芬的,「我們可以一局定天下,萬智牌,如何?」五采不太誠懇地建議。
「你少無聊!」東曜舒了口氣,「今晚我新店開張,來捧場!為了哥們,無償奉獻一次美色。」他雙掌托起五采的臉,壞心眼地大力揉搓。
「注意你的措辭,說得我好像應召牛郎!」
「哦,你原來不是?」東曜恍然大悟。
「你欠扁。」
兩個大男孩嘻嘻哈哈打打鬧鬧離去了。
「怎麼了,阿芒?」賓芬晃了晃光芒的手臂,而她毫無所覺,仍貼在一樓樓梯的轉角處,傻愣愣地偷窺入口處。
「阿芒?」賓芬的聲音突然提高,傷心得尖銳起來,「你不會被那個小子迷住了吧?阿芒,那人,唉,你是個小傻瓜,你不懂得,他不過借你來吸引我注意。」她著急地捏緊光芒的手,語無倫次,「其實,我的東西我都可以讓給你,愛慕者當然也沒問題。但是,阿芒,這個人不安好心!」她越說越激動,「你不要喜歡他好不好?」
「你說什麼?」光芒回過神來,只覺得被賓芬搖撼的頭昏腦漲,「我們回宿舍吧!」還有好多功課沒有背熟,光芒現在只牽掛這個。
「阿芒,我這幾件衣服都大意失荊州買錯碼了,現在又懶得去退換,你大人有大量能者多勞幫我解決好不好?」賓芬嬌滴滴地哀求,她的口頭用語一向非常詭異。
扁芒放下書本,無奈嘆息,這麼可笑又這麼可愛的借口。賓芬身高一百七十五,她的身高不足一百六十,買錯碼?還每次錯?離譜得讓人想笑,但光芒笑不出來。
「阿芒,你換上給我看看好不好?」
「好。」光芒柔順地接過衣服。她是可以很有骨氣推拒的,但是何必呢?賓芬不是想施恩,她只是想幫忙。最重要,賓芬拿她當朋友。
「我也幫可可買了很多哦。不過她品味實在太差了,我要鞠躬盡瘁地好好改造她。」賓芬一件一件欣賞自己血拼的戰果。
扁芒尋思,賓芬這麼做一半是因為怕她多心,一半是因為她實在太喜歡照顧別人。
扁芒仍記得,她剛進五方大學的時候,什麼都不懂,不懂得使用銀行卡、圖書證,不懂得坐公車,不懂得用郵筒,甚至不懂得怎麼使用沐浴乳。樣樣事情都是賓芬手把手教她,她從來不會不耐煩,更不會因為她的無知輕視她。光芒知道她到死都不會忘記賓芬,她是她的天使。
扁芒換好衣服從衛生間出來,賓芬夸張地尖叫,一把將光芒拖到穿衣鏡前。
鏡中有個嬌弱的女孩,一襲白裙,盈盈如荷。
扁芒都不明白自己變化怎麼會這麼大?她沒有過去的照片,除了學生證上那小小的一寸照片,那個被閃光燈嚇到,呆滯瞪大雙眼的光芒,黑黑黃黃的小臉枯瘦萎靡,那個時候的她已快被殘酷的生活剝蝕成干尸。如果不是因為自稱「著色」的大哥哥好心資助,光芒永遠不會有自己的花季。她會像童年那些小伙伴一樣在土里勞作、在土里埋葬。
「阿芒,也變得好漂亮了呢!」賓芬由衷地夸贊,「怪不得那陰盛陽衰的小子說他喜歡的是阿芒。」
扁芒紅了臉,飛快換下衣服,老老實實坐回書桌邊,繼續背書。她是不可以分心的,她特別相信那句話,一個人吃多少用多少是命中注定的。溫飽安定是她這輩子最大的追求,花前月下男歡女愛對光芒而言,是冥王星上的故事。
可是,為什麼腦海中那個影像揮之不去,高大的男孩雙臂抱胸靠在門框上,懶洋洋的姿態是那麼桀驁不馴。光芒幾乎是在看到他的那一秒就立即把他認出來。可是他呢?一定早就將她忘得干干淨淨了吧?
「阿芒?你盯著這行字差不多十分鐘!」賓芬湊過頭來,打趣,「還有,你的臉一直都紅撲撲的哦,在想什麼?暗戀對象?」
扁芒更加臉紅,頭也埋得更低,拼命想把書上的字刻進腦袋。
「阿芒,這樣讀書是得不償失的。」賓芬好心地提醒。
扁芒在心里嘆息,她何嘗不知道她的學習方法有問題,可是除了死記硬背她不會靈活變動舉一反三呀。她不得不接受這個事實,她並非聰明的孩子,高考能過本科線,那是她不要命拼下來的。可是進了大學,她狹隘的視野和死板的思維方式令她即使焚膏繼晷也無法出類拔萃。她越想越泄氣,倒扣了書本,將臉孔埋進雙掌。
「不要這樣,阿芒。我們出去玩,以逸待勞勞逸結合文武雙全。」賓芬最愛玩,可是她的功課絲毫不遜色于光芒。
「好。」光芒幾乎是自暴自棄地說。
「阿芒終于肯陪我逛街了!」賓芬雀躍,好像約到夢中情人一樣,「哦,我們馬上一起為可可買晚餐,送到她實驗室,不然她這個工作狂又要放任自流餓肚子了。」
可可也是宿舍成員之一,賓芬也對她照顧得無微不至。
☆☆☆
東曜一再克制打呵欠的沖動。他一邊細心品味嘴下這道帕爾瑪生火腿配蜜瓜一邊尋思木耳說過,因為地理關系,意大利菜南北口味迥異,北部地區毗鄰法國,所以加入女乃油的乳制品菜式比較多;南部則大量運用干番茄、辣椒、橄欖油、香草入菜,這道菜好像比較偏南部口味。東曜很想自得其樂,但老爸的嘮叨實在有魔音穿耳的強大威力。
「總而言之這七條就是RISKING,R,resources(資源),包括人力和財力……」東玄滔滔不絕,越說越起勁,想當初還在讀高二的東曜突發奇想要開店,他一腦門子火,可是眼見兒子向銀行貸款貸不到而長吁短嘆,愛子心切的他還是自掏腰包讓兒子不務正業。結果,這個智商和愛因斯坦一樣的寶貝兒子非但沒虧本還將小生意做得有聲有色,竟然開出了分店。
東曜好想將盤里的食物一股腦兒塞進老爸嘴里,換片刻安寧。
「兒子?」很少會看到東曜面對美食無精打采,東玄終于察覺不對勁。
「小子我安在。」東曜半死不活地抬起頭來接受老爸審視,突然,圓亮的大眼楮像被引燃了一樣寶光流燦。
東玄大惑不解地轉頭,想知道是什麼令寶貝兒子生機煥發。
「哦,老爸你繼續你繼續,姜是老的辣,你的寶貴經驗千金不換,你看我何德何能竟然投生為你的兒子……」東曜的馬屁天花亂墜地拍下來。
東玄受用極了,立即又開始喋喋不休,全然忘記了晚上還有私人約會。
她們坐得不遠,所以東曜勉強能听見她們的交談。
「我看我們點一個主菜,一份意面,一個甜點就差不多了。我從來沒見過能吃下整套意餐的非我族類呢!」賓芬笑顏如花。
東曜的注意力卻全部膠著在另外一個身上。
「嗯!」光芒只是柔順地點點頭。她能發表什麼意見?對她而言,吃飯只意味著填飽肚子。和講究美食的賓芬相比,她完完全全是茹毛飲血的山頂洞人。
「你知道一整套意餐有多夸張嗎?先是熱面包,要配上火腿、香腸片;然後是頭盤開胃菜,比如什錦頭盤,那里面花花腸子可多了,有風干牛肉、意大利腸、炖雜豆、雞蛋餅……基本上我不認為一個心平氣和的正常人可以一餐吃下這麼多!」
這個女人怎麼這麼嗦!始終听不到光芒的聲音,東曜越來越不耐煩,我就能一口氣吃下整套,怎樣呀?單挑?他真的是越看光芒身邊那妖精似的女孩越不順眼。
「兒子,我們多久沒有這樣促膝長談了?」東玄被兒子專注聆听的姿態打動。
「大半年吧?」東曜隨口回答。他記得他有大半年沒在學校里見過那只小地瓜了。一來,他沒有刻意去找尋;二來,小地瓜變化好大好大,面目晶瑩不說,還衣履光鮮,和任何城市時髦女孩並無二致。士別三日刮目相看,東曜挑高一邊眉毛,真是沒料到楚楚可憐的她適應能力如此強悍。
「這個是芝士千層面配女乃油藏紅花汁。」賓芬比侍應生還熱心,搶著報菜名。
「面?」光芒瞪著盤中方圓形的面包狀物體,「面?」黑白分明的眼楮越瞪越大,像第一次接觸玩具骨頭的小狽,將信將疑,將疑將信。
東曜不知不覺挑起嘴角,輕輕笑罵︰「傻瓜!」
「東曜!」東玄擺出撲克臉。
「哦,我覺得你的觀念實在太精闢了,創業最重要是‘以智招財’,而非‘以苦換財’。我現在還是小本經營,所以不具備資源優勢、信息群優勢、市場辨模優勢。但是小而靈、短平快,我的優勢在于,足夠快的信息反應能力以及決策執行速度……」也真虧了東曜夠聰明,一心二用,不但接上了父親的話題,還能發表見解侃侃而談。
東玄不住點頭,一副老懷大慰的樣子。
「對呀,這個就是面呀。」賓芬耐心解釋,「你從側面看,是不是有排列得很整齊的空心面?這里,一根一根的各司其職。」她的手扣在了光芒的脖子上,幫助她對準視線。
「!」東曜忍無可忍,叫罵出來。
「什麼?」東玄不解。
「我說Skils,技能也是不可或缺的,畢竟這是知本時代。」東曜應對如流。
「好吃嗎?」賓芬撩開光芒的額發。
扁芒微笑,笑容苦澀。她只知道肚子空空的感覺很可怕,但吃飽了就不一樣。吃得很飽的時候會感動得想笑,特別飽的時候卻想哭。不過她的感受,賓芬這種養尊處優的大小姐是無法理解的,所以光芒只能微笑著沉默。
東曜不明白這個蒼白的女孩為什麼笑得如此落寞,對著她,他會有這樣錯覺,她是一只長生不老的小小妖怪,她看過萬年塵世的哀愁。
賓芬顯然也為光芒的這種奇特神態著迷,「哦,阿芒,你怎麼了?你又怎麼了?我總想知道你為什麼傷心。我甚至不會傷心,我只會狂歌當哭。」她輕輕摟住扁芒的肩膀,覺得強扭的哀傷神情卻有一種別致的甜膩。
「賓芬,別鬧了!」光芒只好反過來安撫她,「剛剛你不是說那家新開張的頭飾店有意思嗎?我們一會兒進去看看?」
「呵呵,阿芒不急著回去背書了嗎?」
「舍命陪君子。」光芒微笑,似一朵黑暗中的小白花。
「老爸!」東曜興奮得猛拍東玄肩膀,「你要不要去我的小店參觀?」
「我?我可以嗎?你剛剛不是說老爸和那里不搭調?你的時尚小店不歡迎上世紀古老生物?還有什麼怕我蒼老的荷爾蒙敗壞你們的青春香味……」嚴正刻板的東玄大律師開心得直搓手掌。
「要來就快點!」東曜一陣風似的奔出去,留下老爸任勞任怨的買單。
☆☆☆
滴嚦嚦的風鈴聲,像少女雀躍的笑聲。
「為什麼叫‘Q你一下’?」東玄不恥下問。
東曜一邊推門一邊轉臉神秘微笑,身手敏捷的他突然半折起身體,鑽進店里。
「阿曜!」老胳膊老腿的東玄不明就里地跟上去,觸動感應器,兩只QQ形狀的充氣不倒翁,一左一右貼過來。東玄嚇得揚起兩只胳膊肘推擋。
「被Q到了吧!」東曜哈哈大笑。
東玄尷尬賠笑,一路小心翼翼地走著,整個店面不過二十多個平方米,狹長形狀,兩個進深,隔音效果很好,地處鬧市,店內卻很安謐。滿目新奇的小玩意,東玄辨不出善惡美丑,只是一迭聲夸贊著,討兒子歡心。
東曜沒空招呼老爸,四處張望,終于找了個側對門口的區域,斜身站穩,又抬頭研究了一下光線,然後拆了個口香糖丟入口中。他恨透自己下頜處的圓潤,雖然那是很多女人夢寐以求的完美弧度。
東玄看著兒子裝模作樣的撐動牙床,表現男子氣概,忍不住笑出來。
「嘿!你!」東曜揚起一指,指到老爸鼻子上,「別亂說亂動,丟我的臉!還有,捧場多買點頭飾發夾。」
邦地賠款喪權辱國,親手養大的兒子怎麼比八國聯軍還狠?東玄想發作,又不忍心掃了寶貝兒子的興頭。
風鈴滴嚦嚦的響,前後腳走進來的女孩分別被兩只真人大小的QQ企鵝啄到了粉頸、臉頰。驚喜的笑聲隨之爆發。
扁芒埋下頭掩藏笑顏,低下頭的那一瞬間,她憑借女性細膩的第六感感應到有人一直在看她。她情不自禁地在壓下眼簾的同時飛速偷窺,是他!竟是他!隨意地站在燈光下,就是一幕驚心動魄的默劇,刺激觀者的想象力,他為什麼站在那里?他站在那里想做什麼?
「阿芒!」賓芬挑高光芒下巴,「我第一次听到你的笑聲呢!」
扁芒早就習慣于忍受賓芬的不拘小節,「是嗎?」強顏歡笑是不需要出聲的,她有點緊張地咽下了格格的歡笑,她以為她的笑聲不好听。再度偷偷的窺視,他果然面色不善,看來她的笑聲真的很難听,光芒很沮喪。
「阿芒!」賓芬不悅,托在光芒細巧下巴上的手沒有拿開。
東曜的拳頭突然捏得「咯噠」作響,圓亮的大眼楮慢慢彎曲成鉤。光芒越來越覺得自己不堪入目,頭也跟著埋得越低。
「最是那一低頭的溫柔……」東曜喃喃,而給他溫柔呢喃配樂的卻是他疏松筋骨的咯噠聲,可怖的咯噠聲。
「兒子?」東玄差點嚇出心髒病,東曜鬼上身了?
「東東!」風鈴聲再度響起,五采飄飄然地走進店來,長臂一攬,將兩只肥QQ一左一右摟進懷中,縴長的手指頑皮地捏了捏QQ翹起的嘴巴,這才哈哈一笑松開它們,搖搖曳曳地放步走上來。
「啊,東伯伯!」五采恭敬地彎彎腰,「東東,我來捧場了,怎麼一個笑臉都沒有?」他穿了一件特大號的銀白印花旗袍,立領緣邊分叉,空空蕩蕩,嫵媚之中又有幾分儒衫的飄逸,下著一條素白的寬腳褲,「算不算秀色可餐?」他轉了一圈,及肩的長發隨之飛揚。
東玄這種的刻板的家長雖然覺得五采奇裝異服,但也不得不承認他一身陰柔非常動人,並不邪氣。大約是因為五采只是想悅己,並不想惑人,所以氣質很清新。
「哈!」五采發現了賓芬,忙說,「我幫你招呼客人。」
賓芬對追上來獻殷勤的五采視而不見,只管拉著光芒的手一路看一路唧唧呱呱,「這個好看嗎?我覺得很秀色可餐,你說呢,阿芒?」
扁芒只是客氣地微笑。她對于時尚的事物毫無鑒賞力,她習慣了孤清,花花世界紅男綠女,她謹慎回避。
賓芬挑了一個白色發夾,蝴蝶形狀,嵌滿水鑽,四分之一個巴掌大小,玲瓏秀氣,「阿芒,這個很適合你!」
扁芒配合地抬起面孔,賓芬夾住她左邊的劉海,兩只手掌托起她的臉孔認真打量,像捧著一朵小花。賓芬身著絲綢印花套裙,紅紅紫紫,好不艷麗;光芒一襲剪裁別致的白裙,裙邊滾著細細的蕾絲,清雅出塵,兩個美少女友愛的親昵著,外人看來,如詩如畫。
廉價的水鑽在燈光下潑辣的閃爍,照亮了光芒小小的臉龐。他在看嗎?光芒偷偷地問自己,薄薄的紅暈慢慢布滿了她的臉,像一朵夕陽中的白荷花。
「很漂亮呢!」賓芬由衷夸贊。
「呵,你好粗枝大葉!」賓芬在光芒嘴角發現了一粒污漬,「我幫你擦到一塵不染。」她說著探出大拇指,光芒好脾氣地任她擺布。
「你收斂一點!」打雷似的暴喝,東曜忍無可忍一巴掌推向賓芬肩膀。
賓芬嚇得哇哇亂叫,五采和東玄面面相覷,光芒瞪大了黑白分明的大眼楮,小臉煞白。他在罵誰?光芒一時還鬧不清,她惹他討厭了?
「你干什麼?」賓芬定下神來,反推一掌,「別以為你長得像狗熊我就怕你!小心本小姐灌你硫酸!」
東玄也一把扯住東曜,真是家門不幸,他怎麼會養出對女孩子拳腳相向的兒子?
五采傻了眼,東曜脾氣一直有點陰陽怪氣,但是對女生動粗,他認識他這麼多年,這還是頭一遭。
「賓芬,我們走吧!」光芒已經嚇破了膽。
「你滾!你留下!」東曜吼,吼完了自己先怔住。凶悍的神情夾著一絲半點的羞澀,說不出的古怪。
「你讓我滾?」賓芬操起Prada錄音機式包狠狠朝東曜胸口砸。
「住手!小野貓。」五采怕賓芬再度激怒東曜,忙從背後抱住她。賓芬哪里听勸,打完胸口打臉蛋。
東曜負痛叫了一聲,一手捂住眉骨,一手將賓芬的包包掃到地上,若不是五采及時將賓芬護到身後,怕是下一個巴掌就招呼在賓芬頭臉上了。
「夠了,東曜!」東玄忍無可忍,拿出做父親的威嚴。
「哇——」賓芬大哭起來,「你欺負我,我一定要你名聲掃地五體投地慘絕人寰生不如死永不超生!」賓氏怪趣口語在此刻發揮到極致
「好呀好呀,我等著你,明天日落,過時不候!」
「我一定弄臭你這破店的名聲,你搓條麻繩等著明天的社區新聞吧!」賓芬一邊委屈得直掉眼淚一邊仍拼命捍衛自己,「你這個邪不壓正狼心狗肺人面獸心禽獸不如的大混蛋!」
「去呀去呀,不送,快走!」東曜半點不讓。
「東曜!」東玄瞧賓芬一身名牌,言行舉止又潑辣放肆,雖猜不出她來頭,也知道不好相與,「道歉!不管怎麼說,對女孩子無禮就是你不對!」
「天知道她是不是女的!」東曜一語既出,石破天驚。
賓芬猛地收住了哭聲,五采仗義執言︰「東曜,你腦膜炎?」
「哪有正常的女孩子會對另外一個女孩子模模搞搞還不亦樂乎的?」東曜一把扯過嚇得瑟瑟發抖的光芒,「這樣!」他托起她的下巴示範,「還這樣?」東曜用大拇指摩挲光芒的嘴角。
現場,鴉雀無聲。
「我不向人妖道歉!」東曜仍然理直氣壯。
東玄好氣又好笑,五采不住安撫只有出氣沒有進氣的賓芬。
「拿……拿開你的手!」顫顫巍巍地指控。
東曜感覺到手背上一陣濕潤,被他扣住的光芒,又羞又急,已是淚流滿面。
「啊!」東曜怪叫一聲,撒開手,大退一步,臉火燒似的紅起來。
「東東,哪有你這樣的吃醋的?」五采忍不住打趣,「我先送賓芬回去,你仍需道歉。」
「我才不要你送。阿芒!阿芒!」
「走吧。」五采單手扣緊賓芬的兩只手腕,也不見他使力,輕輕松松就把又叫又跳的賓芬給拽了出去。
「阿曜!」東玄拍拍愛子的肩膀,強忍住笑,原來平日跩得二五八萬的兒子,情竇初開的樣子也是蠢笨如牛。
「我還有事,先走了!記住,你必須找時間向那個女孩兒道歉。」東玄瞥了光芒一眼,文靜秀雅,衣著得體,應該是好人家的姑娘吧,嗯,就是太瘦了一點,現在的女孩子怎麼都酷愛骨瘦如柴?
「喂!為什麼都叫我道歉?我做錯了什麼?」東曜追著老爸的背影嚷。
猛地,東曜發現琳瑯滿目的小店里就只剩下他和丑小鴨兩個人。剛剛那些客人都被他和賓芬的爭執嚇跑了。
東曜用力搔搔頭發,拼命大嚼口香糖,故意背轉身子忽略她。
細碎的腳步,幾不可聞,「滴嚦嚦。」風鈴聲泄露了她逃跑的意圖。
「不許走!」東曜追到門邊,一把揪住扁芒的手臂。
飽受驚嚇的光芒終于體力不支,雙眼一翻,暈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