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莊里,聶靈兒想了一下午,不知該如何對總管提起紅紅的事。
晚上裴震天回房後,看她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當是這些天發生太多事,以致她心神不寧,所以夜里只是擁著她人睡。
第二天紅紅來找她時,得知聶靈兒還沒提起這件事,便要她對總管說,她的遠房親戚來投靠她,想在莊里謀個生計。
依言,她帶著紅紅到總管面前,依紅紅教她的話說了一遍。
總管來回審視兩人,最後終于開口道︰「你可知道,我們莊里的規矩?」他向聶靈兒問。
「靈兒初來莊里,有許多事還不清楚,請總管明示。」
「嗯。」總管停頓了會,續道︰「目前莊里的僕役,少說都在裴家待了五年以上,有不少是代代服侍裴家,對主子忠心耿耿的老僕。」
拿起桌上的茶喝了口,總管緩緩說道︰「莊里選用下人時,首重品德,若想介紹親友進莊,則需依其資歷安排。」他又向紅紅瞧了眼。「你現在剛來不久,就要帶遠親投靠,恐怕有人會說閑話。」
紅紅眼見接近她的計劃受阻,急忙向總管跪下道︰「總管大人,求您行行好,奴婢家有年老雙親,全靠我一人賺錢供養,若這回依親不成,我爹娘恐怕……」說到後來聲淚俱下,教人聞之不忍。
「這……好吧,你就暫時待在莊里。」總管看她哭得可憐,又听她言語間表露的孝順,一時感動,答應了她。「這件事,我會稟告少爺,如果少爺沒有意見,相信就沒人敢說什麼了。」
「謝謝總管大人,您的大恩大德,小紅水生難忘。」她朝總管磕了個響頭。
「你叫小紅?」
「爹娘都是這麼叫奴婢的。」紅紅總算收起眼淚,訥訥地回答。
「從現在起,你住在下人房,負責清掃後園,有什麼事可以問靈兒。」
「是,奴婢先告退了。」她終于能留在莊里,離她的目標,又近了一步。
拉著聶靈兒退出房,紅紅對她叮囑道︰「靈兒,少爺那邊,要麻煩你幫我美言幾句了。」
「嗯,我會的,你放心。」
這天,過了晚膳時間,裴震天還沒回房,趁小風送來晚膳時,聶靈兒才從他口中得知,少爺今晚恐怕不回房休息了。
她怔仲了會,當她想再問小風,少爺為什麼不回來,他卻不知何時已經離開。
一個人待在偌大的廳里,她覺得今晚的東樓,顯得特別淒清。
之前住在下人房,還有同房的丫環可以聊天,自從搬來這,她真有些不習慣,獨自特在這空曠的大屋里。
坐在圓桌前,聶靈兒想著紅紅托她的事,等待裴震天回來,等著等著,眼皮不覺沉了起來。
當裴震天跨進屋內,看到的就是趴睡在桌上的聶靈兒。
見她睡得香,他愛憐的撫著她的頰,更深露重,裴震天怕她著涼,抱起她走向床鋪。
「少爺?」半夢半醒間,聶靈兒覺得身旁傳來溫暖,一睜眼,朦朧中看見熟悉的俊顏。「您回來了……」含糊的語氣充滿睡意。
將她輕放在床上,裴震天替她拉上絲被。「累了就睡吧,往後我晚回來,你就別等了。」
他沒忘記要帶她回聶家的承諾,原本等江水一退,他就該起程的。
尤其得到爹娘要來南方的消息,姑且不論他們所為何來,若是讓他們發現,他無緣無故帶了個丫環在身邊,肯定會引起他們的懷疑。
這幾天總管將半年來,屬于裴家產業的賬本交給他批示,等賬目核對完畢,他也算了結一樁心事,能安心上路。
他在賬房里對著賬,但心里像懸著什麼,總是不能定下心。
「可是……」昏沉中想起受人之托,聶靈兒想向他要求,讓紅紅留下來。
「有什麼事,明天再說也是一樣的,睡吧。」
不知何時起,見她嬌憨的容顏,總讓裴震天心中泛起想保護她的,那種感覺,連他自己都無法解釋。
「我有事要和您說……」她伸手捉住他的前襟。
「不想睡嗎?那我們可以繼續前夜的事。」他揚起邪佞的笑,一邊觀察她臉上的表情。
「不……不是。」被他挑逗的言辭完全驚醒,但她仍閉上雙眼,怕見著那一雙炯亮的眸子,教她又要亂了心跳。
「那就睡吧。」寵溺的捏了下她的女敕頰,他不想看見她帶著疲憊的神色。
在她身邊,他漂泊慣了的心,首次有種安定的感覺。
他是怎麼了?竟然會為了看不見她,感到心浮氣躁?
接下來幾天,紅紅一方面以勤奮認真的表現,博得莊里所有人的喜愛,一方面處心積慮想探出聶靈兒的底細,打算一舉將她趕離裴震天身邊。
然而無論她怎麼打听,莊里沒人知道聶靈兒的過去,只知道她是裴震天親自帶回來的丫環。
既然在其他人那里問不出什麼,她只好從聶靈兒這邊下手。
她趁灶房的大娘不注意,暗中偷了一小瓶烈酒,看聶靈兒什麼都不懂的樣子,肯定沒喝過酒,應該很容易就能灌醉,等她醉了,自然能套出她的秘密。
紅紅又想到,若明著要聶靈兒喝酒,恐怕會被她拒絕,于是做了盅補品,將半瓶烈酒摻在里頭。
天真單純的聶靈兒,沒提防紅紅的用心,喝下她帶來的補品,只覺得那湯汁有些辛辣,才喝了兩口,她便覺得月復里有股熱氣氳上腦子,眼前開始模糊,口齒也不靈活起來。
「紅紅……你有姐妹嗎……怎麼我眼前……有三個你……呢……」
沒想到她這麼不勝酒力,才喝兩口湯,就雙頰酡紅,滿口醉語的,紅紅移開她面前的「補品」,決定把握機會,免得待會她醉昏過去,什麼都問不出來了。
「先別說這個,倒是你,你的家人呢?我好像都沒听你提起過。」
「爹……娘……靈兒……好想您們……呃」
「你爹娘?他們現在人呢?怎麼會讓你來做丫環?」
「他們……過世了……」
見她小臉一皺,水汪汪的大眼,隨時要泛出淚光,紅紅趕緊換了個問題。
「別難過,我不問就是了,對了,你之前住哪?是怎麼遇見少爺的?」
「少爺……」提起裴震天,聶靈兒的臉紅得更厲害。「少爺……來我家……」
「接下來呢?少爺到你家做什麼?」
「少爺……跌下馬……受傷……」
「你是說,少爺到你家之後,落馬受了傷?」听人說裴震天文武雙全,他會落馬?這真是奇聞。
「……人家說我克父……克母……可是……我真的沒有……」話說到一半,聶靈兒的雙眼合上,頭一偏,軟軟睡倒在桌上。
「靈兒,你醒醒啊,我還沒問完哪。」听見聶靈兒剛說的話,她搖著聶靈兒的身子,想再問清楚她口中說的「克父、克母」,到底是什麼。
「……我不是……帶克……人……」她口中逸出幾個字後,再也沒了聲音。
看她醉得不省人事,紅紅露出微笑,心想著︰知道了她命中帶克,這下子,還怕找不到方法,將這丫頭給攆走嗎?
臨走前,她沒忘了收走那盅「補品」,至于子靈兒,等她睡醒,怕還不知道自己已經泄露了這個天大的秘密呢。紅紅沒發現,在她身後,有另一雙眼楮,盯著她離去的背影。
數天後。
在茅房外,排了長長一隊人,每個人的臉上,都有不同程度的痛苦表情。
「真是見鬼了,好好的怎麼會大伙一塊鬧起肚子?」
「是啊,真邪門,平時我還從沒拉得這麼順過哪。」
「廚娘呢,她不會也在這吧?」說話的人東張西望,想看看掌管全莊吃食的廚娘,是不是也和他們一樣。
「在這兒哪,大伙吃同一鍋米,怎麼可能不同甘共苦?」胖廚娘排在隊伍中,對前頭大呼小叫的人喊道。
「大嬸,你是不是加了什麼料?怎麼大家吃了你做的東西,猛往茅房跑?」
「真是這樣的話,我何必害人又害己?」胖廚娘臉部扭曲,語氣委屈。
「說得也是,不聊了,輪到我啦。唉。」長嘆口氣,他認命的到茅房報到。
總管看著受月復痛之苦的眾人,邊輕撫仍有些疼痛的月復部,他年事已高,吃的不多,所以月復瀉的癥狀也較輕微。
幸好昨晚少爺應當地縣官之邀,沒在莊里進食,否則今天也得和大家一樣,勤跑茅房,什麼事都別做了。
「總管,派人去請大夫了沒?」問話的是裴震天,莊里發生這種事,他這個當主子的,自然無法置之不理。「這件事一定得查個水落石出。」
「老奴已派小風去請大夫了。」
總管心里想︰小風這小子,不知是不是平時亂七八糟的東西吃多了,全莊上下就只有他,和大家吃了一樣的東西,卻還是活蹦亂跳,一副精力過剩的模樣。
隨小風回天水莊的大夫,在看過眾人的情況後,開了服止瀉的藥,交給一旁情況較輕的下人,要他待會上藥鋪抓藥。
之後他和總管、小風一同走向內廳,向裴震天報告著診斷結果。
「裝公子,貴府中人的癥狀,像是有人放了巴豆之類的東西在食物理,目前雖然沒有物證,但老夫開了些止瀉清熱的藥,應該能暫時壓下此癥。」
裴震天謝過大夫,並派人送他回醫館後,三人繼續在內廳談話。
「好端端的,怎麼會發生這種事?」小風眼中有著不解。
「小風,大夫的診斷結果,先別說出去。」裴震天吩咐著。「如果這件事不是意外,莊里肯定還會再發生事情。」
接著他又對總管問道︰「最近有任何不尋常的事發生嗎?」
「是。」總管將近來所見所聞-一報告著。
站在廊下,紅紅看著大伙叫苦連天,心情異常愉快。
為了逼真起見,她自己也吃了些含巴豆的食物,跟著跑了幾回茅廁。
不過,她沒忘記營造聶靈兒是禍首的假象,所以特地送了干淨的食物給她。
「小紅,你在這做什麼?」問話的是莊里的僕役之一。
「沒、沒有……」她心虛的換上痛苦難忍的表情。「我肚子痛,可是茅房人好多……」
「待會有人會帶大夫開的藥回來,服下藥之後,應該會好些。」
「好,謝謝你。」結束對話,紅紅迅速離開現場。
一如裴震天預料的,繼上次的事件,沒過多久,馬廄也失了火。
幸好火勢在尚未蔓延前,就已經被人發現並控制住,因此沒造成什麼損失。
眾人余悸猶存,慶幸著還好有人發現,及時撲滅火源。
惟一沒有任何欣喜表情的,只有躲在遠處偷瞧著的紅紅。
她不懂,這次她明明看好,在四下無人的時候,將火折子往干草堆上一丟,依她的想象,等到有人發現,火勢早該一發不可收拾了。
可像早有人料到似的,當火苗才一躥起,立刻有人大喊失火,接下來尚未成形的火勢,一下就被大家合力運來的水澆熄了。
「少爺,果然如您先前所料,莊里又發生事端了。」小風以崇拜的眼光望向裴震天。「以您之見,接著又該如何呢?」
「既然那人有心想把莊里搞得烏煙瘴氣,是時候把他揪出來,停止這一切。」
「少爺您打算怎麼做?」
「到了明日,你自然會知道。」裴震天帶著自信的笑,瀟灑轉身走向東樓。
馬廄失火的隔日,裴震天要總管將莊里所有人集合起來,說有事要交代。
眾人聚集在大廳中,不知又發生什麼事,紛紛交頭接耳猜測著。
裴震天帶著聶靈兒一起來到大廳,他坐在上座,示意眾人安靜。
「大家都知道,最近府里接二連三發生事端,為了讓大家安心,特地請大家到場,查清究竟是怎麼回事。」
裴震天環視四周,見沒人開口,繼續說道︰「天水莊里人口雖然多,生活卻一向單純。然而連日來災難不斷,根據種種跡象顯示,肇事者應該是莊里的人。」
「是誰這麼沒良心,竟然害得大家寢食不安的。」
「要是給我知道了,一定不放過那禍害。」
「沒錯……」
眾人的附和聲回蕩在大廳之中,形成一種凜然的氣勢。
听著眾人激動的宣示,紅紅心想,再也沒有比現在更適合陷害聶靈兒,若錯過這次機會,她可真是白費這一番工夫了。
「趁現在及早認罪,我可以網開一面,私下了結這樁事。」裴震天朗聲說著,眼光掃過在場的眾人。「等我親自找出來,就別怪我無情,交給官府審理。」
「不知道少爺剛說的,是不是也包括您最親近的人呢?」
「剛才說話的是誰,站出來說。」裴震天覺得聲音有些耳熟。
「是我。」紅紅往前一站,一臉從容赴義的模樣。
「小紅?!」眾人看到是剛進莊里不久的她,不禁好奇她這番話的意思,對她勸道︰「沒事別亂說啊,當心惹少爺生氣。」
「我沒亂說,這是靈兒親口告訴我的。」
「小紅,你倒是說清楚點,靈兒究竟告訴你什麼了?」
「我……我怕說了,少爺會怪罪我。」紅紅一雙眸子閃著異怯,向聶靈兒的方向嚼著。
「有什麼你說清楚,現在大伙都在,沒人敢把你怎麼樣。」旁邊的人鼓噪著。
「我听靈兒說,她生來克父克母,克夫克子,克所有接近她的人……上回少爺受傷,她也在場。」這些都是她從聶靈兒酒醉的話中,拼湊出來的,她才不管這些究竟是真是假。
她的話聲剛落,眾人議論之聲四起,而聶靈兒則是愣在原地。
她什麼時候說過這種話的?她怎麼完全不記得了?
「那麼上次莊里的人鬧肚子疼,就是她害的?」
「那次好像只有她沒事吧?」
「還有,馬廄莫名失了火,也是因為她的關系?」
「好可怕啊,真是人不可貌相……」
「我早覺得她不對勁了……」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紛紛把她當成了災星降世。
「說夠了沒。」裴震天沉穩的聲音,讓所有人立時住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