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中，下山的小路上隱約可見一輛小小的手推車。一個看起來十二、三歲的女孩子在車前拉著，另外一個年紀差不多大小的女孩子在車後扶著，推車很小，附近村落的孩子經常推著這樣的小車到山里撿些野果什麼的，可是此刻小小的手推車卻被搭上了木板，木板上躺著一個蒼白虛弱的男子。

他身上的書生衫已經被血染得殷紅，若不是身上還有些許溫熱，兩個小女孩幾乎以為他已經死了。

「夏兒，要是我們拉他下山，才發現他死了該怎麼辦？」

昂責拉車的女孩子听起來不是很樂意救人，她擦擦汗水後，停下來回頭看身後扶車的女孩。

每次跟夏兒上山去摘果子撿柴，她總是要救一堆受傷的動物下山，等到醫治好了再放回去，說是為了什麼積德。好吧，就算是為了積德，可是現在只要有眼楮的都能看出來，這次她們救下的這個「動物」可是代表了無窮的麻煩，而她們哪有那麼多心力去處理麻煩？

夏兒氣喘吁吁的停下來，討好的對前面的女孩笑著。

「可是小瓦，見死不救是要被老天爺處罰的。」

「狗屎！」

小瓦低低嘀咕了一聲，然後低頭繼續用力拉起手推車。

「你和爹娘做了那麼多善事怎麼沒見老天爺獎勵？如果見死不救也要被處罰，世上有多少人要被雷劈死？」

夏兒一家人都是不折不扣的笨蛋，他們認為每做一件善事，菩薩都會給他們存下一點兒陰德，總有一天這些陰德會保佑自己的親朋好友。听起來很偉大沒錯，可是在這樣的世道里，這種個性根本就是容易上當和自找麻煩的蠢笨肥羊，包括夏兒的爹娘，一家人三個大笨蛋。

當初她到夏兒家偷東西，結果發現這家人窮得沒什麼可偷不說，他們還反過來同情她，當她是可憐的孤兒要收養她，雖然……她真的是孤兒沒錯，但是這麼窮的家、這麼蠢的一家人，真不知道誰的命運比較悲慘，而誰又該養誰。

她不信，不信什麼天公疼憨人、不信善惡終有報，可當那三張泛著同情淚花的臉一起看向她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麼，她就是無法丟下這三個明明比她還可憐卻要同情她的笨蛋，結果一待就是兩年。

想到這里，小瓦忽然感覺車子仿佛變沉了，連忙回頭看過去。

「夏兒，你又不舒服了是不是？」臉色比車里的男子還難看！

小瓦立刻停了下來，也不管會不會害得車上的人撞到頭，放下車子就把夏兒強行扶了過來。

只見秀氣的小臉蒼白透明得像幾乎就要消失，可能是怕她知道會罵她，所以夏兒把下唇咬得死白，不知道已經忍了多久了。

「你是笨蛋啊！」

怕挨罵這麼忍下去最後不還是找罵挨？小瓦氣得連忙從腰間取出水袋喂她藥汁。

其實這輛手推車本來就是為了夏兒準備的，她的體力很差，上山很容易昏倒，偏偏還喜歡跟著她亂跑。

「小瓦，我沒事啦！」

咽下藥汁，夏兒虛弱的笑笑。

「今天可是又積攢了好大一個功德哦，我剛才看了很久，怎麼看我們救的人都像是一個大好人。救了他，上天一定會給我加很多陰德，我把這些陰德都送給爹娘，他們的身體也會好起來吧。」

小瓦寒著臉沒有說話，只是盡量用身體溫暖著她。夏兒一家人身體都柔弱到不行，個個都像是好人家出身的公子小姐一樣，跟這座山腳下的偏僻小村子格格不入，當然格格不入的還有那天真到極點的個性。

「夏兒，休息一下吧，要不我們把他弄下來，等回去再叫人再來救他。」陰德什麼的她一點兒都不在乎，如果不是夏兒堅持，她早把這個累贅丟下了，只可惜她知道夏兒一定不會答應。

丙然，夏兒在她起身前拉住了她的手，虛弱的臉上滿是堅持。

「不要哦，我現在需要很多陰德分，因為我現在還有了小瓦，小瓦也需要菩薩的保佑。」

小瓦呆了一下，眼楮熱熱的。

「傻瓜夏兒，那種東西分不得的。」

「可以分，小瓦沒有的我都要分給你，小瓦沒有爹娘我就分給你爹娘，小瓦沒有姓我就分給你姓……」

「小瓦想要夏兒呢？」小瓦凶巴巴的打斷她。

夏兒眨了下眼楮，又微微的笑了開來。

「那夏兒分小瓦一半，以後小瓦就是一半的夏兒，我是另外一半的夏兒……」

小瓦倔強的臉上有什麼熱熱的東西流了下來，她連忙用袖子擦了一下臉止住了夏兒的話。

「好啦，我不會把這個人丟下來喂山里的野獸。但是如果你不听話，我立刻把他踹下車。」

夏兒蒼白的臉漾出一朵粉紅的小花。

「嗯，那我先休息一下，小瓦等我一會兒。」

說完她乖乖閉上了眼楮，好像真的只是睡著一樣。

可是小瓦知道不是這樣的，真相是夏兒在發燒，她必須盡快回家去。

可惡，都是為了這個莫名其妙在懸崖下冒出來的男子。明明周圍已經躺了那麼多尸體，其它人都死了，他為什麼不死？小瓦惱怒的瞪了車上一眼，卻意外的發現男子的眼楮已經微微張開。

年輕蒼白的臉龐帶著不屬于山林的高貴氣質，半張的黑眸帶著一絲茫然，仿佛不明白為什麼他的面前會出現兩個少女。

「你醒了？」

小瓦冷冷的提醒男子，想判斷他是否有體力自己走下山，不過在看到他掙扎了許久還坐不起來後，她知道這個清醒的年輕男子依舊是個麻煩。

一股泄氣讓她直想丟下他帶著夏兒離開，可是想起夏兒的笑臉……

「小瓦，你看懸崖下有個好好看的公子，我記得關于神算山的懸崖有則姻緣的傳說，你說這位公子會不會是夏兒和小瓦的姻緣呢？」

小瓦的眼神黯淡了下來。如果這真是夏兒的姻緣，那麼她不可以讓夏兒的幸福毀在這里！

「你給我坐好，現在我們要盡快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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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渾身刺痛的躺在推車里，身上的刀口和從懸崖上摔下的傷口已經讓他的血和力氣流失得差不多了。可是他知道自己沒死，在墜下懸崖的那一刻，保護他的侍衛替他挨了致命的一刀。

命運真是奇怪，當老天爺還沒有決定收回他的生命之前，無論遇到任何的危險他都死不了。像現在，他依舊安然享受著這代表生命的疼痛。

曾經經歷了多少次這樣被拯救的奇跡，可是每次獲救已經讓他分不清活下去是本能還是義務。

不過老天的奇跡終于快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這次救他的居然是兩個年幼的少女？她們為什麼會救素不相識的他？難道她們不知道自找麻煩可能會送命嗎？

不過從目前的情形來看，就算她們救了他，現在好像也必須丟下他了。

「你們……先走吧。」

他掙扎著試圖讓自己下車，但是下一刻他被粗魯的按了回去。

小巧的推車實在放不下兩個人，小瓦評估了下後，陰沉著臉把夏兒放在自己的背上，並用撕碎的外衫捆個扎實。

「你不可能帶我們兩個人走……」雖然是下山、有輛小車，可是她只是個孩子。

男子試圖讓她明白現狀，可是那雙帶著敵意的眼楮瞪過來的時候，他閉上了嘴巴。

那雙眼楮寫著的堅持告訴他，有這麼一雙眼楮的人絕對不懂什麼叫放棄。

小瓦不理會男子的打量，她彎下腰拾起推車的把手，先是運了口氣，然後猛力拉起推車，沉重的推車搖晃了一下沒有動。

「不可能的……」

她是笨還是太自信，居然會以為以她的力氣能背著一個同齡女孩，還能拉著一個成年男子下山？男子閉了閉眼楮再睜開，強迫自己把昏昏沉沉的視線定在前方縴弱的背影上，卻看到她再次深深吸了口氣之後猛力向前沖。車子劇烈的顛簸了下後靜止了，血絲混著雨水從她握住車把的手滑落。

可是她的代價沒有白費，車子已經開始吱吱呀呀的沿著泥濘的山路緩慢移動起來。

她、她居然做到了？

男子一眨不眨的看著這一幕，失血過多讓他的視線有些模糊，看不真切這兩個少女的面孔，可是在他的眼中，前方那個少女的影子卻越來越清晰。

那，有一個人，為了救無關的他在努力著，而他不能讓她救到一具尸體，至少不能死在她的面前。顛簸的山路讓他的傷口越來越痛，但也讓他保持了意識的清醒，一時間耳中只有前方少女的喘息和車子的吱呀聲……

一直到很多年後，韓京墨還會想起那個聲音，想起那兩個救他的少女，想那個一個人撐起兩條生命的小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