雹家別墅徹底陷入了死寂,比耿新白還未做手術之前更加的安靜。
起初,昀珊想要把別墅恢復成最初的模樣,但才剛動手,往往因為回憶而耽擱下來。
很多家具已經不在,新的家具又不好丟掉,別的不說,像連那片玫瑰園想要回復過去的繁茂,一時半刻也不可能做到。汽車閑置在車庫里,更多時候她寧願像少女時代一樣,騎著單車穿過花園前的青石路。
隨著時間一天天的過去,她終于不得不承認,這個地方已經變了,在耿新白手術完下令重新裝潢後,憑她的力量是無法讓它回到過去那什麼都沒有發生的樣子。
唱片里沒有熟悉的巴哈和莫扎特,書房里的醫學書籍堆疊進倉庫里,換上畫冊和小說。
她越來越茫然,她以為她能守住餅去,沒想到卻把這里變成了一個不倫不類的地方。
這個地方既不是耿新白的,也不是她的,更不是蕭塵的。
而她原以為可以平淡解開的心結卻日漸在心中越纏越緊,緊到她快要窒息了。
或許,她錯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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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梅韻環胸站在昀珊的面前。「大家說,這位女士是什麼?」
「女人?」林潔搶答。
「不對。」
「人類?」再次搶答,反正席小紗在睡覺。
「不對。」
「難道是碳水化合物?」
「不對。」
「那是……」
席小紗打了呵欠坐起來,「我知道,是白痴。」
「答對加分!」
田梅韻猛地一拍,昀珊擔心的看著桌子,還好別墅里的家具品質不錯,在田太高手的力道下平安的撐了過去。
「你們很閑嗎?怎麼忽然來找我玩智力問答?」
田梅韻不屑的哼道︰「這是智力問答嗎?連草履蟲都知道答案。」
可是有人不知道。
席小紗和昀珊同情的看向林潔,果然她一臉受辱的樣子。
「霉運女,我比草履蟲高級很多好不好!」
「你們別扯這些有的沒的,顧昀珊,已經過去三個月了,就算你是草履蟲也該想通了吧?為了一個死人放棄耿新白,不覺得很蠢嗎?」
田梅韻手里拿著一份報紙,報紙上的頭條寫著耿新白設計的古典花園深受國際好評雲雲,又說某鉅資拍攝的電影特聘他為其設計場景。
「看到了,這位天子驕子英俊多金,而且才華橫溢……」
看著報紙上耿新白垂頭簽名的模樣,昀珊的心抽疼了一下,她若無其事的岔開話題。「你怎麼有點像林潔了?」
梅韻一向對這些不熱心,倒是林潔經常對所謂的鑽石王老五流口水外加肖想連連。
田梅韻翻個白眼,把報紙丟向林潔。「剩下的你來說,我就知道這麼蠢的話不適合我!」
找林潔商量怎麼勸昀珊真是最大的失敗,更失敗的是她居然答應來當代言人,原因只不過她比較有氣勢能唬人。
林潔連忙接住報紙,準備對昀珊曉以大義,不料卻被一陣音樂聲打斷。
席小紗一頭霧水的從身上模出一個手機,看也不看的接通。
「喂,這是誰的電話?」
然後她听了听,哦了一聲。
「我在珊珊這里,就是你幫忙做手術的那個男人的老婆,記得吧?」
接下來她把電話遞給昀珊。「換你。」
昀珊奇怪的看了她一眼。小紗一向不帶手機,她改性子了嗎?
接過來,手機里傳來陌生又有些熟悉的聲音。
「女人,捐贈者的心髒不是用來被你傷害的,他們愛你,你就要去面對,否則我們這些人何必幫你?」
她心中一顫,對方卻逕自收線。她把手機遞還給席小紗。
「是誰啊,珊珊臉色怎麼那麼難看?」林潔問著把玩手機的席小紗。
「就是為耿新白做手術的那個秦醫生。」
「那個看起來跩的男人?」田梅韻還記得那招牌的香煙。
「听說他很厲害哦,對了對了,最近他好像到我們這邊的醫院工作耶……」林潔對帥哥果然又是資料齊全。
昀珊沉浸在自己的思緒,想著方才秦醫生所說的話。
要她面對?面對什麼?這樣的結果不好嗎?日子平和而安寧,大家各自享受著各自的生活,再也沒有傷心和痛苦……
「珊珊?」
遲疑的聲音喚回她的心神,她抬眸看到朋友們都靜靜的看著自己。
「怎麼了?都這麼看著我……」
忽然察覺到臉上濕濕的,她怔怔的模了模,手上都是淚水。
「既然還是會傷心的話,為什麼不去找他說個清楚?愛是兩個人的事吧,不是每個人都喜歡做逃避問題的白痴,你為什麼不問問耿新白,問他是否可以接受這可能夾雜著第三個人的愛情?」
田梅韻好沒氣的看著哭得慘兮兮的好友。「真是受不了你,明明看起來比林潔要聰明,處理起問題來怎麼比她還亂七八糟。」
林潔忍不住抗議,「喂!我忍你很久了,霉運女!」
「我也沒要你忍,想做什麼放馬過來!」田梅韻卷起袖子準備迎戰。
「你……小紗快來幫我……咦,又睡著了?豬!」
有這麼三個活寶朋友,再怎麼難過的情緒也能被消解,被逗笑的昀珊擦干臉上的狼狽。
「謝謝,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她站起來看向窗外滿滿的陽光。
「你們說得對,我必須跟他好好談談,兩個人的事,一個人做決定總是太過武斷。」
「那就去找他吧。」田梅韻好沒氣的翻白眼,「再怎麼看,你們兩個都比別人聿運多了,真是搞不懂為什麼還要自找麻煩?比起過去兩個像木偶一樣的人,現在簡直就是天堂了。」
而置身天堂的人往往卻不知道珍惜。
昀珊笑了笑,起身走向門口,走了幾步後又遲疑的站住,羞澀回頭,「現在就去會不會太急?」
「快去啦,不然我們揍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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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氣很好,心情很好,昀珊立刻前往耿家大宅。只要拿到耿新白的聯絡方式,只要他們好好談談,就算一時半刻間打不開心結,將來總有一天會好起來。
想到朋友的全力支持,她就像一只一直在井中游泳的魚來到大海,世界忽然覺得明朗起來。
三個月了,縱使有太多的迷茫也該散了,就像梅韻說的,這樣的心結難道還要等上三年不成?
想起十歲時第一次看到樓上的小少爺,她穿著舊舊的碎花裙子法怯躲在母親的身後。
想起她每日上學放學都要向二樓的窗台張望,想那月光下如白玫瑰般的男子。
也想起在遙遠的山路上,閉著雙目的男子輕輕一個回頭。
想起他隱藏自己的真心,傲慢而脆弱的命令她。
最最在心中回蕩的是,和她合奏鋼琴的那個人。
那個人是誰已經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從未感覺到自己那麼的喜歡,喜歡他覆在手背的溫度,喜歡他貼在身後的心跳,喜歡他拂在耳際的呼吸,喜歡他們合奏的那首只屬于他們的曲子。
無論過去如何,她最愛的那個人活著,她舍不得放棄,她不想錯過。
本以為分開是最好的選擇,可是想到如果他因此而受到煎熬,那麼一起面對好過獨自神傷。
輕快的風飛揚,昀珊迫不及待的去尋找著她愛的男人。
只是她不知道有時候,有時候上天給人的機會只有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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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後。
昀珊獨自守在耿家別墅。
每日清晨她最習慣做的就是在窗台前看著寧靜的花園。
三年前白玫瑰幾乎被清理完畢,改種的紅玫瑰由于當時照顧不當也損傷不少,紅玫瑰死去的地方陳叔又補種上白玫瑰,而後花園里兩種玫瑰像發瘋一樣生長著,那旺盛的生命力每每使得路人駐足流連。
她喜歡這樣的花園,紅的白的,沒有界線,它們生活在同一片藍天下,同一塊花圃中。
別墅讓她重新布置過,空房間變成民宿租給來這地方上度假的游客,順便向他們打听一個人的消息。
那個人叫耿新白。
當初她忐忑不安又期待的趕去耿家大宅時,耿夫人冰冷的告訴她,耿新白失蹤了。
在他的園林設計獲得一個大獎的同時,他和家里失去了聯系,而這樣的罪過,耿夫人再次算在她的頭上。
而她也是,她無法原諒自己,發瘋似的找他,在遍尋不得他的音訊後,不得不承認他確實失蹤了。
無奈的看著天空,昀珊淡淡的苦笑。
原來人每做一件事老天真的都在看,她的錯,得到了懲罰。
她嘆口氣,轉身穿好衣物,下樓烹煮大家的早餐。
窗外一只蝴蝶在玻璃窗上停留了片刻而後離開,她維持著寂靜的姿勢看著,鍋子里的稀飯冒著同樣寂靜的氣泡。
九年前她在這個位置替耿新白煮過第一頓飯,三年前她也在這里為重生的耿新白煮飯,如今,早餐里沒有耿新白的份量。
他們的生活完全的月兌離了,沒有任何交集。
這三年來,只要世界各地偶爾有一些關于他的傳言,追蹤過去,總是已人去樓空,而健忘的國內媒體也遺忘了這位耿家人。
但她告訴自己,耿新白現在活得很精彩,他會把之前二十六年缺失的自由和快樂全部大口大口的吸收,或許他永遠不會回來,可他一定會神采飛揚的活下去。
這樣就夠了。
粥煮開的滾動聲驚醒了她,她把火關掉,召喚陳叔他們吃飯。
不管怎麼樣,她還是要等的,耿新白可以為了一顆心髒等了二十六年,她也可以一樣的等著他的心回來,就算只等到他找到幸福伴侶的消息,那也沒關系,她會一直一直等下去。
「昀珊,早餐好了嗎?」
陳叔的大嗓門響起,她連忙應聲把粥端了出去。
「真香啊,昀珊不嫁人太可惜了。」
他爽朗的笑著,大口的吃著早飯,沒看到她一瞬間的呆愣。
「對、對了,小王呢?」她很快回神,雙眼梭巡另一個應該出現的小王。
「他啊,去給女朋友買早點了,順便和她一起吃。」
陳叔浙瀝呼嚕的吃著,順便像父親一樣數落她。
「昀珊,你這個死心眼的孩子,你和少爺多登對,就那麼分了,分了就分了,你又非要繼續等。」
昀珊赧然低頭吃早餐。母親死後,陳叔就像爸爸一樣照顧她,眼看她的青春一天天過了,難怪他會著急起來。
「沒事啦陳叔,以後我一定會找到歸宿的。」
「這樣的話你都說了三年了。對了,今天還要去那間咖啡店嗎?」
三年前找不到耿新白的她得不到耿家的幫助,又沒有任何頭緒,無奈之下只好在報上刊登消息,可怕會壞了耿家的名聲,只好隱晦的說——顧小姐在找耿先生,希望能和他好好談一談,不讓彼此留下任何遺憾。
等到約定見面的那天,她來到咖啡店的時候發現已經滿座。
咖啡店里幾乎都是男人,他們都姓耿,都在等那位顧小姐出現。
當然他們都是失望的,昀珊也是失望,因為耿新白沒有來。
她連續等了一個星期,可是來的耿先生沒有一個是屬于她的那個。
她還是繼續登尋人啟事,一段時間後就會去那家咖啡店等她的耿先生。
「昀珊,你別老待在這鄉下地方,去大城市吧,找個好男人嫁了,這里不適合你這麼年輕的女孩子。」
陳叔實在心疼這個被他當女兒一樣看待的孩子。她像是提早花期的玫瑰,一度幾乎要綻放了,沒想到卻快速的凋零。
兩三口吃完粥的昀珊對他笑笑,「不要操心我了,我會好起來的。」
等會兒收拾完廚房,還要打掃一下房間。雖說現在二樓幾乎都是閑置著,可她還是會盡責的打掃,一如耿新白還在時那樣。
每每午夜她睡不著時,就會像過去一樣,輕輕踏著樓梯走到書房門口,想像里頭書桌後有一個熟悉而陌生的男子在看書,或是走到臥室,幻想床上的男子枕著自己的雙臂對著窗外微笑……
等這些都忙完了,她再回到書房。
出版社給她很多故事,要她配上封面。她就在耿新白的陽台上,曬著太陽看著那一個個屬于別人的愛情,看著那些無論怎麼跌宕淒厲的愛情都有一個幸福的結局。
而她仿佛也因此預見到自己的未來。
雹新白會回來的,就算是騙人的,她也這麼期待。
「也去別的地方走走吧,出去曬曬太陽,心情才會更開朗。」陳叔絮絮叨叨的放下飯碗,準備再回頭去花園工作。
昀珊忍不住開口問︰「陳叔,你為什麼也一直留在這里呢?」
她知道陳叔的兒子一直想把他接過去同住。
他靦腆淡淡的笑了。「我答應你媽媽要照顧你。」
昀珊有些想哭的感覺。她想起十六歲那年,自己喝醉酒跑去耿新白房里害他心髒病發,那晚母親憂心的表情,她是不是讓這些長輩們都太過擔心了?
「謝謝你陳叔,我想我不該再讓你擔心了。」
也不該再讓那些這幾年來一直陪著她的朋友擔心。
「今天我就去找一個新的工作,」她迎上陳叔驚喜的眼楮,淡淡的笑著,「這里……的確悶了點兒,我是該重新過生活了。」
「那就好!那就好!」陳叔聞言欣慰的離開。
下了決定後,她的心情反而平靜下來,收拾好廚房後,她穿過客廳想回房拿些書刊,不意卻被門外陽光燦爛無比的花園吸引。
沖動讓她大步走了出來,陽光暖暖的照耀著她,空氣里玫瑰和陽光一起發酵的味道,醇厚濃香,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後,忽然想在這樣的陽光里兜兜風。
她立刻換好衣服騎著單車出門,悠閑的享受陽光,一路不時停下來看看鄰居們的小花園,或者是從圍牆內探出的一抹綠藤。
正是上課上班時間,街道稍嫌冷清,她獨自在這條青石路上回憶著十六歲。
十六歲的愛戀讓她努力了整整九年,問她後悔嗎?一點兒也不。但願她愛的那個人也不會後侮和她相遇,那樣她也就沒有遺憾了。
騎著車的她垂頭專心的看著車輪在青石路上無聲的碾過,眼角余光掃到前方有人迎面走來。
她讓出路來順便發出一串清脆的鈴聲,心思還停留在十六歲。
靶覺有人在面前站住。她詫異的抬頭,柔軟的羊皮皮鞋,潔淨色澤明快的休閑裝,還有……
快要看到他的臉時,面前忽然出現了一片玫瑰。
「啊——」
昀珊驚呼了一聲,太過震驚的她忘記煞車,就這麼一頭撞上了玫瑰,頓時撞得花瓣四散,連人帶車的摔倒在了地上。
可是不痛,一點也不痛,她驚訝的發現自己摔在來人身上。
羞赧是第一時間的反應,但隨即她不敢置信的瞪大眼,身下的觸感是記憶深處的熟悉。會是他嗎?
她深呼吸一口氣,順著趴著的胸膛看上去。
是陌生人。
陌生的小麥色皮膚,陌生的飛揚唇角,陌生的笑眼還有陌生的中長發。
可是組合起來卻那麼熟悉,尤其是這一看到就心跳加快的感覺。
她屏住氣息,伸手想去觸模他的臉。
「少……爺?」就算外表如此變化,那雙眼楮里的光芒是她怎麼也不可能錯認的。
「我還像那個任性的少爺嗎?」耿新白低笑著覆住她的手。「原本想給你一個驚喜,沒想到路上就遇到了,這玫瑰……」
他看向自己手中原本握住的玫瑰花束,可憐的花苞已被壓壞,片片隨著暖洋洋的風飛舞著。
真是可惜,這原本是他用來求婚的……
下一刻他被緊緊抱住。
「你回來了?三年了,你為什麼現在才回來,我登報你都沒看到嗎?」
原以為是沒有怨的,可是看到他才發現還是有,他為什麼不等她?為什麼走得那麼急?三年了,不是三個星期或三個月!
雹新白反手抱住哽咽的她。
「我必須離開,當初你說得對。他為你做了犧牲,而我什麼都沒做,我沒資格要你去忘記他的存在,所以我選擇離開,為你闖出一片天空。」
當初的他太過幼稚,也太過自私。
「我是誰並不重要,畢竟,活下來的人是我,過去的事情太過糾葛只是自虐,我希望我能以一個新的身分追求你,希望你能給我這個機會。」
昀珊看著面前的男人,他微笑著把一把花瓣捧向她。
「我不是耿新白,也不是蕭塵,我是一個在外流浪了三年的園林設計師,顧昀珊小姐,請問你能嫁給我嗎?」
她的眼淚不住的掉落。
無論他是哪一個,他都是她愛的那一個,無論哪一個,她都必須讓他幸福。
「耿新白,你以後不許定出的我視線,否則我會恨死你的!」
「那有什麼問題,我環游世界的冒險船上缺一個女船長,你要來嗎?」
「要!我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