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農歷的臘月二十八,距離除夕夜還有兩天,也是小暗打工的第三個星期的開始。
清早起來,手機短信的鈴聲便響個不停。翻開屏幕,上面顯示的是幾乎快要忘記的號碼,而內容毫無例外地都是催他早點回家。
那個男人現在來跟他和母親團圓了,那以前怎麼不來?而姐姐跟她的母親現在對他來說又是什麼,只是以前的女兒跟妻子?就像他跟母親「以前」是他的私生子跟情人……嘴角挑出淡淡嘲諷的笑容,傅少滔垂下眼楮關機。反正他已經決定不回去了……
「你不回去嗎?」耳邊傳來已經熟悉了的溫潤聲音,而周圍的空氣也像是因為多了一個人的體溫而溫暖起來。
「我有分寸。」語焉不詳地回答著,小暗側頭看看她,從口袋里掏出一疊兒錢。莫名其妙地看著他遞到眼前的錢,京水瀾仍然是以堪稱經典的對白回應︰「干什麼?」
「還你錢。」
「等你發薪水的時候再還我好了。」微微笑起來,京水瀾很自然地伸手揉揉他頭發。每天一起吃,一起住,自然而然地變得相近起來。記憶里冷傲的男孩不知不覺已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眼前這個會因為借錢而別扭、因為姐姐而任性、因為做錯事情而心虛的少年。
「沒什麼不同吧。」沒等她揉幾下,傅少滔便拿下她手,拒絕她蹂躪自己的頭發。臉上的神色變得有些奇怪。最近這個女人真是囂張,總是不經他允許就隨便踫他,她以為她是誰啊,他媽還是姐姐?如果他從小苞這麼一個嘮嘮叨叨的女人相依為命,搞不好會跟她一樣未老先衰。
「總之你到那時候再還我就可以了,而且現在去銀行存錢也很麻煩。」
「別傻了。」惡毒地拋下三個字起身,傅少滔還不忘記不屑地瞥她一眼以增加說服力。這個女人的思維方式真的是與眾不同啊。
京水瀾張口想要反駁,手機卻在這個時候響起,按下通話鍵,電話里傳來母親的聲音︰「小瀾,你什麼時候回來?」
「媽,我很快就會去……對,還在一起……好,我知道。媽你不用擔心……好,再見。」掛斷電話,京水瀾抬頭看沙發上的小暗。雖然彼此早就知道對方春節期間的打算,但把他自己留在這里……
「小暗,你自己沒問題吧?」
斜眼看了她一下,傅少滔調開視線很輕地「嗯」了一聲算是回答。馬上要過年了,今年要自己一個人過了吧……連姐姐也不在。
「那你照顧好自己,如果有什麼事情就給我打電話。」
「知道,?嗦的女人。我要去打游戲了,別來打擾我。」不耐煩地瞪她一眼,傅少滔起身回房間打開電腦上線游戲,耳朵卻一直留意著門外的動靜,又一次電話鈴響後,門外傳來那個女人的聲音。
「小暗,我得走了。」
「嗯。」
「你自己要小心。」
「嗯。」
「我走嘍。」
「嗯!」用力回答她一聲,再三叮囑著的女人才徹底消音。沉重的防盜門開啟又關上,「 啷」的聲音重的像是砸在心上。
丟開鍵盤鼠標走去窗台前,小暗看著樓下正回頭看向自己方向的京水瀾不禁撇下嘴,然後露出微笑的表情。
「小暗。」不知道過了多久,身後的門被人開啟,帶著涼意的氣息跟溫潤的嗓音同時籠罩過來,看著屏幕上「你是否是一個人」的消息,傅少滔竟然一時間分不清自己是在現實還是在虛幻。
「你來我家吧?」
「怎麼回來了?」近在咫尺的存在感讓原本以為是幻覺的聲音真實起來,回頭看她,傅少滔心里起了一絲漣漪,眼楮因為長時間對著屏幕開始酸澀起來。原本以為是一個人,沒想到這個笨女人又跑了回來……
「不放心你啊,讓你一個人在家里,怎麼想也不太放心。」呵口氣暖暖自己凍得有些麻的手,京水瀾認真的表情讓小暗笑了出來。
「有什麼不好的?難道在你眼中,我還不能照顧好自己?」
「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不想你一個人呆在這里。」
「不用。」回過頭想要繼續游戲,卻發現自己正毫無防備地對著對方的攻擊。糟了!還來不及等他反應,世界已經變成黑白,自己直直地躺在地上,旁邊裝備爆了一地。
就這樣死了?真是沒有真實感。听到旁邊人的嘆息聲,傅少滔沒了繼續的心情索性退出游戲關機,「我跟姐姐約好了。」
「要跟她一起過年?」
「嗯。」
「那就好。」听到他的話京水瀾松了一口氣,露出安心的微笑。
「只要你不是一個人我就放心了。」
微笑著說話的時候,京柔美的鳳眼彎出跟姐姐一樣的寵愛弧度,卻有別于她。姐姐的眼楮,即使是寵愛,也常閃爍著微帶涼意的星樣光芒。而京的眼楮,卻是全然單純的溫暖……溫暖到讓他很想靠過去試試看,京身邊是不是跟看起來的一樣溫暖。
他在胡思亂想些什麼?心里猛然一驚,傅少滔起身握緊了手扭頭走出房間,「你放心吧。」
「餓不餓?我從家里帶了吃的。這是我媽做的,你嘗嘗看。」打開藍印花的保溫飯盒,白白胖胖還頂著火紅大棗的年糕一個個香噴噴地冒著白氣,引誘著人們的口水。
「很久沒吃過了。」拿過京水瀾用筷子叉起的年糕,傅少滔慢慢吃著。記憶里上次吃年糕的場景,是跟姐姐一起坐在樓下的花壇邊,一邊吃著年糕一邊閑閑地聊天等開鎖的師傅開門。忘性大的姐姐把鑰匙鎖在家里,他們只好坐在外面吹風挨凍。
「要不要喝點什麼?不然我煮元宵給你吃?」
「我夠了。」
☆☆☆
「還有豆包要不要?」
「我最討厭吃那種黏糊糊的東西!」
討厭吃豆包卻喜歡吃年糕,怪異的口味。笑了笑京水瀾走去廚房倒水給他,剛找出杯子,就听到客廳里傳來小暗的聲音︰「喂。」
「什麼?」一邊倒水,京水瀾一邊習慣性地問著。杯子里的水汽蒸騰上來,讓眼前變得有些模糊。冬天就是這點不好,眼鏡片上很容易就會起白霧。
「為什麼這麼關心我?」
「因為我答應了表姐啊。」伸手擦了擦眼鏡上的水汽,京水瀾端著水杯出來。
「只因為她?」
「也不是。」放下手里的杯子,京水瀾看向眼前的少年。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眼鏡上的水汽沒有被擦干淨的關系,眼前看到的小暗有些模糊,安靜的貓眼讓她錯覺有渴求的光芒隱隱浮現。想要接近卻又不知為何的退卻,于是掛起慣有的微笑。
「因為小暗很可愛啊。」
「這是個聰明的答案。」
「難道我以前都很笨嗎?」
「你活了這20年,有人說過你不笨嗎?」端起杯子看看她,傅少滔一臉費解的樣子讓人看得有氣。
「什麼話?!」
「人話。」
才怪!瞪了他一眼京水瀾才注意到天色漸漸暗淡下來,「晚上還要去上班?」
「嗯。」
「我送你吧。」
「咳咳咳咳……」被她的話嗆到,小暗咳嗽了好一會兒才順過氣來。擦擦嘴角的水,傅少滔很干脆地丟給她兩個字,「不要!」雖然說告訴過她自己在酒店上班,但被她知道自己在夜總會里當侍應生,恐怕又會看到暴力女管家出現。而且那樣的地方讓她去還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他可不想到時候還要救她。
「那你要怎麼去?」
「跑步。」
「我載你好了。」
就她那輛單車……想到京水瀾的「坐騎」,小暗眼底不由現出幾條黑線,一臉不信任的表情。
「走了。」
「京。」站起身低下眼楮犀利地看著她,小暗冷笑著,「拿送我當幌子,監視我是真吧?」
「沒有。」
「別說這種含糊不清的話。」
「只是想送你。」
被她徹底打敗地磨了一下牙,小暗咬牙切齒地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真該說聲謝謝。」
看著頭頂明顯充盈了怨氣的身影,京水瀾快步追了出去,「你別扭什麼啊?」
「不然呢?」站在樓下花壇前,傅少滔斜眼看看她,幾乎不抱什麼希望地開口。他不指望這女人能說出什麼精闢的見解。
「不然我把單車借你?」看吧,他就知道她會說些奇怪的事情出來。
瞄瞄她困惑的樣子,小暗想要不死氣沉沉的都難,「然後你走幾公里的路回家?」
「就當鍛煉身體好了。」
「我不喜歡單車,別再跟了。」受不了地丟下一句快步跑開,傅少滔徹底被眼前的女人打敗了。這是什麼女人啊?!天真得讓人想要踹開她腦袋看看里面裝的究竟是什麼。說謊話都不知道找個高明點的借口,不放心他就直說好了,吞吞吐吐的!
細碎的雪花夾雜在風里吹來,打在臉上有些麻,卻不冷,難怪姐姐說今年是暖冬。緊緊自己脖子上的圍巾,傅少滔快步跑著,深藍色的背影被越來越大的雪所模糊。
于是中國人最重視的春節就在這接下來的一片鞭炮聲中熱熱鬧鬧地來臨了。
除夕夜雖然某人極度不情願,但身為父親大人惟一的兒子,少爺他仍然被勒令回家過年。所幸後來莫語也有回來請安問好,讓小暗沒有自己預想中的排斥。想想有些好笑,他是那個男人非婚生且隨母姓的「惟一」的兒子,而姐姐雖然是他法律上承認的女兒,卻又不再冠他的姓氏。再加上還沒正式舉行婚禮的母親,這一「家」四口還真有趣。
好不容易熬過三天後,初三一大早小暗就回到自己的「家」去了。那種氣氛怪異到連瞎子都看得出來的,他沒興趣。
「小暗,我進去了。」初五早上,京水瀾敲敲門拿著傅少滔的入學資料推門進來。幾天不見,房間里又多了幾樣新穎昂貴的配件——比如最新的數碼攝像機之類。看得出這個新年某人收獲頗豐。
眼楮掃了一圈,卻發現自己要找的人正頭朝下倒立在房角,不禁嚇了一跳,「小暗?」
「噢,回來了?」睜開眼看看她,頭下腳上的人從牆壁上下來,臉色因為血液回流的關系有些紅。
「你的入學手續辦好了?」
「嗯。」
「還有一個星期就開學了,開學以後就不能在打工了吧?」
「是啊。」所以他打算這個星期天就辭職把工錢全部領回來,再加上額外收入的小費,這個學期應該沒問題了。
「生活費夠不夠?」
「嗯。」
「不要再拿去炒股了。」
冷不防听到這樣的話,傅少滔不禁臉有些變色的瞪她,他發現這個女人還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啊!
她好像說了不該說的話了,慢半拍地後悔著,京水瀾很有自覺地起身,「好好好,我走我走。」
皺眉看著她一步步走到門口,傅少滔突然開口道︰「喂!」
「什麼?」奇怪地回頭看,很眼熟的藍色文件夾迎面飛了過來。條件反射地伸手接住,這好像是她的嘛……
「你的。」
「謝謝。還好,不然上課的時候又要傷腦筋了。」
「這麼糊涂怎麼讓人放心去照顧別人。」嘆了口氣,傅少滔覺得自己實在不應該對這個笨女人抱太大的希望。連自己的實驗報告都可以忘記的人,還是算了吧。
臉色發青地看著他一臉不信任的表情,京水瀾不禁有些郁悶,而更可惡的是眼前的人揮揮手說了句「順手關門」後就坐到電腦前面開始玩游戲,完全當她不存在。
難道,她就這麼不被人信任嗎?
2月19日,天氣很晴朗,氣溫很低,陽光很好。讓人即使是走在完全陌生的校園里,心情也一樣平靜。今天是開學的第一天,把自己的東西掃進書包里,順便駁回京水瀾無聊的嘮叨,然後傅少滔就背著包優哉地上路了。
每個學校開學第一天所要進行的工作都大同小異,無非是熟悉一下環境、打掃打掃衛生,然後開個會就在沒有其他事情可做了。把手插在口袋里悠閑地走著,正沿著操場外側的小路參觀著整座學校的傅少滔之所以會停下腳步,是因為左前方籃球場上的怪異兩人組。
穿著筆挺的校服的男生有著琉璃一樣閃閃發光的容貌,身姿是筆挺堅毅不錯,但細致的五官跟過分白皙的肌膚怎麼看也是猶如女孩子一般的秀氣。而且還綁著一條垂低腰間的麻花辮,跟身邊穿著球衣的英氣少年一比,很難不給人柔弱的感覺。而他身邊的少年則明顯散發出果決的氣息。因為Kingdom大學本校的操場是大學跟高中合用的,所以常常能看到高中的學生。
柔弱的美少年叫住了正在打球的果決少年後站在球場邊說了些什麼,然後兩個人便相攜離開,引來周圍人一片注目。
這該不會就是所謂的BL一族吧?一個柔弱一個果決?!
正疑惑著,頂頭卻看到同系的女生在向他揮手,于是也伸出手輕搖了幾下手。他想馬上就有答案了。
「傅少滔同學,你在看什麼?」撲閃著兩只大眼楮,梳著馬尾辮的女孩子好像一只紅撲撲的隻果一樣在他面前停下。
「一對怪異的組合。」掛起和善的微笑,傅少滔用手指向兩個人離開的方向道。
「啊,那是高中部學生會的七夜會長跟趙明飛,他們很厲害呢。」
「哦?」有些意外地挑高眉看著眼前的女孩,而她像是為了證明什麼一樣用力點著頭。
「七夜會長是高中生里威信最高的人,而學生會的成員每一個都是各班的靈魂人物。至于趙明飛,他的籃球打得很棒的,去年還是新生的時候就贏了當時的正式隊員呢。」
「靈魂」跟籃球打得很棒的人……笑了笑,傅少滔徑直走著,身邊的女孩連忙跟了上去。
「傅同學家住哪里?」
停下腳步,傅少滔卻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只是向一邊的自動販售機里丟進幾枚硬幣,「 啷」一聲,兩罐可樂掉出,「要不要?」
「謝謝。」接過他手中的可樂,女孩臉上抹上興奮的紅暈,「下次我請你吃冰激凌當做回禮好了。」
「不用那麼客氣。」
走出校門,公車站前並沒有熟悉的身影。站在一邊等著還沒出來的京水瀾,身邊自然而然地就多了幾個女生出來。
隨口敷衍著身邊連名字都不清楚的同系女生,傅少滔眼楮只盯著計算機學院的方向。
這個笨女人,行動這麼慢!
還好京水瀾並沒有讓他等太久,很快就抱著一摞文件夾跑來,臉上如他所想地掛著抱歉的神色,「對不起,我下課晚了。」
看看身邊圍了一圈的女生,傅少滔把她從圈外硬拉過來,再看看她除了文件夾再沒有其他東西的雙手,于是開口道︰「還沒買菜吧。」
「去超市買就好了。」指著馬路對面的超市,京水瀾明顯感覺到四周人的視線因為兩人之間的對話而尖銳了許多。
「嗯。」
一眼注意到路口的紅綠燈變為可以通行的標記,傅少滔立刻拉著她快速跑過馬路。
雖然不明白是什麼原因,但看周圍人的眼光,京水瀾大略也能猜得出幾分。
把書包寄存在櫃台上,兩個人拎著購物籃先到果蔬區,因為距離下班還有一段時間,超市的人並不多,大部分都是附近的居民。一邊挑選著晚上要吃的食材,京水瀾一邊開口道︰「你不怕她們誤會嗎?」
「誤會什麼?說你是我的戀人,還是說你是我媽?」跟在她身後看著滿櫃的蔬菜,傅少滔全身都是怪異的感覺。他不是沒有買過菜,但周圍那些大娘大嬸級的人們看他的眼光好像他不是在買菜而是在做什麼不道德的事情一樣。如果仔細听听,依稀還能听到諸如「現在的年輕人真是了不得」之類的話。真不知道這些人腦子里都在想什麼。
「感覺我們就像同居一樣。」低頭挑選晚上要吃的青菜,京水瀾並沒注意周圍人的眼光,兀自小小聲地疑惑著。
把一棵白菜丟進她手里的籃子里,傅少滔面無表情地回答她︰「事實如此。」
「但我們只是住在一起,並不是同居啊。」
「拜托,別隨便亂想我們之間的關系好不好?」什麼同居啊,難道她以為他會對她這種笨女人有什麼想法不成?
「我哪有!我說的是事實啊。」用力皺起眉,京水瀾並不覺得自己哪里有「亂想」他們之間的關系,他們本來就住在同一屋檐下啊。
「你以為我願意嗎?」傅少滔忍不住怒吼一聲,卻在看到周圍人吃驚的臉色後心下一驚。臉紅地隨便抓了幾把櫃上的蔬菜後拉著京水瀾快速地跑開,而那個搞不清狀況的女人還在遲鈍地抱怨著︰「我也很無奈啊。」
生氣地瞪她一眼,傅少滔簡直受不了她的遲鈍。這個笨女人,亂說些什麼啊!讓不知道的人听到還以為他真的喜歡這種笨蛋呢!
「你拿這麼多苦瓜做什麼?」停在收銀台前,京水瀾這才發現他放進籃子里面的全部是苦瓜。難道他喜歡吃這種苦死人的東西?真是奇怪的口味。
「降火。」冷著一張俊臉,少年語氣中的寒意幾可媲美南北極的冰雪。即使再怎麼遲鈍的人也看出眼前的情形不對。
識相地點點頭閉上嘴,京水瀾不再說什麼。
岸完錢後,兩人走出超市。傅少滔提著東西悶聲在前頭走著。
看他的樣子,京水瀾例行地開始操心,「今天過得怎麼樣?」
「還好。」隨口回答著,傅少滔心思根本不在這上面。滿腦子里都還在想之前的事情。他怎麼會喜歡這種要大腦沒大腦,要身材沒身材,要臉蛋沒臉蛋的女人……而且膽小得像只生下來就智障的鴕鳥。
「你今天很受女孩子歡迎吧?」
「多事。」傅少滔瞥一眼她傻兮兮的笑容冷哼一聲,腦子里想的卻是「也就笑起來還可以看……」猛然驚悟到自己所想的內容,傅少滔不禁揉揉自己的頭發。他怎麼也開始胡思亂想了?該不是傳染到這個女人的白痴了吧?瞥一眼身邊的白痴女人,絲毫看不出聰明的女人仍然在繼續她不變地嘮叨︰「怎麼了?」
「餓。」為避免自己沾染到更多的白痴細胞,傅少滔提著東西大步走著,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
看看他的背影,京水瀾搖搖頭快步跟上去。身為廚娘,如果把房客餓壞,是會很悲慘的。尤其這個房客還是個壞脾氣的小表。
涼拌苦瓜、苦瓜丁、苦瓜炒雞蛋、釀苦瓜……晚飯時分滿桌散發著蔬菜清香的碧綠苦瓜讓傅少滔看得臉色也開始像苦瓜的方向靠攏。這是怎麼回事?
嘆了口氣把米飯放在他面前,京水瀾很無辜地回給他,「這是你挑選的材料。」
所以他就不該再挑剔什麼了。基于這項認知,傅少滔勉強夾起一筷子苦瓜放進嘴里嚼了嚼,隨即皺緊眉起身走向廚房。
「味道太淡了嗎?」轉頭向廚房方向問著,京水瀾卻在看清楚他的動作後吃了一驚,連忙放下筷子跑了過去。
廚房里一臉青綠的少年正用腳踩開垃圾桶的蓋子,準備把剩余的苦瓜扔進去。慌忙去搶他手里的苦瓜,京水瀾很急地開口道︰「這些都是用錢買的耶!」怎麼可以隨便丟掉?
但對方顯然不把這點小錢看在眼里,「放手。」口氣不善地斥責著,傅少滔抬高手中的袋子。讓他吃三四天的苦瓜,門兒都沒有!
而京水瀾也死死拿住他手里的袋子,不肯讓步半分,「不行!」
「丟掉算了。」少年說著向上拽。
「很貴的。」女人說著向下拉著。
情況呈現拉鋸狀。
「十幾塊錢的守財奴!」少年再拉上去。
「打工的話,要干一個半小時!」女人再拉下來。
「大笨蛋,快放開!」
生氣地用力一拉,守財奴女人仍舊死死地拉著不放,「我不。」
「夠了!」
于是在方向相反的兩股外力共同作用下——袋子,破掉。然後,罪魁禍首的苦瓜砸了下來。
眼睜睜地看著苦瓜砸到傅少滔腳上,然後斷裂開,綠色的汁液很快滲進絨毛拖鞋里。小心地去看傅少滔的表情,少年正用力瞪著她。
「京水瀾。」怒吼一聲傅少滔生氣地走回自己房間,「砰」的一聲關上房門。
看著掉了一地的苦瓜,京水瀾只能苦兮兮地把一切都收拾干淨。堅持的結果就是兩敗俱傷,苦瓜的結果仍就是進垃圾桶,而且還損失了小暗的一雙拖鞋。
☆☆☆
等一切都收拾好,已經是晚上8點鐘,肚子理所當然地叫了起來。想了想拿出一碗泡面,京水瀾覺得還是不要去招惹房間里的人比較好。
不過感覺到肚子餓的好像不止她一個,拿下耳機傅少滔從自己房間走了出來,「喂!」
「啊?」看他走了出來,京水瀾第一反應就是小暗餓了,然後條件反射地把泡面交到他面前,「你要吃嗎?」
沒營養!眉頭都懶得皺一下地拿過她手里的泡面直截了當倒進垃圾桶里,傅少滔拿下自己的大衣。
對于他利落的動作,京水瀾不禁睜大了眼楮,「哎!我還沒吃啊!」
「走吧,守財奴。」拿下她的大衣放在她懷里,傅少滔拉起她手向外走。
「去哪兒?」
「紅閣樓西餐廳。」
「什麼?!」听到他說出的名字,京水瀾大驚失色,「那里很貴耶!」
「旁邊的拉面館。」瞥一眼她激動的神情,傅少滔決定暫時還是不要刺激她太多為好。
听完他的話,京水瀾這才松了口氣。她就說嘛,那麼貴的地方,他們這種普通人怎麼吃得起?
兩個人匆匆出門坐上計程車,傅少滔瞥一眼身邊人輕松的臉色後不得不佩服她的遲鈍。竟然真的以為他會帶她去拉面館,別傻了!哪有人在那種繁華地段擺小攤賣拉面的!
從計程車上下來四處看看,京水瀾才發現自己身處在豪華大廈包圍中,哪里也看不到所謂「紅閣樓西餐廳旁邊的拉面館」,不由吞了吞口水不抱什麼希望地問著提議來吃飯的少年。
「你說的拉面館在哪里?」
很好心地指了指旁邊日式料理的牌子,寫著拉面兩個字的招牌醒目地豎在門邊。
「那里?!」不敢置信地看著他手指的方向,京水瀾簡直是欲哭無淚。同樣是高消費的地方,跟吃西餐有什麼分別?
「去哪家,說吧。」站在路邊,傅少滔一副任君挑選的樣子!
「我們去吃快餐好了。」說著打算拉著他離開這個可以讓RMB大量陣亡的地方。
一把拉住她,傅少滔很冷酷地打斷她的幻想,「別做夢了你!休想再奴役我的胃!」他已經陪著她吃了N個月的家常菜了,偶爾奢侈一下也沒關系吧?何況又不要她買單,至于臉色慘白成這樣嘛!
「可這里好貴啊。」
「土包子!」半拖半拉著她走進西餐廳,還好身邊的笨女人知道察言觀色沒讓他出太多丑,而門口的侍者也因為是熟客的關系沒有拒絕穿著便衣的兩人入內。
把大衣交給侍者,傅少滔隨便挑了一張空著的桌子坐下,想也不想地點出自己想吃的東西。听著他點的一大堆菜式名稱,京水瀾不由在心里默默估算所需要的RMB。她沒有在這種高檔餐廳吃飯的經歷,不過好像怎麼想都是天文數字的樣子。
「你吃得完嗎?」
听到她的話,傅少滔習慣性地皺眉。他就知道這死女人不會乖乖坐著吃飯,總得說點讓他添堵的話才行。死氣沉沉地白她一眼,傅少滔吐出兩個字給她︰「打包。」
听出他語氣中的不善氣息,京水瀾立刻低頭乖乖坐好。比較起「禍從口出」這句話,她還是喜歡沉默是金啊。
沉默是金、沉默是金……這樣在心里不斷念叨著,沉默的氣氛一下子就籠罩過來,于是兩人皆很有默契地秉持「食不語」的古訓。
一頓飯不快也不慢地吃完,對京水瀾這個吃慣了中餐的人來說算不上美味,但也不難吃就是了。結賬時穿著筆挺制服的侍者托著三寸大小的銀盤端來賬單,毫不意外的是她想象中的天文數字。不過付賬的那個人倒是毫不在乎,從口袋里掏出皮夾,身後卻傳來讓自己厭惡的熟悉聲音。
「少滔?」
心下一震,拉住想要回頭看的京水瀾,傅少滔回過頭去。背後的人西裝筆挺風度翩翩,約模四十出頭的樣子,怎麼看也不像女兒已經二十一歲的人。此刻這個跟他有著一半血緣關系的男人正打量著自己兒子身邊的女人。
「跟朋友來吃飯?」
下意識地把京擋在自己身後,傅少滔側頭看向自己應該稱呼他為父親的男人,很不馴地挑高眉笑笑,「怎麼,跟目標共進晚餐嗎?」從他的方向看去,剛好能看到一個比姐姐跟京大不了多少的女人正向這邊走來
听出他口氣中的嘲諷,大體猜到是什麼人的京水瀾拉拉他手,卻被小暗反手握住。
「你母親很想念你,有時間多回去看看她。」對他的挑釁並不在意,男人說完轉向一邊站著的侍者吩咐︰「賬單給我吧。」
拿住他手腕,傅少滔笑著從皮夾里抽出某人為自己所辦的白金卡,「不必了,這些我還付得起。」目光轉向上前挽上父親大人手臂的女人,口氣不自覺地冷了下來,「為您的身體著想,還是節制些吧。」
「譚總,這位是?」並不知道兩人之間的淵源,不知是秘書還是情人的女人微笑著開口。嬌艷的臉龐跟模特兒一樣的身姿,讓周圍的光線一下子亮了起來。而一身得體的珍珠白連身長裙在領口的交叉處別著花朵樣式的鑽石胸針,讓她整個人看起來青春嫵媚卻不失優雅。
看起來成熟優雅的女人其實比他也大不了多少,虛偽又膚淺。別開眼楮傅少滔不想再看眼前的男女,但卻無法阻止兩人的聲音傳入耳中。
「我兒子。」
「原來是譚少爺。」
斜眼盯向她,傅少滔握著京的手從兩人身邊走過,在經過她身邊的瞬間開口道︰「但願你生下來的孩子可以讓人這樣稱呼。」然後下樓離去。
靶覺到他緊緊握著自己的手,仿佛要捏碎一樣的力度讓京水瀾擔心地看去。
沒有注意到自己不知不覺間停下了腳步,傅少滔腦海中浮現出的是自己母親仍然美麗的面容。母親沒有錯,她是愛那個男人的,所以才會不計較名分跟著他,為他生兒育女,一切都是「他」的錯……他一直都是這麼認為的。但他從來也沒有想過,母親的行為從另一個角度來看和他今天見到的女人並沒有什麼兩樣。她們都明知道「他」是有婦之夫卻還……
明亮的眼楮暗淡下來,周身流動的情緒也從冷峭轉變為灰色的壓抑。
「這樣會感冒的。」
熟悉的聲音讓沉思中的人回過了神。拉住她的手,路燈下少年的眼眸中閃爍著迷惘與悔恨,「我還是一個讓人擔心的孩子嗎?」
自責、悔恨以及看不清方向的迷惘,眼前的少年即使再怎麼倔強,畢竟也還只有十八歲啊。
「我們都還只是孩子啊。」溫和的鳳眼彎彎地眯起,這樣笑著說著的人被燈光暈開一層橘黃色光影,讓人感覺到一點一點的溫暖順著肌膚滲透進心里。
她不會用明白的口氣跟他說那些他知道或不知道的大道理,也不會說如果害怕被人擔心就變強。她會做的,只是在他傷心落淚的時候遞給他干淨的手帕。
因為他們都還只是孩子,所以才緩箏徨會迷茫,會因為看不透這大人的世界而茫然無助。挑起唇角笑了笑,傅少滔握著她手,「很晚了,回家。」
「嗯,回家。」
冬末的夜晚,有對很年輕的男女牽手走在鋪滿橘黃色燈光的街道上,就像所有這個年紀的情侶。握著他手走著,鳳眼彎眉的女孩像是突然想起什麼地笑起,「大餐很貴啊。」
「守財奴。」垂著眼笑著,清朗漂亮的少年對她的評價仍然如往常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