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過早膳,公孫然和芙蓉坐在廳里喝茶。
馮玉豹穿著朝服前來。「末將馮玉豹見過六王爺、六王妃。」
「起來吧。」
「是。」
「本王昨天讓你辦的事,你進行得怎麼樣了?」公孫然問。
「啟稟王爺,陝北一帶原有七處馬市,但近來因馬源不足,皆己歇息多月。」
「誰是陝北最大的馬販?」公孫然又問。
「陝北的馬販多數是兼營皮革生意的小販,並無經營規模較大的馬販。」
「喔,那咱來淡談陝北的馬賊吧。」公孫然打開扇子,閑適的說。
「陝北的馬賊原本多在塞外活動,近來卻越來越猖狂,老在邊城鬧事,最大的馬賊頭兒叫莫娜英,她吸收了塞外的游牧民族,到處行搶,搶了就跑,真教人傷透腦筋。」
「莫娜英?」公孫然以扇柄輕敲自己的額頭。
他忽然想起十幾年前自己正在書房里為了一個「莫」字想不出合適的對子,父王站在身後,突然抱起他,讓他坐在膝上,訴說著昔時平亂的往事。記得父王說西征時曾平定一個回回族姓莫的頭兒起的亂事,當下讓他靈感涌現,很快填出一闕詞,還因此贏得父王許多禮物。
這莫娜英會和那被剿平的回回族有關嗎?
鮑孫然閉起眼楮養神,所有人沉默的候在一旁。
半晌。
他才又問道︰「馮玉豹,你說這半年來有賊人混成商旅入城洗劫百姓,都洗劫了些什麼樣的人?」
「說來這件事真是教人好氣又好笑。想那批馬賊他們費了好大的勁進城打劫,偏偏洗劫了兩個窮人,一個是城北打鐵的,另一個是城西的工匠,兩個人苦哈哈的,可能是劫不到什麼錢,就干脆把那兩人都給帶走了。」
「那兩人叫什麼名字?」公孫然問。
「一個叫忽里圖,另一個叫多尼索。」馮玉豹答。
「被劫的都不是漢人嗎?」
「不是。這兩人是十九年前先皇西征平定回回族亂事時帶回的降民。」
「這松子嶺內究竟有多少當年戰役所留下的回民及回將?」
「啟稟六王爺,當時降將及降卒計有一百八十人,降民三百人。」馮玉豹答。
鮑孫然看了看馮玉豹的腦袋,想著︰這腦袋沒讓莫娜英給摘下來還真是好運。「算來,你還真是個福澤延綿的人呢。」
馮玉豹以為這是六王爺在夸他。「喔不,這全是當今皇上德澤深厚庇蔭末將。」
馮玉豹說得虔誠至極,听得芙蓉和曾岳都忍不住想笑。
倒是公孫然一臉正經。「玉豹,馬上去幫我準備一些玉石及商人的服飾。」
聞言,馮玉豹立即轉身去準備。
芙蓉及曾岳兩人面面相覷,不知公孫然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藥。
「曾岳!」
「下官在。」
「本王要親自去探探這莫娜英的底,你留在松子嶺好好保護王妃。」
曾岳心里老大不願意,可看六王爺那神色,顯然沒商量的余地,只好悶悶地答︰「是。」
「那倒不必。我武藝高強,不需要曾岳保護;倒是你,既文弱又沒武功,還是讓曾岳跟著你去吧。」她說。
「喔,我擔心的不是你的安危,是怕你會闖出什麼禍來,壞了我的計畫。」說完,對曾岳使了一記眼色。
曾岳這才明白,王爺是要他將芙蓉看好。
他對王爺點頭,表示明白他的指示。
「王爺請一切小心。」曾醫對公孫然說。
「放心,本王不會有事的。」
一個時辰後。
鮑孫然已換好服裝,扮成商人模樣騎上馬,坐在馬背上深情地望著芙蓉。
看他形單影只,她心里感受復雜,說不清到底是不舍多一些還是擔心多一些。
「什麼時候回來?」最後她就只問了這麼一句。
「辦好事情,很快就回來。你乖乖在這里等我消息。」說完,對她頷首道別,隨即策馬離去。
「六王爺這樣獨自去冒險,到底妥不妥當?安不安全?」她擔心地問著站在身旁的曾岳。
「王妃您放心,王爺從不做沒把握的事,他不會有事的。」曾岳說。
「你這是在安慰我吧?那莫娜英听起來像是個本領高強的人,而你家王爺卻只會琴棋書畫,卻妄想去打探什麼消息,這情況像不像是雞蛋踫石頭?」她道出心中的疑慮。
「如果王妃不放心,下官馬上派人去打探消息。」
「與其打探消息,還不如派人跟在王爺身後保護,豈不更好些?」
「啟稟王妃,這麼做王爺會知道的。」
「嗟!我們暗中做的事他怎會知道!」
「王爺出門前已料到王妃會這麼指示,故而事先交代不準派人暗中保護。」
什麼?他早料到?她還真是敗給了他!
也只好希望他真能料事如神,平平安安回來了。
可公孫然心里打定了主意,偏不讓自己平安。
他身上帶了玉石,沿著馬市走走停停,逢人便打听何處可以買馬匹的事。可一旁的人家听他這麼問,都支支吾吾的說著什麼干旱、塞外的野馬群都轉往它處去之類的話。
于是他買齊干糧、馬糧及十斤酒,決定明天一早就到塞外看看去。可他才剛踏入一家提供住宿的小店,脖子上突然一陣冰涼。
他驚詫!
好厲害的武功,他竟這樣無所覺的被人以一把彎刀架在脖子上。
一會兒後,他便笑了出來,兩指夾住刀面,暗中使勁移開彎刀。「唉呀,有話好說,刀劍無眼,真傷了我,兄台也不見得能撈到好處。」
對方顯然同意他說的話,刀一收,伴隨著一陣叮叮當當聲,一個蒙面女人跳到他面前,正仔細打量他的臉。
意外發現這男人竟長得這般俊美斯文,一雙細長的眼楮及笑容根本能勾人魂魄,見他刀子架在項上還能保有不驚不懼的從容態度,她忍不住要喜歡上這個男人。
她沖他一笑,隨即下令︰「帶走!」
鮑孫然毫不抵抗的任人將他以布條蒙上眼楮坐上馬車。
心里苦笑,讓人給綁走,還能坐馬車,這遭遇應該還不算太壞吧。他盤算著他們大約有三個人,一個趕馬車,兩個人騎馬。
大約走了半天,馬車慢了下來,車身有點傾斜,所以他猜,他們這會兒是在走上坡,他耳里听著些許鳥叫聲,難道他們藏匿在山區而不是塞外?
就在他還在推敲他們藏匿的地點時,他被人拉下馬車,扯下眼楮上的布條。他這才看清楚,這是一個山寨。
不容他仔細將四周看清楚,他快速被人帶往屋里。大大的廳里掛滿了獸皮。那名擒住他的女人已換好衣服,拿下面紗,看得出面容姣好,此刻戴著一頂白色狐皮縫制的帽子,穿了一件簡單的袍子,頸上手上掛了一些彩色珠珠,就坐在虎皮大椅上。
被人兩手反綁的公孫然瞪著屋里的一大盆火。
這山寨入了夜,應該很冷吧。
「公主,人帶來了!」拉著他的男人大聲說道。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椅子上的女人將手一揮,再次仔細端詳著公孫然。
真是一個好看的男人!好看到她打算將他留在身邊當她的男人。
「你叫什麼名字?」她問。
「孫然。」他道。在她那直接露骨的注視下感到有些不自在。
「孫然。」她跟著念道。呵,這人怎地連名字都好听。
她接著又問︰「听你的口音,應該不是陝北人,你到這里來做什麼?」
「喔,我到這兒來做些玉石買賣,順便看看能不能買點藥材回京去。」
「那麼你是個生意人了?」
「是。」
「但是,你怎會到這里來作生意呢?你沒听松子嶺的人說過這一帶不太平靜嗎?」
「不,沒人跟我說過。」
「那我就不知道你走的究竟是好運還是壞運了。漢人在我這山寨里,一向只有走著進來,抬著出去。」
鮑孫然看著她,忍不住笑了出來。
他這一笑,滿面春風,教她更為心怡。
「你笑什麼?」
「我笑公主唬著我玩呢。公主若真要殺我,也就不會費事讓我進山寨了,更何況我是大理國人,並非漢人,只是自幼在京城長大罷了。」
「呵呵,你認為我唬你?你可知道我是準?」知道他不是漢人後,她的心情更為輕松。
如果他猜得沒錯,她應該就是回回族公主莫娜英,可他嘴里還是說︰「不知道。」
「我是大漢之鷹,莫娜英。」她說。
鮑孫然裝出一臉驚訝的神情。「你、你不是都在塞外活動嗎?怎會在陝北地界?」
「這你就不需要管了,現今我給你兩條路走。第一,我命人殺了你。第二,歸順于我,且讓我招為駙馬。」
鮑孫然聞言,心中感到詫異,但不久即恢復正常神色微笑道︰「承蒙公主厚愛,孫然自然選擇歸順公主。」
「那好!我們的婚禮在七天後舉行。」莫娜英說完,隨手拿起座位旁的弓箭,拉弓,往屋外射去。
鮑孫然轉頭,見一只鳥中箭落地。
隨即听見身後的莫娜英說道︰「記住,要是你膽敢背叛我,下場就像屋外那只飛鳥一般。」
鮑孫然不動聲色,輕輕拍著手。「好功夫,佩服,佩服。」
「來呀,帶駙馬下去休息。」莫娜英下令。
「是!」門外兩名女將應聲,隨即走了進來。
「駙馬請這邊走。」
鮑孫然對莫娜英微頷首,隨兩人走了出去。
他被帶到另一處幽靜的小屋,解開捆綁的繩子後,有人送上茶水及點心,便匆匆離去。
他發現沒人看守他,便走出屋外,到地勢較高處走走,打量整個山寨的守衛和地勢,只見制高點三處皆有人看守,就不知這山寨里到底有多少人?
七天說長不長,他必須把握時間弄清楚整個陝北地區的馬匹究竟是不是教莫娜英給壟斷了,如果是她壟斷的,目的又何在?
晚膳時候,莫娜英在前廳備了酒菜邀他共飲,公孫然認為這是個好機會,便欣然赴約。
兩甕酒下肚,莫娜英侃侃而談,從她父親如何被殺、族人被迫分離的痛苦談到她的復仇計劃。
「松子嶺原本是我們族人生活了好幾代的地方,我要把失去的土地一分不減的給要回來!」她在干了一碗酒之後說。
「公主你可想過,那恐怕需要不少銀兩,還要有許多戰士呢。」
聞言,她呵呵大笑,得意的說著︰「我賣馬給漢人皇帝的敵國,讓漢人買不到馬匹,他們便打不了仗。我既可籌銀子復國,又可打擊漢人皇帝,豈不一舉兩得。」
鮑孫然點點頭。嗯,即便是他,也不得不承認這是個好辦法。
「所以,人們說塞外鬧著嚴重的干旱,不論是野生馬兒或人們養的馬都快絕種了,完全是謠言嘍?」
「說是謠言嘛,也不盡然。今年是個大旱年可也沒錯,可我們族人養馬的技術已可以克服,但他們漢人可就不一定能解決野生種馬短缺的問題,再加上他們養馬的官員早十幾年來就沒在培育馬匹,全靠我們的人供應,我們這頭一抽手,他們就完蛋了,上哪兒找馬去,還不將這難題全推給上天,難道要將自己的脖子往刀口上送?」
鮑孫然舉杯。「真有遠見,孫某敬公主一杯。」
夜,在觥籌交錯及異族樂音中籠罩大地。
芙蓉在松子嶺里,白天對著門外發獸,夜里對著月色發愣。三天了,等了三天了,門外始終等不到她熟悉的馬蹄聲響起。
她拿著公孫然忘了帶去的絹扇胡思亂想——
他會不會發生了什麼意外?會不會被馬賊給擄了去?
越想心里越焦急。
不行!她不能再這麼等下去!
她重重往桌上一拍,曾岳連忙上前。「王妃,何事發怒?」
她美目一瞪,怒聲質問︰「你不是說會派人留意王爺的行蹤,為何多日不見有人回報?」
曾岳輕輕嘆了口氣。看來,他是快瞞不下去了。
「請王妃放寬心,王爺絕對不會有事的。」他說。
「你這話我已經听了不下百遍了,你快告訴我,究竟有沒有王爺的消息?」
曾岳不曾說謊,可又不敢將實情說出來,只好保持沉默。
「看你那表情,鐵定是知道了什麼,還不快說!」
「……」
「好,你不說,我自個兒找他去!」說完,她拿起長虹劍轉身就走。
曾岳伸手攔她。
「放肆!你膽敢攔我!」
「下官不敢。可六王爺有令,不能讓王妃出去冒險。」
「那也得看你攔不攔得住我!」說完,曾岳完全沒機會解釋,芙蓉再次點了他的穴,點得他動也不能動。
芙蓉直接沖到馮玉豹的軍帳里,見到他馬上說道︰「馮將軍,我命你馬上告訴我六王爺的下落,如有半句謊言,小心我砍了你的腦袋!」
「王妃請息怒,末將也是剛剛才听探子說咱六王爺被莫娜英給捉去了。」
芙蓉秀眉一皺。「捉哪兒去了?」
「探子說是在鹿角洞山區一帶。」
「我去找他去!」
「可是……」馮玉豹想到什麼似的將到嘴邊的話又給吞了下去。
芙蓉轉身,一臉不耐。「可是什麼呀,你倒是快說啊。」
「沒、沒什麼!」這事真要說了,搞不好他根本沒辦法應付。
芙蓉原本轉身就要走,但想起曾匡和馮玉豹那有話不說的古怪模樣,心中起疑︰他們倆一定對她隱瞞了什麼事,而且這事一定和公孫然有關。
她目露凶光注視著馮玉豹。「你隱瞞的事若和我無關便罷,若和我有關你卻刻意隱瞞,鬧到最後無法收拾,我決計不會讓你好過!」
說完,她轉身準備離去,耳後卻傳來馮玉豹的聲音——
「探子說,莫娜英要招贅六王爺,婚期……就訂在三天後。」
聞言,芙蓉愣在原處,像是沒听到那句話,又像是不懂那些話的真正意思。可最後,她還是弄明白了。
鮑孫然嘴里說要去探莫娜英的虛實,竟然跑到那兒讓那賊婆招贅!心中一股無名火燃燒到她胸口,她感到心口一股灼烈的痛楚。
她知道那痛的緣由,全因公孫然欺騙了她,!
師父說的沒錯,男人全都一個樣,見一個愛一個!
她要去殺了他!一個該千刀萬剮的負心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