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立拿著資料袋進來看世祁,見房里沒人,他一坐下來便滔滔不絕說道——
「世祁,你一定要趕快好起來,你一不在,設計部的劉經理整天找我碴,連你最喜歡的這款新型跑車,我花了三個月的心血設計的圖樣,他卻給我退了,我真不知道該再怎麼待下去了。我是為了你才留在動力集團的,可是你才倒了幾天?他們就想造反了呢。唉,真不知道該怎麼幫你,怎麼好好的人就變成這個樣子了,說來說去都是那個該死的丁品臻,你怎麼會去看上那個騙子?她可是禍水中的大禍水,要不是為了她,你也不會撞成這樣,那該死的——」因為看見他罵的人正出現在眼前,所以他只好止住。
丁品臻對他點點頭。
「你怎麼在這里?」真是太意外了。
「因為禍水想改頭換面當藥水呀,可不可以啊?明立主任。」她涼涼說道。
明立一臉驚愕地看著她。
「世祁這樣已經夠慘了,你還要來找他訴苦?你說的那個設計部的劉經理我之前在公司的時候見過,是很實際的一個人,他會退你的設計稿一定是因為你的稿子里有嚴重的瑕疵。以前世祁常去找生產線的吳主任聊車體結構,你拿著設計圖去找那位吳主任討論看看,搞不好會得到比較有建設性的建議。」丁品臻邊喝烏梅汁邊說道。
「你怎麼會在這里?」明立實在很想知道。
「像你看到的啊,我在照顧孫世祁。」
「照顧世祁?你不把他害死就夠萬幸了!你說,你到底是怎麼混進來的?」見到這個把世祁害成這樣的女人,他真想一拳槌死她。
「如果你夠聰明就不會問我這個笨問題。若不是孫老夫人邀請我,你想我進得來嗎?」她抬起下巴,一臉不屑。
世祁卻听得暗自好笑。
「我不信!我去問老夫人,她怎麼可能讓一個騙子留在世祁身邊。」說完轉身就走。
他這話激怒了丁品臻。
她坐下來翹起二郎腿,冷冷說道︰「敢情你是把智商全拿去寄銀行了?你這樣貿然跑去問老夫人這麼幼稚的問題,是存心想讓她明白,你做事沒在用大腦的嗎?」
這女人竟敢這樣說他!明立握起拳頭,真想痛扁她一頓。
丁品臻不以為意地冷冷瞄了他一眼。
「我要是你,我會盡快回去公司把份內的工作做好,一來粉碎設計部那些人認為你只是攀關系的空降部隊,沒半點實力可言的謠言;二來等世祁醒來,正好可以報答他對你的提攜之恩,或許你便有機會更上一層樓。如果以上你一概听不下去,那麼老夫人就在起居室,你請便。」
氣死他了!
最教他生氣的是她講的竟沒半點是他可以反駁的地方,橫豎,好男不與女斗,他先回公司算了。
他對著昏迷中的世祁,不知該感到難過還是欣慰沒讓世祁听到上述的話。他深深地嘆了口氣。「世祁,我先回公司了。總之,你一定要趕緊好起來。」
明立走了,因為世祁听到他開門又關門的聲音。
他心里有些難過沒能安慰到朋友。
然後他又听到丁品臻跑到洗手間干嘔的聲音,再听見她走回他身邊,拿起飲料慢慢喝著。
房里安靜了一會兒。
接著他听見她握著他的手說︰「真不知道是不是造化弄人,我被你送回國之後,竟發現自己懷孕了。我媽要我把孩子拿掉,我不同意,因為我把這個孩子當作是你給我的最好禮物。既然決定永遠不再和你相見,我怎麼可以不要這個孩子呢?我會給他(她)全部的愛,並且好好栽培。我不會讓我們的孩子步上我的後塵,所以我把松伯交給我的事業都交給了麥克李,就是當吳英美爸爸的那個人。他的化妝術很好吧?比我小一歲呢,扮起歐吉桑你也看不出來吧?嗯,我和媽已經搬到台中清水,決定要賣牛肉面。不過我孕吐得厲害,所以開店的事只好暫時擱著,直到從電視新聞里听聞你受傷的消息。我想,無論如何我也要趕來見你,我要陪你度過人生最艱難的這一段,因為我知道,你雖生在富貴之家,但其實你比誰都寂寞,要不也不會拿賭命的賽車當精力的唯一出口。我還知道你心里真正視為朋友的就是明立,因為只有他願意陪你做一切你想做的事,可他沒了你,竟慌得像無頭蒼蠅似的。你不要怪我對你朋友講話那麼嚴重,如果我不這麼說,我怕他在你還沒醒來前,就因為承受不了壓力離職了,那等你醒來該怎麼辦呢?誰來幫你工作?誰來陪著你聊男人的心事?所以我估計著他鐵定會每天跑來看你,我必須替你留住他直到你醒來。」
世祁證實她懷孕後,開心得直想睜開眼楮好好抱著她,可是他必須忍著,因為丁品臻個性剛烈,知道自己被騙,恐怕會氣到跑得遠遠的不讓他找到。不過她說明立那一段倒挺有趣,只可惜他看不見明立的表情。
「我跟你說喔,想到有個小生命在肚子里住著真是一件奇妙的事。唯一的缺點就是動不動就想吐,還有整天都好想睡,我先休息一下,等一下再和你聊。」她抱著他的左手趴睡在床沿,沒多久便真的睡著了。
世祁張開眼楮,好想輕輕模模她的頭發,但又怕會吵醒她,只好靜靜地望著她,在心里跟她說︰「既然你懂我這麼多,為什麼就不能懂得,我若少了你,生命會變成一首哼不完整的歌?」
他靜靜望著她,在心里問道︰「為什麼你就不能誠實面對自己的感情,不要想太多,只要我們兩個在一起就好?難道你真忍心帶著我們的孩子離開我?有時候想想你真的是非常可惡,每次我都發誓再見到你,一定要好好教訓你一頓,可是等真的見到你,我又太開心,竟忘了要和你生氣,但這次,我不會再讓你跑掉了,騙也要將你騙到手。」
當他心滿意足地看著她的時候,護士敲門進來。
真要命!打葡萄糖水的時候又到了,他趕緊閉上眼楮繼續裝昏迷。
結果丁品臻醒了。
她起身讓護士方便打針,因為不知道自己要干嘛,所以只好站在一旁看著世祁的臉,當針筒注射下去的時候竟發現他臉上有種微微痛苦的表情,她叫︰「護士小姐,快!你快看!孫世祁好像有反應了!」
世祁心里一驚,強迫自己必須演得更逼真。
護士小姐冷冷睞世祁一眼,以非常冷靜及專業的態度說︰「那只是痛覺神經使肌肉產生的一般反射作用。」
「這樣啊。」真教人失望。
「沒錯,昏迷的病人常這樣,繼續保持跟他說話不要中斷,會刺激他的腦部產生反應,知道嗎?」胖胖的中年護士演得傳神。
「喔。好。」丁品臻送走護士,又回到病床邊坐下。
她看著自己作的時間表,看看時間該幫孫世祁按摩了,她從腳底開始按摩,突然想到她曾經听過腳底有許多穴位,如果好好按摩也許可以更有效刺激腦部,不知這樣會不會讓他的腦部神經產生反應?
然後她拿起包包,拿出化妝包里的粉餅刷,原想用刷柄當按摩輔助工具的,但想到護士剛剛說什麼痛覺神經使肌肉產生的一般反射作用,她一時好奇,便用刷毛輕輕掃著他的腳掌,然後看著他的臉。
這下可苦了世祁,他不知該怎樣一邊忍住那股想笑的沖動又一邊保持臉部肌肉的正常,她來回掃他腳的動作又不肯罷手,他覺得自己快要受不了,就要笑出來了。
品臻看著他的表情,總覺得不太對勁,干脆丟掉粉餅刷,用手摳他的腳掌。
他竟因此噗嗤笑了出來!
房內的氣氛因他一笑變得異常尷尬,他閉著眼楮也不是,張開眼楮也不是。
丁品臻抱胸,她壓根不相信她有妙手回春的本事,所以這一切最合理的解釋便是她又被他騙了,于是她低頭看他到底還要裝多久。
世祁知道事情露餡了。
這下,也只好硬著頭皮面對了。
他張開眼楮,正好望進一雙美麗的眸子里。
「嗨!」他以他所能展露最溫暖和迷人的笑容和她打招呼。
「你這該死的騙子、王八蛋!」她揚手就要朝那張像在笑她是個笨蛋的俊臉揮下去。
世祁握住她的手,笑說︰「講到騙,你也不遑多讓吧?你不僅讓我人財兩失,如今還要帶著我的孩子遠走高飛,應該是你比較過分吧?」
她掙扎著要拉回自己的手,他卻緊緊握著不放,她氣得大叫︰「放手!」
他眼里露出一股堅毅的神色。「不放。」
她威脅︰「真不放?」
他堅持︰「不放。」
她二話不說,低頭就咬,用力的咬,可是他沒松動一條肌肉,到後來她又嘗到那股熟悉的血腥味道,他流血了,她松口,看著他手臂上深深的牙印,全滲出血來。
可盡避如此,他還是沒打算放手。
她原是為了幫他醒來才來到他身邊的,可如今他醒了,她雖松了口氣,但因發現自己被設計了,還是氣個半死,整個情況演變至今又變成一場僵局。
「你是不是有被虐狂?喜歡有事沒事見紅?!」她罵道。
他搖頭。
「還是你有什麼心理毛病,非得跟我這種有詐欺前科的騙子糾纏不清?!」她再吼。
他依然搖頭。
「你知不知道,你跟我在一起,會被人指指點點,會被人竊竊私語,搞不好還會上法院,你會很沒面子!你告訴我,你到底是哪里不對勁,非要把自己的人生弄成這樣?」
他沉默著。
她能說的話全說完了,她幾近哀求,用哄小孩般的語氣說︰「我求你放手好不好?」
「丁品臻,不是我不放手,而是我已經不能放手了。」
她不言不語地望著窗外。
「我沒有被虐狂,也沒有任何心里毛病,更不在乎別人的觀感,我在乎的是你開心的時候,有沒有人可以看著你發亮的眼楮;你寂寞的時候,有沒有人可以陪你聊天;你害怕的時候誰可以抱著你;你想哭的時候,誰可以借給你肩膀。」
听了他的話,她很莫名其妙地想哭,可是淚卻是往心里流。想想和他相遇後,他所說的快樂和寂寞都有,卻莫名其妙變雙倍。
「這沒啥大不了的,養條狗,一切就解決了。」她不在乎地看著窗外說。
世祁跳下床,走到她面前,拉著她的手臂,強迫她望著自己的眼楮。「你是不是真的要親手把我逼到絕路去?」
「……」
「你好樣的,你要是真自大到覺得你可以安排你和我的人生全照你的劇本走,我保證你會看到不一樣的驚奇。你想養條狗取代我是吧?那我也可以玩車來取代你。好吧,愛情沒啥大不了,我不能同意你更多,那你走吧,算我看走眼,愛上你這個怯懦的膽小表,遇到你,我活該輸得奇慘,我,認了。」
她轉身拿起包包,扭開門把就要走,世祁懶洋洋地說道︰「只要你走出這個門,便是三個人痛苦的開始,而你要記得,按下這個決定鈕的人是你。」
他原本以為她會無動于衷地走出去,可她卻停下腳步。
她之所以停下腳步,是因為他的話讓她害怕。
萬一他說的是對的,就算她相信他們相遇和相戀是一場錯誤和意外,就算她真是個膽小表,不相信他們的愛情可以長長久久,就算她深信他們的分離對兩人都好,就算她深信時間早晚會撫平兩人曾有的傷痛,但,他們的孩子呢?
她有什麼權力片面決定這個孩子的未來?
將來她的孩子會跟她一樣是單親家庭的孩子,就算她發誓會用整個生命來愛這個孩子,但這樣是不是已經足夠?
曾經,她在別人竊竊私語中長大。
曾經,她是個被父母拋棄、是別人口中那個不祥的孩子。
她永遠記得她如何在別人異樣的眼光中告訴自己要努力,發憤用功念到碩士。盡避她外表堅強凶悍,但其實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只是為了掩飾自己的怯懦和不足,她必須整天涂涂抹抹,非裝扮得不像自己了,否則不敢外出。她不正常,她根本從來不曾正常過。
是否,她也要給她的孩子一個這樣的人生?
她忽然全沒了主意。
頹然放下握在門把上的手,走到沙發坐下。
拿起包包掏出菸,剛拿出一根菸,忽然想到抽菸對胎兒不好,只好又放回去。
「好吧,那你說,我們現在到底該怎麼辦才好?」
他微笑看著她,總算沒轍了吧?
「很簡單,我們結婚,然後把孩子生下來,我們一起把孩子撫養長大。」他說得好像是明天就要和她去哪里旅行那般輕松。
品臻張大眼楮,大叫著︰「你要娶我?!」
「我們也不是第一次結婚了,你犯得著這麼驚訝嗎?」世祁還是覺得她的反應看來頗為新鮮有趣。
「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她站起來,焦慮地在房里走來走去,真是煩惱得幾乎要爆掉。
「先別說我從來就沒打算要結婚。我說說你好了。你知道,你要是娶了我,你媽會先瘋掉。還有,你知道我不是什麼好女人,之前我扮吳英美的時候又乖又笨,全是在演戲,但事實上我脾氣不好,個性很急,而且我對感情、對家庭沒有安全感,你要是像我爸那樣負了我親生媽媽,我發誓你的下場會很淒慘,你不會想——」她沒把話說完,因為孫世祁已經把她緊緊攬在懷里,緩緩說道︰「我們可以的。我們一定可以白首偕老,你信我一次。」
「但是……」
「你要再這麼哩叭唆的,我干脆把你敲昏拖進教堂。」
「你敢?!」
「想試?」
丁品臻想著那個畫面,不覺笑了起來。
「喂,你還沒求婚耶。就想要我進禮堂?」她趴在他胸前听著他的心跳聲說。
「我們先去挑戒指。挑好戒指,我保證會好好求婚。」
「真的?」
「嗯。不過為了將來向我媽討個人情,我們還是得讓這場溫馨感人戲先圓滿落幕。我先躺回床上,你快叫大家來,女乃女乃一定會在我媽面前記你大功一件。」
「喔,你心機真重。」
「唉,我也是逼不得已。好了,你快喊吧。」
丁品臻卻一直笑場。
世祁皺眉。「NG,重來!」
最後,丁品臻止住笑,拉開房門。「福伯!埃伯!孫世祁醒了,麻煩快幫我通知醫生!」
在醫生趕來的空檔,兩人雙雙笑倒在房內。
李宸鳳微笑著和福伯一起走進世祁房里。
她想,世祁應該是把這件事搞定了,要不,戲不會這麼早就結束。
有了丁品臻的協助,世祁應該可以好好發揮潛能,在事業上沖刺,她也總算可以真正放心地交捧了。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