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馬士請了一位信得過的朋友吉瑞德,利用他工作的空檔,帶領麥姬在紐約市中心逛街采購,並且參觀了許多名勝古跡,直到她盡興為止。
「嗯,你現在覺得怎麼樣?你是想再逛另一間呢?還是想今天到此為止呢?」
在逛過一連串的精品店之後,吉瑞德和氣地問,不過看她沒回答,于是又伸出手肘,補充一句。
「你已經見過不少紐約的形形色色了,或許一次看這麼多也很難消化,我們何不就先散散步,再看看你感覺如何?」「謝謝你,吉瑞德。」
麥姬低語著,同時把自己的手放進他手肘里,讓這位老人家慢慢陪著地穿越人行道上的人群。
忽然之間,她有種很奇怪的感覺,不曉得它是打哪兒冒出來的。為了把它拋諸腦後,她暫且把自己托付給身旁的朋友,听著他耐心地為她說明各式各樣的新奇事物。
然而,就在他們正要穿越馬路之際,她的注意力忽然被旁邊不知什麼東西給吸引住了,她望向那間商店的櫥窗,停下了腳步。
午後的陽光正反射在玻璃櫥窗上面,她用手遮著眼,極力試著想要看清楚店里的古董,說也奇怪,這時陽光就彷佛是有求必應似的,消失在雲後面了。
然後,她看到了它!
她驚訝地張大了嘴,一時之間,只感覺到全身虛弱無力,當她再湊近一看,她覺得她的心就快要從胸口蹦出來了。「怎麼了?麥姬?」吉瑞德關切地問。
她並沒有回答他,因為她的全副心力都集中在它上面,她的目光簡直離不開它。她曾听說在這個世界上,只有這麼一件是用這種方式打造出來的,從小到大地听過這個故事多少遍了—.她不禁伸出一手緊抓住領口,再伸出另一手,輕觸著櫥窗。
在她的手指下,她感覺到玻璃被陽光照熱的感覺。而這片玻璃,正是目前唯一把她跟她母親的縫紉桌分隔開來的障礙物!我的天啊,它就在這里!在這個時代!在紐約市里!
「我想我們該走了!」吉瑞德說著,輕輕拉她的手肘。
她一把抽出了自己的手,「我想進去看」下。」她的聲音連她自己听起來都覺得奇怪。「這家店關門了。瞧,門上有個告示,人家最起碼還要兩三天才會回來,大概是趁這幾天國慶日連續假期出去遠行了。你怎麼了,麥姬?我想我還是把你送回卡特先生身邊吧。」她根本听不進去。她正死盯著她媽媽的縫紉桌。那一定是她媽媽的!一定是!麥姬默念著桌邊那張小卡片上的描述文宇︰喬治三世桃花心本內瓖緞木之縫紉桌年代約1790年,美金6500喬治三世,桃花心木內瓖鍛木!
沒錯,只要她能進店里去!親手觸模它!親眼檢查它-看看在它的蓋子底下是不是刻有她媽媽精美的姓名縮寫,以及她自己小時候胡亂在它精致的質材上偷偷用小刀刻出來的名字縮寫。喔!上天啊,她到現在都還清楚記得當母親發現她干的好事之後的反應……「噢!麥姬,你怎麼能這樣子?你明知道這張桌子對我的意義。我們已經變賣了每一件東西,唯獨這一件我受不了跟它分開。而現在你居然在上面亂核亂畫!
「可是,螞咪」她幼小的聲音曾辨稱,「我只是想在您的名字旁邊加上我的名字而已啊,您自己不是也說它總有一天會屬于我啊。所以我想要確定我的名字也可以讓大家都看得見。反正,將來總有一天它是會歸我保管,您說過的……」
此時此刻,當麥姬回想起這段與母親的對話之際,她又感覺到那股同樣的奇怪感涌人心頭。就彷佛是有某件事即將要發生,某股力量正拉著她,離開,遠遠離開,離開這家骨董店,離開這片街道,離開她身邊的吉瑞德……離開湯馬士!
驚慌失措之間,她回頭望著櫥窗,看見自己反映的身影,然而,在她身後,那片原本是熙來攘往的忙碌街道的背景,卻正在迅速變換之中。
街上已經不再是飛馳而過的汽車,而是一部由馬拉曳的馬車,還有人力拖運的手推車,載滿酒桶的貨車,當當駛過街頭,以及配有身著鮮紅制服的車夫,手執韁繩、高踞車前的亮黑四輪馬車。
而每一樣東西都在不停地移動,馬車、人群,就連櫥窗也開始變成一幅活生生的畫面,她甚至可以聞到馬糞味,混合著皮革味!以及烤豆與面包香。
這實在是瘋狂!整件事瘋狂極了!她在驚恐之間握緊拳頭,閉上眼楮,無助地搖頭,拼命想要抵抗這地狂亂的景象。
不!這不能再發生了!不能在這里!不能在現在!她在櫥窗里看到的不是雷海伐鎮!
她可以感覺到它,從她體內,那股奇怪的暈眩感,而且她可以清楚地明白,此刻是什麼事正在發生——因為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她強迫自己睜開眼楮,盡避害怕,但她心里早已知道她會發覺自己身在何處。
麥姬伸出手捂住嘴巴,恐懼得張大了眼楮。
不!這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她居然又回到了布里基太太的客房里!而且……噢,天哪,當她繼續不敢置信地環顧房內四周之際,喔!她簡直連想都不敢再想……他就佇立在梳妝台旁邊,他的兩腿大大張開,兩只手伸展在胸前,彷佛想要保持平衡,防止墜落似的。而且,他身上還穿著他今天早晨出門去工作時穿著的那套上好套裝。然後,一認出是她,他的雙手便慢慢垂下來,而他臉上的表情也頓時由恐慌轉為驚愕。他環顧著整個房間,讓他的目光最後才落到她身上。他眼中的怒意立刻嚇得她不敢動彈。
「媽的!」湯馬士擠出一句咆哮,「這種事怎麼會發生的?!」
麥姬不敢回答,她只能搖著頭,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湯馬士在梳妝台邊一時不穩搖晃了一下,趕緊抓住它支撐住。
「我……我才剛結束與董事會的談話,踏回到自己的辦公室,然後……忽然之間,我就感到一陣暈眩……那是種很奇怪的感覺,我也不大會形容。」他斷斷續續地喃喃低語,「……當我……我正想要走近我辦公桌後面的椅子時,我忽然覺得自己開始往下墜落,對!當時的我就是這種感覺,不斷往下掉……而且,更令人難以忍受的是,你自己心里很清楚,當時再也沒有什麼力量能阻止它或挽回它……」她點點頭。
「我當時正和吉瑞德在一起,」她慢慢道出,再咽了一口口水,「當時我正在觀看一家骨董店的櫥窗,然後……然後,它就開始了。」他瞪著她,眼里充滿了疑惑,「你一定是做了什麼事情或什麼動作才會促使它發生!我簡直無法相信這種事又再度發生,而且這次,我很明白我絕不是在作夢!」她真想哭出來。瞧瞧他,氣地氣成這副模樣,就好像這一切全是她一手造成的,就好像只要她手一揮,就能輕易阻止這一切似的這時,外面傳來的敲門聲打斷了她的思緒。———————「卡特先生,你醒了吧?」「是布里基太太!」麥姬對湯馬士耳語。
當她注視著那道房門之際,兩眼因恐慌而再度張大。
「卡特先生?」布里基又再次呼喚,「你在鈴聲響之前還只剩三十分鐘,我可告訴你喔,到目前為止,還沒有一個睡在老布里基家里的人曾經上工遲到過哦—.好了!別再賴床了,趕快給我起來了吧你!」「她在胡說些什麼啊?」湯馬士輕聲問麥姬,臉上原有的憤怒已被恐慌取代了。麥姬聳聳肩。
「就告訴她你已經起來了。」她提議道。
「我,呃,我……我已經起來了,房東太太。」湯馬士只好照她的話重復一遍。「我這兒已經把你的早餐裝好盤子送上來了,就是些昨晚的蛋卷和茶,你已經沒時間下樓來跟往常一樣陪我用餐了,所以現在你趕快開門,親自把它從我手里接過去吧,對我」個老人家來講,它實在是夠重的了。」湯馬士和麥姬兩人互相對視,不曉得該怎麼辦才好。
「你最好打開門吧!」麥姬朝房門點點頭,「反正,你不開門,她是不會走的。」于是,彷佛打開精神病院大門似的,湯馬士戰戰兢兢地伸出手,扭動了一下門把。「嗯,也該是時候了。」
布里基太太一邊自言自語,一邊快步掃過他身邊,把托盤擺在窗邊的小茶幾上。「我敢說我這把老骨頭一定有幾根已經松——」
她的話忽然中斷,因為這時她已轉過身來,面對著他,而當她一看到湯馬士的打扮,她吃驚地張大了嘴,然後又露出驚人的微笑。
「嘖!嘖!嘖!我可否請問一下,這身打扮是為了什麼用?」她問著,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別跟我說你忘了令兒個是禮拜一了!這是你上工的第二個禮拜了,你該知道到礦坑底下是用不著這身好衣服的。」
湯馬士低頭望了一眼身上的灰套裝,再模了模他的藍領帶。
「到礦坑底下?」
布里基太太搖了搖頭,似乎很不可思議。
「我真搞不懂你,湯馬士.麥坎納.卡特,你是個怪人!瞧瞧你這副模樣!難道你還要我提醒你,今天已經是你下礦坑的第二個禮拜了嗎?這種事你怎麼可能會忘記呢?小伙子,而且,請問你為什麼還穿了一身上教堂的衣服?」
「呃……」他望向麥姬,無助地聳聳肩,「我忘記了什麼?」
天啊!他覺得回答這個女人就像一下子老了十歲。
「真是明知故問!我敢說你是尋我老太婆開心。」她瞄著他的正式服裝說道,「好啦,
你最好是快點吧,你已經睡過了頭,沒時間在這兒窮磨牙了,我會給你包份上好的羊腿肉在便當里,昨晚你吃得連連叫好,贊不絕口,我應該讓你繼續滿意地住到回家為止。」
在離房之前,她又不忘再添一句。「就把今兒個早上當作是教訓吧!湯馬士,別再熬夜到那時晚,再學布萊恩.吉布萊和那群老流氓一樣飲酒狂歡,那麼你就會再踫上像今兒個
一樣難熬的早上!」
她笑了笑,又搖搖頭。
「待會兒樓下見。喔,我已經把你的襯衫洗好了,它就擺在這個走廊上,折疊得好好的。你非要我提醒你多少次,這就是你放髒衣服和拿干淨衣服的地方?!」她這才伸手去握住門把。「我也告訴過你了,未經允許我是從來不會隨便進我房客的房間,現在趕快準備上工了吧!你八成要遲到了!」等房門一關上,湯馬士立刻轉向麥姬追問。
「剛才那究竟是怎麼回事?那老太婆是瘋了不成?」
麥姬搖搖頭,「我不知道。布里基太太已經哀悼她兒子不知多少年了,不過她的腦筋一向還都很清醒——」
「她表現得就好像我已經在這里待上很久了,」他打岔道,「她還當真以為我在礦坑里工作哩!」
「別那麼大聲講話!」麥姬好心提醒他,同時開始在房間里踱步,「只有我的話她听不見,可不是你,萬一給她听見了,她一定會奇怪你在跟誰大吼大叫的!」
他看起來似乎欲一肓又止。他臉色變得更紅了,就連他的眼神也變得更硬了,教麥姬看得也開始擔心,假如他再不說點什麼的話,他一定會爆發脾氣……
「我想你該換一換衣服準備上工了。」
她試著提議,知道這句話必會引起反應。
「上工?」他對她怒目而視,「你听見那女人剛說的話了!她居然以為我是個礦工!」「難道這真的那麼難以忍受嗎?」麥姬反問他,「我爸爸是個礦工,而我哥哥也是個礦工!還有我認識的不少好人也都是礦工」
「我不是指這個!」他火爆地打斷地,「我是說我根本就不曉得在礦坑里工作是怎麼回事!」他看起來很痛苦,「天哪!我怎麼可能同時在雷海伐這里,又同時在紐約市呢?」「不是同時,湯馬士,這中間有一百多年的差距。」
「你明知道我的意思!」他氣急敗壞地反駁,「我想要知道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我一點兒也不記得昨晚待在這里?像布里基太太說的,跟你哥哥喝酒?這-這種事怎麼會發生在我身上呢?」
「在‘我們’身上!」她補充道。
他盯著地,半晌不說話。「我們該怎麼辦呢?麥姬?」
她並沒有立刻回答,只是露出悲哀的笑容。
「我想,你是該去工作,要不然我也不曉得該怎麼辦——目前,似乎只能順其自然,再接下去看看會有什麼情況發生吧。」他的表情意味深長。最後,湯馬士似乎也無可奈何地認了,順手一拽,就把脖子上的領帶給解了開來。
「除非蛇是有意準備接受驚嚇,要不然,我建議你最好先退避一下。」他說著,月兌下外套放在床上,「這樣吧,你何不到走廊上去找找看布里基太太都她已經洗好的襯衫?」望著他的手指已經開始逐一解能他襯衫上的鈕扣,麥姬不由得悄悄伸出舌頭潤了潤唇。天哪,他在月兌衣服,就在這里,當著她的面!
她不得不強迫自己眨眨眼。最後,再趕緊把視線給拉開。
「喔,是啊,好主意,我這就去把它給找來!」
她說著,迅速敲開了房門,當她一掩上身後的門,靠在走廊的牆上之後,便開始重重地喘氧,她找著讓自己回復鎮定,保持冷靜。
天啊,她為什麼就不能停止對他的渴望?她要他,她明知道她要他,可是,這種事,類似上回給自己出丑的事,絕對,絕對不能再發生了!
這里,正站在樓梯底端的布里基太太,正準備要再度拉開嗓門叫她的房客勤作快一黠,可是,剛張開嘴巴的她欲元意間目睹了這幕奇怪的景象,嚇得她目瞪口呆。
揉了揉眼,布里基太太吃驚地望著客房的門自個兒被打開來,她眨眨眼,不敢相信世界上居然會有這種鬼事!
可是,真正讓她驚愕的,是她親眼看見卡特先生的栩衫居然好端端的就在空中飄浮了起來,然後一路飛進他房間,最核消失在門後。
我的老天爺!布里基太太在心里暗禱,我保證這絕對是我最後一次在睡覺前偷喝一口威士忌了!這會兒也該是自己承認的時候了
她身上的白發已經比理智多得多了,而且她也已經老得沒辦法再承受這種怪事了。清了清喉嚨,她最後還是破口大喊。
「時候不早了!卡特先生,我的聲譽就快要毀在你手里羅!」
她說著,趕緊在胸前畫個十字保平安,然後三步並作兩步地逃回廚房里去了。...穿戴上這身奇怪的衣服和裝備,他覺得可笑極了!
他頭上是頂寬帽,邊緣瓖有一條金屬帶,上面還裝了一罐油。麥姬告訴過他,等他一下坑就得點上這油里的燈芯,只要他一想起待會兒要在頭上頂個火光,他就全身發毛,盡避這是個又濕又熱的夏天早晨。
地底下的工作?他覺得自己就像只地鼠一樣。他不知道他是否能做得了這份工作?!他甚至不知道他為什麼要做這份工作?
事實上,當他們一走出布里基的家門口之後,他就開始一直不停地向麥姬爭辯他的不情願,只是,沒想到就在這個時候,她的哥哥忽然從他背後上來拍了他一下肩膀。「你看起來臉色不大好喔!湯馬士老弟,」布萊恩咧著嘴笑道,「不過,你已經安然熬過了第一個星期,第一個星期向來是最糟的,大多數人都可能受不了。你也知道,尤其是外來者,通常他們會在周末還沒過完之前就搭著火車先溜一步了。」湯馬士點點頭,「哈羅,布萊恩。」
他倒是一點也不驚訝見到這家伙,他覺得自己已經認命了,就好像這一個星期以來有另外一個人在操縱他的命運,而他明白,跟它反抗是沒什麼好處的!他瞥了一眼身旁的麥姬,發覺她眼角正門著淚光,目不轉楮地望著她的哥哥。他知道她心里很痛苦——明明看見了親人卻又不能與之相見,而他想要安慰她。可是,此刻,他也只能對地露出善解人意的微笑。「我猜我只是還沒有準備好要過礦工的日子吧,」湯馬士對她哥哥說,「這種日子對我還是有點不適應。」哈!簡直是睜眼說瞎話!
布萊恩又拍拍他肩膀,催促他走上街道,當他們一塊兒落在街上數十個也正要趕去上工的人群後面之際,他才再度開口。「別擔心,我會幫你忙的,只要你需要,盡避說一聲就行了。」
湯馬士低頭看著他手里握的圓鍬和鏟子,還有他肩上斜背的皮帶和午餐盒,以及他頭頂上搖搖晃晃的煤油燈。老實說,除了這個午餐盒之外,他實在不曉得該拿其他這些東西怎麼辦才好。「謝了!布萊恩。」他喃喃低語,倒像是在自言自語。「我相信你會很快听到我的消息的。」
他緊跟上其他人的隊伍,覺得自己就像個被送去做苦工的囚犯。此刻,他在瓦頓公司位居高階這件事已經無關緊要了,在這里沒有人會听說或是會在乎他最近在商場上的戰績,而他堪稱全國數一數二的買人專家的頭餃,以及他最善于運用杠桿原理操縱市場的聲譽,對這些人根本毫無意義。過去這二十幾年來,他一直在致力于發展自己的頭腦,但此刻,它對于這份挑戰是一點用場也派不上。
此刻,他需要的是個堅強的臂膀,而不是堅強的腦袋,而且,他覺得就算是他每個禮拜在健身俱樂部下過的工夫,恐怕也不足以幫助他渡過這項難關。
雷海伐鎮的礦場是棟巨大的木造建築。從遠處看,它倒像是個古怪的游樂園似的,只不過當你走近一看,你才分辨得出那些看似摩天輪的木鍵是往哪里去的。原來,它是要穿越一個大型隧道進人地底下,等它再度出現時,它會裝滿了煤礦,送進另外一棟建築物進行分類,最後再裝上運貨火車,沿鐵道送出去。
這就是他的工作。麥姬告訴過他,他的工作就是要把地底下開探的煤礦送出來。「只要跟著布萊恩就對了,」她建議道,陪著他走向搭乘板車進人山谷的地方,「只不過我真的沒辦法,我曾經試過一次……過一次但就是行不通。那是我小時候的事,我爸爸想要帶我瞧瞧地下究竟是怎麼回事,結果我昏倒在礦坑里。我不是說你也會啦,只不過有些人就是會有這種反應。」「幽閉恐懼癥!」湯馬士低喃。
「什麼?」布萊恩問著,在板車上坐下來,同時騰出個空位給他。
「喔,沒什麼。」
湯馬士回答道,覺得自己目前的處境簡直是蠢透了,他試著在狹窄的木板上坐下來,同時又不能讓身上那要命的圓鍬和鏟子傷到別人或他自己。「我只是在跟白己說話。」
「你常常這樣子,是不?」布萊恩調侃地問。
這時板車開動了,說也奇怪,當他看見唯一支撐這部板車往下降落到礦坑底的竟然只是一條繩索時,已經沒什麼感覺了。老實說,這還真像是個游樂園里的摩天輪頂部,在他之前的人正準備第一回合的轉圈子。等到他感覺陽光逐漸被拋在背後的時候,只有他一個人听見有個女人的聲音在他頭頂上喊。「祝你好運了!湯馬士。」
他知道她的聲音里其實充滿了同情。
當他們逐漸下降到山谷底下時,他全身都可以感覺得到那陡峭的坡度,當他听著板車的齒輪沿著繩索逐漸繃緊,同時吱吱尖響之際,他不禁屏住氣;這時,叮當的鈴聲和尖銳刺耳的哨聲同步響起,他覺得自己真像是一路被送下地獄去了。
轉眼之間,板車就已經柢達坑底,然後猛然煞車停下來。他身邊的工人紛紛跳下車子,而湯馬士也回過神來,趕緊跟上布萊恩,不曉得接下來該怎麼辦。他只曉得,地獄還真是冰冷得很,因為這地底下一定足足比地面上冷個三十度以上,要不然他怎麼會抖得這麼厲害。
環視四周,他簡直無法相倍怎麼會有人能在這種鬼地方工作?這里到處是灰塵和污穢,他立刻就明白了為什麼大家都閉緊了嘴巴,除非必要絕不開口。因為,沒有人想要吸進這麼髒的空氣。
有好幾個工人向他點點頭,好像認識他似的。他認得其中有幾個人是那天曾出現在酒吧里的人,其余幾個人大概也是布萊恩的朋友吧!所以,他也回以對方微笑。這時,布萊恩忽然轉向他,毫無預警地拿了根火柴湊近他頭頂。他嚇得往後一縮。「嘿,我只是想幫你點上頭燈。」布萊恩說著,再試一遍。
「噢,對不起。」湯馬士不好意思地說,非常難為情。
布萊恩退後一步,斜瞥著他。
「在這下面工作的滋味確實不好受吧?」
他的笑容里充滿同情,然後,不等湯馬士回答,他又繼續說下去。
「你上禮拜干得不賴,我曉得你拿到的酬勞不多,不到兩塊錢,是不是?不過,這種情況在經過協商之後馬上就會改變了,這一次我們絕不會輕言放棄。」
湯馬士不曉得該說什麼才好,所以他只好點點頭,表示贊同,而這個動作讓布萊恩十分欣慰。
他拍拍湯馬士的肩膀,「你的所有建議對我們都算是幫了大忙,不過我想你今晚應該好好休息一下,你看起來有點虛弱。」他壓低了聲音,「如果你還有這個興致,我們今晚會在林思家里踫頭,準十點鐘。」
「準十點鐘。」
湯馬士以同樣秘密的口吻重復說道,盡避他根本不曉得布萊恩在說些什麼。忽然間他開始猜測自己這一個禮拜以來到底干了些什麼事?他很可能干過任何事!老天!再想下去實在是太可怕了。
「卡特!」
這時有人在叫他,于是他轉向叫聲的方向一看。
一個留著人宇胡的胖子男人正怒目瞪視著他。
「你這個禮拜要在新礦脈工作。」他指示著湯馬士,示意湯馬士跟他走。
于是,湯馬士朝布萊恩點點頭,便跟上那個人後面,進人無數通道的其中一條。「等你午餐完後,去找約翰.史密斯,他說他那邊的坑道還需要人手。」
那人說完,停頓片刻,像是在等他反應似的,然後見他不答,就投給他一個厭惡的眼神。這眼神湯馬士看得清清楚楚,絕對錯不了。
這個人不是礦工,而是個經理之類的人物;而他,只是個新手,一個缺乏經驗,害他們進度落後的頭痛小子罷了。「看看你這個禮拜能不能想辦法不弄壞什麼東西,」那人嘲諷地說,露出不屑的訕笑,「
不過,照你目前的程度來看,你大概永遠也沒辦法賺到一個禮拜三塊錢。他們到底是從你薪水里扣了多少錢啊?」
湯馬士並沒有回答,但他覺得他已經開始克服在地底下工作的恐懼了。這個人反正是來意不善,故意挑激他。「八塊半,我听說了。」
「你要我在這里工作?」湯馬士問道,不理會他的嘲笑。
那人忽然抬腿往地上一踢,制造了一陣不小的黑沙塵,在他們倆周圍掀起一片漩渦式的風暴。趁這個時候,那人湊近他,悄悄低語。
「我要是你,會對你最近選擇的朋友更小心點,一個像你這樣的軟腳蝦在這下面是很可能隨時會受傷的。更別提隨便一袋煤碴很可能就會松了線掉下來,這種事常會發生,料不準的。」
湯馬士在這陣完全籠罩住自己的灰塵當中差點喘不過氣,但是他克制住自己別咳嗽。死盯著對方,繃緊著下巴,眼中閃耀著怒意。
「你是在威脅我嗎?」
他以極其冷靜的口氣問道,同時也引起了旁人的注意力。
那人退後一步。
「我是警告你,你在這下面只是個新人,我只是要你凡事當心點!」
他說著,望向周圍其他的礦工,然後再瞥回湯馬士身上。
「注意你的腳步!卡特,我不喜歡你——闖進這個鎮上來,不停地制造麻煩。我已經听說過你的所有事跡了,大家說你是真的很聰明……一個知書達禮的文明人,不過我可告訴你,小子,你要注意我一點,因為你已經給自己樹立了一個不容忽視的敵人!」湯馬士眨也不眨地瞪著他。「我會記住這點的!」
他冰冷的語氣連他自己都大吃一驚,可是,他的確看出了對方眼中的恨意,盡避他完全不曉得自己究竟是干了什麼事換來對方這個仇人。
不過,反正這都不要緊。當他目送對方走開之際,他明白這一切無非是權力作祟罷了。他不是處理過其他形式的權力長達二十多年了嗎?在這里,盡避有一點差別,但,權力終歸是權力!
在這里,游戲的主角不一樣,這是介于礦場主人和這些工人之間的權力游戲,但話說回來,競爭、永遠是存在于位居上層的人和這些下層的人啊。
這道理他懂得,只是,再也沒有比目前看得更清楚了。
這些握有權力大餅的資本家們,已經把這片地底礦坑塑造成了個世間地獄,而這些任憑壓榨的苦工們需要的是個團體,和一個領袖。
握著圓鍬,他斜瞥著山谷里發亮的灰色礦脈。他的手傷雖然還沒有完全好,可是當他彎下腰去,用力一敲,听見煤礦破土而出,一聲落地之際,他的感覺簡直是說不出的美妙。他把那塊煤撿起來,它感覺是沉甸甸的,冰冷冷的。他再把它扔進一旁的鐵桶里,然後用褲管抹了抹手掌。沒有用!他的皮膚已經沾滿了煤灰。
「換作是我的話,卡特,我會小心跟本思.克里敦打交道的!那家伙是個狗娘養的龜孫子。」湯馬士望向那個說話的年輕人,他正在離湯馬士不到八尺的角落里干活。等湯馬士再仔細一看,老天,那個小伙子看來還不滿十八歲。「你叫什麼名宇?」
「安迪.拉金。」
天哪,就連他的聲音听起來也老氣橫秋。彷佛在他幼小而早熟的心靈里,早已知道生活不容易,日子不好過了。湯馬士臉上帶著友善的表情。「那家伙叫本恩.克里敦?!呃,」他深吸一口氣,「看來這將會是個漫漫長日了。」「十個鐘頭。」
安迪應了一聲,繼續往牆邊揮斧掘礦。
湯馬士被吸進的沙塵嗆了一口氣,不可思議地盯著小男孩。
十個鐘頭?在地底下?
老天!他先前好不容易下定決心,頓時一掃而空。他在被丟進這個時代之一刖干的是一天五小時的白領工作,如令要他在這個令人窒息的地牢里干上十個鐘頭?天啊,他怎麼熬得過?哦,只要能再重見天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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