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否認,伍少勛的確是個英俊的男人。
除了英俊,同時也很迷人。
就黎曼英記憶所及,幾乎沒有人討厭他,不管男人或女人,每個人都樂于和他相處。
今天,他再次用他的魅力風靡了所有人,拍完婚紗照,整個婚紗公司的人都被他收治得服服帖帖,
這一點,黎曼英自嘆弗如。
當他們離開婚紗公司時,她只知道攝影師姓李,門市小姐姓林,而他卻已經和所有人打成一片。
「你是怎麼辦到的?」到了車上,她忍不住問。
「什麼?」
「討好別人,讓他們覺得自己是世上最重要的人,對你掏心掏肺,只差沒把祖譜拿出來給你看……你是怎麼辦到的?」
伍少勛好笑的看著她︰「我不認為有那麼夸張。」
「少來了!你迷倒了所有的門市小姐,迷暈了造型師,她們是女人我可以理解,但是男攝影師你又是怎麼辦到的?」
他聳冒,「多贊美少批評吧!」
紅色跑車平穩的駛上道路,城市光景由窗外飛掠而過。
「這道理很簡單,」他流暢駕馭跑車,侃侃而談,「人都喜歡听好話,多贊美別人,距離自然就拉近了。」
「像這樣嗎?」黎曼英轉頭看他,「哦,伍先生,你真是我見過最英俊的男人了。我從未看到像你這麼俊美的人,簡直就是潘安再世!」
他聞言哈哈大笑。
「有點樣子,不過這還有一個訣竅,妳不能只挑自己想說的話講,要看對方想听什麼。」
「你怎麼知道對方想听的是什麼?」
「這就是最困難的部份,得經過練習和累積經驗。」
「我呢?」她興致勃勃的問︰「你知道我最想听的是什麼嗎?」
伍少勛斜睨她一眼,笑著搖頭。「我從來就搞不懂妳。」
「但我知道你想听的是什麼。」她得意揚揚的道。
「哦?」
車子在紅綠燈前停下,她傾向他,伸手捧起他的臉,一臉認真的道︰「我承認我抗拒不了你,就像那些女人一樣,我受惑于你的魅力,為你痴迷,為你瘋狂,只要能擁有你的愛,我願意放棄所有--包括我自己。」
話一說完,他愣住,她也愣住了。
她無意表白,但卻不自覺的說出自己的心聲;而他則是萬萬也想不到,她真的猜中了--那的確是他最想听見的話。
他們彼此凝視,互相觀察對方的反應,直到紅綠燈變換,刺耳喇叭聲響起,兩人都嚇了一跳。
尷尬的沉默突然籠罩整個車廂,一路上,兩人都沒有再開口。
跑車緩緩停在黎家大宅前,黎曼英下了車,卻又在車旁站立良久,完全沒有進去的打算。
「怎麼了?」伍少勛忍不住問。
她望著他,欲言又止,最後還是搖了搖頭,「沒有、沒事。你回去開慢些,小心一點。」
說罷,她轉身快步走向大門。
伍少勛隨即下車追了上去。
「等等!」
她轉身,緊張的看著他。
「有事嗎?」
「有,天大的事!」他板起臉,「妳忘了一件事。」
「什麼?」
「晚安吻,」他嘟起嘴湊上,「我送妳回來,這是我應得的。」
黎曼英聞言一愣,接著紅了臉,困窘的提醒他,「這是我家大門前,我爸媽會看到的。」
「那又如何?看見女兒和未來女婿這麼恩愛,他們高興都來不及了。快點,別想耍賴!」
拗不過他,她迅速的在他臉頰上啄了一下。
「這樣行了吧?」
「行,現在換我了。」
長臂一伸,伍少勛結結實實的將她摟進懷里,在她還來不及反應之前,溫熱雙唇隨即覆上。
這個吻意外的溫柔,他輕輕吻著她,小心翼翼的,好像她是個玻璃女圭女圭,稍一不慎就會破碎。
一吻完畢,他依依不舍的放開她。
「剛剛妳說的那些話……關于我最想听見的話,沒錯,妳答對了。但是原因不是妳想的那樣,那跟我的自尊心無關,也跟男人的征服、狩獵本能無關,我想說的就是這些,晚安。」
他又在她額上印下輕輕柔柔的一吻,然後便離開了。留下黎曼英一個人站在門前階梯上,望著消失在夜色中的車子疑惑的想問--
那到底是跟什麼事情有關?
隨著婚期愈來愈近,要張羅的事也愈來愈多。
黎曼英體諒伍少勛正忙著新產品上市的事,所以大部份的準備工作都由她一手包辦。反正她在自家公司上班,職位也只是掛個名兒,空閑時間多得很。
只是,那天他說的話一直在她腦中盤旋不去,好幾次,她借著詢問他婚禮意見的名義打電話給他,但最後還是沒有勇氣問出口。
他們就快當夫妻了,這是僅次于家人最親密的開系。事情不說開,總還有個希望在那兒。萬一他的回答不是她期望的,這夫妻還當不當得成?她的生活還過不過得下去?
這般反復思量,問題便梗在喉間,說不出來。
這天,設計師帶了訂制的新娘禮服來給她試穿。禮服的款式是伍少勛打的草稿,露背削肩白紗拖著長長的裙襬,優雅華麗,襯托得她的身形更加修長窈窕。
她望著鏡中的自己,直到此刻,她終于有了新嫁娘的真實感。
結婚,這簡簡單單的兩個字,代表著她的人生將有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不再是一個人,而是兩個人。
她將成為他的妻子,與他共度人生中接下來的每一天、每一年。他將成為她的丈夫,就像一個東西貼上標簽,被劃定為屬于她的,別人無權觸踫。
這是她作夢也不敢想的,但它真的實現了。
喜悅幸福的微笑從她唇邊悄悄泛開來,她撫著白紗,暗自決定要讓這個婚姻成為貨真價實的。
不是利益交換,不是互惠互利,而是真真正正愛的結合。
「真美!」黎母高興的繞著她轉圈圈,一邊看一邊發出贊嘆。「真美,真美,我的女兒看起來就像個公主!」
她笑而不語。
伍少勛的品味確實不錯,就連專業設計師也謨不絕口,這款禮服將她身材的優點完全展露,無可挑剔。
「哎,少勛這孩子真有心,一般的新郎官根本不會管這些瑣事的。可瞧瞧他,從頭到尾都熱心參與,可見有多重視妳!」
她低下頭,輕聲道︰「真是這樣就好了。」
黎母聞言揚眉,仔細觀察女兒的表情,似乎瞧出了什麼。但怕女兒難堪,不好明講,便假裝沒听見,另外起了個頭。
「其實啊,我和妳爸、伍大哥和伍大嫂,咱們兩家的長輩們,一直都認為你們會是一對。可不知道為什麼,妳就是一直瞧少勛這孩子不順眼,老是給人臉色看。這次妳會答應嫁給他,老實說,大伙都嚇了一跳呢!」
「是嗎?」
「可不是,妳爸爸他啊,怕舊事重演,還找了人跟蹤妳,現在我們總算放下心來了。」
她輕輕應了一聲,假裝專心研究蕾絲圖樣。
「可有件事我想不透……」黎母慢慢把話繞進中心點。「妳不是一向很討厭少勛的嗎?怎麼這回答應得這麼爽快?」
黎曼英沒說話。
她不知道怎麼回答。
怎能說,她之所以看他不順眼,是因為得不到他?
又怎說得出口,她處處為難他,給他臉色看,全是出于嫉妒?
如何解釋,她那不和善的態度、主動攻擊的動機,是怕自己一個不小心,便會陷入他的溫柔之中,無法自拔?
這些,她從未對任何人說過,就算是她最好的朋友陸詩涵也不曉得,當然更不可能跟自己的母親開口。
但她不說,做母親的卻已看了出來。
人家說母女連心,自己生養的女兒,不見得能了解全部,但總能捉個大概。從小女兒便是這種性子,想要的,不敢爭取,怕受傷,怕拒絕,怕失去別人的愛,怕傷了別人的心,他們夫妻倆便是利用這點,牢牢掌控住她。
但小女孩總有長大的一天,他們不可能抓住她一輩子,是該放手,也是該讓她明白自己要的東西應當自己去爭取的時候了。
「照我說,少勛若不喜歡妳,是絕不會娶妳的,」黎母給她加油打氣。「妳想想,他交了多少個女朋友?有哪個讓他動過結婚的念頭?他從以前就跟在妳後頭跑,誰都看得出來妳對他是不同的。」
「是這樣嗎?」她看著母親,小心翼翼的問。
「當然!他是我看著長大的,我還不了解他嗎?」
黎曼英無語。
她也想相信,也希望如此,但又不想給自己太大的希望。反正有一輩子可以努力,又何必急著揭牌?
黎母見她神情落寞,還要再說時,她放在桌上的手機突然響起。
「是少勛打來的!」黎母興高采烈的將手機拿起她。「瞧,他多關心妳,三天兩頭打個不停。」
黎曼英等母親定出房間才接起電話。
「喂?」
那端靜默了幾秒。
「心情不好?」從她的聲音,他听出了心事的味道。「不喜歡那件白紗?」
「不是。」她走到沙發上坐下,玩著裙襬蕾絲。「禮服很漂亮,我和媽媽都很喜歡。」
「那是怎麼了?舍不得父母?」
「沒有。」
「後悔了?不想嫁給我了?」不待她回答,他又道︰「現在後悔也來不及了,我就算架也要把妳架上禮堂。」
這話說得霸道,可正好是她最想听到的。
黎曼英忍不住笑了。「你是土匪啊,這麼蠻橫!」
「誰叫我的新娘有前科?」他答得理直氣壯,「如果可以,我真想拿把手銬把妳銬在我身邊,以防萬一。」
「神經病!」她罵,可心頭卻是甜滋滋的。
「說真的,妳怎麼了?」玩笑過後,他還是關心她的情緒。「有什麼問題就說出來,不要自己悶在心里。能配合的我一定盡量配合,妳千萬不要自己亂來。」
這是確定他的想法最好的機會,她猶豫許久,正要鼓起勇氣開口,話筒那端卻傳來女秘書的聲音--
「總經理,全通廣告的人來了,請您馬上過去開會。」
「好,我等一下就去。」她听見他說,「曼英,對不起,我現在沒有空,晚上我去接妳吃飯,到時候再說好嗎?」
失望,但同時也松了一口氣的感覺涌上。
「沒關系,你去忙吧!」
「晚上七點,我去接妳。那就這樣,Bye。」他掛上電話。
黎曼英放下手機,嘆了口氣。
要問嗎?
真的要問嗎?
如果答案不是她想要的,她承受得了嗎?還有辦法抱著希望嗎?
沒有人能回答她這些問題,就連她自己也不能。
結果,她還是沒問。
不是沒有勇氣,而是沒有機會。
他們一進餐廳就遇上熟人--伍少勛的舊情人,朱氏企業的千金--就是那位雙眼如星辰般耀眼,笑顏如陽光燦爛的朱綺容,朱小姐。
幾年不見,朱綺容已從當初青澀嬌弱的模樣變得明亮動人、艷光四射,一瞧見伍少勛,猶如多年不見的老朋友,熱絡的在黎曼英面前聊起兩人當年甜蜜往事,听得她如坐針氈,恨不得拿個耳塞把耳朵塞住算了。
知道他們曾是一對是一回事,被迫了解細節又是另一回事。
伍少勛向來浪漫多情,特別會討女孩子歡心,她都知道,甚至曾親眼目睹。但以前她沒有資格吃醋,就算心如刀割也只能強迫自己視而不見,如今的情況卻大不相同。
他是她的未婚夫。
她的!
再過兩個禮拜,他們就成為夫妻了。
可他卻似乎沒有她這個「未婚妻」放在眼底,任朱綺容說得巧笑倩兮、口沫橫飛,縴縴玉手還搭上他的肩。
天啊!她真想抄起桌上的水杯朝面前這兩個人潑去。
她在心里想象這大快人心的畫面,桌面下的雙手握緊成拳,以免自己一時沖動將幻想付諸行動。
要忍耐!她告訴自己。兩個禮拜後要嫁給他的人是她,她不需要和以前的情敵一般見識。
對方愈是故意,她就愈要冷靜。她應該做個識大體的女人,做個溫柔乖巧的未婚妻,就像詩涵曾說過的,柔能克剛嘛,是不是?
可是,她真的快受不了!
眼看著他們愈靠愈近,愈聊愈開心,她終于再也壓不下胸口的暴動,霍地站起身,擠出微笑道︰「抱歉,我去一下洗手間,你們慢慢聊。」
她朝兩人點頭,踩著輕快的步伐離開,彷佛他們的舉動對她完全沒有意義,也毫無影響。
「好像有人吃醋了?」朱綺容將目光轉向身旁的男人,笑嘻嘻的問︰「你不用追上去解釋嗎?」
「這不正是妳的目的嗎?」伍少勛輕輕將她搭在肩上的手拿開,淡淡的道︰「現在目的達成了,妳高興了嗎?」
「高興,怎麼不高興?這是你欠我的,當初我甩了你時,哭了三天三夜,好長一陣子都沒辦法和別人談戀愛,現在逮到機會,當然得好好討回來,」
他聞言失笑,「不都說是妳甩了我?」
「表面上是我甩你,實際上是你甩我。」朱綺容搖頭,「別把女人當笨蛋,伍少勛。你以為我看不出來你那時疏遠我就是在等我說分手嗎?」
這答案不盡然正確。
事實上是那時他終于明白任何一個女人都不可能成為黎曼英的代替品,也因為那時她的純真讓他充滿罪惡感,又不忍傷她的心,所以只好采取這最爛的方法。
不過,錯就是錯,怎麼解釋都是多余的,所以他沒試圖解釋,只道︰「抱歉,我那時是個混蛋。」
「你一直都是個混蛋!」朱綺容可一點都不替他留情面。
「是,」他苦笑。「我一直是個混蛋。」
「你是故意的吧?」她斜眼睨他,一臉不以為然。「你明知道我想讓你未婚妻吃醋,不但不制止我,還跟我一塊演戲,我很不喜歡被利用喲。」
伍少勛聳聳肩,端起咖啡杯,輕啜一口,沒答腔。
也許真有那麼一點刻意吧。
一方面,是因為他知道她這麼做的理由,出于愧疚,他不願制止。但另一方面,卻也有那麼一點善加利用的打算。
他幾乎可以肯定曼英絕不若她自己堅持的那般,對他毫無感情、毫無感覺,但偏偏她的性子倔得要命,想要她承認對他的心意,就像要撬開闔緊的蚌殼那麼難。
正好有此機會,稍微利用一下也不為過吧?
想到方才她明明嫉妒得要死,眼神凌厲得像是恨不得撲過來拉開他們兩人,但卻又礙于面子不願發作,仍要強裝無事的模樣,伍少勛忍不住壞心的笑開來。
說不準,現在她正在洗手間里咬牙切齒,猛搥牆壁,氣得半死呢!
朱綺容讓他不自覺揚起的笑給嚇到了。
「天啊,你這麼恨你的未婚妻啊?可憐,真可憐,愛上你這種人,她實在有夠倒楣的!」
「愛?」他兩眼一亮。「妳認為她愛我嗎?」
他的反應讓她揚眉,她不發一語的打量他,終于恍然大悟。
「啊炳!」
「啊炳是什麼意思?」
「這個嘛……」她賊賊的笑開來。「她愛不愛你?我不曉得。但是我可以肯定你愛她,哈哈!伍少勛啊,伍少勛,想不到你也有這一天!怎麼,人家不買你的帳,逼得你得使出這種賤招?」
她一語道中,讓他啞然無言。
「原來如此……」她突然起身,拿起包包。「我先走一步了,改天有空再聯絡,再見!」
她說走就定,伍少勛還來不及問個分明,人已經一溜煙的不見了。
飯店的洗手間內,黎曼英站在鏡子前,看著鏡中自己的臉。
鏡子里反射出的表情她不陌生,這十幾年來,她已不知面對過幾百次。
嫉妒,丑惡的嫉妒。
每一回,她總是費盡心力才能將這丑陋的情緒壓下,只因她沒有資格嫉妒,她什麼也不是,她和他,一點關系也沒有。
可現在不同,她有資格了,因為他即將成為她的丈夫,但她卻依然必須壓下,只因不想讓他看見這麼丑陋的自己。
天知道她有多想沖上前去,把他們兩人分開,向他興師問罪,問他把她置于何地?
可她不能,也不敢。
不能,是因為這麼做太過小家子氣,不夠大方、不夠得體、不夠溫柔,犯了女人的大忌;不敢,則是她對自己的地位沒自信,就算是未婚夫妻又如何?他說了,這是名義上的,是建立在互相幫助、各取所需的基礎上,她憑什麼以為多了這一層合作關系,他就會容許她干涉他的世界?
愛情,真的會讓人變得卑微。
以前,沒有資格,苦往肚里吞;現在,有了身份,依然只能忍耐。為了什麼?就怕得不到他的愛。
她真討厭這樣的自己!
身後的門被推開,她連忙扭開水龍頭,假裝洗手。
「咦?妳還在這兒啊?」朱綺容靠了過來,笑咪咪的。
她點頭,沒答聲。
朱綺容站到她旁邊,從包包里拿出化妝盒開始補妝,自顧自的說道︰「恭喜妳啊,快結婚了,能抓住伍少勛這個公子可不簡單。」
水聲嘩啦嘩啦,黎曼英像是手很髒似的,專心搓著手,假裝沒听見她的話。
也不管她肯不肯听、有沒有在听,朱綺容一個勁兒的問︰「你們是戀愛結婚的嗎?什麼時候在一起的?新聞說你們愛情長跑十年,那可真厲害,虧妳忍得了,他的花心可是有目共睹的。」
黎曼英關掉水龍頭,決定離開。這朱小姐擺明是來跟她示威的。
「對不起,我要出去了。」她轉身往門口走。
朱綺容也不攔她,只淡淡的說︰「剛剛,妳一離開,他就約我出去呢!還說就算結了婚,他還是自由的。唉!咱們都是女人,我不是來為難妳的,只是想提醒妳,妳要嫁的是什麼樣的男人,妳好自為之啊!」
門砰的一聲關上,朱綺容得意的笑開來。
哼哼,這是伍少勛欠她的。
他活該!
公子也有栽在別人手上的一天,這就叫一報還一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