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在房里休養的段青卿,依稀听見一牆之隔的院子里傳來的吵雜聲,原本荒廢寂靜的隔院今日難得熱鬧。
「娘,隔壁好吵喔,難道有人搬了進去?」段青卿為失去唯一的秘密花園哀悼,往後貪想一個人靜靜讀書的地方沒了,才病愈的她不由得萬分沮喪。
和青卿的反應不同,她的母親趙霓裳這時雙眼閃耀著興奮的光芒。
「青卿,你猜是誰搬來了?」
青卿煽了煽羽睫,似乎對這個問題毫無興趣。
「我哪知道。」
「是羽衣!羽衣!你有沒有印象?」趙霓裳的嗓子不自覺地拔高。「沒有。」羽衣?誰是羽衣?
「我就知道小孩子的記憶根本不可靠!」
「什麼跟什麼嘛?」看著母親像個十幾歲的小女生般的嘟嚷著,青卿很久沒看到如此高興溢于言表的娘親大人了。
「你總听過霓裳羽衣曲吧?」趙霓裳給了一個提示。
「听過又如何?」
「這樣還想不起來?!你的母親大人我的名字叫作——霓裳,而命中注定成為手帕交,情同親姊妹的至交好友當然要叫作——羽衣羅!」
什麼跟什麼?如果那位好友不叫羽衣?就成不了至交嗎?「這樣還想不起來嗎?我記得在你小時候我常這樣告訴你,我以為只要提到霓裳羽衣曲你便會想起隔壁我的至交說……」
「噢,抱歉。」嘟著嘴的母親看起來年輕不少,青卿勉力提起興致,配合母親的話題。
「說起來隔壁除了有我的至交之外,也有你的呢!你竟然都忘記了!」
「我的?我的什麼?」隔壁不是一直都是空屋嗎?從她有記憶以來,那棟空蕩蕩的大宅子就是她一個人秘密獨處的,地方,不對嗎?青卿螓首微側,長發柔順瀑撒披于左肩,怎麼也想不起來隔壁曾有人居住餅。
「真的想不起來?真是的,想當初小衿衿要搬走時,你還哭成淚人兒,像是世界末日,沒有明天,連親生父母都想拋棄,了無生存意志了呢!」
「太夸張了吧。」青卿顯然不相信。
「小衿衿,听到這個名字還是沒有想起什麼嗎?」趙霓裳不死心。
小衿衿?青卿只覺得心弦莫名繃緊,一瞬間便如琴音般消失無蹤,了無痕跡。
「沒有。」青卿搖搖頭,搖去那分淡薄似朝霧般的悸動。
「想當初你還緊緊拉著小衿衿的手,兩人一起跪在我和你爹面前,一邊哭一邊叩頭懇求,說你不想和小衿衿分離,打算不做我們家的小孩,要嫁過去當玉家的孩子呢!」趙霓裳取笑她當年的兩小無猜。
「玉家?」
「對,隔壁姓玉,小衿衿的全名叫作玉子衿,唉……想當年,我生下青松及梅蘭竹菊四姊妹,隔了數年,肚子都無消無息,我還以為咱們段家人數已定,不會再有新成員了,誰知你突然冒了出來,同一時間又傳來我的手帕至交羽衣也懷孕的消息,我倆高興地替彼此肚子里的小娃兒指月復為婚,想當親家!親上加親!
「辛辛苦苦懷胎十月,說來還真是巧!我和羽衣同一天生產,好不容易費盡力氣將你們生出來,我和羽衣喜孜孜地找尋珍貴的信物,想等你們長大一點正式為你倆訂親。
「而你和子衿也如我們所希望的要好的不得了!成天膩在一起,眼里沒爹又沒娘,更了不得的是那麼小就懂得私定終生,在小衿衿要搬走的前一天還相約一同私奔去呢!誰知道……」說到這里,趙霓裳興奮的語調突然停了下來,眼前這樣的青卿……她也不好要羽衣將當年的戲語當真,青卿和子衿看來是沒有希望了……
「娘,一定是你信口胡謅,否則我怎麼會一點印象也沒有!」段青卿適時端了一杯茶水為母親大人止渴。
「才沒有呢!不然你可以去問你最崇拜的大哥呀!」趙霓裳大呼不平!這小妮子竟敢不相信她的話!
「是、是、是。」母親大人氣頭上時絕不可以忤逆她,青卿極盡敷衍之能事。
「回答‘是’的時候只要說一聲就可以了!」趙霓裳仍然有點生氣地用指尖點著段青卿秀氣的鼻尖。
「是!」青卿蓮指持袖帕擺放腰側,莊重有禮地輕揖,這總可以了吧?
「哼,這還差不多。」
此時傳來叩門聲。
「進來。」趙霓裳沒好氣地說道。
婢女前來傳話,有客來訪。
「是誰呀?如果不太重要,今天我不想見客。」趙霓裳仍然鼓著兩頰耍性子。
段青卿溫柔淺笑,她安慰著生怕動輒得咎的小婢女。
「夫……夫人,是位玉姓夫人,說是您的老朋友,她搬回隔壁,特地來拜訪您。」入府服務不久的小婢女自然不知道隔壁原先住的是何人?
,「羽衣?!是羽衣!她真的搬回來了!」趙霓裳立刻跳起身,手舞足蹈地說。
羽衣?原來隔壁原先真有住人?段青卿這才稍稍相信方才母親話中的一小部分,至于那位小衿衿和她的部分,當然還是不信。
「走,跟我去見我的手帕交,霓裳羽衣曲終于要再度重現江湖了!」趙霓裳以不可輕忽的蠻力揪住段青卿的皓腕,段青卿硬是這麼給拖向前院。
「娘、娘!等等!等等!」被拖行了好一段距離,段青卿忘了禮教;忘了身為淑女的風範,就在走廊轉彎處抱著柱子竭盡嬌弱的力氣拼死抵抗。
「干嘛?」段青卿不合作的態度挑起趙霓裳的火氣,她的女兒難道不知道母命絕不可違嗎?
「你不是不相信我的話嗎?我現在就帶你去證實我所說的都是真的,毫無虛假、夸大!」趙霓裳不肯松手。
「我信!我全都信了!只要是娘說的,一定都是真的!孩兒相信!」青卿忙嚷道。
趙霓裳看了看抱著柱子的女兒,頓了一會兒說︰「你騙我。」她又繼續想拖著段青卿往前走。
「啊!娘!我不去啦!」青卿大嚷。
「為什麼?為娘很想讓你見見我的至交好友,讓你看看她是多美、多好的一個人!不過,當然,最棒的還是你娘我,呵。」才說完,趙霓裳又施蠻勁一拉,段青卿就快被拉離她死命抱的柱子了。
「可是、可是,萬一大廳里不只她一個人怎麼辦?」
「對喔!」萬一羽衣的相公也來了……不會的,如果是這樣,丫鬟便會說是玉老爺而非玉夫人;但是,如果小衿衿也來了……
趙霓裳想了又想,決定趁青卿以為她放棄而松懈時,用力一拉,再度將嬌弱的青卿拖著走。
「娘!我不去啦!」段青卿反抗無效,只得硬著頭皮,被拖著走進大廳里。
「呀啊啊啊……」
一步入門扉,女高音叫聲四起,折磨著旁人無辜的耳朵,段青卿看到母親一見到另一位成熟美麗的婦人,頓時變成十幾歲的小女娃,興高采烈、又叫又跳,兩個年紀不算小的婦人,抱在一起又哭又笑的,還將滿臉的粉妝哭成一堆漿糊,青卿也在一旁跟著笑了,雖然有些勉強。
「啊!是你!」這時,陪同母親前來拜訪故友的玉子衿,驚喜萬分。
這一聲低沉沙啞的驚呼,引起段青卿的注意,她這才發現,原來大廳里不只有母親的至交,還有另一個人,而且是一個——男人!
「不要過來!」段青卿立刻放聲尖叫!
趙霓裳與錢羽衣的歡喜相逢頓時暫停,她們一起轉頭看向大廳另一隅。
「你怎麼了?干嘛叫成這樣?」玉子衿再次遇見夢中仙子的狂喜仿佛被人當頭潑下一桶冷水,他的熱情頓時澆熄。
「走開!」青卿又叫。
「喂,不要太過分喔。」玉子衿又一次被夢中人排斥,沮喪化成一股莫名怒火,沒有任何不良企圖的他竟被人視為洪水猛獸,教他怎能不生氣?他憤怒地走向前欲討回一點公道。
「不要過來!」青卿全身狂顫地直向後退去,直到退抵牆角,無路可退的她心急如焚!
「喂,你不要太過分!我又沒有做什麼!」玉子衿重申不平。「不要過來……」
顫抖的聲音泄露了青卿的恐懼,但是盛怒的玉子衿並未加以注意。
「等等,小衿衿……青卿她……」
距離數步之遙的趙霓裳來不及阻止這場變故的發生,只能眼睜睜看著玉子衿伸手揪住青卿的手腕,而青卿在一聲尖叫之下,雙眼一合,立刻陷入昏迷。
玉子衿的心里雖然仍氣憤難平,但仍手腳輕柔地將抱在懷中的段青卿溫柔地輕放在床上。
「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玉子衿雖心疼昏迷中仍夢魘不斷的仙子,可是頭一次被她當成變態狂的侮辱令他忿忿難平,至少也要等他真的做了什麼變態的事之後才比較講得通吧!咦?!那麼,自己是真的想做什麼羅?
「我們先到外頭去吧。」趙霓裳將玉子衿推出房門。
當玉子衿跨出門檻的同時,另一名年紀稍長的男子正迎面而來,那人還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才走進屋內,玉子衿想不明白,只好回瞪對方,走沒幾步,他回頭看到屋內的那名男子正握著仙子的手,靠得很近很近……
重回大廳,錢羽衣先捶了兒子一記,「對待姑娘家豈可如此無禮!」
「可是……」想反駁的玉子衿又挨一拳。
趙霓裳對好友羽衣及玉子衿緩緩說道︰「我和夫婿怎麼也找不出緣由,遍請名醫也醫不好,唉……」
「怎麼了?仙子她怎麼了?」
仙子?兩位夫人同時回頭看了看不小心月兌口而出,正尷尬不已的玉子衿。
「對不起,因為令嬡和我前幾天夢境中的仙子長得一模一樣,所以……我……」因為實在過于美好,玉子衿將那次的相遇歸于夢幻,畢竟仙子只能存在于夢中的,不是嗎?
「原來前幾天的罪魁禍首也是你……」
「什麼?」趙霓裳的嚅囁兩人皆听不真切。
「說來還真是教人難過……」趙霓裳欲言又止。
錢羽衣握緊久違好友的手,給予安慰。
「如果不想說就算了,我們也不是非知道不可,對吧,子衿?」
畢竟每個人、每個家庭或多或少都有不欲為外人道的事,玉子衿勉強點點頭。
「謝謝你們,不過你們既然都搬回來住了,遲早也會從別人口中知道的。」蜚短流長出自別人口中,如何杜絕得了?想到這里,趙霓裳反握住好友的手。
搬回來住?這話讓錢羽衣笑得有些虛偽,她只是和相公拌拌嘴,不久就會回去的,但此時好像不是說這些的時候。
「說來話長……」趙霓裳深吸一口氣。
「沒關系,我別的沒有,就是時間最多了。」錢羽衣朗聲道。
兩個手帕交相視而笑,久違的感覺又回籠了。
「就在你們搬走後沒多久,青卿生了一場大病,那時真的很危險,好不容易才從鬼門關前硬是救了回來,她卻什麼也不記得了,而且除了她父親和大哥外,只要一見到男人她就變得歇斯底里,嚴重一點,還會發高燒、昏迷不醒。」趙霓裳眉心緊揪著。
「對任何男人都會嗎?」玉子衿發問。
「對呀,除了在她眼里不是男人的父親和大哥之外,其他人都不行。」趙霓裳回答。
「還好……」原來不是只針對他一個人,玉子衿松了一口氣。
「什麼還好?!你沒瞧見段夫人難過的很嗎?」錢羽衣用玉指直戳兒子的頭。
「我……」
別罵他,我相信小衿衿他不是故意這麼說的,是吧?小衿衿?」趙霓裳不改從前的稱呼,習慣性地叫玉子衿為小衿衿。
「噢……我想我不應該再忍耐下去了,從剛剛我就一直听到很刺耳的三個字,模樣像姊姊般年輕漂亮、婀娜多姿,足以迷倒眾生的段夫人,我已經老大不小了,可否將小字去掉,子衿這個名字不也挺好听的嗎?」
年輕!漂亮!又迷人!听了順耳又中听的稱贊豈能不心喜?看見好友心情好轉,錢羽衣轉頭輕斥油嘴滑舌的兒子。
「你這小毛頭,在咱們眼里永遠都是長不大的小表,竟然還敢吃我好友的豆腐!看我不捏你耳朵!」
「娘!您就饒了我吧!」
錢羽衣和玉子衿在別人家里滿廳跑,不是很熟的朋友,還真做不出來。
「呵呵,看見你們感情這麼好,真教人羨慕。」趙霓裳笑道。
「才怪,我看你和青卿的感情一定比我們母子倆的更好,對吧?」
「是還不錯,可是,遺憾的是……青卿對男人的恐懼非治好不可,否則這麼好的一個孩子卻只能困在小小的宅第中,不能得到良人的細心呵護、不能了解了解家門外的世界有多遼闊、多美好!豈不可惜?」趙霓裳才稍紆解的眉心又聚攏起來。
「我能理解,身為一位母親,對孩子們的操心總是少不得的。」
情同親姊妹的兩人手又緊握在一起,五子衿還真不能理解,為何女人們老愛黏在一起表現感情有多好?
「我本來還希望青卿見到衿衿時能想起什麼呢……」趙霓裳嘆道。
「什麼意思?」衿衿?他的名字叫子衿!玉子衿困難地咽下他差點月兌口而出、亟欲辯解的話。
「也許在你們搬走和青卿發病短短不到半天的時間之內,她遭遇了什麼令她痛不欲生,非遺忘不可,否則就活不下去的事,所以她才會那麼怕男人……」趟霓裳略略乎復的心情又現低潮。
難道說……錢羽衣和玉子衿互望著,交換彼此跟底的驚愕。
難道說青卿在那麼小的時候就被沒人性、沒天良、天殺的壞男人給……給……所以她才忘了一切,一看到男人就怕?!天啊!
「……這樣不是什麼都想不起來比較好?」錢羽衣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
「也許吧!可是青卿的怪病不能一生都治不好!畢竟我和相公也照顧不了她一輩子呀!以後青松也得娶妻生子,而且流言可畏,青卿該怎麼過後半生呢?」
「說的也是……」
「青卿的病可能永遠也醫不好,反正當初咱們也只是口頭上隨便說說而已,戲言成不得真,青卿和子衿間的事也就……也就作罷吧!」趙霓裳不想為難好友。
「這怎麼成!」馬上欲斷然否決的錢羽衣被兒子拉到一旁輕問。
「我和青卿?什麼事?」
「當年懷你時,我和霓裳曾為你們兩個指月復為婚。」
聞言玉子衿大喜,隨即收斂起掛在嘴邊的笑容,走到趙霓裳面前,正色道︰「段夫人,您可認為玉府是個背信忘義、無恥小人之輩?」
「不,話不是這麼說,只是現在青卿這樣……」
「段夫人何不將決定權留給青卿,能娶到像青卿如此美好的佳人,是我玉子衿畢生最大的幸福,但是,倘若青卿當真不願嫁給我,我也絕不會勉強她的!」玉子衿拍胸脯保證。
「有你這番話真讓人安心。」趙霓裳相當感動,眼角含著淚,笑顏逐開。
「啊!有了!」玉子衿突然大叫,嚇得兩位好朋友猛拍雄偉胸脯、波濤萬丈。
「你這死小子,想嚇死你娘呀!」
玉子衿避開母親的魔爪,帶著媚笑向段夫人獻計。
「也就是說,不管青卿能不能想起來,最好是不要想起來……」
「你在繞口令?」錢羽衣失去耐性了。
「娘,讓我說完嘛!」
「好、好。」錢羽衣隨口應允。
「衿衿,你想說什麼?」趙霓裳滿懷希望地問道。
「只要讓青卿不怕男人不就成了,至少讓她不怕身為未來夫婿的我。」
「哪有那麼容易?」若是能說不怕就不怕,她也不用擔心這麼些年,徒增白發了。
「所以說,一般男人只要接近青卿只會嚇壞她,但是我不同。」玉子衿十分有把握。「哪里不同?青卿都被你嚇暈了。」錢羽衣吐子矜的槽。
「那是一剛開始嘛,而且是我事先不知情才會太過魯莽!我相信即使青卿真的想不起過去,將我全給忘了,但對我一定還有某種程度的熟悉,在我身上一定還有某些部分是她喜歡的。畢竟我們小時候感情那麼、那麼、那麼地好!只要我不過度逼迫她、並且努力不懈、不放棄,總有一天,青卿會不再怕我。或許由我開始,她也就漸漸的不會太害怕其他男人。這不是很棒嗎2」玉子衿對美好的未來仍充滿值憬與期待。
「真會這樣嗎?」錢羽衣實在無法像兒子一樣樂觀。「當然!青卿到現在一定還是喜歡我的,至少在內心深處!」
錢羽衣見兒子信心滿滿,也不好再潑他冷水,事情若是能如此順利就好了。
「那,快告訴我有關青卿的一切,她平常最喜歡做什麼?喜歡吃什麼?喜歡……」
趙霓裳被熱心有點過了頭的子矜拉著手猛追問,心想,也許青卿現在缺少的就是這股熱情吧?
她將所有能想得到的,即使此刻想不到,待想到時也會特地差人告訴玉子衿,趙霓裳輕易地出賣……不,供出……不,是為了女兒好,她將青卿所有的一切鉅細靡遺地全告訴玉子衿,玉子衿在還未將計劃付諸實行前,便比了解自己更了解段青卿,且已由一見鐘情般的迷戀蛻變成更加深邃的愛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