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莫八點半時,唐曜凡回到住處,他在佟雅緹房門外傾听她的動靜,里頭只輕輕傳來敲計算機鍵盤的聲音,他決定不去打擾她,獨自回房去。
說不打擾她,也不是他好心,而是自己現在思緒大亂,急需好好整理一番。
夏夜酷熱,房里的空調才剛啟動,無法迅速抽換悶熱的空氣,他將信妥善收到枕頭下後,轉往浴室洗澡去。
他才剛開始洗澡,就听見佟雅緹輕敲門板的聲音。
「你有事先進來,我在洗澡!」他伸出頭朝門板外喊,然後又縮回浴室去。
同住的日子里,佟雅緹算是來去自如,面對如狼如虎的他,她倒也老神在在。
自從放棄削隻果,她就再也沒來他房間了,房內的穿衣鏡被他推回原本的角落,那張鋪著格子桌布的小和式桌也被移到比鏡子更不起眼的地方,跟垃圾桶為伴。
而床……仍是亂得可以!這不迭被子的懶惰蟲。
佟雅緹張開雙手,拉起被角,用力往空中一抖再抖,棉被高高鼓起又落下。
棉被都有點味道了,真不衛生。她嫌惡的皺了皺鼻子,一只手掌煞有介事的在鼻前揮了揮,今晚的她很像一個老媽,也很像一個整潔秩序評分員。
她拿起一個枕頭拍了拍,專屬唐曜凡的味道淡淡飄開。
再拿起另一個,拍拍……
枕頭下出現了一個十分眼熟的物品,映入她的眼簾。
佟雅緹眼神呆滯的盯著那封厚厚的信,腦筋一片空白。
信為何會在唐曜凡的枕頭下?她百思不得其解,唯一能確定的是,唐曜凡是個騙子,而她,被他騙得團團轉,跟被人賣了還幫人數鈔票的蠢蛋一樣,她還傻呼呼的對他心存感激,甚至將他視為可以幫她解惑的人!
將事件從頭到尾想過幾回,她才發現自己太信任他,而他則很不客氣的一直糟蹋她對他的信任。
她好傻,竟然會選擇相信這樣一個爛人!
早在他破壞削隻果儀式的那天夜里,她就該與他一刀兩斷,結束同住生活,她更該認清他根本無法達成她願望的殘酷事實!
然而到底是什麼原因使她相信他、甚至對他充滿信心,認為他當得起她的「願望之神」?
是因為那股怦然心動的感覺嗎?是習慣喂他吃隻果,吃出感情來了?所以她不肯讓理智勸醒自己被他誘惑的心?
驚覺自己內心真正的情感,佟雅緹有點不知所措,抱著枕頭陷入更深的思緒理。
不久,唐曜凡打開浴室門的聲音使她心一慌,她趕緊轉身,將枕頭放回原處,眉心輕鎖,雙眼直直凝向那果著上身的男人。
她不準備拆穿他的騙局,卻已想好對策應付這不老實的爛人。
但此刻他正果著上身,厚實的胸膛在她眼前,她的視線很難從他身上移開,眼前的他是那麼的吸引入。
但是,一想到他是騙子,她的眼中還是出現沉冷的晦光。
「你干嘛那樣看我?」唐曜凡自知魅力無敵,卻不解她眼中出現的迷離是怎麼回事。
那眼神,絕不是對一個好身材男人的贊賞和崇拜,而是氣怒。
「衣服穿好再說話!」佟雅緹冷著臉色,冷著語氣,但眼光卻無法從他身上順利的移除。
懊死!他那麼性感,她的心跳如此狂亂!
「我又沒惹你,是你自己來我房間的。」說著話的唐曜凡竟然出現超級無辜的眼神。
「幸好我有來你房間,不然可能一輩子都不知道你的真面目……」佟雅緹抖著聲音,一半是因為被欺騙的憤怒,一半是因為自己現在腦子里還會對他存有遐想.
「什麼真面目?我的你早看過了……」
「誰跟你說這個!」佟雅緹叫嚷著,臉卻瞬間染紅,她最討厭他自以為是了!
「你的語氣很不好喔!佟雅緹,明人不說暗話,有話直說來!」唐曜凡明明很想跟她和平恩愛地相處,但這女人只會發冷箭,一點也不窩心!
「我問你……信我寄出去了,要怎樣才能收到回信?」佟雅緹眯著眼,既已決定不急著拆穿他,那至少得旁敲側擊一番,看他如何自圓其說。
「我怎麼知道?」唐曜凡根本還沒想好要怎麼處理後續。
「我明天再去問問看我朋友。你不要這麼急,好不好?」
天曉得這跟他朋友有沒有關系?搞不好這根本不干那人的事,一切都只是唐曜凡一人編導的惡作劇。
「好,你最好問清楚一點!」佟雅緹等著看他要耍什麼把戲。
先前他破壞她的削隻果儀式,她已經不想再計較,現在又騙她,他真是罪該萬死!
耍人也要有分寸,哪能這樣一而再、再而三地把人當笨蛋?
「那你可不可以不要瞪我了?」唐曜凡嘴上不滿意地說,心卻為她狂跳不已。
他的刻字人啊!怎樣讓她明白,他對她存有多年莫名的情愫?
「不行!我問你,你的床單和被單有多久沒洗了?」佟雅緹避重就輕地質問起這個衛生問題,表情愈發嚴肅,眼楮里甚至有著殺氣。
「記得上次佣人來換,是四月的時候……」
「你夠惡心了你!現在是夏天了耶!」佟雅緹真是服了他!但一想到自己的第一次竟是在一只豬的床上,她就覺得很悲哀!而且那上頭還不知道有多少女……
媽呀!老天!
「你不要一副悔不當初的表情,我發誓,我的床只睡我一人,沒有女人來過,真的,這是我的習慣!」看她的表情,唐曜凡就知道她聯想到哪里去了。
他才沒她想象的那麼婬亂咧!野獸也是有原則的好不好?
「我是唯一的一個?」他的解釋,是讓她好過些,但可不可信還是得再驗證。畢竟才剛發現他是不折不拙的騙子……
「你是唯一一個。」這是事實,唐曜凡不容她置疑。
「哼!」她冷哼一聲,半信半疑。
「由不得你不相信!」唐曜凡顯得有些焦急,他不喜歡她懷疑的眼神,非常、非常不喜歡!
「我干嘛相信啊!我們又不是情人的關系。」佟雅緹冷笑一聲,不願服從,轉身就要離開。
「只要你點頭,我們就是了。」唐曜凡拉住她的手不讓她走。
「我不點頭。我還是那句話,讓未來的佟雅緹告訴我。」是的!她在等未來的雅緹給她信息。
只要未來的雅緹一句肯定的話。
「你真固執。現在的佟雅緹沒頭腦嗎?為什麼要靠未來的佟雅緹?你要是決定慢了,只怕未來的唐曜凡就不等你了!」唐曜凡松開她的手,徑自站在衣櫃前面穿衣服,任她要走要留。
佟雅緹望著他厚實的背影,只覺得自己的心被他強硬的話給重重槌了一下,顫栗著,也彷徨著。
至怕未來的唐曜凡不等你了!
誰稀罕啊?唐曜凡本來就不是什麼好東西,而且又是個大騙子!他只不過是個品質還算不錯、提供溫暖的暖暖包而已……
算了,清醒點,她才不要被他給迷得忘了自己是誰!
佟雅緹仍然沒有戳破他的謊言,仰起了尖下巴,護衛著自己的驕傲,默默退出房門。
為什麼她要這樣倔強?點一下頭就有他這個專屬情人給她幸福,她還在遲疑什麼?
未來,要靠當下的作為,而不是憑空成形。要怎樣才能讓她明白?
幾天過去了,唐曜凡仍想不出如何假冒「未來的佟雅緹」,傳遞訊息給正在等待回音的佟雅緹。
現在的他,無疑是生活在侈雅緹制造的水深火熱之中。
唯一稍感安慰的是,滕岳和慕雋謙的願望索取者都出現了,那兩個女人或許沒佟雅緹來得怪,但听說同樣的難搞,一想到這里,他心中不住地偷笑。
至于那個愛上矮冬瓜的傅唯高,實在讓人很不想提他,真是欠扁的幸福!
除了左擁愛人、濃情密意之外,現在還右抱愛子、一副有子萬事足的模樣,讓人看了就氣得七孔快流血!
想不到傅唯高被他們三個好友玩,還真被玩出幸福了。
躺在變得又干淨又清香的床上,本該覺得舒適,但拐不到心上人來共度第二次春宵,唐曜凡實在扼腕不已。
「那封信你的朋友怎麼說?」睡前佟雅緹又來問了一次。
「郵差自然會送信來。」才怪!這當然又是他的胡說八道,但他是必須為胡說八道負責的。
唐曜凡輾轉難眠,一夜深思冥想後,終于靈光乍現,想出點子。
他跳下床來,拿出標準信紙,開始寫信。
棒天一早,佟雅緹打開房門時,就發現地上有一封信。
她腦中的血液頓時凝結……
回信了?
信封上歪歪斜斜、極丑的字跡,收信人寫著「給過去的佟雅緹」,寄信人則是「現在的唐曜凡」。
真夠了!他又在胡搞!可明知他在胡搞,她卻還是拆閱起那封信。
餅去的雅緹︰
你是笨蛋,無端浪費了與過去的唐曜凡相處的寶貴光陰。
現在的雅緹與我相愛至深,是一對人人稱羨的愛侶,你不如早些覺悟,趕快奔向過去唐曜凡的懷抱,一切都還來得及。
你的信雅緹收到了,她卻不想跟過去愚蠢的雅緹往來,所以由熱心且熱情不減的我,來為你做回復,因為不管是過去的、現在的,還是未來的雅緹,我都不忍心不愛,舍不得不理。希望你接到信後,有一番領悟,趁早抓住幸福。
幸福離你很近,悲愁早巳消失無蹤。
而你的疑問,過去的唐曜凡自有主意,相信他,是你唯一能做的事。
p.s.過去的唐曜凡是熱血好男兒(當然現在也是》,你不能因為他「變人」就欺負他,害他夜夜獨守空閨、孤枕難眠,那不大道德。
看完了唐曜凡假裝從未來發出的信,佟雅緹火冒三丈,雖然早知投進紫色郵筒的信被他拿走,她卻沒拆穿了,想不到他現在竟用這種扯爛的方式響應那封信!
無恥的他,還在信里寫些怨氣十足的話來。
信里一字一句全是以他的利益為優先考量,這也就算了,竟然還直接言明她是笨蛋,罵她愚蠢,這口氣才更讓她難以下咽。
還有,貼郵處是他兩個交迭印成心形的紅指印,沭目驚心之外,讓她直想吐!
「唐曜凡,我今天跟你拚了!」
佟雅緹火速的沖進唐曜凡房里。她發誓,這絕對是她有生以來,最沒形象的一欠。
她跳上唐曜凡的床,一腳踩在他肚子上,像踩煙一般直擰著。
「你發什麼神經?」唐曜凡握住她的腳踝。才剛入睡不久就被踩得痛醒過來,他實在很無奈。
「你耍我要上癮了?真以為我是笨蛋?」
「你是真的聰明不到哪里去。」他睡意蒙朧不怕死,說出肺腑之言。
「好,就算我笨好了,也比你耍心機、耍小聰明要好上幾百倍!」
「耍心機是因為我在乎你,你知不知道?」唐曜凡雖被她踩在腳下,欲念還是不安份的活絡起來。
極限了啦!任他再怎麼進化成人,人終究還是最沖動的動物!
「在乎……我什麼?」佟雅緹一愣,心又開始狂跳。
懊是小桌子亮相的時候了,他想。
「八年前,刻字人的悲傷撥動了我的心。」
「你說什麼?」佟雅緹木然的收回腳丫子,高高站在那兒,低垂著眼,茫然的望著他。
唐曙凡朝她伸出手。「握著我的手,我告訴你。」
慘雅緹抖著手,伸向他,他一個輕微的拉力,促使她跌坐在他身邊。
「可憐的孩子。躲在我心中的刻字人,佟雅緹。」
唐曜凡的聲音從來沒這麼富含感情,佟雅緹為了刻字人三個字悸動,也被他的溫柔感動。
「你在信里知道了我的過去?」她想到自己信里寫的內容,猜他偷去了她沒人知道的秘密。
「不,信只是左證,讓我明白原來我心里的刻字人就是你。」唐曜凡坐起身,眼楮專注地凝視她,手則撫上她的頭,柔聲的說︰「我跟你是有不解之緣的。」
「我不懂……」他的觸模像股電流,在她身體里亂竄。
「來。」唐曜凡牽著她下床來,往小桌子的角落走去。
桌布一揭走,陳舊的桌面上,一串串泣訴著往事心酸的刻字,在佟雅緹的眼里漸漸由清晰變模糊。
佟雅緹跪在桌前,淚珠一滴滴落到桌面上。
她抖著手撫模著十年前離開故居前,自己一刀一刻的痕跡,那力道似乎還深深的刺痛著她的心。
桌子的下場我不敢想象,我的未來我也無從想象……
當年她離開時,絕沒想到,她的桌子竟會安然無恙「存活」至今,在唐曜凡的保護之下,她的桌子非但沒有成為別人家的柴薪,甚至過得比她還安穩……
萬分的感動都化為淚水,佟雅緹無聲的哭著,卻完全忘記該跟那個她稱為爛人和騙子的男人說聲謝謝。
「這張桌子,在我出生時,我爸爸就做好要送給我的,我媽媽說我嬰兒時期還不會翻身時都是在這張桌子上睡覺喝牛女乃、換尿布的,長大了一點桌子就變成我游戲和畫畫寫字的最佳良伴,直到我離開時,它總共陪伴我十五年。」父母去世時,她十五歲,正值青春年少之際。
唐曜凡明了的點了點頭,然後說道︰「它則是伴了我八年。與其說桌子伴我八年,不如說,刻字人伴我八年。我常常想著這個我未曾謀面的刻字人,到底長什麼樣子?她期待看見未來的樣貌,我卻在幻想著她的樣貌,你說,我們這樣算不算有了不解之緣?」
唐曙凡正經的樣子來得很是時候,佟雅緹喜歡他此刻的認真和有情,她的心開始發燙。
「這絕對是。」佟雅緹承認了她與他之間的緣分。
「不過,你怎麼得到這張桌子的?你是有錢人家的兒子,應該不會有興趣撿二手貨吧?」
「八年前,我們唐家買了廢巷所有的地,唐莊就是以你們家的土地為中心而蓋出來的。」
「原來紫色郵筒後面那棟華宅,就是你們家?叫唐莊?」
「沒錯,是這樣。」唐曜凡笑容和煦,他為兩人的際遇深深感動。
「這真是難以言語的巧合……」想必佟雅緹也有所感觸。
「如果我早知道刻字人長得這麼美麗,我一定想辦法找到你。」唐曜凡模了模她的頭,將她壓入自己懷里,打趣的說。
「油嘴滑舌,我不愛听沒誠意的甜言蜜語。」他的正經如曇花一現,而佟雅緹哭過了,嘴巴也麻利起來,並很不客氣的推開他行吃豆腐之實的擁抱。
「現在這個淒迷又浪漫的情境,應該是要我們倆抱頭痛哭,互相撫慰歲月中的殘缺,怎麼你就不配合一點?虧我愈來愈想疼你,不要一直打擊我的男性自尊,行不行?」唐曜凡懷里的虛空,抱怨四起。
「你的男性自尊那麼不堪一擊嗎?我還以為你是天底下最厚臉皮的人。」
「你這個女人!」唐曜凡咬緊牙根,怒目發狠,心生一股想將她吊起來毒打一頓的。
「好好的五官不要硬是擠成青面撩牙,不雅觀。」佟雅緹明明很想表達謝意,偏偏吐出來的話,不是炸藥就是毒藥。
唐曜凡有預感,某年某月某天,他會被她炸死,要不然就是毒死。
「佟雅緹,我從沒見過這麼硬梆梆的女人,今天你算是讓我開眼界了!」唐曜凡站直身子,氣沖沖的往外走。
憐惜的心,被砸得破破爛爛,「無代無志」去愛到一個良心被狗叼走的女人,唐曜凡好想回房為自己痛哭一場!
「唐……」望著他的高大背影,她好想喊住他,獻上此生第一次主動的吻,但是矜持和羞澀就是阻撓著她。
她仍痴痴望著他,希望他回頭。
丙然不一會兒唐曜凡回頭大踏步走來,她的嘴左右咧了開,想給他一個能表示謝意和些許情意的微笑,但是……
「這是我房間,你出去。」這是他的房間,唐曜凡走到一半才想起來。
「喔。」佟雅緹原本就很不自然的笑容此時更是僵到不行,她訥然起身,指著桌子支吾著。「那桌子我可以搬……」
「搬什麼搬?那是我的,你要搬桌子,就連我一起搬。」想不付出代價就免費取回?門兒都沒有了,還桌子咧!
看準他的刁難,佟雅緹只得模模鼻子走人。
其實,她是很想與他好好度過這一夜的……但她羞于展現自己的心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