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竹庵,京城遠郊一座不起眼的庵堂。
香火雖不鼎盛,但環境卻十分清幽。
庵外四周淨植青竹,青翠欲滴的綠意,遠處隱隱有潺潺流水聲,仿佛應和著庵內單調的木魚聲。
宋微涼很喜歡這里,就像世外桃源一樣的地方,她想娘親也一定會喜歡這里。她要求出府拜祭娘親的要求,爹並未拒絕,就連她提出想要回紅梅的賣身契,他竟然也答應了。
也許是覺得對她有虧欠吧,進京途中遭遇強盜,他棄她而去,而今在京城,他又無法護她周全。
愧疚,虧欠。
宋微涼心里泛起幾絲苦意。這就是父親對她所有的感情。
紅梅以為主子會在這里小住一股時間,畢竟小姐看起來非常的喜歡這里。以往在益州時,遇到她喜歡的環境總是會藉故多住些時日的。
可是,這次卻不然。
而當宋微涼把她的賣身契放到她手中時,紅梅有片刻的怔然。
這是禁錮了她命運的東西,現在小姐就這樣將它還給自己!
「小姐……」她語音哽咽,眼淚不由自主地滾落。
宋微涼淡淡地笑著,「現在你自由了。」
「小姐……」喜悅閃過心頭後,涌上的卻是一抹強烈的不安。
「你不會做什麼傻事吧?」也許小姐並沒有表面上看起來那麼不受影響,她之所以那麼淡然,只是因為她心里已經有了打算,今天是夫人的祭日,難道小姐是打算……
為自己的猜想嚇白了臉,她用力抓住主子的手。
「小姐,不管發生過什麼,你都不能有輕生的念頭啊。」
宋微涼緩緩地笑開來,心里有種溫暖慢慢漾開。「傻紅梅,我沒有要做傻事,我只是想讓你自由罷了。」
「真的?」她懷疑地看著她。
「真的。」宋微涼認真點頭。
紅梅仔細地打量著主子的神情,最後,放心的長吁了口氣,拍著胸口道︰「小姐,你可千萬不要嚇紅梅。」
「好,我不嚇你。」她保證,然後繼續說︰「我們離開京城吧。」
小丫鬟馬上就又被嚇到了。離開京城?!
「小姐——」她不滿地叫。
宋微涼無辜的望著她,「我真的沒有嚇你呀。」只是說離開京城而已,這個消息有那麼嚇人嗎?
「老爺在京城,我們為什麼要離開?」這是紅梅的困惑。
她轉身看向遠山,輕輕地道︰「宋家沒有了我,並不會有所不同。」一個無法給予家人庇護與溫暖的地方,是該轉身離開了。
紅梅突然有些心疼主子。是老爺和其他小姐太讓小姐失望了吧,加上最近這許多的風波,才讓小姐萌生去念。
「小姐去哪,奴婢就去哪。」她無比肯定的說。
「流浪的日子,也許不如在宋府錦衣玉食。」多賴爹常年貪污受賄之功,她長到這麼大,物質生活上一直是很幸福的。
紅梅無所謂地笑了,「那又如何呢,宋府沒了小姐,並不值得奴婢留戀。」她與小姐長久以來的情誼,豈是其他東西所能取代的。
「等我娘法事做完,我們便離開吧。」離開之前,為娘親做一場大法事,算是辭行。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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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房里很靜,靜得讓人莫名心慌。
終于,負手站在窗前的人有了動作,緩緩地轉過身,嘴角揚起一抹不能稱之為笑的笑,「這麼說來,她是想離開京城了?」
「是的,王爺。」跪在地上的青衣人不敢抬頭,他從主子的語氣中嗅到濃濃的危險味道。
「退下吧。」他冷聲道。
青衣人起身退下,不敢稍作停留。
偌大的書房只剩下鳳烈陽一個人,他驀地輕笑出聲,恍若自語般地輕喃,「倒像是她的個性,這只小野貓。」稍不留意,便會被她隱藏的利爪所傷。
想走啊?身上貼了他鳳烈陽的標簽,是這麼容易就能走月兌的嗎?他的目光微沉。是這只小野貓覺得他已經放棄她了,所以才會有離開這種念頭嗎?鳳烈陽神情微吟。朝中之事紛擾,近來他忙于國事,而她也藉著養病窩在宋府一角悠然度日。
面對蘇玉書的當面責難,他嗤之一笑,以最殘忍的真相想打消他的妄念,卻不料那家伙竟然會不顧一切地沖到宋府去表明心跡。
蘇玉書的造訪,她明確的劃清界線這很好。但是,他還來不及欣喜更久,她便有了這樣膽大妄為的念頭。不知該不該說她不知死活,不,也許,這正是她深思熟慮後的行為。
她從來就不是一個莽撞行事的人,是最近的太平無事給了她錯覺。他只是忙得無暇分身,她卻誤以為他終于對她厭倦而另覓快活去了。哈,厭倦嗎?對于她,他是越陷越深了,想讓他放下,已是不可能。
想離開宋府,也好,他也覺得那不是個讓人滿意的地方。但是,想離開他,那便絕對不允許。翠竹庵啊……
他唇線微勾。長夜漫漫,空氣中浮動的熱氣讓人有些無法安枕,正好他也想出去散散心。當鳳烈陽飛馬奔至翠竹庵外時,夜深人靜,明月當空,庵前竹影凌亂,四下一片寂靜,只聞胯下坐騎的噴氣聲。庵門近在眼前,他卻突然不想進去了。
就在鳳烈陽調轉馬頭打算回去之時,他听到了腳步聲。
本能的回頭去看,兩人都不由得楞了下。
她沒有想到庵外會有人。
他沒有想到她此時尚未安睡。
他重新調轉馬頭,到她身前停下,朝她伸出手。
宋微涼楞了下,然後不由自主地將手遞了過去,任他將自己拉上馬背。
鳳烈陽並沒有催馬揚鞭,而是任馬自由前行。
如水月光灑落滿山的銀輝,一輪滿月落在那潭沉靜的湖水中央,宛如瓖嵌上一顆碩大的夜明珠。「想不到這里的夜色如此迷人。」他帶了幾分感慨。
宋微涼只是沉默地看著湖中月色,沒有說話的心情。
「想什麼,想得這般入神?」他下意識地收攏雙手,將她摟得更緊,近乎貪婪地嗅著她身上的味道。他為什麼會深夜出現在這里?宋微涼心里隱約有不好的預感。這人不會無緣無故的出現的,只怕她的遠行計劃要暫時擱淺了。
「微涼啊,為什麼你總是讓我放不下心呢?」
他的低語重重的敲進她心頭。果然他是有原因而來的!她禁不住苦笑了。這人也未免太過神通廣大了吧?她不過是與紅梅私下說了聲,這麼快便傳進他的耳中。
「牙尖嘴利的小野貓,今晚怎麼這麼安靜呢?」他低聲笑問。
「這樣寧靜的月色本該安靜的欣賞。」她不無嘲諷的說。
鳳烈陽哈哈一笑,在她頰畔親了一記,攬著她的腰跳下馬背,到湖畔的大石上坐下。
「想令堂嗎?」他記起今天是她娘親的忌日,頗為感性的問了一句。
宋微涼身子微震。娘親留在她腦中的印象,始終是個溫柔優雅的妙齡少婦。在花一樣的年華凋零,是幸也是不幸。
「王爺會想起自己的母妃嗎?」
他也為之沉默片刻。
「是微涼逾矩了,還請王爺見諒。」
「無妨,本王只是已經記不起她的容貌罷了。」感覺到她急于安撫自己,他不禁從心底泛起一抹笑意。
「其實,微涼也記不太清楚娘親的容貌了。」
「宋府好像有張你親手所繪的亡母肖像啊。」他漫不經心似地道。
宋微涼的臉驀地燒起來。她不過是感覺他有些憂傷才會下意識想要安慰他,誰知……
鳳烈陽將頭擱在她的肩頸處,聲音顯得異常的柔和。
「微涼,謝謝。」已經許多年不曾有人想過要安慰他了。
她嘴角不自覺地彎起一個柔和的弧度。
月色撩人,懷里的佳人更誘人,鳳烈陽的有些騷動,卻又強自按壓下去。他不想破壞這難得融洽的相處,而且今天還是她娘親的忌日——他這樣說服自己。慢慢地,宋微涼有些困倦起來,下意識地往後靠在他懷中,不知不覺中沉入夢鄉。
等到鳳烈陽發覺時,不禁啞然失笑。這是她第二次在自己懷中睡去,睡容安詳而毫無防備。
「傻丫頭,你這樣純淨的睡容真的太誘人了。」他發出近乎呢喃的囈語,像是含在嘴里似的讓人听不真切。
他將她橫抱于膝,低頭在她唇上蜻蜒點水般的落下一吻。
看著眼前的月色,鳳烈陽心上滑過一抹莫名的悲涼。他已經記不清自己有多少年不曾這樣心無旁騖地靜靜地看看景色,吹吹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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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微涼是在淡淡的龍涎香中醒來的,在睜開眼的剎那,她有片刻的迷茫。眼前錦衾玉枕,絹紗織就的羅帷低垂,透過薄如蟬翼的輕紗可以看到外面的擺設,所有的一切都昭示著一件事,這里不是翠竹庵,不是宋府,那麼——肅王府!當這三個字閃過腦海時,她幾乎從床上彈跳而起。她才有動作,就听到帳外傳來一名女子的聲音,「小姐,您醒了,是否要沐浴包衣?」宋微涼探向羅帷的手猛地縮回來,垂眸檢視自身。所有外裳都已月兌掉,只余貼身的褻衣褻褲,唯一讓她心安的是,身上沒有任何那人留下的痕跡。
「小姐?」侍女試探性地再喚。
她定了定神,這才開口道︰「幫我更衣。」
「是。」
綾羅衣裙,穿在身上輕如鴻毛,輕巧而舒適。
那侍女靈巧地梳攏她的長發,為她挽起一個雲髻,只為她配戴了三兩件首飾便停了手。
宋微涼默然。看來有人已經先行囑咐過了。
「王爺吩咐,如果小姐醒了,先吃些食物,若有興致,也可在王府四處走動,不必多慮。」
她點了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其實,她沒什麼興趣參觀肅王府。
所以,用過早膳後,她問侍女,「王爺現在可在府中?」
「王爺入宮未歸。」
得到想知道的事情,宋微涼的心放了下來,然後吩咐,「你幫我找兩本書過來吧。」
「小姐不到外頭走走?」侍女難掩訝異。
「不了。」她不想這麼招搖,鳳烈陽就這麼突然將她帶回肅王府,不知道又在打什麼心思,她還是多加小心的好。
「不知小姐想看什麼書?」
「隨便什麼都好。」
「那奴婢去幫小姐取。」
「麻煩了。」
「奴婢不敢當。」侍女因為她的多禮而顯得有些惶恐。
宋微涼不禁有些無奈。其實她不見得就比她的地位要來得高,但她又苦于什麼都不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