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提姆把黑草帽往後一推,用雙肘撐住癟台。他的笑容親切而平凡,沒有露出絲毫精明的神色,但是蕾馨知道他有多麼干練,而且不由自主地喜歡他,雖然那對棕色的眼眸有時候會令她感覺不安。
「你好。情況如何,親愛的?姓潘的還在找你麻煩嗎?我听說偽獷已經找到一個男人來看管這里一了?」
蕾馨綻開笑容,猜想他最想听到的到底是哪一個答案。「嗨,提姆。我很好,生意馬馬虎虎。而且我已經好幾天沒見過潘洛帝,只要迪克在這里,又有這支球棒放在櫃台下,他們應該不會再輕舉妄動才是。」
「啊——哈。球棒是我這種人使用的武器,你最好還是不要輕易嘗試,免得殺不了人,又砸壞一大堆東西。那位迪克先生現在在這里嗎?」
蕾馨的笑容加深。原來,他是來查看新的幫手,不是嗎?反正,也沒有害處。「在。」她回答,轉頭叫喚他。「迪克!」
「什麼事?」
「來一下。」
「馬上來。」他在片刻之後現身,一面在白圍裙上擦手。他的視線在他們兩人之間游移,沒有看到任何要裝袋的東西,便朝蕾馨疑問地一瞥︰「有什麼要我做的?」自從那晚之後,他一直保持這種客氣的態度,而且每天自己抽時間整理倉庫。
「史迪克,這位是郝提姆。」
提姆綻開滿臉笑容,伸出友善與歡迎的手。「檢察官辦公室的特別調查員。」他自我介紹,熱情地握住迪克的手。「你好吧,迪克?蕾馨沒有虧待你吧。」
「我們相處融洽。」
「喜歡你的工作嗎?不介意工作時間太長嗎?」
「可以勝任。至于工作時間嘛,我喜歡保持忙碌。」
「噢,老天,這個地方確實適合你,對不對?有得忙也是一件好事,因為這個小城實在不是什麼熱鬧刺激的地方,對不對?啊,你好像不是這附近的人,而且,像你這樣顯眼的人應該很難令人忘懷,可是,我就是想不起來我們以前在哪里見過。」
迪克輕笑。「我們沒見過面,不過,我以前也踫過一兩次這種似曾相識的情況。」
「沒惹過什麼麻煩吧?如果有,我一定會記得。你從哪里來的,孩子?」
「我的原籍在這個州的東北地區,一個位于奧勒加西邊的小城鎮。」
「噢,是奧勒加湖,對不對?從來沒去過那里,听說風景很美,和這里完全不一樣,有許多樹木、山丘之類的。」
迪克發出輕柔的聲音。「確實是一個漂亮的地方,至少以前是。」
「嗯,已經離開那里好一陣子了,對不對?」
「對,好一陣子了。」
「好了。」提姆說道,好像已經決定結束這段對話,並將注意力轉向蕾馨。「你父親的情況如何,蕾馨!有沒有任何變化?」
她嚴肅地搖搖頭。「大概沒有。幾天前,我以為他已經要好轉了,結果卻毫無起色。」
「噢,我不喜歡听到這種消息。當然這並不意外,可是,既然大夫說他已經月兌離險境就算是一個好消息了。對了,檢察官原本說要再等一陣子,以備加重對那兩個家伙的判刑,可是,現在大夫宣布托比已經月兌離險境,我們就沒有必要再拖延下去,所以,審判的日期已經訂在6月1日。」
蕾馨既震驚又沮喪。「6月1日?可是,好像太快了吧?我是說,距離現在只有一個多月。即使我父親今天醒來,也不太可能在那時候出庭作證。大夫說他因為腦震蕩,有可能中風。再等一段時間不是比較好嗎?」
「我不認為這樣,」提姆安撫地說道。「有你出庭作證就夠了。你看到每一件事情的發生,對不對?只要說出來就好了。」
「可——可是我父親會希望出庭作證,我知道他會。」
「這是沒有辦法的事,蕾馨。托比可能還要睡一陣子,而法律規定我們必須給這些男孩一個迅速而公平的審判。」
她發覺自己正在扭絞雙手,並連忙停住。有什麼關系呢?她確信杰克和隆尼有罪。她「听」到整個過程!可是,她告訴提姆她「看到」,如果她現在改變證詞,那兩個人可能會逍遙法外,而托比卻陷身在生不如死的狀況中。
她必須出庭作證,現在她才了解自己一直不希望走這條路。在提姆面前稍微歪曲一下真相已經足以令她坐立不安,在發誓之後,當著法官和陪審團的面說謊,一定會更慘。可是,她還能怎麼樣呢?她說過的事情確實已經發生,她只是沒有「親眼看到」而已。她深吸一口氣,看到迪克和提姆都在看她,連忙強迫自己放松。
「大概也只能這樣了。」她設法輕快地說道。「檢察官應該會希望在審判之前找我談談吧?」
「助理檢察官會在一兩個星期內通知你。」提姆告訴她。「在這之前,如果你有任何需要—任何事情,如果你想起任何細節,或者,你或許要更正以前說過的某些話,記住,只要撥個電話給老提姆。你有我的電話號碼,對不對?隨時打電話過來,日夜不拘,因為我知道這種事情隨時可能發生。你總是需要一段時間去消除最初的恐懼、震驚和哀傷,然後才能靜下心來思考誰做過什麼,以及說過什麼。所以,如果你有需要,記住直接打電話給我,好嗎?」
「好,提姆,」她謹慎地回答。「如果有需要,我一定會打電話給你。」
他微微一笑。「嗯,記住噢,蕾馨。」他突然站直身軀,轉身面對迪克。「你要幫她記住,好不好?我是說,在你還待在這里的時候。如果你在審判之前離開鎮上,會告訴我一聲吧?這樣我才可以隨時留意。不過,我當然希望你留下來,因為她實在需要幫手。嘿,我知道是怎麼回事了。你讓我想起電視上的那個家伙,那個走遍全國而且寫了一本書的家伙。你知道那個人嗎?」
迪克搖搖頭。「不太清楚。」
「好吧,你可能很少看電視,老實說,我也難得看,不過,還是很高興認識你。也很高興再看到你,蕾馨。我現在到附近走走,你們繼續工作吧‘」說完後,他揮揮手離開。
迪克笑一笑,「難纏的家伙。」他表示意見,「他裝得很單純,可是,我相信他一定精明無比,而且有鋼鐵般的意志。」
「我贊同你的看法。」
「你會打電話給他嗎?」
「什麼?」她倏地抬起頭。「你為什麼這樣問?」
「他要我幫你記住要打電話給他。」
「如果我有需要的話。」她尖銳地提醒他,然後低下頭做事。
「你有這需要嗎?」他的聲音輕柔,但是她仍然听得出類似指責的語氣,並感到憤怒。
「如果有,也是我自己的事。」
「好吧,」他緩緩說道。「我只是問一聲,因為如果你搞錯了——」
「我沒有!」她叫道,把手中的筆摔在地板上。「我說的都是事實。」
「好,好,但是……那次搶劫到底是怎麼發生的呢?」
她轉開身子,咬住下唇,但突然發現自己想告訴他。有什麼差別呢?他的好奇是可以理解的,如果他懷疑,也是因為她不曾滿足他的好奇心。她深吸一口氣,開始告訴他那天晚上發生的情形。
在說到杰克開槍的時候,她停下來,好像再次看到托比癱瘓在地板上,血流滿地……「我無法相信。我只是站在那里,他們大概就是在那時候看到我,因為他們跳過這個櫃台,從我進來的地方沖出去。」她用雙手抱住頭。「我以為他死了,」她木然地說道,「現在,已經沒有把握,死亡對他是不是最可怕的結果。」
她放下手,用雙臂抱住自己,氣憤自己必須出庭作證,因為托比已經無法及早復元。她幾乎忘記迪克的存在,他一直默默地聆听,直到他把雙手放在她肩上。她跳起來,被他的手溫嚇了一大跳,她倏地旋轉身子,撞上櫃台,可是,他的手仍然沒有離開她,一只放在她手臂上,另一只圍住她的頸項。
這是他們那晚接吻之後,他首次踫觸她,而她不要他停止。他好像已經看透她的心思,並緩緩靠向前,用他的頭偎著她。她閉上眼楮,沐浴在那片暖意中,她的心跳得又快又重。他輕嗅她的發香,不久之後,抬起手輕撫她的秀發。
「你為什麼不去看看你父親?」他說道。「或許他在白天的情況比較好,上次就是這樣,而且晚上你總是有許多工作要做,如果繼續這樣勞累,你一定會把自己累垮。去吧,去看他,你肯定也很想去?」
她點點頭。他說得對。她需要去看父親,需要再次感覺希望。哪怕父親只能說一個字,甚至有一點跡象,都可以幫助她。她舍不得離開迪克,但還是強迫自己輕輕退開。「謝謝!」她低語,而他用拇指撫過她的唇,她屏住了呼吸。
「想待多久,就待多久。」他說道,放下手。
「我會趕在放學人潮涌入店里之前回來、」
「別擔心這個,盡避去吧。」
她照做了,有一點雀躍,因為她已經很久沒有自由進出的機會了,也因為從來沒有男人像他這樣充滿溫柔與友愛地踫觸她。
迪克從前門看見第一部返回的校車,這表示學校快要放學了,也表示蕾馨快回來了。最近,她總是在午餐之後,去探望父親,然後在學生涌進商店之前趕回來。今夭她好像有點晚了,而他也跟他母親講得太久了。
「媽,」他打斷母親喋喋不休的話,「我真的得掛電話了。」
「可是我們還沒解決任何事情!」娜婷抗議。
「我們無法解決任何事情,不論她有沒有真正看到他,蕾馨已經相信是杰克開的槍,她會在法庭上如此作證。我不知道我能做什麼?甚至也不知道我應該想什麼辦法。」
「可是你會待在那里繼續努力,對不對?為了杰克。」
迪克緊緊咬住牙關,下顎的一根肌肉跳動著。他確實會待在這里,只是再也不確定是為了什麼?或者為了誰?但是,他並不想告訴母親這個。「當然,媽。現在我必須掛電話了,我會打電話給你……下個星期。」他很想說下個月,但是,他太了解葛娜婷了,如果她懷疑他沒有竭盡全力去營救杰克,一定會搭下一班巴士來到這兒,而他絕對不希望她靠近蕾馨。她培養出一個專干壞事的兒子,已經帶給蕾馨夠多麻煩了。
他掛上電話。五秒鐘不到,便听到尖銳的輪胎摩擦聲,是蕾馨回來了。在差不多同一時候,學校的下課鈴響起。蕾馨出現在門口,一頭金發被風吹得亂七八糟,他忍不住綻開笑容,只要看見她,他就感覺滿心欣喜,尤其在她甜蜜的唇上掛著歡迎的微笑時。
「情況如何?」她問道,匆匆走進來。
「今天下午的生意比較差。托比的情況如何?」
她走進櫃台後方,他感覺她有滿肚子的消息要告訴他。「噢,迪克,最美妙的事情發生了。醫療人員在幫他做運動的時候,大概是太用力了,他就開始罵人。他不是真的在對我們說話,比較像是在說夢話。總而言之,大夫來了,這是他第一次親耳听到我父親說話,而這些話足以說明我父親沒有中風……至少並不嚴重。他的話很清楚,和他以前說的一模一樣。我真是松了一大口氣。」
迪克想擁抱她,感覺她的手臂勾住他的脖子,她的笑聲在他耳畔響起,但是,他反而退開身子,盡可能拉長他們倆之間的距離。「真是個好消息,」他說道。「這表示—托比醒來後,不會有許多需要克服的行為障礙,因為他的頭腦似乎沒有受到多少傷害,對不對?」
「對極了!」
「我很高興,蕾馨。真的。」因為這表示杰克沒有造成太大的傷害,而他的罪惡感也可以稍微減輕。她張開嘴,正準備說話,但學生們的笑聲和喧嘩聲已經穿門而入。人潮涌進來了,蕾馨輕輕一笑。
「全力戒備,進入作戰狀態,士兵。我們已經面臨一場真正的戰役。」
迪克眨眨眼楮,朝她行個舉手禮。「遵命,長官。」尖叫聲傳來,堆放洋竿片的架子開始晃動。迪克搖搖頭,急忙走過去。「我最好過去看看,免得他們拆掉這個地方。」
真是一團混亂!幸好迪克一向喜歡與小孩子相處,才有耐心忍受他們的行為。但是,那天卻出了問題,兩個小孩子為了搶一瓶汽水大打出手,連瓶子都摔在地上,汽水濺得到處都是。迪克趕到時,11歲的韓戈弟已經挨了一拳,右眼流血並腫起。
迪克用圍裙蓋住碎玻璃和汽水,警告其他人離開那里,然後將兩個肇禍者帶到商店的前方,仔細地檢查他們。好像只有戈弟掛彩了,但是,迪克不喜歡那雙眼楮的神色,瞳孔小而呆滯,看起來很不正常,只是,他沒有工具,無法看出受傷有多嚴重。不過,他倒是可以做基本的治療工作。他很快把戈弟帶進櫃台,扶他坐在凳子上。
「拿一些冰塊給我,」他指揮蕾馨,「和一塊干淨的布,最好是紙巾。」她過去拿東西時,他抓起手電筒,開始檢查戈弟的眼楮,先檢查好的那只,然後是受傷的那只。做了好幾次之後,他發現兩只眼楮的反應都不夠快,尤其是受傷的那只,幾乎完全沒有反應。「你戴眼鏡嗎,戈弟?」他問道。
「沒有,他沒戴眼鏡。」戈弟的仇人回答。「干嘛要戴?他那麼笨,根本不會看書。」
「住口!」戈弟邊叫道,邊踢腳,但他的仇人是站在櫃台的另一端。
「不準吵!」迪克命令兩個男孩兒。蕾馨拿著冰塊和毛巾回來,迪克做了一個冰袋,敷在戈弟的眼楮上。「把那個小拳擊手趕出去。」他輕聲告訴她。「或許可以告訴他,這幾天不準他來,以示懲罰。然後,我要你打電話給.戈弟的母親。」
瓣弟開始抗議,但是迪克命令他不要亂動,要他繼續用那個冰袋敷眼楮。在最後一個學生離開之後,迪克再次檢查戈弟的眼楮,這次比較有反應,但是仍然不理想。迪克需要在戈弟的母親到達之前得出答案,所以他繼續檢查,但不讓戈弟知道他的意圖。
在他終于確定他的懷疑沒有錯時,他伸手拍拍戈弟的肩膀,「戈弟,我知道你並不笨。」他柔聲說道,「可是我懷疑你已經有相當長一段時間看不清楚東西了,對不對?」
那個男孩睜大眼楮望著他,許久之後,才緩緩點個頭,好像終于決定信任他。
迪克彎子,直到他的眼楮平視著戈弟。「仔細看我的眼楮,」他指示戈弟,同時將食指放在自己的顴骨上,「看清楚。」他謹慎地抬起手指,輕輕放在他的眼白上方,微微動了一下。戈弟喘息一聲,迪克眨眨眼楮,站直身軀。「那是隱形眼鏡,」他說道。「我幾乎隨時戴著。我戴的是長時間配戴的那種,每個星期只拿出來清洗一次,讓我的眼楮休息。在那段時間里,我就戴眼鏡,否則,我根本看不清楚。或許你需要配一副眼鏡,戈弟,或許,在你戴上眼鏡後,你的書會念得比較好。」
那個男孩點點頭,迪克綻開笑容,模模他的頭。「現在,告訴我,你要配哪一種眼鏡?我的是金邊的,但是,我最近看到一副好時髦的意大利式鏡架,是黑摻銀的細框,屬流線型,像跑車那樣。戴起來會很帥喔。」
「也……」戈弟嘆息地說道,「帥!」
迪克得意地瞥視蕾馨一眼,看到她正設法壓抑住笑容。「蕾馨,幫我們的小朋友拿杯汽水來,和一片水果—我請客。」
「本店請客。」她輕聲說道,他則不表異議。
韓太太在幾分鐘之後抵達,在看到戈弟並無大礙時,顯然松了一口氣。蕾馨向她介紹迪克,由他負責解釋,他先告訴她打架的原因以及傷口可能會帶來的傷害,然後向她表明戈弟可能有近視眼。
韓太太專心地聆听,一面感謝迪克,一面在想,她應該去找一位大夫做徹底檢查,因為附近80公里內都沒有眼科醫生。
迪克嚇了一跳,80公里內沒有眼科醫生!實在令人難以想像。土沙市幾乎每條街上都有一個某一科的大夫,競爭十分激烈,如果搬來這里開業,一定會大發橫財。
「我應該怎麼辦呢?」韓太太問道,迪克連忙甩開他自己的思緒,開始為她想辦法。如果他們是在土沙市,他可以毫無問題地為她推薦一位大夫,可是,他們是在這里。
「最好先找你們的家庭醫生提供意見,」哭他說道。「還是……你介不介意過河去德州?我可以推薦一位在威其塔瀑市開業的眼科醫生。」
「這樣最好,」韓太太說道。「威其塔瀑市距離這里並不遠。」
迪克拿起一張便條紙,很快寫下大夫的姓名、住址和電話號碼。「你可以告訴他,是我推薦你們過去的。」他一說完,就立刻後悔這樣說了,但是,話已經說出口,收不回來了。
他又仔細地交待許多應該注意的事,贏得韓太太衷心的感激。戈弟在他的攙扶下,小心地離開那張凳子,先謝謝迪克和蕾馨的汽水和隻果,然後在母親的催促下,為打架的事情向他們兩人道歉。
「這個嘛,」蕾馨嚴肅地說道,乞求地瞥視迪克一眼,尋求他的支持。「既然我們不準另一個打架的男生在最近幾天內再來這家店,你也應該接受相同的懲罰。」
「蕾馨說得對,」迪克告訴戈弟,並輕拍他的肩膀。「打架是最要不得的行為,我們必須公平處置。不過,我倒是可以向你保證,你下次來的時候,一定會有足夠的汽水。好不好?」
「好」。戈弟的小臉發亮,雖然他的眼楮仍然青紫發腫。「你眼楮里的那些東西不會痛嗎?」他問道。
迪克綻開笑容。「一點也不痛,不過,一開始時得花點時間適應。」
那個男孩似乎並不相信,但沒有再問下去。韓太太帶他離開時,迪克搖搖頭,目送他們,感覺蕾馨好奇的視線正盯著他,並害怕自己這次可能做得太過火了。她現在必然懷疑他的身分和他原先說的不同,並且一定會開始提出問題,他實在沒有把握能滿足她的好奇心而不泄露自己任何秘密。他就快露出馬腳了。他根本不應該告訴韓太太她可以說是他推薦的,現在,她一定會發現他的真實身分,而且當然會告訴蕾馨,然後,蕾馨就會要他離開這里。
這個想法使他覺得內心絞痛,必須握緊拳頭來忍受,同時震驚地發現他多麼渴望留下來。好像他可以留下來似的!好像蕾馨永遠不會發現似的。即使在最佳的狀況下,她到最後還是必然會知道的。在她知道的時候,一切就會結束。從一開始,他就知道這會是必然的結果,于是他推開那些愚昧的思緒,倏地轉身面對她。但他看到的卻是那對深藍的眼楮閃閃發亮,帶著感激和欣賞,他無法相信,但她已緩緩綻開笑容。
「史迪克,你知道嗎?」她柔聲說道。「你真是一個相當管用的家伙。老實說,我真的不知道,如果沒有你,我這個星期會有多慘。瞧你應付那個男孩的樣子,對了,你怎麼會知道他的眼楮有毛病?」
他設法聳聳肩,內心卻狂跳著。「啊,是……是部隊中的訓練,記得嗎?」這是事實,至少有一小部分是,但他並不期盼她會滿意。不過,她似乎相信了,笑容也變得更加溫柔。
「記得。不過,我得說,我真的很驚訝,」她微笑。「我一直以為你的眼楮很正常呢!」她邊說邊仔細地打量他。
隱形眼鏡!他用笑容掩飾他的緊張,猜想他是否已露出馬腳。「便宜嘛,」他說道。「我……我叔叔是眼科醫生。」
「噢,」顯然她完全接受他的說法。「你為什麼不推薦戈弟去他那里?」
這個問題令他驚惶失措。「噢,因為他……住在北方。」
「噢,對了,奧勒加湖。」
他發出放心的笑聲。「太遠了,」他補充說道,同時希望她認為這就是事實,「比威其塔瀑市遠多了。」
「我懂了。不論你說的理由是什麼,韓太太都會非常感激你——我也一樣。事實上,我一直希望……嗯……希望你會……留下來。」
他的心抽動。留下來?他多麼希望他能!如果不是處在這種情況下,這應該會是最完美的解決方式。畢竟,他要回土沙,只是因為他沒有其他地方可去,但是,他根本還沒有正式開業,何況這里的人需要他。蕾馨需要他。可是,這一切終究會改變。她現在或許很需要他,但是,在她知道他是誰之後,她就不會要他待在這里了。她會嗎?他搜尋著答案,擔心可能會傷害她。他的唇好干燥,必須伸舌舌忝舌忝。
「蕾馨,如果我是你,絕對不會有這種想法。」他緩緩地開始一頭栽進謊言之中。「我不習慣在一個地方停留太久。」他的話傷害到她,也傷害到自己,她的笑容消失,頭也垂下。他真希望能收回那句話,同時突然驚駭地听到自己正在說︰「可是,如果我要安定下來,一定會選擇這里——有你在的地方。」
她的頭倏地抬起,他看到她眼中的光芒和嘴角的笑意。太多嘴,他告訴自己,他再次泄露太多的秘密,好像一開始,就無法停止,可是,他並未感覺真正的沮喪。他不可能沮喪,尤其在她雙眸閃亮地望著他的時候。他不知道自己的眼楮已經告訴她什麼?就因為他不知道,在听到她的下一句話時才會感覺到驚訝。
「迪克,」她邊笑,邊用指尖撥開他額上的發絲,「你願意星期五晚上,來我家吃晚餐嗎?」
他朝她眨眨眼楮。「吃晚餐?」
「對,在牧場上。你可以在關門之後跟我一起開車回家,我當然會再送你回來。你覺得怎麼樣?」
「這個嘛……」他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啊。」
她的整張臉都亮起來。「好極了,那我們就約定了!」
他們就這樣約定了。她要跟他約會,而不是解雇他!他的腦海一片紊亂、模糊,過了好些時候,他才知道他的嘴巴一直張著,又過了好些時候,他開始露出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