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束假期,從離塵的台東都蘭山下回到喧囂的台北,周薇琦充飽了電力進到公司,在普遍彌漫憂郁情緒的周一清早,同事們不約而同感受她的活力充沛。
「早安,小蓓。」周薇琦笑容滿面對她的助理說︰「我們今天是不是要開服裝秀的流程會議,你敲定廠商了沒有?」
「上、上周五……」小蓓無精打采,邊說邊打哈欠。「我大致約好了,等下我會再確認一次。」
「還有,商業周刊的專訪,你回了沒?最好約在下午以後,那時候比較有空,可以跟記者一邊喝下午茶一邊采訪,氣氛輕松點……確認好時間再告訴我。」
周薇琦邊問邊打開電腦,迅速連上網路線,螢幕跳出小方框,上面印著一枚鮮紅的吻,法文寫著︰日安!我的愛!
周薇琦笑了,眼里滿是釀著蜜的甜,她當然知道這是程祈曜的杰作。他們分開才不到八小時,難得他已經想到她。
「總監──」小蓓看見了她臉上掩不住的甜,嗄嗄發亮的神采,忍不住好奇地問︰「你最近不太一樣耶。」
「有嗎?哪里不一樣?」周薇琦裝迷糊,呵呵笑道︰「你來說說看啊。」
「嗯,直覺你應該談戀愛了。」小蓓跟在她身邊,多少有些耳聞,有人看見她和日輝的程祈曜一起出現在某高檔超市,兩人親膩選焙東西,關系似乎非比尋常。
「怎麼說?我臉上有浮字嗎?」周薇琦不刻意反駁,討論的語氣。「小蓓,女人是不是一定要有戀愛的滋潤才顯得有活力啊?這樣會不會太悲哀了?男人怎麼就不會?」
「唉,沒辦法嘛。」小蓓無奈地聳肩。「女人天生是感性的動物,男人的本能是狩獵,愛情只是手段。」
「哇!真有哲理。」周薇琦贊許的眼光,拍手。「平常看你迷迷糊糊的,想不到也有聰敏的時候呢。」
「你太小看我了。」小蓓癟了癟嘴,推心置月復的誠懇表情。「總監,我很小就出社會了,很多事情搞不好我比你更看得清晰透徹。」
「是嗎?」周薇琦歪著頭,端詳她。「嗯,看不太出來耶。」
「算了,總有一天你會知道。」小蓓深意看了她一眼,意有所指。「其他本事或許比不上你,但是,對男人的了解,我肯定比你厲害!」
「哈哈哈!」周薇琦笑了起來。「好啊!哪天你來當我的愛情軍師,看看怎樣使手段,收服某個始終不肯安定的浪子。」
「听起來你已經有人選了。」小蓓機靈听出她話里的意思。
「我──」周薇琦正想解釋,總機小姐按了內線進來。
「總監,外面有人送花給您,可以幫您簽收嗎?」
「哇!真準哪!」小蓓從椅子上跳起來,開心嚷嚷︰「才說有‘人選’,那人就自己來報到了?我看看是何方神聖!」
她蹦蹦跳跳沖出去拿花,周薇琦故作鎮定坐在椅子上,內心已澎湃洶涌,掀起千層巨浪。怎麼愈演愈真了呢?不是說好湊合著排遣寂寞而已嗎?
再這麼走下去,離原先訂的距離目地相差遙遠,她怎麼回得去?
周薇琦心情好復雜,經過這些日子的互動相處,她知道自己根本不是游戲人間的料,什麼周休在一起,平常不相干涉,見鬼的「只求開心、不求永遠」,她擺明了就做不到!
「總監!總監!好漂亮的花喔!哇,破紀錄了!叫他第一名!以前從來沒人送過這麼大手筆的禮物和花耶!第一名,他真的是第一名啦!」
小蓓興奮把一大束鮮紅的玫瑰花捧進來,表情像是中了什麼大獎。
「好了,你可不可以小聲點。」周薇琦低調地把花接過來,阻止她再嚷叫。「該收心工作了,好多東西等你確認,趕快去處理,我等你回報。」
「哦,好嘛。」小蓓只得掃興工作去。
周薇琦找個花瓶把花插起來,放在舉目可見的茶幾上,感覺就像「他」正陪著自己上班一樣。
花束里有張卡片,周薇琦顫抖著手打開它。
「無意義的游戲,就讓它終止吧,以我們的默契,我相信你會同意。」
什麼意思?她迷惘了。終止是指什麼?不再玩了嗎?他膩了?
周薇琦心里沖出一頭猛獸凶猛亂撞,她搞不清楚他到底想怎樣?他們玩完了?不好意思口頭明說,索性以一束花和一張卡片終結一切?
是這樣嗎?天啊!他未免玩得太輕松愉快了,連好好說聲再見也不願意,昨天那感動心靈的台東觀海之旅算什麼?這段周休戀情的畢業旅行嗎!
她快瘋了!胸口一陣窒悶無法喘氣,她想馬上打電話找他間個清楚明白,但是,礙于面子、礙于自尊,她實在沒臉打這通電話。
當初是自己說要玩的,現在人家不想玩了,難道要死皮賴臉去哭求他留下嗎?
不!絕不能做這種丟臉事。周薇琦用力吸氣,她告訴自己不可以再被男人打敗,之前為了邱中彥她已經得到教訓,她不可以再輸了。
嘟嘟嘟,內線響起,她勉強鎮定按下紅鍵。「什麼事?」
「總監,負責服裝秀的經紀公司來送提案,帶他們到會議室去談好嗎?」
「好,我馬上過去。」
堡作吧。周薇琦告訴自己,什麼都不要想,結束就結束啊,什麼了不起的,他可以來這一招,我也大可揮揮衣袖,讓一切雲淡風更輕,想要比瀟灑是吧?女人未必會輸呢。
***
加拿大溫哥華
程祈曜臨時決定飛一趟加拿大。
溫哥華是他父母退休養老的北美州城市,已經很久沒有探望老人家了,這次突然飛來,著實讓父母很驚訝。
「台北公司都還好吧?」程父端起烏龍茶,慢條斯理喝著。
自他把事業交給獨生子全權負責之後,幾乎鮮少再過問,他相信虎父無犬子,幾年下來,這兒子確實也沒讓倆老失望。
「一切順利。」程祈曜微笑看著頭發已花白的老父親,說道︰「‘日輝’基礎很穩固,多虧爸爸當年的努力,是我很幸運,有個能干的父親。」
「呵呵……你大老遠飛半個地球過來,難道是為了奉承老爸?」知子莫若父,程父了然于心看著兒子。「想說什麼就說,爸爸年紀大了,父子倆能談心的機會不多了。」
「爸。」程祈曜開口,又遲疑了,不知該怎麼說才好。
「怎麼了?什麼事情那麼難以啟齒?」程父問。
「有個問題,我不知道該不該問。」關于長輩的私事,程祈曜說話很有顧忌。「做兒子的問這種事,好像很不禮貌。」
「就直問吧,我不介意。」曾經叱吒風雲的商場英雄,退休之後變成專心守護病妻的居家好男人,當中轉變讓很多人匪夷所思。
「這十幾年您一直陪著媽,在溫哥華過著平淡生活,跟以前的紙醉金迷相比簡直天差地別,我很好奇是什麼原因讓您變了?」
程祈曜一直認為自己的個性傳承自父親,從小看著母親為了父親不停斷的風流韻事痛苦,他曾經痛恨父親感情不專,卻驚訝自己竟然跟父親相像,沖突矛盾的成長過程,大大影響他的感情觀。
「哎,這個問題沒有答案啊。」程父放下茶杯,蒼茫眼神仰望藍天。「兒子,我是真對不起你母親,但是,我決心回歸家庭,並非出于愧疚補償心態,是源于我對你媽媽的愛。」
「我知道。」程祈曜點點頭,答道︰「這些年來,爸對媽媽的好,大家都有目共睹也打從心里佩服。爸,您真是為媽改變了好多。我只是好奇,讓爸改變的關鍵是什麼?」
「兒子……」程父推了推老花眼鏡,看著兒子語重心長。「世界上很多事情很好找答案,唯獨愛情這事很難,它總是調皮捉弄你老半天,在你被整得頭昏眼花、摔得頭破血流的時候,才現出最後的答案。」
「怎麼去判別‘最後的答案’呢?」程祈曜還是迷惘。「萬一,判斷錯誤了怎麼辦?」
「哈哈哈,看起來你是有喜歡的對象了?」程父一語道破,「而且,應該跟以前的花花草草很不一樣,對嗎?」
「是很不一樣,但我還是迷惘。」程祈曜想起在台北的她,眼中有些愁緒。「爸,我從來不認為自己能定下來,這次的感覺很強烈,但是我又很擔心……」
「擔心什麼?」
「擔心判斷錯誤。」程祈曜憂心忡忡。「看過媽媽受盡痛苦的漾子,我真的不希望再有一個女人再如同媽媽當年承受的那些……我不想!」
「哎,全怪我害了你。」程父非常自責。「如果我早些覺悟……唉,你跟凱婷心里就不會有這麼大的陰影了,都怪爸爸不好。」
「爸!別這麼說,凱婷現在很好,我相信她會有幸福的人生。」程祈曜安慰父親。「未來,只要是我認定的女人,我一定全心全意對她好,就像你對媽一樣。」
「嗯。」程父欣慰,眼泛淚光︰「年輕時候的我確實很對不起你媽媽,我想你不會再犯我犯過的錯,你一向比老爸優秀,爸爸以你為榮。」
「我會的。」程祈曜了悟,露齒而笑。「不管最後答案有多難找,我一定會找到‘她’,一輩子珍惜她。」
「喂!你們父子倆聊夠了沒有?趕快進來吃飯啊!」慈藹的程家母親站在門口呼喚至愛的兩個男人。
程祈曜的母親,早年被先生不斷的背叛深深刺傷,她曾經痛不欲生,而今苦盡笆來。雖然身體不很好,但有心愛老公陪伴身旁已經很滿足,她幸福倚門笑望坐在庭院喝茶的父子倆,同樣高挺帥氣的男人惺惺相惜,映照在加拿大獨有的蔚藍天空,多麼和諧。
能熬到今天享受女人該有的幸福,過去不順心的日子,她寧願忘得一干二淨,今生最後的願望就是為一雙兒女也找到同樣的幸福,她直覺這日子應該不遠了。
***
台北喜悅女人購物網站。
收到花和卡片之後的幾天,周薇琦忙著策畫購物網站第一次盛大的服裝秀表演,大小事情佔據她從早到晚工作時間,焦頭爛額之余,鮮少有機會去思考程祈曜那張卡片里的深刻涵義,她以為他會主動出現,或主動跟自己聯絡,但奇怪的是,他好像突然消失了似,一點音訊也沒有。
一般正常情況下,周薇琦是可以打通電話到他公司去問問,但她想到他們之間的約定,工作日各自忙各自的,不互相干擾。所以,這事也就擱下了,偶爾想起來,她總覺得哪里怪怪的,沒道理好端端一個人突然失去消息,除非他刻意不想跟她聯絡。
猜臆揣測,找不到問題之所在,周而復始地胡思亂想令人陷入無止盡的折磨。
周薇琦一如往常奔忙工作,在她自信亮麗外表之下,誰也看不出她所深陷的水深火熱,如同沙漠中迷了途的旅人,她只能堅定意志找到引導方向的北極星。
她的北極星是工作成就感,「喜悅女人」購物網日前攀登國內業績第一的銷售通路,一大堆獵才公司透過私下管道挖角她,提出的酬勞一個比一個豐厚。
或許,是該換個更寬闊的跑道了吧?!周薇琦心里有了驛動的想法。
「總監,您的電話。」擴音器揚起聲響打斷她的思緒。
望著話機上閃亮的紅燈,她遲疑片刻,思索著︰是他嗎?他終于打來了?
按下話鍵,周薇琦沒听到內心渴望的那個聲音,反而是母親尖銳嗓子嚷嚷︰
「薇琦,下禮拜你表妹訂婚,要不要回台南一趟?你很久沒回家了。」
「媽,你已經問過好幾次了。」周薇琦痛苦回答︰「不是跟你說,我們公司剛好有活動,走不開啊。」
「哼!你心里永遠只有公司,到底有沒有把你老娘放在眼里?」又來了,自從確定和邱中彥分手之後,她老媽三不五時便要打電話來唱一段歌仔戲。
「媽,我只是這兩個禮拜比較忙,別說得我好像多不孝似的。」周薇琦抱怨。「拜托,等我這陣子忙過了,一定安排假期回台南去。媽,再等幾天嘛。」
「回不回來是另一回事,我今天找你是為了別的事情。」周母嚴肅道︰「听說,你交了新男朋友?打算什麼時候介紹給你爸和我認識認識啊?哎,我本來以為你跟中彥會有結果的,過年那時候,我才跟你那些姑姑叔伯們打包票,說你今年一定能嫁得出去,誰曉得你……」
「那事情別再提了。」周薇琦幾乎是趴在桌子上哀號︰「媽,我夠大了,很多事情我有自己的想法,別瞎操心好嗎?」
「你的想法?」周母絲毫不打算放過女兒,逼問︰「好啊,那你告訴我,你到底在想什麼?現在交往的這個男人,他有打算娶你嗎?」
一語打中要害,周薇琦感覺萎靡的心仿佛被狠狠踩扁。
母親的疑問,正是她還不敢面對的現實,當初和程祈曜說好了是相互陪伴而已,縱使相處得再愉快,人家也從來沒提過「未來」的事情,周薇琦不敢說自己完全沒有期待,只是無奈壓抑在心底,她沒立場去提起啊。
何況,現在他不明原因玩失蹤,誰曉得以後會是怎樣?說不定就此各自天涯也說不定吶。
「怎麼不說話了?」周母氣急敗壞。「你這傻丫頭,年紀不小了,怎麼還傻不愣登的?听說對方是個有錢的公子,人家該不是把你玩玩就算了吧?」
「媽,都什麼時代了?男女交往不一定非結婚不可嘛。」周薇琦實在想死,情緒最低落的時候,母親為什麼偏要來傷口上灑鹽?她是她最親的人哪!
「我不管你是什麼時代!總之,我的女兒不可以莫名其妙被男人玩。」
「噢!吧嘛說這麼難听?大家交往做朋友,哪有什麼玩不玩的?」
「沒這回事!我不理你們年輕人那套。」周母強硬態度,不容任何異議。「你最好盡快帶著他回台南一趟,讓我跟你爸看看他,看他打算怎麼負責。」
瘋了!快瘋了!周薇琦捶胸頓足,實在無法再跟母親溝通下去。「媽呀,這年頭不流行什麼負責不負責了,相處得來自然能長久。」
「呸!只有你這笨呆子才相信那些鬼話。」周母下最後通牒。
「你呀你呀,笨死了,也不想想都幾歲了,還不懂得把握機會。唉,我也懶得再跟你吵,長途電話費很貴,還是一句老話,帶他來見我們,否則別怪我不客氣啦,就這樣!」
疲勞轟炸結束,周薇琦快虛月兌了,好像打了一場仗似地。
「總監,我們該出發去會場,今天是服裝秀總彩排喔。」助理小蓓提醒她。
「好,我知道了。」周薇琦強打起精神。「等我十五分鐘,你先準備資料。」
吁了口長氣,她先到化妝室讓自己冷靜,待思緒平復了些才繼續下一個行程。
然而,就在她坐進小蓓負責駕駛的公司車,還是想到了杳無音訊的程祈曜。他到底怎麼了?為什麼送了一束花之後就消失了?他在玩什麼游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