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果今天這場重要的面試,她整整遲到了四十分鐘。
一開始踏入這幢位在天母高級住宅區,佔地廣闊、氣派恢宏的洋房別墅時的驚嘆,此刻早教眼前沉滯冷凝的氣氛一掃而空。
端坐在外型古典雅致,內部卻極具現代感的接待廳內,白淨雪沒心情欣賞有錢人家的獨特品味,因為此刻她一身狼狽,濕淋淋的蓬亂發絲還不停滴著水,整個人活像剛從河里撈起的落湯雞。
她禮貌性地僵笑著,挺直了背脊,如坐針氈地等待眼前的中年總管開金口,對方卻久久不吭一聲,害她一顆心七上八下沒個著落。
「白小姐,雖然上頭對你的資歷十分滿意,但希望你明白守時的重要性……」在一陣冗長的沉寂過後,眼前的中年男子終于發聲了。
「那個,真的很對不起!遲到是我不對,只是身為一名護士,我真的沒辦法見死不救!」硬著頭皮,她頻頻道歉。
「你說,你遇見一名身穿神父袍、行逕古怪的醫生,威脅要把病患推下樓?」兩鬢斑白的總管板著嚴肅臉孔問道,眉心仿佛打了數十道死結。
「我知道這件事听起來很離譜,可我說的是實話,請你相信我!」白淨雪急切地傾身向前,發稍上的水珠隨著她的動作滑落臉龐。
「是嗎?」總管瞥了眼她狼狽中帶著認真的神情,表情古怪。
「真的是真的!」她緊握雙拳再次強調,心底卻頻頻哀嚎。
啊啊啊──她真是個笨蛋!
這種詭異的遭遇不論講給任何人听,都像是蹩腳的謊言,還不如說自己是塞車或裝病來得有說服力,她真是個超級大傻瓜。
白淨雪沮喪的視線,悄悄轉向一旁隔絕了接待偏廳與玄關的紋花玻璃牆,光瞧那氣派輝煌的裝潢就令人咋舌贊嘆,錯失了進入這等富豪人家工作的機會,真是教她扼腕不已……咦?
「不會吧?」她訝然低呼。
天底下怎麼會有這麼巧的事?
真是天助她也!
白淨雪原本因沮喪而黯淡的瞳眸,因乍然闖入眼底的熟悉身影而放光。
玄關的雕花檜木大門在她的凝望中緩緩開啟,在幾名佣僕的恭迎下,兩名男人施施然的從外頭走來。
來人的相貌她雖瞧不真切,但其中一名男子那頭飄逸烏亮長發、白銀十字煉、湛黑神父袍,加上腰際一條哥德風垂墜皮飾──放眼全台灣有哪個男人會打扮得如此另類招搖?!
「就是他、就是他!」指著外頭的人,白淨雪興奮的忙不迭說道︰「他就是我今天遇到的那個怪咖醫生!」
此話一出,正好經過接待廳的兩名男子倏然停下了腳步。
「呃,白小姐……」
看清了來者何人,總管嚴肅的臉龐閃過一絲僵硬,還來不及阻止,就見她興奮地沖向外頭。
「相信我,他能夠證明我說的都是真話。」朝總管露出一個掛保證的笑容,白淨雪雙手搭在門框,探出一顆濕淋淋的腦袋急切地打招呼。
「嗨,好巧,沒想到又見面了!」
非常時刻,裝熟耍親熱是一定要的!
她泛出一臉甜蜜蜜的笑沖著來人開口,「你是這邊的雇員,也在這里工作嗎?可不可以拜托你幫我解釋一下,我面試遲到全都是因為先前趕著救人……」
她眼巴巴地望著身穿神父袍的黑禁,可不久前才與自己談笑風生的男人,此刻卻像是在看陌生人一樣,溫雅俊容雖掛著笑意,可目光卻十分冷淡地睨著她瞧,害白淨雪俏顏上的討好笑容差點掛不住。
「喂,你倒是說句話啊。」瞟了眼神色僵硬的總管,她小小聲催促,還暗中推了他一把。
「禁,這位是?」見不得可愛小妞滿臉失望,同行一身軍綠迷彩裝的粗獷男人,搔了搔下顎青髭以掩飾嘴角的笑,滿臉興味地問。
瞧黑禁竟沒有閃避陌生人的踫觸,還讓那小女人頻頻拉扯他的衣袖,這破天荒的特例差點沒教獵人黑棋驚掉眼珠子。
方才,他可沒錯過這個小女人對自家兄弟的形容。
「怪、咖、醫、生」是嗎?
實在是太貼切、太中肯啦,啊炳哈哈哈哈哈!
只可惜整個黑氏上下,沒有人敢在他面前批評他詭異的嗜好,這個可憐誤踩地雷的小妞兒恐怕會很難熬了。
「不好意思,請問小姐你哪位?」
丙真不出黑棋所料,一旁的黑禁佯裝不解地微側著頭開口。
「嗄?你、你問我是誰?你該不會是有健忘癥,才不到半天時間就忘了我吧?」睜圓了美眸,白淨雪急道︰「我們剛剛才在那棟廢棄大樓上……」
「抱歉小姐,你在說什麼我怎麼都听不明白?」輕聲打斷了她的話,他笑得一臉溫文,卻說謊不眨眼地矢口否認。
「如果我和你曾見過面,絕對會牢牢記住,想忘都忘不掉;畢竟,這麼新潮的發型實在教人一眼難忘,呵呵呵。」
瞥了眼她嚴重卷翹亂成一團的蓬蓬發絲,黑禁看似毫無惡意地笑得開懷,仿佛她一身濕淋淋的狼狽糗樣娛樂了他。
「啊!你你你……」
經他這麼取笑,白淨雪這才察覺,出門前努力用掉半瓶造型液吹整出來的平順發絲,早因淋了大雨而打回原形,亂亂翹成最讓她心痛自卑的爆炸鳥巢狀。
嗚啊,她的頭!她的頭!
她居然就頂著這活像阿芙柔狗的麥克風發型前來面試?!
嗚嗚嗚,她的顏面掃地啦。
相較于自己的一身狼狽,白淨雪雙眸含淚,恨恨地掃視過黑禁全身上下早已換過的干爽衣袍。
那頭絲滑柔順得足以去拍洗發精廣告、讓她眼紅妒羨的飄逸長發,更教她看了肚子里有股說不出的怨氣。
老天爺不公平、不公平啦!
居然讓一個性格惡劣的男人生得這般好看,存心讓女性同胞顏面盡失嘛。
「禁,你別這樣捉弄人家。」見她一臉羞窘悲憤,一旁看不過去的黑棋搖頭勸道。
他這個人面獸心的兄弟,老愛端著張溫柔和藹的虛假面貌,行壞心欺負之實,以往被他戲耍玩弄的對象大致可分成兩類──
一種,是令他極度厭惡之人。
另一種則是……
呃,那些倒楣被他欣賞到、喜歡上的人!
而眼前這個臉蛋清秀、發型卻有搞笑之嫌的女人,怎麼看都屬于後者吧?
黑棋忍不住要為她掬一把同情淚。
「捉弄?我有嗎?」听見獵人的規勸,黑禁故作不解地側了側首,斯文爾雅的臉龐依舊漾著牲畜無害的笑靨。
哼哼哼,敢批評他是「怪咖醫生」?!
這點小小的逆襲還算是便宜她了。
「可惡,你這男人……」縴縴玉指直指向他鼻頭,白淨雪當然明白對方故意惡整她,忍不住為之氣結。
「不然這樣吧,你堅持說有見過我,那就拿出證據來證明。」攤了攤手,黑禁很好心地建議。
「凡是初次見面的人,我都會奉上名片,你若才剛見過我,手上肯定會有一張……還是你想告訴我,你把名片扔了?」
從懷中抽出一張玄黑燙金的閃亮亮名片在指間把玩,黑禁一字一句地緩緩說道,可最後幾句話卻直戳得白淨雪心虛不已。
這下尷尬了,這男人怎麼會知道,她一離開大樓就把那張詭異到極點的名片給丟進垃圾桶了?!
「兄弟,你別刁難人家了。」捏了捏眉心,黑棋無奈地勸說。
全天下只要是正常人,收到那種洋洋灑灑列著十來項詭異咨詢項目的名片,第一件事就是找垃圾桶或打火機,誰會把它留在身邊啊?
又不是有病!
就連他們自家兄弟每回接過他的名片,都忍不住在第一時間毀尸滅跡,更何況人家還是個可愛小妞,要那種東西做啥?
裱框紀念嗎?
「怎麼了?你拿不出來?」傾身逼近她尷尬的隻果臉兒,黑禁閃著一雙森湛瞳眸,危險地輕問。
「呃,那個、我……」她一臉心虛,支支吾吾,吭不出半句話。
「既然拿不出來,頤總管,把她的履歷拿來。」眼一眯,他開口。
接過中年男人遞上的履歷資料,他垂眸草草翻閱,不消幾分鐘的時間就再次抬首,鏡片後的瞳眸閃著不懷好意的光采,薄唇緩緩輕啟。
「可以直接叫她回去了。」
有些輕率地將履歷表丟回總管手中,黑禁搖首微笑,那笑容看在白淨雪眼里卻是再壞心不過。
活像只算計人的奸詐狐狸!
「宗長看護一職,這位小姐恐怕不適任,還是請她另謀高就吧。」
「耶?等等……」
這男人居然就這樣否決了她?!
謗本是挾怨報復,未免太小心眼了吧!
「呃、禁少爺……」顯然頤總管對于他的這番定論也覺得太過草率,正想說些什麼,卻被黑禁抬手打斷。
「怎麼?對我的話質疑嗎?」他斯文的臉龐泛著溫雅的笑,那笑卻讓人背脊一陣發涼。
「不、不敢!禁少爺,為了這點小事耽誤您的行程真是抱歉,我會盡快處理這事的。」朝著他彎腰鞠躬,頤總管恭謹應道。
聞言,黑禁滿意地頷首,「很好。那麼小姐,大門在那頭請自己走,不送了。」臨去前不忘投給她一記非常礙眼的笑容。
直到這時白淨雪才慢半拍地察覺,眼前的男人哪是什麼小蓖員?看總管面對他一副畢恭畢敬的態度,他他他──
他正是這戶富豪人家的主子之一!
「可惡,居然這樣惡整我!」
這個裝扮詭異又小心眼、愛記仇的偽神父,不但害她面試遲到、錯失良機,還壞心戲耍她,這樣對嗎?怎麼可以這樣?
自己究竟是倒了什麼楣,才會遇上這顆無敵大煞星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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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話說「冤家路窄」,果真不是講假的。
白淨雪怎麼也沒想到,才不過一周的時間,她竟然會在這場熱鬧奢華的池畔露天Party上再次看見那個男人,和那張看似溫柔無害、實則一肚子邪惡壞水的狐狸笑顏。
包令人氣惱的是,此刻兩人的身份──他是應邀出席享樂的貴客,而她卻是一枚兼職打工、供人使喚的小小服務生,明顯矮人一截。
白淨雪雙眸蘊火地瞪著佇立在人群中,照舊穿著一身湛黑神父袍,醒目招搖到極點的男人。
瞧他唇角輕揚、笑意如花,悠然自得地穿梭在人群間,不時向迎面而來的賓客點頭致意,偶爾停下來聊個幾句,似是十分習慣這類場合,她實在很想轉身落跑,裝做沒看到這顆煞星,只可惜事與願違。
「服務生、服務生,你還愣在那兒做什麼?快把香檳送過來!」一名有些醉意的賓客不耐地朝她招手高喚,引來旁人的目光。
當然,也包括了黑禁的。
「真巧,又見面了。」他出聲淺笑。
一抬眼就瞧見某只偷偷模模打算落跑的小老鼠,他掩藏在鏡片後的眸光一閃,抿著笑意向她走來。
「我還以為你是個護士,怎麼?醫院待遇不佳,所以假日跑來打工嗎?」
踱步到白淨雪身旁,從托盤中端起一杯金澄澄的香檳就口啜飲,他打量著她一身俏麗的服務生制服。
蓬蓬短裙下那雙修長白女敕的腿兒頗有迷倒男性的本錢,對照俏顏上那抹按捺不住的懊惱神情,讓黑禁的俊容笑得開懷。
「托你的福,我好不容易得到的面試機會就那樣泡湯了,再不找份兼差難道要眼睜睜看著自己坐吃山空?哪像你日子過得這般愜意,還有空來參加Party玩樂。」勉強扯了扯嘴角,她一肚子怨氣地咕噥。
這個可惡的男人,居然還敢調侃她!
要不是他從中破壞,她怎麼會錯失上回那個大好工作機會?
不過想想要是自己真得到了那份工作,就有可能得天天見到這顆煞星……唔,一想到就背脊發涼。
也許當初沒錄取也算好事一件,這樣換個角度思考,白淨雪立刻釋懷許多,反倒慶幸起來了。
「玩樂?只有外行人才會把這類社交場合當做是享受;對一名積極開發業務的精神科醫師來說,拓展人脈、多多認識這些外表光鮮、內心卻孤獨憂郁的富家子弟,也是敝人工作的一部份。」
攤攤手,他一副神愛世人、慈悲為懷的模樣,說出口的話卻全然不是這麼回事,教唯一的听眾很無言。
「你這個人心機真重,未免太功利了!」像看怪物似地瞪著他,她沒好氣地低啐。
「謝謝你的夸獎。」高舉著酒杯,他不以為忤地笑了。
「……」我完全沒有夸獎你的意思!
垮下了強撐起的笑顏,白淨雪已無力糾正對方。
她開始嚴重懷疑這個男人的腦部構造和平常人不同,才會活得這般從容自恃、目中無人。
「話說回來,你──」
瞥了眼她明明很生氣,卻又礙于身份不得不強忍的懊惱神情,黑禁唇角微掀,正想說話時卻教人給打斷,教他眉心幾不可見地一蹙。
「淨雪,是你嗎?真的是你!」一旁傳來幾名年輕女子的驚呼,那聲音莫名地讓人感到刺耳。
「剛剛巧珍跟我說有看見你,我還在想怎麼可能,沒想到真的是你!」
「淨雪,你怎麼……呃,穿成這副模樣?你是在這里當服務生嗎?」
幾名年齡相仿、打扮時髦的女生突然涌至她身旁。
只見她們表面親切地圍繞著她,像是許久不見的好友,可頻頻打量的目光卻泄露了隱藏的心思。
將這一切全看進眼底,黑禁微挑起眉,端著香檳在一旁納涼兼看戲。
「呃、我今天是來打工的。」朝幾名女生微微一笑,白淨雪有些尷尬地開口。
她今天是霉運當頭、凶星高照嗎?怎麼接二連三撞見不想見的人?
瞥了眼在一旁佯裝路人甲的黑禁,她有些不自在地僵著笑顏,朝許久不見的同事們點頭寒暄。
「打工?你還沒找到工作嗎?你離職都已經一個多月了耶!」
「來這種地方當服務生,會不會太大材小用啊?好歹你也是我們同期成績最好的一個,護理長每回訓人都要大家多向你看齊,現在卻……」前同事連巧珍訕笑地開口,幾名女生聞言紛紛抿唇露出曖昧的神情。
「謝謝大家的關心。不說我了,倒是你們怎麼會在這兒?」淡淡地轉開話題,她不想再多談這事。
「哎呀,你不提我都忘了說,是簡醫師和他朋友邀我們下班一起來玩的。你和簡醫師也很久沒見了吧?正好趁這個機會大家敘敘舊。」
「呃,等等,我不……」白淨雪急著想要阻止。
敘舊?她還有工作在身,哪有空陪這群前同事玩樂,不被服務領班罵到臭頭扣時薪才怪!
可急著想月兌身的她,卻被連巧珍給一把拉住手臂。
「別不好意思了,打從你離職之後,簡醫師老愛把Miss白、Miss白掛在嘴邊,听得大家耳朵都快長繭了。」
連巧珍一使眼色,身旁女同事立刻機伶地接話,「就是說啊,今天難得有機會在這兒巧遇,順道讓簡醫師看看你穿的這身辣妹裝。我們每天穿那種古板的護士制服簡直丑死了,多希望哪天能換這樣漂亮的制服試試。」這話口氣既嘲又酸,除非是聾子才會听不出來。
「嘿,這還不簡單?等失業時來打工就有機會穿了。」
「呸呸呸,你少觸我霉頭,誰會那麼衰……」
幾名女生你一言我一語地笑成一團,絲毫不顧白淨雪臉色尷尬地杵在原地。
在旁冷眼看著這一幕,黑禁鏡片後的犀利瞳眸中燃起簇簇火苗,有些不滿地直盯著白淨雪和那群說話夾諷帶刺的女生。
這丫頭未免也太好欺負了吧?
隨隨便便一個小角色都能騎到她頭上,這樣他玩起來還有什麼意思!
只見他修長的指節有一下、沒一下地擊叩著腰間系成垂墜飾品的烏亮長鞭,不耐的情緒像是無法忍受自己看上眼的玩具被別人覬覦耍弄。
就在此時,又一名礙眼的家伙闖入視線之中。
「Miss白,你怎麼在這兒?你這身打扮……」被兩名女生一左一右拖著手臂走來的簡至銘乍見到她,神情有些意外。
「好久不見,簡醫師,正如你看到的,我是這里的服務生。」端起手中的托盤,她無奈地笑道。
對于這幾名期待看她出糗的同梯護士,尤其是為首的連巧珍,她實在拙于應付,也不想招惹紛爭。
只是沒想到她都已經離開工作崗位了,擅于耍弄心機、使小手段的這些女生仍舊樂此不疲,總愛以戲弄她為樂。
難道她們都玩不膩嗎?
明白釀成這一連串女人間心機角力的罪魁禍首不是別人,正是下班後大方邀小護士們結伴玩樂的簡至銘所造成的,白淨雪不禁在心底悄悄嘆了口氣。
身為醫學中心內當紅的新任外科主治大夫,簡至銘年輕帥氣的外型加上幽默風趣的談吐,輕輕松松就擄獲院內無數年輕護士芳心,成了院內最炙手可熱的黃金單身漢。
再加上他父親還是該中心董事會成員之一,多重光環集于一身,也只有「金光閃閃,瑞氣千條」足以形容他的迷人程度了。
然而,成為黃金單身漢的目光焦點,對享受平凡低調生活的白淨雪來說無疑是一種困擾。
正當她苦惱著該如何抽身月兌離這個令她困擾的「敘舊大會」,一旁忽然傳來男人溫朗的嗓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