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廂里正進行著傳統的訂婚儀式,長桌上擺滿了貼滿喜字的十二樣聘禮,在媒人的指認下,介紹雙方長輩認識,彼此寒暄了一會兒,互道吉祥話後,緊接著是受聘儀式。
曦真被一群觀禮的親友擠到角落,觀看眼前溫馨熱鬧的訂婚儀式,媒人領著準新娘入場,新人交換戒指後,雙方親友輪流和準新娘合照。
她像個局外人似的,在觀看一部喜宴電影,劇里的幸福都與自己無關。
她已經很習慣被晾在一角,默默地被大家遺忘,反正她從小就跟這一‘家’格格不入,只是見到準新娘的雙親摟著自己的女兒,說了好多叮嚀和祝福的話時,令她羨慕不已。
有沒有哪一天,她也能在父母親的祝福下,走上紅毯的那一端呢?
還是,像她這種帶著原罪出生的小孩,注定只能站在角落羨慕別人的幸福……
韋以粲開著車,來到「京華酒店」,原本要請泊車小弟幫忙停車的,但今天飯店每個樓層的宴客廳全都在舉辦喜宴,停車格已經客滿了,他只得另外找停車場。
在附近兜了幾圈後,他才找到空位。
停妥車後,他撐著雨傘,小心地避開柏油路的水窪,進入飯店的大廳,詢問過櫃台服務人員後,登上二樓。
在包廂入口,一個醒目的立牌寫著「汪李喜宴」,還有一副結婚照。
他在一堆喜氣洋洋的賓客中,瞧見了曦真。
她穿著一襲淡粉色的小禮服,忙碌地周旋在親友中幫忙拍照。
此時,訂婚儀式剛剛結束,一群人正由包廂里走出來,準備轉移到喜宴餐廳。
「小曦!」韋以粲站在走廊上,出聲叫住她。
曦真怔住,望著韋以粲,表情有點不自然,低聲地說︰「你怎麼來了?」
「我想你爸媽難得回台灣一趟,所以想趁著這個空擋來拜訪他們。」韋以粲眼神誠懇地凝望著她。
仔細回想起來,兩人在美國倉促地結了婚,又太快離婚,他根本來不及好好認識她的家人。
不如趁著這個機會好好拜訪她的雙親,讓她感受到他想復合的誠意。
「今天我們很忙——」她委婉地找借口拒絕。
「曦真,我不是叫你幫忙把那些禮盒搬上車嗎?你還站在這里干麼?叫你做點事也拖拖拉拉的!」汪母嚴肅地低訓著,絲毫沒有顧及曦真的顏面。
「媽,我馬上去弄。」曦真卑微地垂下臉,連抬眸迎視韋以粲的勇氣也沒有。
「伯母,您好,我叫韋以粲,是曦真的朋友,我可以幫你們把東西搬上車。」韋以粲熱絡地自我介紹。
汪母調了調臉上的眼鏡,看也不看韋以粲一眼,繼續劈頭訓斥道︰「今天是你弟弟的訂婚宴,叫你來幫個忙就這麼不情願嗎?想跟朋友赴約就去啊!」
曦真委屈地咬著唇,沒有搭腔。
「伯母,事情不是這樣的——」韋以粲試著想解釋。
「好了好了,今天是凱軒訂婚的日子,你就少念幾句。喜宴快開始了,我們進去吧,那些禮盒我已經叫凱軒的朋友搬上車了。」汪父緩和妻子的怒氣,打圓場道。
「我很忙,你回去吧。」曦真丟下話後,快步跟在雙親的身後離開。
韋以粲僵立在走廊上,看著汪家親友們一一走進宴客廳。
不明白。
韋以粲望著眼前這一幕,心里充滿各種疑問與困惑。
他從沒有見過這樣的她,與平日自信優雅的模樣判若兩人,滿臉惶恐,仿佛是個做錯事的小孩,默默地接受她母親情緒化的斥責。
而汪母的態度也令他不解,她的眼色嚴厲淡漠,完全沒有母親對女兒慈愛溫情的一面。
難道是因為傳統家庭重男輕女的關系嗎?
現在回想起來,他才發現自己對她的了解少得可憐。
除了她叫汪曦真之外,其余的一切全然陌生。
他不知道她來自什麼樣的家庭,又為什麼十三歲就出國當小留學生?
她鮮少提及自己的家,他也就沒有追問過。
……他連她曾被胡凱琳欺凌過的事也不知道。
忽然發現,他是個很失職的丈夫,連自己的妻子曾經經歷過的傷痛與委屈,他都不明白。
究竟她心底還埋藏著多少傷痕與秘密?
是不是那道最深、最痛的傷疤,是他留給她的?
他走到長廊的一隅,默默地等待喜宴的結束。
從這個角度望去,恰好可以見到曦真坐在旁邊,喜宴上鬧哄哄的,大伙兒不斷地互相敬酒寒暄。
好不容易,一個半小時過去,按照傳統習俗,男方必須在喜宴還未進行到尾聲時,現行離去。
韋以粲瞧見汪家的長輩一起身,步出喜宴包廂,突地,一個小男孩手里抓著氣球,撲撞到曦真的跟前。
「小心一點。」曦真及時扶住頑皮的小男孩。
「謝謝,阿姨。」小男孩張著一口缺了兩顆門牙的嘴巴,甜甜一笑。
「不客氣。」曦真寵溺地模模小男孩的臉。
「阿姨,掰掰。」小男孩站在門口,朝著曦真揮揮手。
「掰掰。」曦真下意識地說。
「不能說再見啦!」一位發色斑白的老女乃女乃連忙拉下小男孩的手,凜聲制止。
語音方落,走在前方的汪母轉過身,回給她一記譴責性的冷眸。
曦真怔了怔,自責地捂住嘴唇。沒有人跟她說過,參加訂婚喜宴,離席時不能跟大家道別。
出了飯店大廳後,屋外大雨滂沱。
一票親友拎著一袋一袋的喜餅,站在門口,等著司機過來接他們。
汪母顧不得大庭廣眾,揚起手,一個熱辣辣的巴掌就甩上曦真的臉龐。
「啪!」
「你是什麼意思?明明告訴你,不能說再見,你還說!你是要你弟弟結幾次婚?就這麼愛給我找麻煩是不是?」汪母氣得渾身發顫。
「對不起,我不知道……」曦真試著想澄清。
「我看在澳洲舉行的結婚典禮你也甭回來了!」汪母斥道,故意借題發揮,將女兒排除在外。
「好了啦,曦真也不是故意的,大家難得見上一面,你就少說兩句。」汪父拍拍妻子的手臂,緩頰道︰「車子來了,我們先上去吧!」
汪家的親友們一一坐上禮車離去,徒留她一個人傻傻地怔楞在原地,一抹難堪的痛楚沿著她的臉頰揪痛了她的心。
「你還好嗎?」韋以粲快步地走向前,鉗住她縴細的肩膀,端視她臉上的掌印。
他一直站在角落,默默地觀看著曦真,看著她無心犯錯,看著她卑微地道歉,看著汪母失控的巴掌甩上她的臉。
他怎麼也沒有料到汪母會當眾打她。
因為一句再見,有這麼不可饒恕嗎?連自己女兒的自尊都不顧了?
「我不知道不能說再見……」她喃喃地說。
「在這里等我,我去開車送你回家。」韋以粲心疼地模模她的發心,拿起擱放在傘架上的雨傘,快步走向停車場。
她眼睫上盈著委屈的淚光,神情恍惚,仿佛被打傻了。
雨勢愈下愈大,一輛計程車飛快地疾馳而過,輪胎壓過坑洞,飛濺起水花,打濕了她身上的衣裙。
她木然地佇立在街邊,整個人仿佛空掉了一般。
就因為那句無心的「再見」,母親立即否定掉她這幾天的付出與辛苦。
難道不管自己怎麼做,就是討好不了她嗎?
她究竟做錯了什麼?
為什麼連自己的母親都接納不了她呢?
她……就這麼不值得被愛嗎?
韋以粲開著車,停到她面前,見到她狼狽的模樣,拉開門,心疼地擁她上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