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光杳無際,皓魄流霜空,夜風探無蹤。
撒在月牙底下的小徑閃著銀光,夜里林間不見人煙,僅有幾聲蟲鳴鳥叫,夾著遠處狼嗥犬吠聲,淒厲地拉長音,可比鬼哭神號。
沉沉的腳步踏在小徑上,接連幾日趕路,勞苦奔波,男人腳上有如千金重,舉步維艱。
身後幾步遠發出了聲響,叩叩叩地像有人在擂著地面,轉眼間便來到腳跟前,他壯著膽探向底下——
一顆黑溜溜的頭顱滾在前頭,兩個漆黑如洞的眼窟窿發著冷冷青光,嘴咧得快將頭分成兩半,好似在笑他一個大男人走也走不快,不如也把頭砍下來和他一樣,用滾得還比較快活。
阿彌陀佛!阿彌陀佛!他一定是看錯了,應該是路行得太遠,累得頭昏眼花,意志薄弱才生得此幻象。
表頭顱發出咯咯笑聲,鑽入耳里像針一樣刺人,他抖著腿繼續向前不敢稍作停留,隨後又見一雙血淋淋的手爬在地上,越過自個兒腳邊,正追著那顆頭。
戚兆趁夜半趕路,心底念著佛號,眼看到縣城的路只差幾步,隱約傳來細細啜泣聲,定楮一瞧竟有個女人蹲在路邊哭泣。
他松口氣,總算有人陪著他一道進城,好心上前一看,開口要問,女人轉過頭來——
「那張臉面,竟然空無一物,蒼白如蠟,哭著求戚兆替她畫張鬼臉皮!」
「呃啊啊啊——」尖拔的叫聲響徹屋內,尖銳得有如風刀在割、魔音傳腦。
「女人用力哭喊道︰‘你看到我的臉了嗎?有看到我的臉嗎?我的臉呢?我的臉呢?’」
抖抖抖!握筆的小手忍不住晃動,墨漬撒在潔白的紙面上,暈成一圈圈宛如水面上的漣漪,戚寶寶抖得兩排牙齒直打顫,舌頭差點沒咬斷。
明明紙上該繪的是高風亮節的竹子,一下筆全成了歪七扭八的蟲子,哪里像個有氣節的竹君子?
「爹!可不可以別再說咱們戚家老祖宗的故事?」她很膽小的!等會兒練完圖,會不敢自個兒睡的。
「嘖!你這丫頭膽子怎麼生得比鼠還要小?」男人笑呵呵地,一枝大毫敲往那顆伏在桌案上的小頭顱。
「還不都是你給的。」戚寶寶睞自己的爹爹一眼,怎倒怪起她來了?
「啪」地一聲,這一回大毫不是落在腦袋瓜子,而是打在白女敕女敕的小手背上。
戚寶寶痛得哎呀大叫,手一顫、筆跌了,筆月復里墨汁吸得飽飽的,在紙面上滾了幾圈,墨色濃淡錯落在其中,圖面髒了。
「嘖!不成不成!瞧你畫這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
「到底是誰嚇我來著?」那雙圓滾滾的大眼瞅著戚墨,都說晚上別講祖宗們的故事了。
戚墨笑開來,這小丫頭撒潑的模樣看起來就是讓人覺得逗。他這做爹爹的,一天不逗她,心癢啊!
「我重畫一張不就得了!手打傷了,要用腳畫嗎?」戚寶寶鼓著胖胖的臉頰,氣歸氣,還是將紙頁拉到一旁去。
「你啊,就是這怪毛病!咱們戚家雖然窮,但是就畫紙多得可以砸死人。吶,再畫!今晚練個三十張才能上床就寢。」
戚墨抽了新紙給寶貝女兒,自己拿回那張染髒的圖,大毫揮個幾下,將留在圖上的墨漬簡單勾勒幾筆,配著干而帶毛的渴筆與淡墨皴擦,一塊大石生成,筆力幽淡簡勁。
彬在椅上的戚寶寶最喜歡看爹爹畫圖了!單補上幾筆就將她畫壞的圖生出另一個模樣,好像神仙在變把戲似的。
「紙是死的,墨是活的,有本事的人,才能隨心所欲的操縱。」戚墨在石縫里勾勒幾株初生的菖蒲葉,寫意中帶點瀟灑的放縱。
爹爹的信手拈來,令她也動了玩心,她提起腕子在葉兒的縫邊兒生出幾株花,這是前些時候練成的菖蒲花。
一大一小伏在案前習畫,屋內彌漫著濃墨香氣,偶爾幾聲嬉鬧笑語,在夜里听來格外嘹亮清楚。
「丫頭,等你大些,爹爹就把這枝筆傳給你。」戚墨旋著手上大毫,那枝看來不起眼的畫筆,戚寶寶可是一點兒也不感興趣。
「不要!我是姑娘家,才不拿那只大毫。」她從筆桶里挑枝蘭竹筆,筆頭雕著一只她喚不出名的祥獸,模樣很威風吶。
「你真是有眼不識泰山。」戚墨握著大毫又敲往戚寶寶的頭頂。「行!那枝蘭竹筆以後就給你當嫁妝用。」
戚寶寶歡呼一聲,嘻嘻哈哈地捧著筆說︰「爹爹馬上就可以給我啦,有了這枝筆,寶寶以後練畫會練得比現在還勤。」
「等你找到好人家,爹爹說到做到。」戚家就她這一個寶貝丫頭,不給她還能給誰?
戚寶寶看著爹爹手上轉不停的大毫,那枝筆雖然長得不起眼,可是每回爹一拿起那筆所畫出的人像,總是特別有靈氣呢!
「這只大毫等爹死後,是不是也同樣傳給我?」戚寶寶掩著嘴偷笑,她就是貪心呀貪心!
「死丫頭!你爹英俊瀟灑、風流倜儻,天生就是福澤豐祿之人,想要咱早死?沒門!」戚墨哼個兩聲,又咚咚咚地在戚寶寶頭上敲了三棍。
抱著頭,戚寶寶大叫。「我是說以後啊!」
「以後你嫁出去若受了氣,娘家絕不給你回!」
「爹……」甜死人的嗓音喚著,簡直快要掐出蜜來。
「死丫頭!」他不吃這套,不吃不吃!
「哎唷,爹……」戚寶寶尾音拉得老長,那張圓滾滾的小臉蛋,可愛得讓人想要咬一口哩!
「過來、過來!傍老爹抱一下。」戚父強裝的架子,果然端不久。
呵哈哈哈!戚寶寶小小的身軀靈活地跳下椅,像顆小球撲到爹爹的懷里。只見戚墨將她當成珍寶般的抱在膝上疼,而戚寶寶卻掩著小嘴直偷笑,慧黠成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