均勻的吐納在一間破舊的房室里響起,里頭只有一張破度,一把爛椅,一只矮幾,滿室有著久未打掃的塵垢,四周布滿蛛蛛跟小蟲,這樣的客棧還能營業,也算是奇談。
而殷孤波卻在這里睡得極沉,甚至能說酣得好眠。
這幾個月來,他不覺得辛苦,對這樣的奔波早就習以為常,但多年來睡眠很淺的他,即便是輕微的風吹草動,也能將他從夢中喚醒。
若不是居月那帖點在內室的藥香環繞,殷孤波絕對沒有睡得如此酣熟的一日。
今晚沉睡的他,並不知屋頂上鬼祟的人影藉著夜色的掩護,悄然無聲的入侵,並小心翼翼地吹下迷藥。
幾道人影縱身躍下,步子緩得像是踩在剛結凍的冰上,戰戰兢兢,就怕一個閃神讓殷孤波驚醒,意外失風。
有人見他睡得深沉,伸手想取走他身側的包袱,準備奪了寶器就走。哪知東西還沒拿穩,就被人砍下一臂,心口還遭踹了一腳,迅疾飛離床邊。
「該死!」殷孤波坐起身,一劍插在床板上,一手搶下寶器。
居月那帖藥會不會讓他睡得太深沉了?竟沉到讓這些鬼祟的家伙模進他房里。
「給寶器!」蒙面刺客低聲說道,沒想到殷孤波會在此刻突然清醒。
「有本事就來拿。」冷笑一聲,殷孤波隨即抽起金鉤劍,冷冽劍氣霎時漫天蓋地的直沖對方,猛烈得讓這間破舊的小房也承受不住,發出碎裂聲響。
刺客見情況不妙,殺意油然而生,誓必非奪下寶器不可!
亂仗就起,刀光劍影在雙方互不退讓的情況下,益發的激烈強勁。
殷孤波不將這群刺客放在眼里,比起白日皇宮派來的人馬,兩者相較之下,他們不過是三腳貓功夫,不足掛心。
只見他坐在床板上揮舞著利劍,未移半寸就擊敗對方泰半人馬,幾具倒在地上的人身雖已斷氣,卻仍舊阻絕不了刺客的來犯。
殷孤波冷眼看著來者,長臂一揮打算一舉殲滅敵手,但突如其來的一陣暈眩,令他差點握不住劍,就連氣力也使不上來,動作遲鈍得有如普通人。
「你們……這群鼠輩!」沒想到有一天他也會被人下藥,尤其是中這種不入流的迷藥,簡直要笑掉其他六神的大牙了。
雖然藥效開始發作,殷孤波還是手握長劍,散發出來的殺氣稍減,卻仍可壓制住對手。
為首的刺客開口說道︰「這藥量足可毒死一群牛了。」然而竟然到現在才徹底影響他,甚至還擊敗他們半數同伙,著實教人顫寒。
難道六神真的不是凡人,都是神仙投胎嗎?!緊握刀劍的刺客們見殷孤波透出寒光的眼眸,不由得都後退了一步。
「你們應該先毒死我再下手。」殷孤波長劍一掃,一道直撲對方的劍氣砍人人身之中,雖然有人僥幸閃過,卻仍被余氣傷到。
而身後那本就破爛不堪的門扇,竟也被殷孤波的劍氣擊毀得不成模樣,隱在門外的一排刺客見狀,紛紛闖入房里。
寶器不奪,回去也是死路一條!倒不如就賭上這回,若是六神中的刈神倒楣死在他們手中,既能震撼天朝也足以耀武揚威一次,何樂而不為?
游走在體內的迷藥太多,殷孤波仍舊緊握著金鉤劍,如今他的情勢危急,假若閃神寶器定遭人奪走。
這是蔣燦兒拿命造出來的神器,也是令滕罡痛心不已的源頭,要是失去它,衛泱鐵定不會給他活路走。
殷孤波用力揮開數把刀器,本是墨黑的雙瞳早已翻紅得不似凡人。
縱身躍去,他一手抓著寶器,一手力敵對方人馬,然而迷藥的藥效太強,幾乎令殷弧波快不支倒地。
見他身手不如先前矯健,刺客們趁隙一擁而上,一個失神殷孤波臂上遭人砍上深及見骨的一刀,情勢岌岌可危。
他沒想過這輩子會有這麼狼狽的一日,打從他人陣以來,哪次不是順利完成衛泱交付的使命,並且全身而退。
才退後一步,後頭的刺客又趁機迎上前,數把利器劃過殷孤美的背,他可以感受到那血流的速度可比流水,早已濡濕自己的衣裳。
「搶下寶器!快!」
見他忍痛的跪在地,金鉤劍插沒在地上,一動也不動像是已經昏死過去,眾人忙踩著急躁的步子,欲奪下他手中的包袱。
誰知手還沒踫到邊,殷孤波冷冷一笑,隨即抽起金鉤劍,砍了腳下的石板,利用體內僅存一成的內力,攏聚劍氣以勢如破竹之姿擊碎石板,夾著強勁力道的小石如同傷人的暗器,擊穿對方的身軀,甚至連逃開的機會都沒有。
殷孤波將體力重新凝聚,提劍奔離房里,不知還有多少余黨潛藏在暗處,所以僅能使著上乘輕功飛離客棧,逃過對方的追捕。
傷痕累累的身軀在夜里飛奔著,殷孤波一邊留心後頭是否還有追兵,咬牙躍過鎮上的屋舍,藉著月色藏匿蹤跡。
正當他還想再逃得遠些,猛烈的暈眩感朝他襲來,失血過多加上藥效游走,一個失足他不慎跌落在地……
「踫」的一聲重響,響在秋平醫堂的後院里。
這厚實沉重的聲音,令醫堂里正在收拾東西的兩人停下動作。
「笑二,你有沒有听見啊?」居月覺得古怪,醫堂後邊兒是發生什麼事了?怎麼今天一直覺得日子過得很熱鬧。
「是隔壁那只笨貓跌下醫堂的圍牆嗎?」笑二搔搔頭,只是這回聲音真大,想必是那只笨貓最近又肥了不少。
居月輕笑。「我不覺得是小貓闖禍,比較像是一條逃跑的豬不慎摔下牆。」
這話一說完,兩人哈哈大笑,標準的樂天不知憂。
「走啦、走啦!咱們去看看是哪家的肥豬摔進咱醫堂。」笑二拉著居月,掌了燈火走到後頭去。
才走沒幾步,撲鼻而來的血味,令居月皺起秀眉。
「糟了!發生大事了。」
「啥?」笑二丈二金剛模不著頭緒,他們都還沒走到後院呢!
「快!有人受傷。」
此時反倒換居月拉著笑二往前頭奔去,壓根兒忘了自己是個瞎子,沒有他的好眼力,一路上是跑得跌跌撞撞。
丙然,當笑二的燈火照亮了後院,馬上見到倒臥在血泊中的殷孤波。
「真是個人吶!」笑二嚇得差點將燈火打翻,好好一個平和的夜晚,秋平醫堂里卻出現一個半死不活的人!
「你先去探探看還有沒有氣息,如果沒有咱們就先報官。」居月沒想過這撲鼻而來的血味如此濃厚,只怕對方此時已在鬼門關前徘徊了。
「歇,是白日進醫堂里的那個男人!」
笑二翻過殷孤波,見他兩目緊閉,眉頭緊鎖,探了他的鼻息,尚好還存有一息。
「白日?」居月兩手探向前,在笑二的引領下蹲子。
「就是和你抱著小女圭女圭進來,面無表情的那個男人呀!」沒想到他竟被人砍成這副傷重的模樣,刀刀都可見骨了。
居月按著他的頸項,微弱的脈象和身上黏呼呼的血漬,都說明此刻他的情勢有多危急。
「快將他扛進醫堂里。」
「不報官嗎?說不定他快死了。」普通人被砍成這樣,早就一命嗚呼了。
他們伙平醫堂要是因此惹禍上身,是會毀了金字招牌的。
「除非他斷氣,否則咱們就有義務搶救他的性命。」居月模出腰里隨身攜帶的金針錦囊,扎了幾針幫他止住走勢很急的血流。
笑二替殷孤波解下手上的劍布,哪知還沒松開,他竟幽幽轉醒.眼眸透露出殺氣,就像是傷重的小獸般,發出警戒的氣息。
捏緊金鉤劍,他施盡余力一劍刺向笑二,好在居月按住他受傷的臂膀,令他疼得險些暈厥,笑二才僥幸逃過此劫。
「你現在在秋平醫堂,這里很安全。」撫著他的面頰,居月話說得輕柔,那雙失焦的鳳眼,散發出一抹溫柔。
「又……又是你……」殷孤波看著那張熟悉的面孔,覺得實在是冤家路窄,狹路相逢。」撐著些,到秋平醫堂就有命可活了。」她笑看著他,那話是有成竹在胸的把握。
殷孤波沒想過自己今日會這麼狼狽,他將包袱緊握在手上,就連那把劍也不肯離身。
「將我……藏起來……一定要藏起來……」事到如今,他只能冒險一試了!
旭日初升,露水未曦,沾染在春葉上的寒氣,遲遲尚未退去,仍留有昨日夜里的冷涼,以及揮之不去的死亡氣息。
「嘖!你說說看嘛,普通人被砍成那樣,還可以逃到咱們這兒嗎?」笑二收著藥罐子,在醫堂的後房里和居月嚷嚷。
「看來他也是個福大之人!」居月笑著,但仍掩不住臉上的疲憊感。
如今的殷孤波,在兩人一夜的照看之下從鬼門關前走了一趟還能回來,實在是福大命大,加上他並非普通人,深厚的內力也著實保住了他的性命,要不情勢將更加危急。
「看起來是不會太短命。」笑二才不敢明講,他這副凶神惡剎的模樣,是遇上他的人比較有可能短命!
居月走到殷孤波的身旁,不放心的又把了他的脈象一回。
「哎呀!都喝了百壽井里的水,斷氣不久的都能死里逃生,何況他只是半死不活,只要沒死都有得救啦!」
「他究竟是什麼人,為什麼會遭到這樣的追殺?」居月不懂,他身上的傷刀刀都快傷及要害,分明是想置他于死地。
「我看也絕非善類,你要是有幸見到,說不定還覺得不如不見的好。」笑二沒看過有人昏迷還是渾身緊繃戒備不已,就算殷孤波突然站起來,他也不覺得奇怪。「這男人感覺真令人討厭。」
「他怎麼,像土匪嗎?」居月沒遇過竟然會有人被笑二這麼嫌棄。
「土匪看來都比他良善。」
「那就是屠夫羅?」居月在腦海中描繪出笑二形容的樣子。
「十個屠夫站一塊,殺氣都沒他烈。」
「那應該是很丑、很壞、很凶狠了。」居月下了結論,對殷孤波除了揣測之外也別無他法。
老實說,她很想看看這男人哩!白日透露的殺氣壓得她喘不過氣,照理說應該是凶惡之徒,但他又善心大發的救了那小女圭女圭的命。現在世態炎涼,可不是人人都有古道熱腸呢!
「也不會,那張臉皮倒是挺好看的。鎮里大概找不到第二個比他還俊的男人,可惜你沒得看。」
居月噗嗤笑出聲來,笑二就是常常說話顛三倒四,才讓人覺得沒個正經樣,像個呆子似的。
「你剛才不是說不如不看,現在又說可惜沒得看?」
笑二唉了兩聲,小眼楮眨了眨。
「是啊!但是這副皮囊真是少見吶,就是那氣質糟透了,簡直是老鼠屎壞了一鍋粥。」
笑二講完話,兩人又很三八的笑開懷,殊不知大難即將臨頭,還在嘻嘻鬧鬧以為天下太平。
打了個呵欠,笑二揉揉眼楮。「居月,你要不要先去打個盹?我們輪流照看這男人。」
「你先去睡吧!晚些醫堂開門,你還得上工呢!」跟笑二比起來,她倒是沒那麼忙碌,只是偶爾會特別替病重,甚至已人膏盲的病人看診。
笑二應了聲,獨留居月和殷孤波在房內,悠悠哉哉睡大頭覺去。
坐在殷孤波身旁,居月仍是盡心地照料著,就在她快要沉人夢鄉時,一個微弱的顫動令她整個人都醒了過來。」你醒啦?」感覺到他醒來,她總算是安心了。」寶器……寶器……」殷孤波睜開眼,躺在床上的他半分力都施展不出來。
「寶器?那是什麼東西?」這男人沒先在意自己的傷勢,倒是對那什麼鬼寶器牽腸掛肚,到底是命比較值錢,還是身外物比較重要啊?
「沒有寶器……我就沒命……」
殷孤波伸出手,握住她擱在身旁的手掌,將她握得很緊,緊到讓居月吃痛地喊出聲來。
「好痛!不要握那麼緊啦!我有收好、有收好,爺兒您不必擔心啦!」拍掉他的手,居月疼得齜牙咧嘴。
殷孤波听見寶器已收好,放心的松開手,居月趕忙抽回手,揉著發紅的掌心。
「我昏迷了多久?」現在的他仍感到昏昏沉沉,背上灼熱的疼痛感令他感到難受。
「還不滿五個時辰呢!」她沒見過有人傷得這麼重,卻還能生龍活虎,簡直是有過人的神力附身。「你中了迷藥,那藥量多得把人毒死都不成問題。」
殷孤波明白自己的處境,當務之急得先把傷養好,免得傷重的消息一傳開,引來更多覬覦寶器的人,到時他可能就沒這ど好運了。
「我說大爺,您是不是欠債才會被追殺啊?」
「你閉嘴。」
「被追債也沒什麼,這年頭很多人都沒銀兩可賺,日子過得很苦,沒關系啦!只要不賭博就行,一時的失意就當成是人主的歷練吧!」
一想到他下午問她哪間客棧最便宜,原來是手頭緊,錢袋緊啊!
「安靜點。」
「您好手好腳,身手也不錯,看是要替人護鏢還是當打手,鐵定許多人爭相請爺兒哩!白花花的銀子自然也就滾人手來了。」
居月就是眼盲才沒見到殷孤波的臭臉,自顧自的講得開心,殊不知死到臨頭。
「給我滾。」
「啊!您說的寶器,是不是替人押鏢的貨物啊?一定是很貴重,才會讓大伙搶成這副德性,無端引來殺身之禍。」居月兩掌相擊,為自己的聰明感到自滿。
但她的得意維持不了半刻,兜頭襲來的殺意透進她的骨子里,就像是十二月天的寒冬,猛烈地浸進她的百穴之中。
居月顫抖著身子,被壓制得說不出話來,這輩子,她終于知道死亡的感覺是什麼。
當這股氣息不斷擠壓她的五髒六腑時,就像一只無形的手正捏著她的心肺,痛得讓她無法呼吸,僅能流下淚來。
「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殷孤波清楚自己此刻的暴怒,無疑是讓傷重的身軀雪上加霜,可是不教訓她,他無法消除心中的怒火。
「爺兒……」居月淚流不止,他不是傷重得只剩半條命嗎,為什麼還有如此猛烈的殺意?
「我再警告你一回,要就滾,不要就閉嘴。」
居月嗚嗚地應允,感受到周身圍繞的殺氣逐漸散去,本是動彈不得的四肢得以舒展,她趕緊坐得離他更遠一些,還因為腳底踉蹌,險些摔了個大跟斗。
這男人難相處的程度,真是教人退避三舍啊!居月不由得在心底抱怨,這回秋平醫堂撿回來的這條人命,簡直可比修羅鬼剎了!
不是有人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嗎?怎麼她卻將自己的地盤搞得猶如阿鼻地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