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館內,輕快的音樂,明亮的燈光,櫃台傳來瓷器輕聲踫撞的聲音,一大片玻璃牆,被冬季難得一見的斜陽染成金黃色。
「說實在的,我還真沒臉見你……」
對著滿桌精致的餐點,年長的貴婦人打破沉默,強迫自己啜一口紅茶,這麼說道。
褪盡鉛華,卸下女強人的外衣,她也只是個普通的母親。
听到伯母說得誠懇,吳瑾湘再也忍不住哽咽,一滴淚水悄悄滑落,她搖頭道︰「伯母,您千萬別這麼說,這件事,其實也沒有誰對誰錯。」
這樣賢淑、聰慧、溫柔婉約的女孩,到哪里去找?
吳瑾湘的一舉一動,余星華都看在眼里,她嘆道︰「都是我那笨兒子,不知道惜福。」
吳瑾湘含淚笑道︰「感情這種事本來就不能勉強,所以我很看得開,我希望伯母不要再介意了。」
「老實說,我怎麼也想不到,他會這麼強烈反抗。也許,養了二十多年的兒子,我根本一點也不了解……真是的,現在也不知到哪里找他……」
以她跟丈夫的身份地位,總不能在教室門口站崗堵兒子的路吧?如果把事情鬧大,又不值得。
「對不起,伯母,如果不是我拜托您安排兩家人一起見面談婚事,也不會變成這樣。」
「這並不是你的責任,就像你所說的,這種事沒有誰對誰錯,我們都不要自責了。把眼淚擦擦吧,就算做不成婆媳,我一樣把你當女兒啊。」
吳瑾湘接過余星華遞給她的面紙,終于破涕為笑。
「說到底,都是我那笨兒子沒有這幅份。」
只有父母喜歡,一廂情願有什麼用?余星華還是忍不住嘆息。
「學長!」
一個女孩穿著入時、打扮光鮮,她懂得突顯自己先天的優點,隱藏缺點,沒有人會否認她很漂亮。
「請問,你在叫我嗎?」
「不然還會有誰呢?你怎麼在這里等我?學長,上次真的很對不起,希望你不要介意,我跟那位汪學長之間,其實沒有什麼。」朱映雪說道。
一回家,就有個帥哥在公寓前站崗,她朱映雪還真有行情啊。
「什麼?」
請問我們兩個認識嗎?其實鄭泓宇心里想這麼問。
「就是你在餐廳看到的那一切啊,那都不是真的。」
「對不起,我想你認錯人了。」鄭泓宇立刻轉身。
怎麼這樣?
「學長,我沒有認錯人啊……」朱映雪跟上去急道︰「我……你一定有听善玫提過我吧?我就是朱映雪,是善玫的室友啊。」
其實善玫根本沒提過,不過很奇妙的,听到她是善玫的室友,鄭泓宇停下腳步,臉上浮現一股親切︰
「原來你是善玫的室友。善玫好像還沒回來,我按電鈴沒有人應,她的手機又不通,可能是沒電了。我打算先回去,如果善玫回來了,可以請你幫我跟她說聲我來過了嗎?」
怎麼搞的,這人怎麼滿口善玫、善玫的?
懊不會是故意的吧?故意要讓她忌妒,好加深她對他的印象?
朱映雪眨眨假睫毛,露出迷死人的微笑︰「善玫她也許要很晚才會回來。」
「這樣啊,沒關系,我等一下再過來。」
他對朱映雪禮貌一笑,卻讓她兩腿一軟。
朱映雪心里嘆息著︰輸了,居然有人能比她的殺手微笑更具威脅!
「咦?學長,你要去哪里?」
「我要回去了。」他剛剛不是說過了嗎?
「可是,我、我有話要跟你說。」好個欲擒放縱。帥哥,可以不用再這樣了,因為她已經完全屈服在他的魅力之下啦!朱映雪心里贊嘆。
「有什麼事嗎?」
「就是……」怎麼他表情變得如此疏遠?「善玫……」她只是想做個實驗,看提到善玫,鄭泓宇的表情會不會變。
丙然就像石蕊試紙般,一提到善玫,他就立刻有反應。
「善玫出事了嗎?」
「沒有,她啊……」這怪人該不會是喜歡善玫吧?
人長這麼帥,卻這麼沒眼光,沒看到她這絕世美女在他面前嗎?
「請問,到底有什麼事?」
「學長,我們找個地方坐下吧,我慢慢跟你說。」
有那麼多話要坐下來說喔?鄭泓宇皺眉。
「那好吧,我們就在公園里坐好了,我可以邊等善玫回來。」
夜里的公園燈光明亮,只有三三兩兩的人在散步。
里面一張長椅上,隔著一道矮樹叢,可以清楚地看見朱映雪住處的大門口。
朱映雪順從地跟他坐在公園里。
真是個窮光蛋,連咖啡廳都不請女孩子去坐!
可是看他長得帥的份上,原諒他一次好了。
「我跟善玫,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善玫有跟你提過吧?」朱映雪娓娓道來。
「喔。」其實並沒有。
「從幼稚園到高中,都念同一所學校,而且常常被分到同一班。到了大學不但同系又同班,這種緣份,真的很難得。」
「你們感情一定很好,還住在一起。」
「才沒有呢,我們經常吵架,善玫最見不得我好了。」朱映雪立刻否認。
鄭泓宇則是一臉疑惑︰「善玫見不得你好?怎麼會呢?」
「喔……也不是啦。」不能太著急,不管是窮光蛋還是富家公子,都喜歡心地善良、溫柔體貼的女生,所以她不能讓人覺得她張牙五爪地老是說別人壞話。
「其實這套房是我爸爸幫我租的,善玫硬是要搬進來,我也沒辦法;而且套房很大,跟善玫一起住可以互相照應,你說對不對啊,學長?」
鄭泓宇不置可否,這女的說話有點奇怪。
「善玫從小就很羨慕我,只要我有的東西,她也想要。」
「你們是什麼關系?」
「我們兩人的爸爸是同事,而且住在同一棟公寓對門,不過她家的兄弟姐妹太多了,不像我是獨生女,善玫才會這麼羨慕我。」
刻意忽略她話中善玫如何如何,鄭泓宇對善玫的家庭很好奇地問︰「善玫除了有個哥哥,還有其他兄弟姐妹?」
「可多了,她還有兩個弟弟、兩個妹妹,加上李爸爸李媽媽,總共八個人擠在一間小小的公寓里呢。」
「哇!這麼多人!」
「就是啊,每次去他們家,就覺得又擠又吵又混亂。」
「那一定很熱鬧了。」鄭泓宇咧嘴而笑。
那是她第一次看到那上排牙齒,潔白光亮如一串珍珠,每顆都如深海中見集而來的百年明珠,而他的眼神,散發出頂級真鑽的炫爛光芒……
天啊,好刺眼,鄭泓宇簡直就是王爾德的「快樂王子」。
「呃、呵呵呵……」朱映雪干笑兩聲,這王子的興趣似乎跟一般人不同,她得改變策略。「對呀、對呀,好熱鬧呢,每次我去他們家,都覺得好開心。」
「原來善玫在家里是個大姐姐啊,怪不得她老是一副很了不起的樣子。」鄭泓宇想起了兩人在公寓里一起打掃,和認識以來的點點滴滴。
「就……就是啊,善玫對弟妹很凶的,她的弟弟妹妹都很怕她。我就不一樣了,她的弟弟妹妹每次看到我,都會姐姐、姐姐的叫。」
其實,不叫她姐姐,不然要叫什麼?
「善玫是個凶巴巴的姐姐?哈哈,我可以想象得到。」鄭泓宇很樂,他找到東西可以好好糗她了。「就……就是啊,他們家人太多了,所以李爸爸李媽媽非常辛苦,可是善玫一點也不知道家人的辛苦,還常常說如果她是我那該多好。其實我才羨慕她呢,我是獨生女,多希望能有弟弟妹妹。」
「我能了解,因為我也是獨生子。」
「……就是嘛。」朱映雪呵呵呵直笑,可得意了。
「善玫在那樣的家庭長大,一定很快樂吧?」
「才……才沒有呢,我是獨生女,不管什麼東西我爸爸媽媽都會給我,可是善玫就不同了。其實,我只告訴學長你哦,一直以來我對善玫都覺得不好意思,我知道她忌妒我,所以她一直不快樂,但是沒辦法啊,我又不能把她變成我。」
「是嗎?」鄭泓宇說道︰「我倒不覺得善玫不快樂,她是個很開朗的人啊。」
「才……才不是呢,她啊,她最常掛在嘴邊的話,就是……呃……就是……」
唉,是什麼咧?她歪頭用力想。
朱映雪自戀狂是她最常听善玫說的。
「就是啊……她要找個金龜婿,早早離開那個貧窮的家。」
鄭泓宇皺眉道︰「善玫會說這種話?」
「就是啊!我啊,從五歲就認識她,對她最了解不過,一直到現在,這還是她的目標呢……」朱映雪繼續道。
這時,她突然看到善玫和汪學長都正巧來到公寓樓下。想也知道學長是來找她的,不過朱映雪的想象力又發作了。
「而……而且,你也知道,我本來跟你們管理學院四年級的汪奇洋學長在一起。其實是他自己硬要來追我的,我一點都不想跟他在一起,可是善玫知道那位學長很有錢後,就常常借故接近那位學長……」
「請問,你說的李善玫,跟我認識的李善玫是同一個人嗎?」也許從頭到尾,他們都在雞同鴨講,兩個不相干的人各講各的朋友,居然也能對話這麼久。
「當……當然啊,學長,你看那邊。」朱映雪指著她套房公寓門前。
鄭泓宇轉頭,隔著樹叢,可以清楚地看到李善玫跟一個男生相對而立。
「他就是汪奇洋學長,就是上次跟我在餐廳……嗯,總之就是這樣。因為我一直不答應跟學長交往,而善玫又老是纏著他,你知道善玫也沒長得多難看,還算差強人意,所以,汪學長就將就將就跟善玫交往了。」
朱映雪說這些話的同時,正巧看著汪奇洋拉著李善玫的手,好像在求她什麼。
李善玫不知說了些什麼,汪奇洋從包包里拿出一個袋紙,夜晚的燈光下,依稀可以辨別那上頭有珠寶店的商標。
只見李善玫神色猶豫,汪奇洋低頭似好言相勸,她點頭收下,接著注奇洋轉身離開,李善玫在原地看了那珠寶盒袋,又拔腿向汪奇洋跑去。
地點轉移了,那兩個人影被樹干擋住,使得坐在公園里的兩人更加看不真切,只大約看出李善玫追上了汪奇洋。
兩人又不知說了什麼,接著汪奇洋把手搭在善玫肩膀上……
「一定是兩人吵架了。好像是善玫要買鑽表,學長考慮了很久,所以善玫不理他好一陣子了。」朱映雪解說眼前的這一幕默劇。「看來現在學長終于狠下心幫她買了,善玫一定很感動,兩人現在正在合好親熱吧……」
鄭泓宇一點都不相信那個叫朱什麼雪的學妹說的話。
這些日子,與善玫相處的每一個細節,她說的每一句話,臉上每一個表情,所做每一個動作,他都可以細數。
生氣的、開心的、調皮又嘴硬的、神氣忘形的,又常常自言自語的李善玫……還有「撿」他回家的那天,她臉上稍縱即逝,立刻被隱藏起來的憐憫,他捕捉到了那珍貴的一瞬間,足以令他動心的神情。
善玫常常言不由衷,老是說些和內心相反的話,但他知道在這樣淘氣的外表下,藏著一顆純樸善良的心。
這樣他怎麼可能會相信,善玫會是那學妹所說的那種女孩?
包何況,他發現自己根本就不在意,就算善玫是個愛慕虛榮、拜金的女孩,那也只是她被物質所迷惑,她的本性還是天真可愛的。
他還是相信自己的感覺,相信他所認識的李善玫。
仔細思量,獨獨令他耿耿于懷的,竟是善玫已經有男朋友的事了。
這段日子,他們常常見面,他卻不知道善玫已經有男朋友了。
那個叫汪奇洋的學長,真是善玫的男朋友嗎?善玫真的喜歡他嗎?還是只喜歡他家的財產?
而善玫對他、對鄭泓宇這個人,只有憐憫嗎?
謗據善玫的說法,他是個身無分文,在冬天下雨的夜里被房東趕出來,連件外套都沒得穿的可憐蟲。她對他就只有同情跟憐憫嗎?
他真正在意的,居然是這個。
如果他回家,變回以前的鄭泓宇,善玫會不會離開汪奇洋,而選擇他?
這樣子的話,善玫就會喜歡他嗎?
那他干脆回家算了,就算要他下跪認錯,也沒關系……
啊!太荒謬了,他居然有這種想法!未免也太沒出息了吧。
他噗一聲趴倒在床上,那剛洗過的床單,洗衣粉混合著太陽的味道,令他不由得出了神。
也許在不知不覺間,他對那個叫善玫的女孩,用情已經很深很深了……
「……Ohmyprettyprettyboy……」
「你回來啦?」李善玫拿著毛巾擦頭發。「你那學長叫我拿東西給你,我放你桌上了。」
「謝謝你啊,善美眉!」
「嗯?!」
有陰謀!李善玫戰栗。
「哇!丙然不出我所料,學長真的買鑽表給我了!」
打開禮盒的朱映雪驚叫一聲,拿出精美的手表,在燈光下閃閃發光。
「喔,好漂亮喔,善玫,你看!」
沒興趣。
朱映雪帶著鑽表到善玫的床上坐下,炫耀道︰「漂不漂亮?漂不漂亮?」
「漂亮、漂亮。」
「你連看都沒看。」
「我不用看就知道很漂亮,可以了吧?」
「跟我真的好相配!」朱映雪把手高舉,欣賞道︰「戴在我手上,我整只手臂都在發亮呢!」
「听起來好像靈異片……」
「什麼?」朱映雪眼楮一轉,把鑽表月兌下來,說道︰「善玫,你要不要戴戴看?」
「我不要。」
「戴戴看又不會怎麼樣,這種鑽表,恐怕你一輩子都不會有機會戴呢!你的手表好舊,皮帶都褪色了,難道你都不想戴戴看嗎?」
「朱映雪,」李善玫狐疑地看她,說道︰「你今天很奇怪哦,是不是做了什麼對不起我的事?」
「哪有可能?我什麼時候做過對不起你的事啊?」
「沒有才怪,我只要听到你叫我‘善美眉’,我就覺得天要塌下來了,搞不好是世界末日的征兆……」
咦?這話好像在哪听過……啊,她終于知道,今天鄭泓宇听她叫他學長時的心情了。
想到鄭泓宇,李善玫嘴角就不自覺浮現笑容。
算了,她才不想把時間拿來跟朱映雪這自戀狂狡辯,還不如多想想他。
從來不知道,心里有個人是這麼快樂充實的!
但又有種悵然若失,仿佛悲傷也是為他、快樂也是為他,這樣戀愛的人,都失去了自由。
「映雪啊,你要對學長好一點。」
「干嘛突然說這個?」
「沒什麼,只是覺得他挺可憐的,他好像真的很愛你。」
自己的一顆心,就這麼懸在心愛人的喜怒哀樂上,就算失去了男子氣概,想來也不是他的錯。
「那是當然的啊,哪有人看到我,會不愛上我的?」
李善玫白她好幾眼,可是朱映雪只是旁若無人地欣賞著手上的鑽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