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逍神色自若的步入石屋中,屋內的陳設極為簡陋,不過是數張石椅加上一只石桌,用家徒四壁形容亦不為過,倒是屋中四處可見的藥草,多得駭人。
「藥兒,你要的‘醉魂草’采來了。」段逍向屋內喊去。甫一進門,即報藥草已尋著,實在是因為深知藥兒視藥草如命,反而是他這個相依為命的師兄,在她心中,恐怕只佔幾兩重。
語聲未斷,屋內倏地竄出一名少女,只見她身形輕巧,一襲水藍色的輕紗在空中飛揚,倏地,一張清麗月兌俗的嬌顏已近在眼前,未待段逍出言,她已拿了只白色的小瓷瓶,在段逍面前晃呀晃的。
「聞聞。」少女的嗓音一如容貌般嬌俏動人。她話才說完,便忙著要揭開瓶蓋。
段逍即刻往後竄退與她拉開數十尺,雖然聲色未變,但眼中盡是提防。
藥兒則是無所謂的聳了聳肩,說道︰「怕什麼?不過是些藥性強了點的‘迷魂香’罷了,既然你不肯做我的試驗品,那我只好找屋外那根大木頭。」一說完,便當真要走出門去。
「藥兒。」
低沉的喚聲自段逍口中傳出,一如兩人相依為命的十幾年般,具有連藥兒也無法解釋的魔力,輕易地便將她我行我素的玩心給擄回。
沉默了半晌,藥兒早听出他語中的不贊同,只好嘟著嘴,屈服于其之下。
「算了,算了,踫上你們這兩根大木頭,天生少根筋的,我看就算是師父再世,也會讓你們給活活氣死!」藥兒邊說邊走向石椅,發上簡單束著的兩條水藍色絲帶,隨步輕曳,有若出水芙蓉。
段逍臉上的淺笑一閃而逝,淺得幾乎要讓人以為只是肌肉牽動罷了。十幾年來,這類嬌蠻的埋怨,他早已習慣,自然不以為忤。
「古莊主在雪地里站了有八天之久,你還是不肯出手救他的妻子?」段逍望向坐在石椅上的藥兒,若無其事的開口。
「咦?」藥兒的臉上霎時間出現光彩,眼中更閃爍著玩味的神色。「你不是向來都不管閑事的嗎??古青雲求的人是我,救不救唐琛琛也在我,既然與你無關,你又何需為古青雲說話呢?」
「古青雲……確有本事,這人在江湖上有舉足輕重的地位。」段逍面不改色,話中大有「英雄惜英雄」之意。「現今江湖上需要古劍山莊來掌控大局;古青雲看重唐琛琛包甚于自身性命,若有萬一,他絕不會獨活于世,如此一來,古劍山莊少了龍頭之首,勢必大亂,屆時,江湖上恐怕又會興起一陣腥風血雨,受苦的,又是平民百姓了。」
「哼!」藥兒冷冷地哼了一聲。「江湖之事自有江湖人管,我們既然自小即隨師父隱居于此,江湖是非便與你我無關,你別老跟師父一個模樣,自詔為正義的化身,總想管盡天下不平事,到最後,反倒惹來一身腥。」
三十年前,「藥聖」卓不凡是江湖上的第一號奇人,其精通醫術、五行八卦、奇門遁甲,為人正直義勇,好打抱不平,江湖上人人感念他為鏟好除惡的俠士。其手中的奇刀--莫邪,則號稱沾染過為數不清的惡人鮮血,江湖之人皆認定凡持此刀者必是光明磊落,坦蕩蕩的正人君子,更是指日可待的武林盟主;卓不凡因「莫邪」而得以行俠除惡,但也因此連累了妻兒。
數名欲奪取「莫邪」的賊人,乘夜潛入卓家,當時卓不凡攜刀外出,家中僅存妻子,與一雙兒女,心有不甘的賊人竟一時狂性大起,痛下毒手,將三名手無縛雞之力的婦孺殺害。
卓不凡返家後,看到的竟是慘絕人寰的景象;他一生除惡無數,到頭來卻令自己的妻兒死不瞑目;他救盡千萬命在旦夕的病患,卻連自己妻兒也救不了;他如何能忍下這口氣。
受此刺激的卓不凡,在親手埋葬了愛妻與一雙兒女後,難忍心中悲憤,誓言手刀仇敵,以報滅門之仇;然而,在親手殺盡仇家後,卓不凡從此萬念俱灰,他孑然一身,獨自歸隱于人跡罕至的九寨谷,原想孤獨終老,卻意外的先後收了兩名弟子,即為段逍、藥兒。
段逍的父母原為尋常山樵民婦,六歲那年,一場大火奪走了段逍父母的性命,偶經當地的卓不凡,驚見小小年紀即有大將之風的段逍,不忍他流落尚頭,便收養了他;而後,師徒兩人在一條溪流旁,發現一名棄嬰,當時天寒地凍,段逍一把抱起嬰兒放在懷中取暖,一雙堅毅的眼楮直直地望向卓不凡,卓不凡見狀,只得收養了這名女嬰,並取名為「藥兒」。
師徒三人從此隱居九寨谷,不過問江湖之事,卓不凡將一生所學盡傳兩人;慧根獨具的段逍盡得其武學精髓,而絕頂聰明的藥兒,則盡習名派醫術奇學,唯一有別于卓不凡的,是藥兒獨鐘用「毒」,十八年來,精心調制了千百種毒藥,小至使人發癢、發笑,大至令人如墜凌遲致死般痛苦,這般古怪的性情,連卓不凡也猜不透緣由。
僅管如此,滅門之恨仍是在卓不凡心中揮之不去,十六年後,一代藥聖卓不凡仍是抑郁而終。從此,段逍與藥兒兩人相依為命,一晃眼,兩年便過去了。
段逍面對藥兒的使毒並未動怒,他望向牆上高掛的一把以麂皮包裹的刀,說道︰「十八年之期已屆,我們應當遵照師父遺命,歸還‘莫邪’。」
藥兒一听,便已明白了七、八分。「在武林奇志一書中確曾提及,‘莫邪’曾為古劍山莊所有,你的意思,是想親自歸還此刀?」
「師父的遺命自然應當慎重。」
「那成。」藥兒別開了臉,扁著嘴說︰「你盡避去吧!,最好去個十天半個月的別回來,把我一個人孤零零的扔在這冰山雪地里,反正我是沒人要的可憐蟲。」她賭氣似的說著。從小到大,她幾時離開過段逍身旁了?一想到要與他分開,藥兒的心里就有股難言的失落感。
聞言,段逍這回可真的笑了,他走上前去,寵溺地撥著藥兒兩鬢的發絲。「傻藥兒,我幾時說過不帶你一起去了,嗯?」
「真的?」藥兒一听,興奮地直抓著他的手。「真的?你終于肯帶我出谷了?我真的可以和你一起去古劍山莊嗎??」
「不帶著你,我怎麼可能放心得下呢?」
「哇!太好了,太好了。」藥兒高興得直拉著他轉圈圈,像只翩翩起舞的蝴蝶,倏地,她停下了腳步,定楮望向段逍。「說到底,你還是要我救唐琛琛對不?」
段逍未置可否,只是含笑望著藥兒。
藥兒一雙慧黠的大眼楮眨了眨,隨即俏皮地皺了下鼻子,說道︰「唐琛琛中的是‘摧心滅骨草’,相傳源自西域,當今世上無人能解,不過,前些天我在師父的筆記中瞧出了端倪,這藥引子是希罕了些,不過……我想古莊主應該會不辭辛苦天涯海角相尋的。」她有些壞心的望向門外苦苦守候的古青雲。
段逍無奈的搖了搖頭,「不許為難古莊主。」
「那得看你所謂的為難的標準在哪兒!」
藥兒拋下這模稜兩可的回答後,便信步走向大門,一推開門,便見銀白雪地中幾乎凍僵的古青雲,一張俊逸瀟灑的臉已呈紫青色,兩鬢也垂散著幾縷青絲,看來既憔悴又狼狽,絲毫無法與昔日在江湖上呼風喚雨的古青雲相比,而這一切,全為了他最深愛的女人--唐琛琛。
如此這般的情深意重,不知已感動多少鐵錚錚的漢子,可惜的是,未識情滋味的藥兒,卻無法體會個中心情。
「古莊主,你請回吧!!」藥兒開口直道。
迸青雲聞言,猛一抬頭,眼中幾乎要噴出怒火,但才一轉念,便覺藥兒的話中另有所指。他沉住氣,緩緩問道︰「姑娘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很明白,」藥兒輕輕一笑,「尊夫人身上的‘摧心滅骨草’有解,明日一早,我就和師兄啟程前往古劍山莊,不過,‘摧心滅骨草’的解藥調制不易,尤以其中數味藥引難以取得,關于這點……」
「藥兒姑娘盡避放心,此事古某自會立即著手處理。」古青雲心中的一塊大石落了地,興奮之情溢于言表,他未料及藥兒竟肯答應請求,一時間,各式紛雜的情緒如排山倒海般涌來,竟令他胸中一股沉郁已久的血氣回散而開,在五髒六腑中快速運行,未多時,一口鮮血自口中噴出,全身上下一股深厚的內力也自掌心散出,直指面前的藥兒。
就在同時,屋內的段逍飛身竄出,急速攬腰抱起驚愕的藥兒,避開了強勁的內力;他單足輕點地後,便與藥兒彈跳至古青雲身後,以雙掌運行內力,緊貼古青雲之背,穩住迸青雲的心脈,同時,段逍朗聲道︰「古莊主,請屏住鼻息、調勻呼吸,我以內力助你平息體內的郁氣。藥兒,快用銀針扎穴,助古莊主一臂之力。」
聞言,藥兒立即自腰際系帶中取出錦囊,手法俐落的取出數枚銀針,準確地扎入古青雲頸項上的穴位。
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豆大的汗珠自三人額上沁出,藥兒錯落有致地在古青雲身上扎針,古青雲的臉色先是紫青轉黑,而後又由黑轉紅,逐漸呈現出些許血色;段逍見時機成熟,猛一使力,兩人同時劇烈地震動著身體,氣勢之大,連四周圍地上的白雪也向外旋成一個圈狀。
砰!的一聲,古青雲身上的銀針應聲飛出,人也順勢向前跌去。
「古莊主。」段逍立即上前扶起古青雲,「可有任何不適?你先運氣試一試。」
迸青雲依言盤腿而坐,提氣行于脈胳腑髒之中,只覺一股內力暢行無阻,通體舒暢,功力似比往昔更上一層樓;古青雲隨即停止運氣,起身拜謝。
「段兄,今日你以自身功力助我月兌險,令古某不致走火入魔,這般大恩,古某此生沒齒難忘。」古青雲心中萬分感激,卻也訝異于隱居山野的段逍,竟有如此深厚之功力,他不禁忖量︰此人一出江湖,不知將掀起怎樣的狂風駭浪?
「是藥兒無禮在先,段逍代師妹向古莊主請過。」段逍抱拳一揖,而後轉而望向一旁納涼的藥兒,沉聲喚道︰「藥兒,你過來。」
藥兒識趣的走了過來,說道︰「與其要我向他說那些虛偽的詞令,不如做些有意義的事兒。」說罷,藥兒自系帶中取出一粒朱褐色、約莫彈珠大小的藥丸,遞給身旁的古青雲。
「這是從數百種珍貴藥材中提煉而得,為補品中的上乘之品,具有提氣欽神的功效,練武之人更可打通穴脈,增進功力;我原本是想給師兄服用的,不過……你就拿去吧!!」藥兒說罷,還不忘睨了身旁的段逍一眼,大有「活該你吃不著」之意。
「那太好了!」古青雲立刻伸手接過,雙眼迸射出熠熠神采。「我立刻拿回去給琛琛,這對她一定有很大的助益。」
藥兒一听,差點沒氣得昏厥;這男人是怎麼回事啊??先前才听她肯出手救人,就興奮得岔了心神,險些走火入魔;而後給了他稀世珍藥,他卻一心帶回去給妻子,難不成為了個女人,連自身的安危也不顧了?
「我的老天爺!你可不可以清醒清醒啊??別整天只是掛念著你的小妻子好不好?我既然答應了要救她,自然就不會讓她有一絲一亳差池,你就不要在這兒窮緊張了嘛!這藥丸是要給你服用的,至于你妻子,我會另外開藥方的。」藥兒忍不想翻白眼的沖動,捺著性子說。
迸青雲靜默了一會兒,隨即扯出個苦笑,讓人也不由得心酸,他眼中含著復雜的情感,望向眼前的一雙璧人,說道︰「藥兒姑娘,你久居深山足不出戶,自然不識人間情愁,我與琛琛之間,又豈是生死相許四字能訴盡?你也許無法體會我內心的感受,但我卻可以告訴你,今生今世,若無琛琛相伴左右,萬物于我皆是空;我日夜兼程趕至九寨谷,在門外苦候多日,不以天寒地凍為苦,卻無法抑制自己思念的情緒,連日來,我幾乎要被這樣的思念所打敗,唯一支持我的,只有心中冀求與琛琛天長地久相依的心願;方才,一時得知你願為琛琛解毒,我只感覺一顆被勒緊的心倏地松懈,五味雜陳,才致心神失念、走火入魔。藥兒姑娘,你未涉情愛,或許無法了解,但是……」古青雲頓了頓,意有所指的望向段逍。「當下若有人強要拆散你與段兄,你又作何感想?」
迸青雲一番銳利的問話,直指段逍的心坎;他對藥兒的情意已經表露得如此明顯了嗎??他多次下山,均是為了躲避對藥兒日益加深的情愫,卻怎樣也無法抑止自己的一顆心,無時無刻不心系藥兒是否會著涼受傷?當距離與空間再也無法形成他欺騙自己的借口時,段逍便一心一意的認定,這輩子,他是再也放不下藥兒了。
只是,他該如何確知藥兒的心意呢?
迸青雲的一句話,讓段逍陷入沉思,也令藥兒這個不識情愁滋味的少女心中百轉千回;若是有人強要拆散我與師兄,今生今世永不相見,那我又何必活在這世上呢?雖說我對外面的世界仍舊好奇,但是就算一輩子待在九寨谷中,與世隔絕,只要有師兄相伴,那又何妨?
三人各自陷在彼此的沉思中,久久不語;首先打破沉默的,是段逍听不出情感起伏的聲音。
「古莊主,天色已晚,不妨今夜就屈就舍下一晚,待明日一早,再一起趕往古劍山莊。」
「段兄的好意,古某心領了。」古青雲見段逍一番懇切情意,動容地拱手謝道︰「逗留九寨谷已有多日。古某實在心系琛琛,今夜,我將立即啟程回古劍山莊,我在寒舍恭候兩位大駕。」
藥兒聞言,即道︰「既是如此,我立刻去抓上幾帖藥方,交由古莊主先行帶回,對尊夫人體內的毒性,有克制之效。」
「有勞藥兒姑娘。」
迸青雲見藥兒入石屋抓藥後,不經意望見身旁段逍的目光始終停留在藥兒身上,臉上刀刻般剛硬的線條,也不自覺地流露出柔情痴戀來。他不禁想及自己與琛琛的一番苦戀;眼前的男人,也正受著自己當初所受的情苦吧!?
「明說又何妨?你何苦這般折磨自己呢?」古青雲忍不住提點他幾句。
「我冒不起這個險。」段逍的聲音顯得既疲累又無奈。保持現狀,起碼他仍是藥兒相依為命的師兄,倘若泄漏了心中真實的情感,也許,他將會永遠地失去藥兒。
迸青雲默然地望著他,此時此刻,他實在幫不上段逍任何忙,唐琛琛的安危,才是他真正心系的,但古青雲轉念一思,或者,待他們兩人來到古劍山莊後,他那熱心縴細的小妻子,或許能湊合這一段良緣也說不定。
迸青雲俊帥的面容浮起一絲淺笑,說道︰「感情的事無法強求,但該你的終究會是你的。」
「是嗎??」
?沒有人知道答案,段逍閉上了雙眼,眼前出現的盡是藥兒嬌俏的身影,她銀鈴般的悅人語聲,與眾不同的古怪性情,甚至是一轉身、一顰一笑,都深深印在段逍腦中,曾幾何時,那個因為怕黑而硬要與他擠一張床的小女娃已經佔據了他的心,而他極力掩飾的真情,何時才能讓她明白?
離開九寨谷後,段逍與藥兒帶著「莫邪」,日夜兼程趕往古劍山莊。
連續趕了三天三夜的路程後,兩人決定投宿于距古劍山莊不遠處的龍鳳客棧,甫將馬匹交馬夫牽去刷洗,正要踏進大門之際,段逍卻停步于門外,若有所思。
客棧的大門是敞開的,客棧佔地頗大,分作兩層樓,樓下作吃食休息用,樓上的廂房則供旅人投宿。店中的生意看來極好,十余張的桌子幾乎都坐滿了人,倒是客倌們的身分頗為特殊;店中的客倌大都是結伴而來,青色長衫的打扮,加上腳下的軟布鞋和桌面橫放的長劍,幾可斷定,來者皆為江湖中人。
段逍見狀,不免在心中暗自盤算,師父生前不斷叮嚀︰江湖險惡,一旦陷入,務必小心謹慎,莫蹈他老人家的覆轍。今日,這客棧中莫名來了許多江湖中人,莫非有何要事發生?
罷了!江湖之事與我無關,尤其有藥兒隨行左右,我看,不如趁早離開吧!!
心中正這麼想,段逍已感到藥兒正扯著他的衣角,他低下頭俯視藥兒絕美的嬌顏,卻見她正以警告的眼神瞪著他;原來,適才藥兒見他凝神思索,又頻頻望向店中,便明了了段逍的顧忌,但開什麼玩笑嘛!她可是已連趕了三天三夜的路耶!就算是要救人,也沒必要賠上自個兒的性命吧!!這城中的客棧也就僅此一間,再不讓她歇息一晚,恐怕她就要三叩歸天、嗚呼哀哉了。
段逍見藥兒一臉要與他拚命的表情,又見她一身風塵僕僕、疲累的嬌顏,實在不忍她受這般的折騰,只能無奈的扶著她進了客棧大門,卻不知兩人從此跨進江湖是非中。
才一進門,店中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兩人身上,段逍目光銳利的掃過店中所有的人,那股嚴峻的氣勢令不少怕事者縮回了目光,反倒是他身旁的藥兒,對所有打量的眼神均視而不見。
「客倌,您是要打尖兒,還是要吃飯?」店小二一臉諂媚,忙不迭地迎了上來。
嘖嘖!多標致的美人兒啊?!只要能讓我同她說上個一兩句話,就算傾家蕩產我也認了,店小二在心中咕噥著。
段逍冷冷地瞥了店小二一眼,眼神中那股欲置人于死地的寒意,讓有色無膽的店小二,著實打了個哆嗦,不由自主地將死盯著藥兒的目光給收了回去。
「先給我們上些飯菜,再準備兩間客房。」段逍說罷,便自行領著藥兒挑了張角落的桌子坐下。
自兩人走入客棧後,整間龍鳳客棧更顯風聲鶴唳、草木皆兵。坐滿了數十人的廳堂靜得嚇人,彼此間繃著臉相互打量。藥兒自坐下後,即悄悄地轉起心眼兒來了,她在心中暗自思忖︰照這些劍客的穿著看起來,武當、昆侖、峨嵋的人都到齊了,此路前去必是往古劍山莊,古青雲為了唐琛琛之事已是心力交瘁,自然沒有心思邀請各派人士前來,那麼,他們自動趕往古劍山莊,莫非是為了……「莫邪」寶劍!
藥兒心中一驚,再一深思︰師父當年退出江湖曾允諾,十八年後,必定歸還「莫邪」,此事江湖人盡皆知,想來各派必定推測我們將送還「莫邪」予古劍山莊,才紛紛趕至。
「哼!師父說得果然沒錯,這些自稱名門正派之人,個個心懷不軌,一心只想當上武林盟主,圖一己之私,簡直令人作嘔!我倒要看看這些個鼠輩,有什麼本領把‘莫邪’從師兄身上拿走。」藥兒在心中暗暗啐道。
沒一會兒,店小二就送上了一盤包子、小菜,和茶水,藥兒將食指往杯中茶水一沾,在桌面上寫出「小心」兩字。段逍一看心中有數,他將眼皮一抬,正好對上了藥兒的視線,憑著多年來的默契,兩人在彼此的眼神中交換心得,在旁人眼中看來,這只是無意義的互相凝視,但卻是他們最安全的溝通方式。
就在同時,藥兒左手旁的桌子有了動靜;三個穿著道服、身形瘦高的道士,倏地起身,這突如其來的動作,令客棧中的眾人紛紛提高警覺,手也緩緩地搭上身旁的兵器。
藥兒斜眼睨向三人,為首的一名年齡約三、四十歲,下巴的一撮胡子卻已全白,看來甚為怪異,仔細觀察,藥兒又發現此人雙手五指齊長、尖銳無比,應是練某種狠辣功夫所致。再見其手似剪狀,便明白,來者必為玄真教的「鐵剪手」--李其。
李其一開始便緊盯著段逍兩人,他見段逍行走的身形,便知他內力深厚,雖身著布衣,卻有大將之風,肩上掛了把以麂皮纏繞的大刀,身旁還帶了名美麗絕俗的少女,少女看來是不會武功,但一雙熠熠發亮、清明有神的眸子,卻泄漏聰明靈巧,而散發出的危險氣息,更令人不敢小覷。
李其涎著一張惡心的笑臉向段逍抱拳作揖︰「這位兄弟,在下是玄真教李其,今日有幸與兄台千里相會,不知兄台如何稱呼?」
李其語聲甫落,全客棧的人皆屏息待其回答,但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段逍和藥兒兩人仍只是自顧自的喝著茶水,一派閑適自得的模樣,隨著時間的流逝,李其等一行人的臉色越來越難堪,想他李其在江湖上也算一號人物,怎能忍受一個無名小卒如此輕慢的對待?
「這位兄台,李某只是想結個緣,兄台不至于如此不賞臉吧!?」李其的話中,已明顯地動了肝火。
許久,段逍才緩緩地開了口。「山村莽夫一名,無名無號。」
「兄台說笑了,方才見你行走之際虎虎生風,便知兄台武功不凡,且肩上所負之刀,狀甚奇特,可否借小弟一開眼界?」
段逍尚未回話,一旁的藥兒倒就先沉不住氣了。她輕靈一笑,引起了眾人的目光。
「這位大叔,咱們師兄妹兩人與你無瓜無葛的,你先是莫名其妙地探人隱私,後又一廂情願地想借刀一看,既然是江湖上闖名號的人物,想必都有些傲骨的,可依我看,大叔您倒真是‘隨和’得很呢!」
話甫說完,客棧中的竊笑聲此起彼落,而李其更是被藥兒這一番嘲諷給說得面紅耳赤,再見到四周圍的人皆以嘲弄的目光看著他,心中那把無名火燒得更加熾烈了。
他青著臉語氣火爆的說道︰「哪里來的黃毛丫頭,說話這般無禮,一點分寸也沒有,我是看得起你們才好言相偕,別不識抬舉!」
「嘖嘖!好個看得起咱們!原來名滿江湖的‘鐵剪手’度量也不過如此,玄真教的老臉今兒個可真教你們丟光了!」
藥兒嘻哈般地嘲弄著,倒真激起了其它玄真教弟子的不滿,一同向藥兒叫罵起來。
「臭丫頭,你別以為玄真教的人好欺負,就憑張嘴出口傷人,牙尖嘴利的,真沒個姑娘樣。」一旁的粗壯男子率先破口大罵。
另外一名精瘦的男子也跟著說道︰「瞧你們兩人弧男寡女的結伴而行,就算是師兄妹也沒道理這般親密,光是看方才走進客棧的那股模樣,就教人不齒。」
話還沒說完,一根竹筷子「咻」的一聲,自他的鼻尖掠過,筆直地插在客棧里的柱子上。剎那間,所有叫囂聲停止,那精瘦男子更是嚇出了一身冷汗,情不自禁地模了模鼻子,好確定它仍安在。
「兄台,當心禍從口出。」段逍冷冷地說道,語氣中的冰點溫度直教人不寒而栗。他可以對任何事听而不聞、視而不見,唯獨有關藥兒的,一句輕薄渾話他也無法容許。
然而,客棧內的靜默並未維持太久,不一會兒,坐在另一角落的峨嵋派弟子便發難了。峨嵋派弟子清一色為女性,自郭襄女俠創派以來,卻未能保有最初的教義,但見著男女感情的事,仍是心理不平衡的。
「好一對不知廉恥的狗男女!不過才說了兩句,就一副說不得的模樣,真是情深似海啊?!不過,小子,不管你是什麼來路,現今各大門派的人都在這里,容不得你胡來。」?
段逍只是一臉漠然,將手中的茶杯緩緩舉起,一飲而盡,隨即起身望向藥兒說道︰「既然這里不歡迎我們,那就走吧!!」
腳步才甫踏出,一把亮晃晃的大刀便已橫在兩人面前。
「想走,沒那麼容易。」
持刀說話的便是李其,他一心認定段逍身上的那把刀大有文章,是以不肯輕易罷休。
「哈!打幾時起,玄真教的門徒竟干起這等強索打劫的勾當了?人家不肯把刀借你一看,你就老羞成怒地想來強;這位大叔,你可當真盡心盡力地在敗壞玄真教那少得可憐的名聲呀!」藥兒再度將李其給貶得一文不值。
「哼!臭丫頭,飯沒吃幾年,膽子倒不小,玄真教豈容你這般污蔑,我今天要不教訓教訓你,我李其兩字倒過來寫。」
說完,便一掌劈向藥兒,掌勢凌厲,手法奇快,但藥兒卻有恃無恐,絲毫未見驚嚇受怕的神情。果真,一旁的段逍身形更加快速,一個反掌便將李其的來勢擋去,並一掌往李其的臉部劈去,但隨即停在李其眼前僅半寸的地方,手法之快、狠、準,莫不令在場之人膽顫心驚。
「你……你……」李其被段逍驚人的掌法給嚇得臉色青白、語無倫次,一句話含在口中卻怎麼也吐不出來。
段逍冷眼瞥向他,冷酷的眼神中含有不怒而威的氣勢,更因李其想傷害藥兒的念頭而更顯得冷冽。
「我不想傷人,你最好別再逼我出手。」說完,便牽起藥兒的手,向門外走去。
眾人見此狀,深怕自此錯失得刀的良機,立即群擁而上,圍住兩人,一副虎視眈眈的模樣。?
藥兒一雙美目俏生生地環視著在場之人,心中卻暗自思量︰在場之人雖各大門派皆有,但恐怕也只是各派派往古劍山莊探尋口風的小角色,照說以師兄之功力,自然不足為懼,但他們人多勢眾,且人心難測,只怕有人會使些陰險手段加害師兄,現下還是速速離開為是。
藥兒心中才打定主意,便暗暗扯了扯段逍的衣袖,並在他望向自己時,將心中的想法以眼神傳達給他。
見段逍並無異議後,藥兒隨即朗聲說道︰「諸位大俠,我與師兄不過偶經此地,想在客棧中歇息一晚,不知何故卻冒犯了各位,藥兒不知何因,令諸位對我師兄的刀如此有興趣,但我兩人不過是隱居林野的平凡百姓,所擁之刀更是平凡無奇,要是因為一把破銅爛鐵,而致使諸位使出強奪豪取的手段,一旦此事傳出江湖,說諸位仗著人多勢眾欺負咱們老百姓,恐怕貴派掌門在顏面無光之際,也會怪罪各位魯莽行事吧!!」
藥兒這一番話,說得鏗然有聲,場中人士莫不面面相覷,思量起後果來,不少人更因此將刀劍給收回,不再刁難兩人。
藥兒一見,立即與段逍快步走向大門,但卻又殺出一名峨嵋派的女子,持劍怒目相向。
「哼!好一個妖言惑眾的臭丫頭,以為隨便說個幾句就能唬弄我嗎??管你是真是假,總之你們今日不讓咱們看刀,自是心中有鬼,無論如何,都別想全身而退。」
「哈,沒想到峨嵋派的女人都這般冥頑不靈。」藥兒見此女子處處為難,卻又不見得全為了「莫邪」,想必是見她與段逍兩人親密才致心生妒忌,專找藥兒的碴。
「說了我們並非江湖中人,惹不起江湖事,你卻執意相難,照我說,恐怕你不是舍不得這把刀,而是舍不得我師兄吧!!」
藥兒說破了她的心事,引得此女子又羞又怒,一時怒火中燒,飛身而出,一掌擊在藥兒的右肩之上。?
「藥兒!」
此女忽出此招,段逍未來得及提防,藥兒被她這一掌震得飛出數尺,跌坐在地。她自幼即因體弱而無法練功,一點內力也沒有,如今被這一掌打得痛徹心肺,眼淚直在眼眶中打轉。
「藥兒,你怎麼樣?」
段逍見藥兒受傷,心中急得如萬馬奔騰,深恐她有個萬一,一股憤怒的火焰,在他心中熊熊燃燒。
「我……我沒事,你別擔心。」藥兒強忍著痛楚說道。
段逍倏地起身,目光冷冽無情,心中的怒焰使他再也克制不住自己。他一個飛步,行至峨嵋派女子的身旁,一掌便將她打得筋脈俱裂,狂噴鮮血而亡。
「師姊!」峨嵋派其它弟子見狀驚呼,立即群攻段逍,霎時刀光劍影、人影幢幢,場面混亂不已。
其它門派的人見峨嵋派已先發難,深怕錯失機會,便一擁而上,加入了這場激戰。
藥兒見段逍以一敵眾,臉上不免露出擔心之情,但思及段逍武功之高必能迎刃有余,便專心地席地而坐為自己把脈診治。
因藥兒受傷而失去理智的段逍,此刻下手再也不留情,一掌一拳盡是功力全出,本就實力懸殊的眾人,個個被打得落荒而逃。
約莫才一刻鐘的光景,客棧中各大門派的人皆已倒下、哀嚎不斷,段逍見狀也無心戀戰,就此收手。
「師兄。」藥兒不知何時已來到段逍身旁。「這里各大門派的人都有,你下手如此重,恐怕各大門派不會善罷干休,日後定會引起麻煩。」
段逍輕擁住她搖搖欲墜的身軀,說道︰「他們全是一群貪婪無道的江湖敗類,尤其竟敢出手傷你,死不足惜!」
藥兒深深地望著他,久久才說道︰「走吧!!我們還要趕至古劍山莊救人呢!」
段逍略一頷首,即擁著藥兒步向客棧門口。
藥兒心中雖有預感此事無法善了,但一轉念想及只要有師兄相伴左右,無論發生什麼事,她也沒有什麼好畏懼的了。
她忽然發現,自己真的一刻也離不開段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