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三下午,寰宇傳了一份資料過來。
難得這家踐不拉幾的大牌公司這麼貼心周到,訪問定在七月底,距離現在還有兩個星期,就主動幫她節省時間。
炳,那是他們不知道她對SR早已下過許多功夫研究了。
不過,畢竟是「官方」檔案,有些珍貴的第一手消息,果然不是平常那些網路八卦比得上的--雖然這份簡介也真是夠「簡」的了,才一張A4紙。
她停下手邊的工作,想趁熱看完這張比聖旨還重要的傳真。
嗯……SR的曲風,這個她很熟了。
嗯……SR的作品年表、合作過的對象,這些她早就倒背如流了。
嗯……
什、什麼?!
SR……SR是男的?
「她」竟然是個男的?
怎、麼、會?!
從她迷上SR的歌以來,她一直一直想象是一名長發飄逸如天仙下凡的氣質鋼琴美女,用她縴細柔白的手指在琴鍵上輕快飛舞,那是多麼令人陶醉的夢幻畫面啊!
她還滿心期待有一天能現場聆听「她」的演奏呢。
老天,她受到打擊了。
當然,她沒有無知到以為世上彈鋼琴的都是女人,她也知道古今中外有名的音樂家以男性居多;但是,對她而言,只要提到彈鋼琴的男人,腦中就會不由自主地浮現出一些怎麼也稱不上美觀的身影--印象中的男性作曲者,外型往往跟音樂造詣是兩回事,總是跌破听眾的眼鏡。
唉,幻滅是成長的開始,做這行就是要心髒夠強,別人總是羨慕她可以見到許多不易親近的偶像和知名人物,殊不知那種一再受到打擊的辛酸啊。
收拾起散落的心靈碎片,繼續把資料看完。
SR長年定居美國?
這可奇了,看來之前那些傳聞真的都不是真的。老實說,她還真沒想過SR根本不在台灣。
SR今年三十二歲?
啊,不但是個男的,還年過三十,看來廣大的學生族群會更想哭。
不不不,她並沒有藐視男性的音樂實力與才華,她當然還是會繼續支持好音樂、繼續收藏SR的每一首好歌、繼續期待他的新作品。
只是再也不會想近距離看他彈鋼琴了。
「嘿,晴韻,要不要一起走?」
一串小芭蕉搭上她的肩膀。
不用抬頭,光听聲音,不,光憑氣息就可以知道來者正是她那唯恐天下不亂的表姊。
「妳先回去吧,我還沒忙完。」
正準備收起手上的傳真紙,就被芭蕉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抽走。
難怪表姊夫都說表姊是迅猛龍。
「我听說了,妳要訪問那個『藏鏡人』對不對?」
好賊的笑容,姊妹一場,卓晴韻知道這表情準沒好事。
「別打歪主意了,人家是深居簡出、行事低調的創作人,不是你們那個世界的。」
表姊妹同在一家公司做事不知究竟是好是壞,雖然親戚都說這樣有個照應,但是她總有種與狼共舞的感覺,尤其她親愛的表姊就是那鼎鼎大名的八卦周刊「東娛樂」的記者,也就是世人俗稱的狗仔隊。
老實說,她真的覺得表姊是天生注定要吃這行飯的。大她兩歲的表姊,從小就有著不尋常的好奇心,不但喜歡打破沙鍋問到底,還老愛問些奇怪的問題,阿姨常感嘆,說她念書怎麼就沒這麼大的毅力。
每次大人們關在房里低聲談論的事,隔天就會傳遍街頭巷尾,所以表姊也是她們這群小孩中體力最好、跑得最快的--因為三天兩頭就會被阿姨跟姨丈追著打。
雖然這份工作常會引來別人異樣的眼光,但是她們姊妹倆的感情依然不受影響。說實在的,表姊是個很難讓人討厭的人,今年已年屆二十七的她,明明是個結婚三年的「熟女」少婦,外型卻仍像學生般清新可愛,嬌小的個子,還有圓圓的臉、圓圓的手,一頭俏麗的短發,再加上愛笑的爽朗性格,讓人想氣也氣不起來。
相較之下,她自己惹火人的本事還真是高明多了,要是兩個人對調工作,她一定會在三天之內被活活砍死。
「話可不要說得太滿,要不是有我們這些正義使者冒死揭發真相,讀者們也不會知道那些公眾人物不為人知的黑暗面。本單位的最高宗旨就是--人性本惡,人人都有嫌疑。」
真敢講啊,瞧她自負的咧!
說得好像自己是為了社會、為了公理才挺身而出,還一副犧牲小我,完成大我的模樣,以為人家不知道她當初是怎麼進這一行的嗎?
這個幕後秘辛,表姊一直要她守口如瓶,深怕傳出去被笑死。的確,她第一次听到的時候,也覺得好笑得離譜。
她親愛的表姊是商專畢業的,當初之所以能進入編輯部,除了上級看中她鍥而不舍的扒糞潛力之外,據說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她的名字叫「于樂」。那個面試的主考官一看到姓名欄,認為她連名字都這麼有「娛樂」效果,簡直是天生要作傳播的,舍她其誰,當下就錄取了。
多荒謬!這個莫名其妙的錄取原因,讓她每次想起來都會噴飯。
後來她進了第二編輯組,表姊竟然問她是不是因為她的名字叫「晴韻」,問得她一臉黑線--雖然她其實也偷偷懷疑過那些無厘頭的主管到底在想些什麼。
「我說這位正氣凜然、明察秋毫的飛天小女警于樂大姊大,妳會不會覺得與其挖掘一個不存在的緋聞內幕,還不如回家跟表姊夫好好培養感情,把滿腔熱血用來增產報國,努力創造宇宙繼起之生命,要來得實際多了?」自己的家務事晾著不解決,還有空管別人的閑事?
「好個晴丫頭,竟敢拿這事兒來虧我。」明知道她每個周末隨先生回家,都疲于應付公婆的殷殷詢問和渴盼的眼神。
「反正我跟妳表姊夫說好了,一切順其自然。倒是妳啊,都二十五了,還在高唱妳的大女人獨身主義,不結婚也無妨,至少交個男友來瞧瞧嘛!」
苞她每天面對的那些精采八卦比起來,表妹簡直像個清教徒,工作、音樂、咖啡,在她的生活中除了這三大要素,似乎沒什麼好提的了。唉,都不懂得抓住女人寶貴的青春。
那年在婚禮上,她還故意把捧花對準晴韻丟過去,想將好運藉由花束傳遞給她,真心祝福她也能天賜良緣。誰知道這女人眼看花到臨頭了,竟然使出畢生功力來個瞬間移動,跳得比誰都快、都遠,白白辜負了新娘子的一片好意,還幸災樂禍地站在一旁看著眾家單身女郎上演肉搏戰,氣得她差點不顧形象地拔起高跟鞋丟過去。
「就是都已經二十五了,才不會像小女生一樣滿腦子是粉紅色肥皂泡泡。愛情可有可無,少了音樂才叫作人生空虛。」
吧嘛邊搭著她的肩膀邊搖頭,一副她沒救了的樣子?
「話題怎麼又轉到我這兒來,該不會是我老媽派妳來臥底的吧?」
卓晴韻瞇起眼,懷疑地審視眼前這張寫滿同情的圓圓臉。
「妳想太多了,阿姨現在的生活比妳還精采,才懶得管妳這滯銷的老處女咧!」哼哼,禮尚往來,誰叫這臭丫頭不懂得尊敬長輩。
「好啦,不跟妳哈拉了,我要听從妳良心的建議,回去享受閨房情趣嘍,拜!」
「快滾吧妳!」卓晴韻笑瞪著離去的嬌小背影,隨即又轉頭面對電腦螢幕。
加班加班加班,正事要緊。
「對了。」
背後突來的聲音嚇了她一跳。
「妳這妖孽還真是陰魂不散耶!」怎麼打完卡又繞回來了?
「我剛才看到了喔,妳的SR是個男的對不對?」
笑得真惡心!SR就算是人妖也不干她的事。
「然後呢?」什麼「她的」SR,少來!
「然後啊,既然妳這麼仰慕他,就要把握難得的機會向他表白,騙也要騙到手。」
然後,嘿嘿,這條獨家就非她莫屬了。
「神經啊妳,異想天開。」她是喜歡他的歌,又不是暗戀他的人。
「是嗎?就不要來個宇宙無敵超級霹靂大帥哥,到時煞得妳兩眼冒金星,口水都來不及擦。」
「妳小說、電影看太多了。」真不切實際。
「別忘了,戲劇反映人生哪,沒有什麼不可能的事。」
揮著圓圓的芭蕉手,于樂笑得像只狸貓。
什麼跟什麼!
卓晴韻一進「奧地利」就傻眼了。
今天是周六,她又準時來報到,卻在進門的那一刻就眼尖地發現,她的指定席旁邊又坐著那個表里不一的刻薄表。
錯不了的,那身醒目的白衫、黑褲,光從背影就認得出來。
這人有什麼怪癖啊,該不會整櫃子都清一色的白襯衫跟黑長褲吧,活像是從默片走出來似的。
刻薄表兩次都比她早到,而且好像跟老板很熟,完全把「奧地利」當自己家開的一樣,唔,不太妙,敵暗我明。
她慢慢踱到吧台邊︰心不甘情不願地坐下。
「嗯,很準時,別擔心,今天晚上確定有表演。」
老板發現她,馬上熱情地打招呼。
旁邊那男人順著老板的眼神轉頭看她一眼,又面無表情地回頭喝咖啡。
哼,跩什麼跩,沒看過美女啊!
好吧,她承認這人是長得很出色,有當偶像明星的本錢,但那又怎樣?騙人家沒見過明星嗎?
不好意思,偏偏她的工作就是專門看明星,什麼王子、公主、天王、天後殺手偶像的,她早就看到膩了,不稀罕。想靠外表唬人?很抱歉,此路不通。
這麼一來她才想到,這里是商業鬧區,附近有很多傳播媒體業的公司大樓,像寰宇唱片也只距離這里兩個路口,走個十幾分鐘就到了,刻薄表該不會也是哪家的藝人吧?
他的衣著跟氣質的確不像一般上班族,也沒有那種工商精英或是科技新貴的干練和市儈。
腦中迅速過濾檔案名單,確定她沒看過這號人物,臉孔十分陌生。
不過很難講,這年頭當藝人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稀奇事,在媒體泛濫跟速食文化的潮流沖擊下,大量的新面孔來來去去,她早就見怪不怪了。
坐在身旁的男人,雖然看不出有什麼才能,但至少光憑外型就打敗那一大票在台面上讓人倒胃口的「遜卡」了,哈,搞不好他就是那種什麼也不會,靠著賣臉混口飯吃的女乃油小生。
輕柔的前奏喚回卓晴韻神游太虛的心思,音響正傳出她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歌曲「漂流」--也就是她初識SR那首令人驚艷不已的抒情歌。
她靜靜聆听著那充滿魔力的旋律,即使已經听了不下千百次,仍是讓她深深的感動。
也不知道自己發了多久的呆,直到鄰座的男子察覺她奇怪的僵直動作,側過頭來與她四目交接,對上那雙深邃黑瞳中饒富興味的眼神,她才趕緊抓回注意力,在那令人尷尬的注視下拿起水杯掩飾。
這人難道會讀心術嗎?干嘛一副看穿她大腦的樣子,怪不舒服的,就算她沉迷于SR的歌,也不干他的事吧,笑得那麼曖昧是怎樣?
「好了,曼巴小姐,請慢用。」老板端上的咖啡,適時替她解了圍。
「謝謝,」她虛應一聲,卻沒拿起杯子,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怎麼?哪里不對嗎?」看到她反常的安靜,老板好奇的問道。
「……沒事。」回了魂的卓晴韻,端起咖啡喝下熟悉的味道,忍不住贊嘆,「還是曼巴合我的胃口!」
老板想起上周的事,不禁噗嗤一笑,要不是她自己少根筋,又怎會去喝到那杯莫名冤死的曼特寧……
「不要再偷笑了,老板。」卓晴韻瞪著大眼,撇撇嘴。
「我可要強調喔,上次的事說起來你也算是共犯。」還敢取笑她,害她像個丑角似。
有了上次的經驗,老板不敢再多說什麼,深怕再誤踩地雷,只好快快轉移話題。
「啊,剛才七桌的客人說要續杯,我差點忘了。」
她今天才知道這老板的裝傻功夫,比起他煮咖啡的手藝可說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也好,她是來享受的,不是來找氣受的,沒必要繞著不愉快的話題轉。
「對了,老板,你是不是也喜歡SR?」
吧台里的人動作暫停了下,「為什麼這麼問?」
「我記得那天有听到你手機的鈴聲,是『漂流』對不對?」
「這麼厲害,幾秒鐘妳就發現了?」
「當然,因為我的手機鈴聲跟你的一樣啊!」
她興奮地拿出自己的手機獻寶,果然播放出來的鈴聲旋律跟老板的如出一轍。
響亮的電子音符跟店里音響正在播放的歌聲微妙地應和,引起鄰近幾桌客人的側目。
吧台內的男人一臉好奇,吧台邊的男人則略顯不自在。
「哦,妳是SR的歌迷嗎?」難怪她剛才會問他是不是「也」喜歡。
「不是我自夸,如果他的歌是一門課,我一定可以拿獎學金。」
旁邊那家伙干嘛突然嗆到,欣賞有才能的人又不是什麼丟臉的事。
「好啊,那我來考考妳夠不夠專業水準,如果妳能讓我心服口服,本店負責提供獎學金--兩個月份的免費咖啡。」老板興致一來,便開始瞎起哄。
「真的假的?」
卓晴韻雙眼一亮,立刻坐直了身子,像個乖巧的小學生。
兩個童心未泯的愛樂者就這麼忘我地開始玩起隨堂測驗,老板所出的問題,果然都立刻得到正解,不只主考官感到意外,一直默默旁觀的鄰座男子也忍不住訝異。
「哇,妳真的很厲害,看來我今天是考不倒妳了,願賭服輸,接下來兩個月妳就盡量來喝吧。」
在卓晴韻的歡呼聲中,老板朝吧台邊的男子爽朗一笑,伸手打開曼特寧咖啡的玻璃罐。
「唉,不過老實說,」卓晴韻雙手托腮看著老板熟練的動作,閑閑地說著,「他的作品從去年開始就愈來愈商業,合作的對象也水準不一,要是再這樣下去,遲早會把他自己的招牌給拆了,到時候就『長江後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灘上』了。」這是她最不樂見的。
老板煮咖啡的手停在半空中,一雙眼珠像鐘擺似的,一會兒覷著向儒,一會兒又盯著卓晴韻。
無視于詭異的氣氛,她低頭喝了口咖啡,繼續發表高見。
「還有啊,我最受不了的,就是最近那些愈填愈俗的詞,全都大同小異,簡單講就是所謂的『芭樂歌』,要是不幸又從沒實力的爛歌手口中唱出來,那根本是在糟蹋音樂,還污染了听眾的耳朵。」
老板已經決定裝死了,他默默調著爐火,不時抬眼偷看兩個人的表情,打算狀況一有什麼不對馬上落跑到廚房。
「哦?這麼說妳覺得他已經走到瓶頸,瀕臨淘汰嘍?」
左邊突然有道溫和的嗓音傳來,親切得讓人發毛。
嚇死人了,干嘛突然講話!
奇怪,這家伙好像對寰宇跟SR的事很有興趣的樣子,居然還主動對她開口,是羨慕人家公司大,還是嫉妒人家名氣響?
「應該說寰宇的素質本來就良莠不齊,畢竟他們是偏市場取向,況且這年頭唱高調只會餓死,媒體有不得不考量的現實問題。並不是說通俗大眾化就不好,只是所有創作人都往流行的方向走,不免乏味,雖然SR到目前為止依然保有自己的特色,不至于作出水準以下的東西,但是就怕往後會變調,讓人失望。」
可是再怎麼樣也比女乃油小生強得多。
「那可不一定。」向儒把玩著印有「奧地利」字樣的火柴盒,淡淡地說道。
卓晴韻暗自一驚,還以為被他看穿了自己在心里偷罵人。
「說不定正好相反,不是寰宇左右了他的風格,而是他愛惜自己的心血,對于理念無法溝通的合作對象,就不需要花太多功夫去琢磨,只要拿一些流俗的作品簡單應付就可以,既不得罪人,也不浪費好音樂。」
講得好像有多了解,充什麼專家啊!
「那只能說知音難覓,仔細听最近幾首歌就會發現,詞跟曲有的根本就是公式化地湊在一起,配合得很呆板。像上個月那首八點檔主題曲,不知道是誰出的餿主意,整首歌都在那里呼天搶地、要死要活的,結果CD我只听過一次就打入冷宮了,拿來蓋泡面還嫌太薄。」簡直氣死人了,差點毀了她對SR的信念。
「哦?真用功。但是妳怎麼知道作曲者的想法?妳又不認識他。」他收回縹緲深思的眼神,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
「我當然知道,這種事不用認識就可以感覺到了,音樂靠的是直覺,雖然我不懂樂理,但是我對自己的直覺有信心。」否則她那一篇篇的樂評是怎麼生出來的。
向儒兀自沉默了幾秒,拿起咖啡杯輕輕晃動,杯中起了一圈小小的漩渦。
「公司能控制的範圍其實有限,我倒覺得目前的走向只是一種過渡期,也許他正在等,等待一份默契,帶來新的共鳴和刺激,擦出新的火花。不過默契和共鳴這種事就如妳所說的,全憑感覺,可遇而不可求。」
「是嗎?可遇而不可求,听起來真消極。」
難不成就這樣傻傻枯等,等到視茫茫、發蒼蒼,還是等到齒牙動搖?
「不,只要遇上了,感覺對了,該積極的時候相信他絕不會錯過。」他意味深遠的眼神直視著卓晴韻明亮的雙眸。
呃,干嘛死盯著她?
苞他這樣大眼瞪大眼才發覺,那雙深邃的黑眸,不用言語就能給人壓迫感。
「是嗎?」她轉頭拿起咖啡杯,借著啜飲的動作掩飾漏拍的心跳,回避緊張的氣氛。
「我、我想這樣的人應該會出現,只是看寰宇有沒有用心罷了,千里馬也得要遇上伯樂才能發揮,如果沒有機會施展,一切都等于零。」好險,終于找回舌頭了。
「我也這麼認為,凡事總要放手試試看才知道結果,人生處處是驚喜,誰知道下一刻會有什麼新發現。」他神情愉悅地回過頭去,唇邊始終掛著神秘的微笑。
斑興什麼?莫名其妙。
「說的好,人生的確充滿意外,就像我前幾天才被SR是男的這件事給嚇到了。」
聊到寰宇,不得不再度想起這個令她夢碎的事實,捧著咖啡杯,她對著空氣無力一嘆。
吧台內外兩個男人都因為這句無心的感慨而瞬間楞住,錯愕地呆望著聲音的來源。
「沒錯,SR是男的,這個消息絕對正確,相信我,雖然我自己也還不想面對現實。」
看吧,不是只有她幻滅。
「呃,我不是懷疑他的性別,我是不懂,妳為什麼會被嚇到?」那他一天到晚跟彈鋼琴的男人相處,不早就口吐白沫了。
「因為『他』在我心目中,應該要是個長發飄逸、穿白長裙的仙女啊!」不是嗎?難道他們都沒有這種想象?
「噗!炳哈哈哈哈……」
老板放下手上的瓶罐,靠在牆上笑得快岔了氣。
太夸張了吧,有這麼好笑嗎?
她帶著疑惑跟不爽,轉頭看向身邊的人,只見向儒癱在椅子上,無奈地翻翻兩只白眼。
「晴、晴韻啊,妳哪來這麼寶的想法?」終于有力氣說話了,噢,他的肚子好痛!
她懶得解釋了,省得又被笑,干脆悶頭喝自己的咖啡,裝聾。
「好久不見。」背後一個嫵媚的嗓音傳來。
老板的表情突然變正經,她忍不住回頭,發現旁邊站著一個美麗成熟、風情萬種的女人,正盯著鄰座的男子看。
這不是「奧地利」的駐唱歌手朱麗亞嗎?
她認識旁邊這男的?而且好像很熟的樣子,喔喔,該不會是什麼風流帳吧?
雖然自己不是表姊那一組的,但是托表姊的福,她對八卦的嗅覺也挺敏銳的,像現在這場面,就讓她有種「八卦前的寧靜」的直覺。
嘿,等著看好戲嘍!
「今天還是只有你?」朱麗亞左顧右盼後,難掩失望地問道。
「跟八年比起來,我想這點等待不算什麼。」向儒輕扯嘴角,似笑非笑。
「……也許吧。」朱麗亞轉向老板,「我已經打電話叫琴師今天休假了。」
「什麼?那待會怎麼辦?難道妳要清唱?」老板怪叫道。
「我想應該不會開天窗。」朱麗亞若有所指地看著向儒。
「哦?還真是設想周到啊。」向儒冷哼一聲。
「就當作久別重逢的見面禮吧。」她淺淺笑著,「從你上大學以後,就沒再听過你的琴聲了。」
老板恍然大悟。
「喔--我真是老糊涂了,老弟啊,我今天就全靠你了,你不會這麼狠心看馬大哥被客人丟雞蛋吧?」馬上使出苦肉計,看能不能動之以情。
向儒沒有回應,冷冷地看著這兩人一搭一唱。
卓晴韻則完全成了個木雞,听著這些火星人的神秘對話。
沉默片刻後,向儒突然起身站在卓晴韻面前,跩跩地開口,「真不好意思,我要當面打破妳鋼琴仙女的迷思了。」說完,沒等她反應過來,就徑自步向舞台。
啥?他剛跟她說了什麼外星話?打破她什麼迷思啊?
不明所以的卓晴韻,呆呆看著朱麗亞漾著迷人的笑容,款款輕移地跟隨在向儒之後,一頭波浪長發柔亮飛揚,充滿明星風采。
老板松了一口氣,拿起剛才的瓶罐,一邊做事,一邊對卓晴韻賊賊笑道︰「等著看吧,就算沒有長發飄逸,男人彈琴也可以是唯美優雅的,等下就讓妳開開眼界。」
不會吧?他們說的,跟她現在解讀到的,是同一件事嗎?
來不及做任何心理準備,思緒就被一連串優美的音符給拉了過去,流暢悅耳的旋律,呼喚著她敏銳的听覺,也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力。
舞台上,端坐在黑色平台鋼琴前,十指不停飛舞的,正是剛才對她放話的向儒;也是她心目中那個金玉其外,敗絮其內,一直看得扁扁的俊逸男于。
此刻他輕巧地彈著歌曲前奏,對繁復的和弦像是再熟悉不過,一個琴鍵滑過一個琴鍵,力道收放自如。
他……他會彈鋼琴?而且竟然彈得這麼好!
之前對他的種種揣測,突然受到強烈的動搖,她對自己妄下論斷的偏見有些不好意思,但是心虛跟愧疚感遠不如腦中負面形象霍然被推翻來得震撼。
看著眼前難以置信的畫面,卓晴韻重新審視這名神秘又奇特的陌生人。
他除了外型出眾以外,還有一雙斯文白淨的手,修長的手指,似乎生來就注定要優雅地彈琴奏樂。她恍然大悟,他那身可稱為注冊商標的白襯衫跟黑長褲,原來……是琴鍵的顏色,看上去彷佛跟鋼琴融為一體,渾然天成。
婉轉動人的歌聲加入了表演,與琴聲相輔相成,展現了絕佳的默契。
朱麗亞唱得真是好,總能令她听得痴迷出神,這正是她每周風雨無阻前來報到的原因。
一段組曲唱完,台下爆出如雷的掌聲。
今天大家反應特別熱烈,或許是彈琴的人不同,另有一番新意;也或許是這兩人的搭配完美得令人贊嘆。
朱麗亞回頭對向儒使了個眼色,笑得很神秘。
全場屏息以待,幾秒後听見柔和的琴聲傳來,客席間蹦出一兩聲細微的輕呼,有人已經知道答案了。
卓晴韻一愣,因為她也知道了--
她不可能不知道,這是「漂流」啊!
雖然剛剛音響才放過,而且明明是已經熟到不能再熟的歌,但听到現場演唱卻彷佛又重新認識了--與她對向儒的印象轉變不謀而合。
朱麗亞的歌聲較為清亮,與原唱者低沉富磁性的嗓音截然不同,但並不遜色,且將歌曲詮釋出另一種獨特的韻味。
在一句句動人的歌聲與一重重輕柔琴音的包圍下,卓晴韻感覺心神有些迷離、有些恍惚。老板說的沒錯,男人彈琴也可以是優雅唯美的,她見識到了,真的是--驚艷。
回頭看一眼吧台內,驀地對上老板得意的笑臉,寫滿了自豪。
唉,不能不承認,她服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