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歸塵、土歸土……」道士對著面前兩副精美的棺木,嘴里念念有詞著。
西門女乃女乃根本听不見道士在念什麼,她只知道她的兒子、媳婦就要被掩入土中,從此再也看不到他們。
她神情木然地看著這一切,任冷颼颼的風刮痛她的臉,她的臉上沒有淚,只有痛和木然,為什麼兒子和媳婦會比她先一步離開?
老伴辭世後,她咬著牙扛起老伴留下來的事業,又含辛茹苦將兒子養大,讓他娶了媳婦,並為西門家延續了香火,生下四個孫子和一個孫女。本以為自己可以放下擔子含飴弄孫享清福,詎料事與願違。
只怨老天爺太殘忍!
讓她失去兒子和媳婦,給予她這般椎心的打擊和創傷。
「老太太,您要節哀順變。」
「嗯。」西門女乃女乃面無表情的回應。
「老太太,您要看開點,世事無常。」
「老太太,您要多保重。」
「老太太,千萬不要倒下去,保重身體。」
西門女乃女乃的腦子一片空白,這是她從頭至尾唯一說過的話。
「嗯。」
她偏過頭看著神情哀慟、淚流滿面站在一旁的孫子和孫女,她听見自己心里有一個聲音──絕不能倒下去,這些孩子還需要她!
「老太太。」
一個非常熟悉的聲音在她耳畔響起,西門女乃女乃勉強抬起頭,「是你,安東,你特地從英國回來送世均……」她忍不住淚眼婆娑,哽咽說道。
「我怎能不來?我和世均是好哥們,即使再忙、再遠,我都要送他一程。」說至此,鞏安東心頭不禁為之一酸。
西門女乃女乃欣慰的頻頻點頭,「世均有你這一位好朋友,實在不枉此生。」
碑安東淚眼環視西門女乃女乃身邊五個孫兒,「他們都這麼大了。」
西門女乃女乃哀戚的苦笑,「他們都大了嗎?世均真的不該這時候撇下我和他們就走。」
碑安東只是想安慰西門女乃女乃,卻沒想到更是惹她心里難過。
「老太太……」他難受的哽咽失聲。
「沒關系,他可以狠心撂下我和孩子離開,但我不能坐視不管,放心!我不會倒下來。」西門女乃女乃如此激勵著自己。
這下反而換西門女乃女乃安撫鞏安東了。
碑安東敬佩地凝視西門女乃女乃,「我相信,但希望您不要怪世均夫婦,相信這樣的結局絕非他們所願。」
提到兒子和媳婦他們溘然長逝,西門女乃女乃難掩肝腸欲裂的心痛,輕拭掛在眼角的淚珠,說道︰
「我誰都不怪,只怪自己福薄,這把年紀還要撐起這個家。」
是啊,以西門女乃女乃的年紀,正是享清福的時候……欸!造化弄人。
「老太太,我有一事要跟您商量。」鞏安東不安地瞅著西門女乃女乃。
「有事跟我商量?」
「能不能借個地方說話?」鞏安東一臉忸怩。
「當然可以。」西門女乃女乃望著五個孫兒,輕聲吩咐說︰「你們要好禮答謝前來吊唁的親友。」
「嗯。」
五個孫兒恭敬的點頭。
西門女乃女乃瞅著鞏安東道︰「我們進屋里談。」
「好。」
碑安東移動腳步的同時,眼神緊緊鎖住站在四個哥哥身旁那個嬌小的身影,清秀的臉蛋、一雙淚潸潸大眼,嬌弱中隱伏一股堅毅,不禁讓人心生無盡憐愛。
碑安東嘴角悄然掀起一絲悵然、心疼的淒楚淡笑。
走進偌大、氣派的大廳,西門女乃女乃領著鞏安東步上二樓,推開書房的房門,「請進,在這里談比較安靜。」
碑安東走進書房,忍不住環視四周,一排排書架擺滿各式各樣的書籍,還有世界各地搜集來的古董,儼如一個小型的圖書館,不!應該說是小型的世界博物館。
「安東,要喝點什麼?」西門女乃女乃禮貌上詢問客人。
「茶,什麼茶都行。」鞏安東溫文有禮的回答。
西門女乃女乃微微扯出一抹淺笑,手指按下桌上的對講機說︰「送壺茶到書房。」接著,往椅子上一指,「不要拘禮,請坐。」
于是,鞏安東坐了下來。
「安東,你有什麼事要找我商量?」西門女乃女乃不喜歡迂回、世俗客套,便直截了當開門見山問鞏安東。
碑安東惴惴不安的抬眼看著西門女乃女乃,「不知道世均是否跟您提過我和他之間的一個協議?」
「協議?」西門女乃女乃一臉吃驚。
看西門女乃女乃一臉驚愕狀,鞏安東心里有數,于是他勉強一笑說︰「看來世均沒說。」
「是沒听他提過,不過你倒是可以說說看,你和世均之間有什麼樣的協議?」西門女乃女乃將心情鎮定下來,目光緊緊鎖住碑安東。
此刻,門外響起輕而快的敲門聲。
西門女乃女乃抬手阻止鞏安東出聲,然後對著房門道︰「什麼事?」
「老太太,我送茶點來了。」
「進來。」西門女乃女乃輕喚。
趁著送茶點進來的時間,鞏安東深深吸口氣,整理紊亂不穩的心緒。
僕人將茶杯添上茶水,端至鞏安東和西門女乃女乃面前。
「好,你可以下去了,順便將門帶上,沒有我的允許不準外人打攪。」西門女乃女乃表情嚴肅的下達命令。
「是。」
僕人恭敬地退出書房。
西門女乃女乃端起面前的茶杯說︰「喝茶啊。」
碑安東巍巍顫的端起面前的茶杯,淺啜一口後道︰「我們還是回歸原先的話題。」
西門女乃女乃放下茶杯,冷靜地面對著鞏安東,她雖猜不出鞏安東想跟她談什麼,但是她能嗅出他的急切。
「請說,世均到底跟你做了什麼樣的協議?」
碑安東從身上拿出一幀相片,擱在桌上,「老太太,這是我兒子鞏季澤。」
這是什麼意思?這下她更猜不透……
拿起桌上的相片,仔細端詳一下,她贊賞地點點頭,「很清秀的男孩。」放下相片,她一臉不解的瞅著鞏安東,「這跟你和世均之間的協議有關連?」
碑安東正襟危坐的凝視著她道︰「是這樣的……」他用力咽一口口水,接著說︰「先前我和世均協議,將您的孫女瀅瀅許配給小兒季澤……」
這是什麼協議?
世均莫非昏了頭,都已經是什麼年代了,居然給鞏安東這種承諾?
「啊?」西門女乃女乃大吃一驚,睜大眼楮驚疑地看著鞏安東,「我知道你和世均是好朋友,但是這樣的決定是不是太早了……」
瀅瀅才多大!一個才五歲的小女孩,世均就貿然幫她訂婆家?
荒唐,這根本就是荒唐!
碑安東微垂著頭說道︰「我能理解老太太的訝異,當時我全家移民英國前夕,世均偕其夫人前來小聚,酒酣耳熱之時,我和世均說出這樣的協議,當時我的妻子和嫂夫人都表同意,而且我們是想親上加親,所以才訂下兒女的親事。」
碑安東重重嘆口氣,「我知道現在已不興指月復為婚或是媒妁之言,加上我們也說過,將來若季澤和瀅瀅之間沒緣分,我們也不強求。」
我們也不強求……
這句話讓西門女乃女乃松了口氣,還好世均和鞏安東還算理智。
「你今天就是想問我,是否同意你和世均之間這段協議?」
「我不想因為世均不在了就毅然毀約。」鞏安東說著。
西門女乃女乃的臉上掠過欣慰的微笑,世均有此知己應該含笑九泉了。
「我同意這協議,不過……」
同意!?
碑安東驚訝的抬起頭望著西門女乃女乃,「不過什麼?」
「就如你和世均的看法一樣,若他們將來各有理想伴侶,就絕不能勉強這門親事。」
這是西門女乃女乃最大的讓步,萬一鞏季澤將來不是塊好料,那她家的瀅瀅沒理由將幸福葬送鞏家。
「理應如此、理應如此。」鞏安東喜不自勝的連聲答應。
可是她還是有點不放心,「你家季澤人品和學業怎麼樣?」
人說小時了了、大未必佳,鞏季澤可別連小時了了都沒……
說起兒子,鞏安東的臉上不由得綻現驕傲的光采,「季澤目前就讀小學,他的學業在學校里可是頂尖,人品方面更是人見人夸,所以這一點請您放心。」
西門女乃女乃欣慰地頻頻點頭,這下她可以稍稍放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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扁陰如梭,時光荏苒,西門家五個孩子逐漸長大茁壯,而鞏安東也會固定每一年回報,鞏季澤在校的成績和平日的為人品德。
他的優秀表現在在都令西門女乃女乃笑逐顏開,這一年也不例外──
「西門女乃女乃,季澤已經拿到劍橋大學法律碩士的學位了。」
碑安東在電話的那一端,傳來令人雀躍的消息。
「太好了,這孩子真爭氣。」西門女乃女乃不得不佩服兒子當年的眼光,居然能一眼看出那孩子會出人頭地,「我要送份大禮給季澤,不知道他喜歡什麼?」
「西門女乃女乃,謝謝您的好意,季澤的努力是為了給瀅瀅幸福的保障,所以這沒什麼啦。」鞏安東不敢居功。
「這可真是我們家瀅瀅的福氣。」能得此孫女婿,西門女乃女乃開心的笑得合不攏嘴,「不知道他接下來的規畫是什麼?準備去他人的律師事務所上班,還是自己創業?倘若要自己創業,我會資助他。」
聞言,彼端無由地停頓下來──
「西門女乃女乃,季澤沒接受這里律師事務所的聘書,也不打算創業。」
西門女乃女乃不由地呆怔了足足三秒,「他不打算工作嗎?」
這怎麼行?難不成要她家瀅瀅養他!?
「西門女乃女乃您別誤會,季澤準備回台灣,因為他通過了台灣檢察官的考試,他要回國擔任檢察官。」
「檢察官?」西門女乃女乃訝然驚呼。
「季澤回國服務的意願很強烈,我也同意他這麼做,不知道西門女乃女乃的意思……」
太好了!太好了!
「我求之不得,若是季澤能回台灣工作,我一定會盡全力照顧他。」
他可是她未來的孫女婿,怎能不好好照顧?
碑安東又噤住了聲,接著支吾其詞道︰「西門女乃女乃,我沒有告訴他有關協議的事……」
西門女乃女乃腦子頓時一陣轟隆隆響,難道他想毀約!?
她不由地怒從中來,「你沒提!?難道你不想遵守約定?那你當初又何必煞費苦心跑來找我說這檔事?」
「西門女乃女乃,您千萬別誤會,我不是刻意隱瞞,而且您也曾說過全看他們兩人之間的緣分,今日季澤決定回台灣,不如就讓這段緣分自然延展。」鞏安東急急解釋。
「他們連面都沒照過,請問他們的緣分要從哪開始延展?」西門女乃女乃氣沖沖的朝著話筒嘶叫。
「這……這……」鞏安東霎時辭窮。
「行了,什麼都不必說,倘若你有意毀約,我想世均也不會怪你。」西門女乃女乃不等彼端出聲,惱怒地掛斷電話。
西門女乃女乃氣憤地坐在椅子上,「可惡!存心氣我,居然戲弄我這麼多年。」
書房的房門悄然無聲地從外面推開一條縫,一道輕柔軟乎乎的聲音從門縫飄進來,「女乃女乃,我能進來嗎?」
西門女乃女乃偏著頭瞥向隱在房門後的西門瀅,「進來吧。」
西門瀅緩緩推開門走向女乃女乃,接著坐在女乃女乃的身旁,小心地探看著女乃女乃的怒顏,「女乃女乃,是誰惹您生氣?」
「除了……」西門女乃女乃連忙噤住口,她哪能告訴瀅瀅是她未來的公公惹惱她!其實別說鞏安東沒將此事告知鞏季澤,連她自己都緊閉口風,沒告訴瀅瀅。
西門女乃女乃連忙以慈笑回應︰「瀅瀅,跑來找女乃女乃有什麼事?」
西門瀅見女乃女乃話題一轉,遂也不敢再追問,「女乃女乃,我就要開始申請大學了,依您之見,我是去讀商學院好呢?還是法律系?」
「法律系。」西門女乃女乃不經思索就月兌口而出,連她自己也一怔,她怎麼會替瀅瀅選法律系呢?
「法律系……」西門瀅細細咀嚼,沒察覺女乃女乃的愕然,霍地她開朗一笑說︰「好,我就去讀法律系,將來可以當個律師。」
西門瀅從椅子上跳起來,親吻女乃女乃的臉頰說︰「真不愧是足智多謀的女乃女乃,將來我要是成了一名律師,我那四個哥哥就可以省去許多律師顧問的費用。」
西門女乃女乃不禁又是一愣,「妳該不會當真要去讀法律系?」
「只要是女乃女乃決定的事,絕對錯不了,所以我決定讀法律系。」西門瀅笑咪咪的瞅著女乃女乃。
西門女乃女乃頓時啞口無言,怔怔地看著西門瀅。
這下可好,鞏季澤剛讀完法學院,緊接著瀅瀅也選了法律系,如此一來能說他倆沒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