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決斗,生死無尤。三更天,城北二里。」
一大早,用著正楷寫得整齊的宣紙,就讓人用文鎮壓在了大廳桌上。
崆峒派一張,百越門也是一張。
崆峒派覺得是百越門記恨在心下的戰書。
崆峒派的人則是想到了夜里的苦戰。
那森森的紫色劍光,讓他們想起了一個人,以及一段不太好的回憶。
崆峒派的掌門看著紙條的時候,手指有些發顫。
不曉得是因為殺師之仇得報而興奮,還是因為久遠之前的恐懼而害怕。
「不用理他。」這是崆峒派掌門的決定。
「我們找葉大俠主持公道。」這是百越門的掌門想了很久之後的回答。
然而,當他們趕到葉府的時候,古月正在葉府的大廳里,一邊哭著,一邊說著自己的遭遇。
葉月明本在凝神听著,听到了百越掌門來訪的消息之後,目光才一移過去,百越掌門就連忙側過了自己的臉,認真地假裝找懷里的東西。
見到了百越門掌門身上的衣服,古月指著它,久久都說不出話來。
葉月明見到了,就更是懷疑地看著百越掌門了。
「百越掌門有何事相見?」葉月明低聲問著。
「凶手!就是他們!」古月卻是接著嚷著。
「這個……這位少俠莫非認錯了人。」百越掌門吶吶地說著。
「我怎麼可能認錯!就在三更天,城北二里的地方,這些人要搶我們的貨車,殺害了三個保鏢跟我們古記的方大掌櫃!」古月氣急敗壞地嚷著。
「唉,這位少俠萬萬不可血口噴人。」百越掌門連忙說著。
「三更天的時候我們可是好夢正酣。」
「……古少爺,如果還沒有證據,不可先下定論。」葉月明低聲說著。「這件事我曉得了,你們就先住在我莊里,我一定給你們一個交代就是。」
「……好,就憑您這一句。」古月站了起來。「葉莊主,你們有事情談,古月先離開了。」
「慢走。」讓管家帶路,葉月明等到古月走後,才用蕭子靈之前覺得很恐怖的平和表情看向了百越掌門。
「百越掌門有事?」本來是有事,但如今叫他如何拿出那張戰書?
「……沒想到真的發生了……」百越掌門卻是如此說著。
「其實這次本就是要來秉告葉大俠一聲。就在昨天,遇上了崆峒掌門。您曉得,本門向與崆峒交好,亦有地緣之親。此次因中原商人積極西進,亂了我們的生計。本門是還無大妨,但是崆峒掌門卻像是已然被逼上了牆頭,不斷邀約本門一同向古記施壓……」
想起了崆峒的背信棄義,百越掌門的怒火就更甚了。
不過他說的可都是實話,那天也是崆峒提議,要暗中剪了古記小當家的小命。
「……本門被崆峒逼得也快守不住了,故來向葉大俠求一個解決之道。」
「……門派間自是以和為貴。」葉月明微微笑著。
「年輕人氣盛,難免少留了一條後路讓人走,這地方我會再與古少爺說,讓他斟酌斟酌。可古記向來與丐幫交好,與朝廷亦有一段淵源,靠山不弱,兩位掌門務必要多加思量。」
「……哪有什麼要思量的,現在只要葉大俠一句話,我們百越門與古記間的恩恩怨怨從此一筆勾消!」百越掌門說得豪邁,然而,卻有著狡訐的心思。
如果葉月明同意了,那麼就著這句話,日後就算被查出就是當夜的凶手,他也不能再過問。
「……好,就這麼說定了。」葉月明依舊笑得平和。
「掌門……」才出得葉府,幾個弟子就是低聲問著。
罷剛的場面他們自然也是見到了,可真不曉得該要竊喜還是無奈。
「……明的路就別走了,改走暗的。」掌門低聲說著。「我們先按兵不動,看崆峒他們怎麼做。」
「那戰書……」
「假裝沒收到過。」百越掌門如是說著。
「……好了,別傷心了古月……」看見古月還在傷心,蕭子靈連忙就是勸著。
「我會幫你討回公道的。」
「可是我沒有證據。」古月哽咽地說著。「只要他們矢口否認,我根本沒有證據讓葉大俠相信我。」
「不用什麼證據啦。」蕭子靈低聲說著。「反正我也要報仇,順便幫你一把,省著以後他們又找你麻煩。」
「……可是,古爺說過,跟江湖有關的紛爭事,都得找葉莊主的。」古月的眼楮看起來還是與之前一樣的直率單純。
「古月,你這樣是會讓人欺負的。」蕭子靈坐在了他的身旁,連忙說著。
「我們得自己找法子,不能一直靠別人。」
「……可我沒有法子。」古月低聲說著。「我得問問鄭爺,他剛剛捎了飛鴿來,說他過幾日就到,讓我待在葉府別亂跑。」
……看著他,蕭子靈真不曉得該哭還是該笑。
「……好啦,隨便你了。反正我就照自己的辦法走。」
蕭子靈說著。
三更天的城北二里,就連一個人都沒來赴約。
蕭子靈一直等到了快天明,才氣沖沖地走到了崆峒派的據點,一個小小的庭院。
其實,他壓根沒有想過會有人不管別人的挑戰。
可就這樣模黑去殺人,跟強盜殺手又有什麼兩樣?也許,再下一次戰書,這次寫得過分些?輕輕躍上了牆頭,蕭子靈決定效法前次的法子。
然而,放眼望去,院中的眾人似乎都在夢鄉之中。
難以磨滅的記憶在腦海里閃過,那一夜的蕭家莊,與如今的場景豈不一般?只是如今,我為刀俎。
若我憑借著絕頂輕功潛入他們房中,誰堪得了我致命一擊?今日我在這兒為著該不該報仇而掙扎,可當日他們是如何殘殺我們全莊上下。
包括著爹爹……爹爹不曾學過武,而他們可曾留過半分的情面?若非他們辣手,今日娘會死,我會無家可歸?舉世無親的感覺他們可曾經歷過?他們可曉得我日夜苦練劍法,就是為了今天?緊緊捏著的手,忍不住微微顫著。
想到了怨恨處,想到了今日自己本該有著的一切,那火焰就越燒越盛。
前日古月為了方掌櫃的死哭得傷心,而他只不過是他親如父執輩的一個沒有血緣的人。
那日……那日他可是親眼見到自己雙親橫死,八年生活的世界毀于一旦!
「站住!」為了先前的戰書,崆峒派本就有人巡夜。
此時見到了站在屋頂上,一動也不動的蕭子靈,就是忙不迭地仗劍而來。
蕭子靈只是緩緩轉過了頭,看著來人殺氣騰騰。
沒錯,他還是在猶豫。
猶豫著該走,還是該殺!鏘!下意識地抽劍而出,蕭子靈擋下了一劍。
「紫稜劍?」來人只是失聲驚呼了三字,而蕭子靈接下來那順手的一招,就讓來人再也發不出聲音。
那是根本不成招式的一招,只是來得既快,又毫無破綻。
順如行雲流水,沒有一些滯疑。
來人抱著自己的肚子,瞪著眼楮,緩緩跪了倒,又緩緩向旁倒了去。
蕭子靈手上的寶劍,就連一滴點鮮血都沒有得沾上。
然而,那人身上的鮮血,卻是泉涌而出,染上了大片的屋檐。
當那人的身體跌落之時,只在暗夜之中傳來一聲骨肉碎裂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悶響。
就是如此的簡單,就殺了一個人。
然而,心里的痛,為什麼就連一分都減不去?蕭子靈望向了那人的尸體,本是沒有焦點的視線,卻在那一個剎那凝聚在一個人的身上。
那人身上披著保暖的斗篷,眼楮靜靜看著那具尸首。
他沒有說任何的一句話,可蕭子靈的耳旁,卻是似乎響起了隆隆的雷鳴。
「果然出事了。」
說話的人是沈雲開,他就站在那人的身旁。
緩緩抬起頭,那人望向了蕭子靈,他還是沒有說話,可蕭子靈卻是寧願他破口大罵的。
那令人戰栗的喜悅,如今卻是加著讓他根本動彈不得的情緒。
那人緩緩移開了目光,手掌則是輕輕按上了自己的左胸。
不曉得是因為傷口的痛楚,還是心上的痛楚。
「你又何必如此,看得還不夠多嗎?」沈雲開只是淡淡說著。
「強欺弱,本就是武林血淋淋的定律。」
看著那人離去的沉重腳步,蕭子靈再也忍不住地躍下了屋檐,趕上了前去扶著他。
在他的胸口,有著一道很深的傷,纏繞著重重的白紗。
「……師父……」蕭子靈顫著聲音說著。
「徒兒不肖……」靜靜看了他一會兒,那人卻只是把那冰冷的手掌放在了他的發上。
滂沱的大雨下在江南城里,微涼的天氣跟濕冷的風。
趙飛英身上披著保暖的毛氅,可握著茶盞的手,一直都是冰冷的。
僵硬的,幾乎沒有感覺的,仿佛那只是石雕成的、一只有著優美曲線的右手。
他還記得蕭子靈,那個年幼的孩子。
眼里那熾熱的火焰就與蝶衣一模一樣。
可是,蝶衣呢,那是誰與蝶衣的孩子?為了什麼他揮著蝶衣的劍?我還記得握著他的手,教他劍招的時候。
我讓他學武,卻是要他懂得武學的精義。
那是力量與美的結合,不是用來殺人,而是用來控制月兌離了軌道的事情。
我在教他學武的時候,竭盡心力地想要告訴他這件事情……就與大師父每日教我佛經一樣……可我那時,為了什麼總是心不在焉的?我封上了自己的耳朵與眼楮,但大師父輕柔的聲音卻總是不厭其煩地在我耳邊回蕩著。
「飛英,心里不要有恨……」
「飛英,仇殺只會讓傷口結痂,遺忘卻能止痛。若你能原諒,傷口才會消失……」
「蕭子靈,心中充滿了恨,就沒有地方學劍。想要沾上仇人的血,握劍的手就會太緊。」
世道不斷循環,學武的人本有一半心中有著仇恨。
我又是為了什麼日夜苦練劍法?砰。
強風吹開了本只是輕輕靠上的門,把那冰冷的雨跟風吹進了房里。
然而,卻是掃去了那沉滯的空氣。
不過,依舊有著刺骨的寒意。
趙飛英本想起身重新關上,然而蕭子靈卻是已經帶上了門。
那臉頰想必已經是凍得發僵,然而他看著自己的眼楮卻是如此的溫暖。
「蕭子靈,你進來,我有事情跟你說。」
這是趙飛英與他說的第二句話,于是蕭子靈連忙地走了進來,順手關上了門。
「師父。」蕭子靈站在他的面前,帶著僵硬的表情說著。
看來,是不需要自己再多說些什麼了。
趙飛英看著他,帶著柔和的眼神。
從他的眼神里,他曉得他已然知錯。
蕭子靈並不曾強辯是為了保護著自己。
在那種場面,他有絕對的能力保護自己而不傷害對方。
「看來,你真的長大了。」趙飛英只是輕輕說著。
「哼,這怎麼可能?」御書房中,玄華帝輕蔑地說著。
「那親王對這些武林人的集會會有興趣?」
「八成是真的。」一個青年低聲說著。「根據北方朝廷的線報,早在月前親王離開朝廷之前,那親王對這江南大會就很有興趣。」
「他會有什麼興趣!……可惡,若是讓他曉得……」
「就算曉得又是如何?」那青年朗朗大笑。「只要他回不去,皇上的計劃就會如期進行。」
「……他真膽敢只身而來?」玄華帝有些遲疑。
「……有聞那親王也是個使刀的高手,一般江湖人是會想看看自己在江湖上能佔多少份量。」
「……」
「皇上又何必憂心?自始至終,皇上都不需要出面。」那青年說著。「就由我這兒來發落。」
「……好,取得那親王首級的,無論是誰,萬金高爵!」
「遵命!」
「真的嗎?騙人的吧!」
「是真的!」怎在離江南城還有一天的路,就算是小路上的茶棧,也都可以傳得沸沸揚揚。
舊朝太子的傳言才過,更令人興奮的,卻是那北方的獠面親王也會出現在江南城中!若能擒下那微服南下的親王,別說是一雪滅國之恨,舉兵北上收復中原更是一大易事!
「只有沒見過他的刀的人,才會說得這麼輕而易舉。」謝衛國緩緩說著。「只要他手上有刀,就沒有人近得了他的身。」
謝衛國雖然仿佛是喃喃自語著,可那聲音卻是一清二楚地傳遍了整個茶棧。
時值正午,趕赴江南的人群多在此避暑。
只听得那平穩卻是中氣十足的聲音傳來,幾個武林人只是微微皺眉就是避開了目光去。
這人選此時此地炫擢著他的內力,不曉得是何居心。
「哼,若真是個赫赫有名的高手,怎就不曾听過?」鄰近桌上的男子只是嗤聲笑著。
「你不曾听過的人,還是有高手在的。」
謝衛國似乎還是專心地喝著他的茶水,就連目光都不曾轉向那人。
「喔?像是誰?」那人已經提高了聲音。
「像是我。」謝衛國一語方盡,手上的茶盞就已然出手。
只見那瓷杯以著極緩的速度飛向了那人,那人冷笑一聲,就是要伸手接過。
「別……」一個老人本似要制止,然而,卻還是嘆了一聲,起身離開了。
「嗚……」只見當那人把瓷杯收入掌中之後,卻是抓著那只手掌,滿頭冒著冷汗。
他的手指蜷曲著,像是緊緊抓著那只杯子,卻更像是根本張不開。
他的臉扭曲著,因為著他的手指骨已然被震出了雖說細微,卻是疼痛不堪的裂隙!
「阿彌陀佛,施主何必下此毒手。」幾個慈眉善目的少林大師幾乎是同時低聲說著。
「……我是在救他們。」謝衛國只是低聲說著。「連我都敵不過,就少來趟江南城這趟渾水。」
聞言,茶棧里登時就是議論紛紛了起來。
其中,幾個人看了那犧牲者一眼後,低聲嘆了氣,就是起身離去了。
走上了遠離江南城的路。
在武功還不如人的時候,留待十年之後再見分曉。
「不曉得大俠是從何處而來?」其中一個僧人站了起來,合掌問著。
「我是謝衛國。」看著前方的桌面,謝衛國只是低聲說著。
「謝幫主!」听得了謝衛國的一句話,茶棧里幾乎有三分之二的人都驚得站了起來。
只除了少數沒听過他的人,一臉茫然地看著他們。
「你就是力抗胡軍,率領丐幫鎮住清水鎮的丐幫幫主謝衛國!」一個人看著他,就是興奮地說著。
「不枉我遠從千里而來,終于一見幫主風采!」
「既然看過了,就可以回去了。」謝衛國只是繼續低聲說著。
「繼續往江南城走的人,就是存心與我為敵。」
這……那十幾人登時面面相覷。
「幫主,本寺已然答應葉大俠之邀,這才前來江南應約。若是幫主擔心本寺奪權,幫主大可放心。」
「大師若情願在江南城中圓寂,我也不便強留。」謝衛國只是緩緩說著。「只像是我先前說的,從現在起,要往江南城走的人,就是我的敵人。」
那幾個少林僧似乎為難地互看了一眼,接著就是低聲商議了起來。
「……謝幫主!在下不曉得謝幫主何出此言,眾人不辭辛勞而來,不正也是共議武林大事?」一個壯漢站了起,恭敬地抱拳說著。
「況且如今山河分裂,正是時候共商收復中原之計。如此大好時機,在下實在不懂謝幫主究竟有何顧忌。」
「我不想再說一次。」謝衛國沉聲說著。「要走要留,隨你們決定。」
茶棧里的聲音更加嘈雜了。
沒多久,只見那手骨碎裂的人率先奔出了茶棧,往北方頭也不回地跑了去。
再過不到一炷香的時候,這茶棧中十之八九的人都垂著頭走了。
只剩下謝衛國,那幾個少林僧,還有一個刀客。
「得罪幫主了,少林日後一定登門謝罪。」僧人站了起來,由其中一個慈眉善目的僧人合了掌,低聲說著。
僧人也走了,不過是前去江南城的方向。
于是,這茶棧,只剩下謝衛國跟那個刀客。
那刀客一身黑衣,頭發卻是束著艷紅色的發帶。
一把系在腰間的刀,紅得仿佛是用鮮血鑄成的。
「我等著你,已經整整六天了。」謝衛國低聲說著。
「我曉得,所有人都在等著我。」那人只是有些傲慢地笑著。
「……大莊主過世了,師兄。」
「……」從那人的臉上,謝衛國見到了一絲的動搖。
「二師兄身受重傷,生命垂危。」凝神看著那人的謝衛國,只是緩緩說著。
听到了二師兄的處境,那人還是沒有說話。
「從我開始的事情,就由我結束。」謝衛國低聲說著。
「難不成你要我束手就擒?」那人只是輕蔑地揚起了嘴角。
「我這成了民族英雄的師弟啊,拿下了我你就更是名揚天下啊。」
「……師兄就在葉府之中,打敗我,你就可以前去江南城。」謝衛國低聲說著。
「……單打獨斗?你沒有勝算。」那人微微笑了起來。
「……一對一。」謝衛國低聲說著。
「……是啊,師弟,很久沒有接過你的長鞭了。」那人只是繼續笑著。
「……好!就一對一!兩年前那戰實在輸得我不甘心!」
「……師兄,得罪了!」拍桌而起,在謝衛國身子躍起之時,腰間那黝黑的長鞭就已然趁著那一躍之勢,揚長而去。
唰!謝衛國一鞭擊碎了刀客身前的大桌,而刀客卻已飛身而起。
那有如靈蛇的鞭稍在空中劃過了完美的弧線轉向擊往了刀客,而刀客卻早已反身抽出了腰間的刀。
那把艷紅紅的刀就這樣一刀斬在了鞭身,綻出了刺目的光芒。
那精湛的內力讓謝衛國手上的長鞭幾乎就要月兌手而出!今日的場景與兩年前恰好相反,如今的刀客體內真氣滿沛,而謝衛國……唰!劃開了空氣的長鞭,雷霆萬鈞的一擊,只要捱上一下就會讓人頭顱破碎。
刀客敏捷的身形在那鞭影中閃避著,卻是在等著可能到來的破綻。
唰!又是一個殺著,然而,不再閃避的刀客卻是一刀斬了去,那長鞭本是短兵器的死敵,一觸及了強力就是卷上了刀身。
然而,那刀客卻是無畏地一刀甩了開去。
那強大的內力甚至把謝衛國整個人都扯了過來!長鞭被硬生生地扯離了手,謝衛國的手綻出了鮮血。
然而,就著朝刀客被扯去的身體,謝衛國咬著牙就是擊出了一掌。
料到那將是謝衛國傾盡畢生之力的一擊,刀客挽起了刀,也是凝神采集了掌力,站穩了腳步硬接下了那一掌。
糟!在兩掌相擊的瞬間,還沒來得及察覺泛在謝衛國嘴邊的笑意,刀客就發現了自己擊在虛軟的一掌之上!以虛擊實!腦海中才閃過這個念頭,刀客就是舍下了手中的刀,又是一掌擊出!這一掌,結結實實地擊在了謝衛國的胸口。
謝衛國本已蒼白的臉,在遠遠飛出之時更是褪盡了血色。
刀客收了掌,詫異地看著躺在地上,雙目緊閉的謝衛國一會兒後,才拾起了地上的刀,緩緩走向了謝衛國。
「佩……佩服……」從口中溢出了鮮血,謝衛國只是一徑兒地笑著。
「……好疼……真的好……疼……哈哈……呵呵……惡……」撐起了身,謝衛國轉頭就是朝那沙地嘔著鮮血。
刀客只是緊緊皺起了眉,將刀抵在了他的頸子上。
「你在搞什麼把戲,你就不怕我真的殺了你!」
「……你下不了手的……」謝衛國只是挑釁般地、幾乎是帶有些瘋狂地低聲笑著。
「……哈哈……你怎麼下得了手,你根本就不可能傷我一分一毫……」
「你!」高高揮起了刀,刀客本似就要斬下。
然而,刀鋒到了半空中,卻真的再也斬不下去。
在謝衛國低沉,而帶著痛楚的輕微喘息聲中,刀客放下了刀。
他說得沒錯,他是看著謝衛國長大的,怎麼可能下得了手。
「……呵……我沒說錯吧……沒有人下得了手……沒有人……沒有人……」听著謝衛國哽咽的聲音,刀客只是蹲下了身子。
「衛國,很疼嗎?」他低聲問著。
謝衛國沒有回答他。
他只是緊緊握著手,看著地上哽咽地哭著。
他臉上的淚水一滴滴地落在了沙地上,伴隨著從嘴角緩緩流出的鮮血。
刀客只是微微皺了眉。
他本還想要說些什麼,然而,此時卻已然有人從遠方著急地快步奔了來。
那人頭上帶著黑紗帽,腰間佩著一把有著雪白劍鞘的劍,從那被風揚起的紗帽下,卻是帶著驚慌的神色。
「謝幫主!」刀客只是沉默地轉過了身,緩緩走了開去。
「別走!你!」那人只是怒聲喝著。
「留著你的小命救他吧,女圭女圭。」遠去的刀客,只是緩緩說著。
在謝衛國的身旁站了定,那人只是呆愣著。
是啊,就連謝幫主都不敵的人,他又擋得下他嗎?對了!謝幫主!那人連忙單膝跪在了地上,著急地檢視著謝衛國身上的傷。
他傷得真不輕,胸口……肋骨似乎也斷了幾根……
「謝幫主?謝幫主?你醒醒,醒醒啊!」那人著急地喚著。
然而,已然閉上了眼楮的謝衛國,卻沒有再張開眼。
「所以,十三師弟此時確實到了江南城。」
看著讓大夫診療著的謝衛國,本只是沉默站著的沈雲開,突然低聲說著。
「……十三師叔怎會下這麼重的手?」蕭子靈看著氣若游絲的謝衛國,難過地說著。
「……是我不該讓師弟落單。」沉默了一會兒,沈雲開卻是如此說著。
早曉得謝師叔態度有異,我怎不早些發覺呢?蕭子靈暗自悔恨著。
「……江南城已經傳得沸沸揚揚,這事八成已經再也掩蓋不下……」說到了一半,因為莫名的疲累而揉了揉自己眉間的沈雲開,在微微閉了一會兒雙眼後,接著繼續說著。
「不管如何,後日的武林會上,一定有人問起。你們什麼都不要說,問起了就是什麼都不知道。他一定會在會場出現,不過我不曉得他會在什麼地方。絕對不要再落單,若是見到十三師弟,只管跟我說就好,你們誰都不要出手。」
蕭子靈與華清江只是點了點頭。
「……尤其是你,清江。」沈雲開說著。「等後日一早,先離開江南城,事情過了再回來。」
「……您那兒人手夠嗎?」華清江低聲說著。
「連同我總共八人,我想他逃不掉。」沈雲開低聲說著。
「怕只怕朝廷來攪局。」
「……像是?」
「前幾日那玄華帝就讓人來暗示,他當日將會出席江南會。照理說,朝廷對這種江湖勢力的集會都不會很高興。」
「……是那事嗎?」華清江低聲說著。
「……嗯,玄華帝以前跟江湖的門派關系一向極好。」沈雲開說著。「蕭家莊那事,更是因此而起。」
「……因什麼而起?」蕭子靈提高了聲音。
「玄武死了,玄華帝不就可以即位?」沈雲開只是緩緩說著。
「遇上你們,是玄武帝的福氣,不過卻是你們的夢魘。」
「……我會要他寧願從來沒有出生過。」蕭子靈轉身而去。
「你去哪兒?」沈雲開問著。
「去殺了玄華!」蕭子靈低聲喊著。
「就憑你?」沈雲開笑著。
「我一人就能自由出入玄華王府,取他項上人頭本是易事。」
「如今他是唯一正統帝位的繼承人,又找著了當朝太子,正待收復中原大好河山。這樣的人如果被你殺了,你以為山莊日後能得安寧?」
「我不會被發現的。」
「你已經被發現了,崆峒派的事沒有我壓得下來?」蕭子靈無言了。
「……先收了十三師弟,再收玄華王。既定的順序變動不得。」沈雲開說著。「一次滅了中原的兩個勢力,就等著胡人入侵、中原生靈涂炭。反正你已經等了十年,差得了這十月?」
「……真的只要十個月?」
「是。」沈雲開說著。
送謝衛國回來的,本就是千里迢迢而來的唐憶情。
本來只是一直沉默站在角落的他,卻是低下了頭,嘴角噙著笑意。
在那之後,他答應過他,安頓了一切之後就與他共赴天涯。
到了那時,什麼胡漢之爭、兄弟鬩牆、江湖仇殺,再也與他們無關。
他忘記他的唐門,他也忘記他的山莊,只需過著閑雲野鶴的日子,終其一生。
看見了他的笑容,一旁的華清雨只是有些疑惑地看著。
送謝衛國回來的唐憶情,本是著急得雙目泛紅。
然而此時,卻是含著眼淚笑著。
「……好,我等。」蕭子靈說著。「只是十個月後,我就要用自己的方法。」
「這就是十三師弟做的好事。」夜里,指著依舊昏迷不醒的謝衛國,沈雲開低聲說著。「如今你怎麼說?」
「……該怎麼做,就怎麼做,我沒有意見。」趙飛英只是低聲說著。「我只有一種感覺,若他真會為我只身而來,又怎會卷入中原之爭?」
「他如何能得到北中原,我們並不曉得。」沈雲開說著。
「我們只曉得,若真能擒獲他,就能曉得很多秘密。很多這麼多年來,我們一直被隱瞞著的秘密。」
如此說著的沈雲開,平靜地看著自己的師弟。
可趙飛英的臉色並沒有絲毫的改變。
「……若是不能生擒?」
「只要他死了,所有的秘密就會被埋葬。可這又有什麼關系,只要他不在了,北中原就會回到玄武帝的手上,玄華帝的江山也很快就會回到玄武帝的手中。」
「……若我能勸得動他……」
「你是我們能曉得的,他唯一的弱點。我想你也曉得,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頭的俗話!」
「……我曉得了。」
「……二師兄已經被送回了張家渡,我想你不會忘記自己的承諾。」沈雲開說著。
「有很多事情最能安全存放的地方只有在我心里,你只需要曉得你該曉得的部分。」
「憶情、憶情!」大廳中,繞著唐憶情打轉的蕭子靈,顯得高興極了。
「你還是來了!」
「是啊,讓莫夫人趕來了。」唐憶情微微笑著。「莫夫人看我閑得發慌、一天到頭在她面前亂晃,終于還是受不了了。」
「還好你趕到了,後天就是那個什麼江南會,你遲個兩天就得再等十年。」
「十年以後再來,也不打緊啊。」唐憶情笑著。
「……十年以後只怕是華清雨當家,那時候可還不曉得會出什麼事呢。」
蕭子靈還是不能忘懷沈雲開一直在他面前稱贊華清雨的話。
「……是嗎?那真是太好了!」看著華清雨的唐憶情,是真心祝賀著。
可華清雨的心里,卻是一陣莫名的酸楚。
十年後的今日,江南集會上,不曉得他將會與誰同來。
一夜無眠,華清雨推門而出,卻正好見到唐憶情披著斗篷低頭走出房門。
這麼深的夜,他要去哪里?華清雨回頭取了長劍,才委隨著他而去。
然而,根本沒有走到幾步,因為在他們院落外相候的男人,已經將唐憶情緊緊擁入了懷中。
夜色中,昏黃的月光下,深情相吻的兩人眼里的世界只有彼此。
當那男人摟著唐憶情離開之時,華清雨根本無法動彈。
只是,握著長劍的手,不住地微微顫著。
忌妒,怨恨,不甘心!
他終于曉得唐憶情的新歡是誰!
……然而,那人確是他遙不可及的。
而他現在唯一能做的,卻只是走回自己房里,倒頭就睡。
因為,是他放的手,是他把唐憶情推到他的懷里。
那男人……如果是那男人,不可能不曉得唐憶情曾經是他的人。
可他卻能當眾稱贊著自己,就好比長輩鼓勵後進一樣的慈愛目光,是來自一個遙不可及的男人。
十年之後他許自己一個盟主的位子,可就算是十年之後,他也比不上他!拔出了唐憶情為他備上的長劍,華清雨奮力一劍揮下,將支撐著舍頂的大梁硬生生的砍斷了一半。
接著,他激烈地喘息著,拔出了長劍,收劍入鞘。
他真的回房去了,而且是倒頭就睡。
然而,等到了天亮,眾人就再也找不到他了。
他沒有交代去處,也沒有說何時回來,就這樣消失得無影無蹤。
「……沒關系,我曉得他會去哪里。」
在眾人擔心地面面相覷時,華清江只是露出了一口漂亮的白牙笑著。
「他不會有事的,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