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爺,您回來了。」
听到了主人回來的消息,清水鎮的大宅里,老管家連忙就是率領著更多的老僕人出來迎接。
只見門外的轎子一個又一個地停了下來,當頭的轎子,里頭的人掀開轎簾就是低頭走了出來。
迸良!真的是他們的小主人回來了!
「太好了!少爺!您終于回來了!可想死老福了,少爺,少……」
看著從另外一頂轎子跳出來的小孩子,老管家的眼楮就是睜了老大。
「這是……」
正當古良回頭要介紹那孩子的時候,那老管家就是涕淚交錯了。
「少爺!您終于有後了!少爺!」
「他是二哥的孫子!」古良怒吼著。
沒關系,就算是二少爺的孩子……不對,孫子,也是古家的後人啊……嗚……
一群老人幫小孩子洗著澡,同樣還是感激地涕淚交錯。
「我已經長大了……」那孩子小心翼翼地說著。而且也自己洗澡很久了……
「看看,果然還是個小孩子啊。太好了,長得健健康康、漂漂亮亮的,就跟二少爺一個模樣……」
「是啊,跟二少爺一個模樣,嗚……」
看著幾個老人感動的樣子,那小孩子也只能安安靜靜地接受照顧了。可是,其實自己已經可以照顧自己,也自己生活了很久很久……
「好可愛的孩子,你們看看……好漂亮的眼楮……」其中一個老僕人低聲說著。「想我當初幫二少爺洗澡的時候,他也是這麼樣的看著我,現在想起來,嗚……」
「……我爺爺死掉很久很久對不對?」
「……是啊,天可憐見,還有一個孩子留下來……」
「可能還有很多很多的孩子留在外頭……」
「噓!不準說這些給小孩子听!」
小小的古月,自從一出現在清水鎮的大宅後,儼然就成了眾人的心肝寶貝。
小自剛來的煮飯大娘的孫女,大自幾個店面的大掌櫃,莫不圍繞在他身邊嘰嘰喳喳地勤奉殷勤。
要說是故意巴結……其實是一點也都不像。因為古良常常覺得自己有被冷落的感覺。
「哎呀,好可愛的兒子啊,古老板,孩子的娘一定很漂亮吧。」
「我怎麼知道,我又沒有見過她。還有,要我說多少次,他是我二哥的孫子!」
解釋再解釋,說明再說明,然而別人見到這孩子的樣子跟年紀,還是直覺地就恭賀起了古老板。
而且,不管別人怎麼說,古月就只是可愛地笑著,就更憑添了謠言的可信度。
迸月只要一起床,古宅的僕人就會聚集在了他的身旁,也因此每當古月走出房門之時,就已經是干干淨淨、清清爽爽,身上也穿著用軟料子量身裁成的衣裳了。他的身邊總是環繞著吃也吃不完的零食跟各樣稀奇古怪的玩具,古良趕都趕不走、清也清不干淨。
而且,每當古良要他們不可以太寵古月的時候,馬上就會被反駁。
「少爺,古月可是古家所有人的孩子啊,您忍心看他受苦,我們可不忍心啊!」
也因此,為了古月健康的成長,古月冒著從小糗事不斷被數落的壓力,用教古月做生意的借口,帶著古月逃出大宅。
可每當古月出現到了哪里,哪里的掌櫃就會用著驚喜交加,外加心疼不已的表情努力想要寵壞這個小孩子。
迸良真是傷透了腦筋。
「沒關系的,古爺,您不用擔心。我一定不會學壞的。」古月保證著。
也因此,古良才曉得了,其實,就算自己不陪在他身邊這孩子同樣可以很健康的地活下去。
不但很健康,而且還生活得更好。
每當古良去西域做生意的時候,眾人都不讓他帶古月去。也因此被留在中原的古月,往往在眾人的「心疼」下過著可說比皇帝還要豪華的生活。
三月時,負責古月「教育」的正是王掌櫃。王掌櫃執掌店務將近三十年,什麼樣的大風大浪沒有見過,無論是朝代變更或是中原大戰,他都很強壯地走了過來。雖老猶壯,是他最引以自豪的。
也因此,古良很放心地將古月交給了王掌櫃。而且還再三申明,務必嚴加管教。絕不可以教出一個養尊處優、無法吃苦的無用富家子。
「古少爺,所以您也曉得古老板把您交給王某的用心吧。」見面的第一天,王掌櫃事實上是很嚴肅地跟古月說著。
「是的,王掌櫃。」古月也是睜著不曉得期待什麼的大眼楮看著他。
「咳……很好,所以這個月里你每天都要在雞啼時分起床。」
「是的,王掌櫃。」
「……咳咳……明天我要去收購些藥材,天一亮我就會在大門口等你。如果時間到了你還沒起床,我就會把你丟下來,曉得嗎?」
「是的,王掌櫃。」
可那天的早上,古月卻是準時地出現在大門口。盡避其他人還哈欠連連,小小的古月卻是精神奕奕。
同樣與他一樣精神奕奕的,還有跟著自己學習的、即將升任正式掌櫃的少年。
背著帳冊的少年,從王掌櫃見到他的第一眼起就曉得他是個很嚴肅的、小時候吃過苦的年輕人。
也因此,是格外的看重他,對他的磨練也比一般人更嚴、要求更高。
但是這年輕人,戴雲,卻是一一克服了,再再證明了他沒有看走眼!
可這樣的他現在卻在喂古月吃桂花糕……
「王掌櫃!」見到了他,古月只是高興地揮著手。
「你可以直接跟其他人說,你以前也是吃過苦的,不用對你這麼好啊。」
其實,打從第一天同時提早一個時辰出現在大門口的時候起,十六歲的戴雲就與古月成了旅途上的好友。
王掌櫃親自帶著商隊去幾個小村莊收購罕見的昂貴藥品。藥材、珠寶與毛料是他的強項,與朝廷跟各大達官貴人也走得很近。也因此,他先親自帶古月從藥材的選焙學起。
可在本來應該很無趣的旅程上,年紀最經的兩人卻成了忘年之交。
也因此,雖然現在夜已經深了,兩人還是坐在水池旁聊著天。一邊談天,戴雲還幫古月用冷泉的水輕輕搓揉他手上的硬。
「我早說過啦。可是他們听是听,卻好像沒有真的听懂。」古月低聲說著。
「我娘也在我小時候死了。」戴雲低聲說著。
「……我現在還會想起她。」古月低聲說著。「而且……有的時候還會哭,嘻……不可以告訴別人喔。」
「我不會說的。」戴雲嚴肅地說著。「我發誓。」
迸月本是微微愣了一愣,接著繼續笑著、用他自由的另外一只手玩著泉水。
「不疼嗎?」戴雲低聲問著。
「你是說手啊……不曉得呢,我忘了……」古月說著。
「遇到古老板前你流浪了多久?」戴雲問著。
「半年了吧。」古月說著。
戴雲接著有著一陣子的沉默,而當古月偷偷看著他時,還是見到戴雲嚴肅的表情。
「大家一定很怕你。」古月低聲說著。
「喔?」戴雲卻是不置可否。「那你呢?」
「我?……我才不怕呢。」古月笑著。
「……你也該怕的,古月……」戴雲只是低聲說著。
「為什麼?你會傷害我嗎?」古月又用著那種無辜的眼神問著。
「……不,我不會,我……」
「我發誓。」學著戴雲的聲音跟語氣,古月也是嚴肅地說著。接著,在看到戴雲發呆的表情後,卻是開心地笑著。
「……對,我發誓……」戴雲只是無奈地說著。「學我很有趣嗎?」
「對啊,呵呵呵……」
月光下,古月繼續開心地玩著他的水,而戴雲也放棄了古月手上的硬繭。
也許,就與古月說過的一樣,不用管它就會自己好了。或者,就算永遠都不會好,也不會怎麼樣啊。
現在的古月已經是人中驕子了,他是眾人心中的寶貝,日後也將成為古記的大老板。一輩子衣食無憂。
可是,在他看著你的時候,你依然會很想為他做些什麼事情。也許是因為他那太小的年紀。也許,是因為他常不經意地從眼神里流露出求救的訊息。
但是,他究竟想要別人怎麼幫他呢?每當想要為他做些什麼的時候,他卻又會笑笑地拒絕。
「下個月啊……我要去跟方掌櫃了……」古月自己說著。「不要忘了我喔……」
「我會寫信給你。」戴雲說著。「你認得字了嗎?」
「廢話,我娘可也是書香世家出身的呢……」古月笑著。「只可惜遇人不淑,給爹爹騙了。」
「你爹爹听起來好像是個壞人。」戴雲其實是認真地說著,可接下來呵呵笑著的古月卻仿佛以為戴雲在說笑。
「沒錯,他根本就是個壞人,到處招蜂引蝶,據說就跟爺爺年輕時一個樣子。」古月低聲笑著。「只可惜,娘還是信了他,可是這又能怪誰呢?……只怪爹爹命太薄,還沒來得及看到我出世……」
「真可惜,你是個很漂亮的小孩子。」戴雲認真地說著。
「是啊,大家都這麼講。」古月偷偷笑著。
迸二少爺的風流事跡早在古記的店面間成了傳奇故事,看來他的後人也是個個得著真傳。
就連這小小的古月,如果自己是個女孩子,大概也是一個不留神地就會給他騙了吧。被他那無辜的大眼楮騙得團團轉……
「……你干嘛親我。」古月嚇了一跳。!
其實,戴雲也給自己嚇了一大跳。
驚嚇之中,甚至只能呆呆地看著古月。
「你喜歡我嗎?」古月問著。
若不喜歡,就不會情不自禁地親他了。可是,他明明還是個小孩子而已。
也因此,戴雲忘了回答,也因此,古月就再也沒有問過他了。再次的見面,戴雲也沒有意料得到。
因為同時違背了古記以及師門的意思,戴雲失去了所有。
玄武帝大開科舉之門,戴雲也曉得只要自己應試,必定高中。
然而,師門卻有另外的想法。
在他婉拒古記給他的掌櫃之位時,也注定了永遠都不會被一手栽培他的古記原諒。
也因此,寒風孤燈之中,盡避他仍潛心攻讀戰法,卻連赴京趕考乃至明日炊食的銀兩都不曉得在何處。
但是,古月還是來了。出現在月光之下,他的窗前。在那個剎那,他還以為自己在作夢。
「你怎麼來了!」戴雲既驚又喜。
「來放高利貸。」古月笑著。
「什麼?……你現在不是……」
「是啊,在陳掌櫃那兒。」古月笑著。
「他怎麼會讓你一個人來,有人陪你嗎?」戴雲問著。
「我听過你的事了。我跟陳掌櫃說,有一項買賣一定要做。」古月說著。「如果成了,古記日後在朝中的奧援不盡。如果敗了,就是一百兩的白銀石沉大海。」
「……他怎麼說?」戴雲的語氣有些輕顫。
「值得。」古月笑著。「好了,簽字據吧,不過這份利息可能會重到一輩子才還得清。想清楚了。」
戴雲讓古月進了屋來,給了他一個干淨而且溫暖的座位後,才憑著油燈微弱的光芒緩緩簽下了字據。
本人,戴雲,今受古月一百兩白銀,特立此據為憑,自此而後,任憑差遣,違者天誅地滅。
「你看看,可不可以?」戴雲遞給了古月。
迸月興致盎然地接了過來看,卻是皺了眉頭。
「寫錯了啦,這是古記的銀子,那個月字要改……」
「你以後就是古記的當家,一樣的。」戴雲只是低聲說著。
「……陳掌櫃說,給了你一百兩銀子之後就要當你已經死了。」古月收了字據後,只是微微笑著。「唯有之後與古記劃清界線,你才能振翅高飛。」
「……古月……」
「欸!不準再親了!」古月連忙跳了開,護住了自己的臉頰。
「王掌櫃吩咐過的,讓你親之前一定要問過他。」
……難怪那段日子王掌櫃的脾氣特別暴躁。戴雲無語問蒼天。
「如果沒有意外,下次見面的時候,我已經站在了金鑾殿上。」戴雲說著。
「……等你飛黃騰達之際,莫忘古記這一百兩白銀。」古月低聲說著。
「必當永生不忘。」戴雲說著。
然而,一舉中試之後,卻是奉了玉旨駐守邊疆。
月月書信寫去,卻是杳無音訊。
等到烽火告急,戰亂之中只得憑依玄武帝。押著區區十萬大軍,駐守江南城。
一年又一年地過去,在戴雲穿著沉重的鎧甲,舉著長槍穿梭營區之際,總是會想到那個清涼的夜晚。以及古月。
也許,古月已經忘了他。畢竟在他注定豐富的人生中,自己只不過是他仗義相助的其中一個貧寒子弟。
然而,對于自己,古月不但是特別的,而且也將會是唯一。
這一點,就在那天早上遇見他時,他就曉得了。
那時候站在寒風凜冽的莊園門口,幼小的古月臉上卻是堅強的意志。
他也是這樣的一個人,所以他懂得。
迸月當日只是幼小的雛鳥,可也許就與王掌櫃常與他私下說著一般,他日後將會成為雄壯的鵬鳥。就與世世代代的古家人一樣。
他期待著,他也相信著,更是等著日後與他相見的時候。
也許他忘了,也許他根本毫不在意,但是,自己將會告訴他,當日的承諾永生不變,而他也將會為他擋下所有的風風雨雨。
在他振翅高飛離開自己之前-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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